陸家二郎陸璣，與蕭衡年齡相仿，乃是陸家嫡出，身份非常體面，性格也很好，與建康城里的郎君女郎都有幾分交情。

陸璣聲音清朗：“自打退婚以后，就再?zèng)]看見道珠妹妹參加宴會(huì)雅集。今日一見，妹妹瘦了。”

蕭衡一顆一顆地捻著佛珠。

陸璣一向端肅，竟也有如此柔情似水的一面。

哥哥妹妹的，也不嫌牙酸。

蕭衡的視線落在韋朝露身上，溫聲：“這位是……”

韋朝露難耐激動(dòng)，連忙夾著嗓子道：“小女子乃是韋家朝露，早就聽說蕭家九郎冠絕天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p>

她見蕭衡笑吟吟的仿佛很好說話的樣子，于是又鼓起勇氣道：“我和表妹要去瓊花閣，如果蕭郎也去那里，咱們不妨同行？”

蕭衡應(yīng)下了。

一行人繼續(xù)往瓊花閣走。

韋朝露擠開兩位郎君，好跟在蕭衡身側(cè)。

她盡情展示自己純真的一面：“聽說蕭郎曾經(jīng)游歷天下郡國，必定見識(shí)非凡。不像我，我從小到大就沒出過建康城，自幼養(yǎng)在深閨，見識(shí)非常短淺。說來好笑，我連吃雞蛋，都是侍女剝好了放進(jìn)我盤子里的，我甚至都不知道雞蛋原本長什么樣呢！上次聽說花生是長在土里的，可真是嚇了我一大跳！泥巴得多臟呀！”

裴道珠跟在后面，聽得快要窒息。

她這表姐，腦子是進(jìn)水了嗎？

她想表達(dá)她很純很天真，可這哪里是天真，這分明就是癡傻！

勾搭郎君，也不是如此勾搭的呀！

她望向蕭玄策。

這廝又揚(yáng)起了薄唇，露出他標(biāo)志性的微笑。

看似溫潤，實(shí)則嘲諷意味十足。

可憐表姐根本看不懂他的情緒，還在那里盡情彰顯她的見識(shí)短淺和談吐粗鄙……

她忍著難堪，跟陸璣說起話來：“琴棋書畫舞，不知陸二哥哥想?yún)⒓幽膫€(gè)社？”

陸璣笑笑：“除了舞我都可以，道珠妹妹呢？”

裴道珠一早就想好了，她要參加棋社。

書畫費(fèi)筆墨紙張，可筆墨紙張最是昂貴，那群郎君女郎又愛攀比，她買不起貴重的文房四寶，與其被人輕視，還不如不參加。

她想?yún)⒓游枭?，她的白纻舞是所有女郎里面跳得最好的，可是她沒有漂亮的舞裙和繡鞋，只會(huì)被其他女郎嘲笑。

她的琴也很好，但畢竟不如舞來得吸引人，表演的時(shí)候還很容易被跳舞的女郎奪走風(fēng)頭，淪為場邊綠葉。

倒不如參加棋社，既不用另外花錢，參加棋社的郎君定然也是最多的，到時(shí)候說不定能相看到合適的。

她盤算著，輕聲道：“我打算參加棋社?！?/p>

陸璣看了眼她半舊的衣裙，明白她的窘境。

他很是憐惜，溫聲道：“下棋好，下棋最容易陶冶情操。我結(jié)交的郎君，都打算參加棋社。”

裴道珠雙眼亮晶晶的，好奇地望向四周：“真的嗎？”

她生得美，顧盼之間面若芙蕖眼如星辰，叫那些少年害羞地紅了臉，一時(shí)之間竟不敢直視她。

早就聽說裴道珠是冠絕建康的大美人，從前他們總想親近，卻被家里的姐姐妹妹反復(fù)教導(dǎo)，不許他們親近裴道珠，說她心性狡猾，只愛跟郎君玩，一著不慎就會(huì)被她騙了心。

可是今日看來，裴家娘子分明知書達(dá)理溫婉賢淑，哪有她們說得那么不堪，她們定然是嫉妒。

一位小郎君羞赧道：“我的圍棋水平還算不錯(cuò)，道珠妹妹不介意的話，我，我愿意教你……”

“道珠妹妹，我有一副冷暖玉棋子，改明兒送給妹妹賞玩，妹妹的手生得好看，那副玉棋子很襯你的?！?/p>

能收到禮物，裴道珠立刻笑了：“那怎么好意思——”

“拿人東西，確實(shí)不好意思?！?/p>

清潤的聲音突然傳來。

裴道珠抬頭望去。

蕭衡也正望向她：“我這侄女一貫知書達(dá)理，做不出隨便接受外男禮物的輕浮舉止，是不是？”

裴道珠：“……”

蕭玄策腦子有毛?。?！

她的冷暖玉棋子?。?/p>

她呼吸急促，委屈極了。

蕭衡捻著佛珠，薄唇帶笑。

不過是攀附高門的庸脂俗粉，見勾搭他不成，就故意廣撒網(wǎng)多撈魚，拿美色引誘其他郎君，那些郎君心性單純識(shí)不破她的手段，他卻看得明明白白。

對(duì)付這種狡猾刁蠻的小娘子，就該斷了她的財(cái)路。

陸璣看在眼里，拉過蕭衡附耳低聲：“玄策，你一貫有雅量，道珠妹妹家世可憐，便是比旁人多幾分心機(jī)，也不過是立足的手段，你何必咄咄逼人？知道你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女子多嬌，你該憐惜些?！?/p>

勸完，他爽朗地笑了笑：“玄策，外人不能送道珠妹妹東西，你這當(dāng)阿叔的，總該送點(diǎn)什么吧？好歹也喚了你阿叔呢?！?/p>

他不知道蕭衡與裴道珠的恩怨。

只當(dāng)自己這和事佬做的漂亮。

裴道珠眼眸微動(dòng)。

不等蕭衡拒絕，她立刻紅了眼圈，嬌聲道：“金銀錢財(cái)那等俗物，我不要。只是身邊還缺個(gè)使喚丫頭，別的女郎都有，偏我沒有……九叔，我分明樣樣都不差，卻因?yàn)榧沂莱３１蝗苏f三道四，我不愿被人看輕，可我是個(gè)女兒身，哪怕胸有大志，也無法建功立業(yè)，為家族謀取前程……”

她說這番話的時(shí)候，始終隱忍地含著淚。

直到最后一個(gè)字落下，才像是委屈到了極點(diǎn)，那晶瑩剔透的淚珠如斷線珍珠般潸然滾落。

她捏著繡帕，眼尾泛紅如花瓣，咬著嫣紅下唇的模樣，我見猶憐楚楚動(dòng)人，半舊的裙衫無損于她的美貌，反而更添幾分可憐。

在場的郎君們遙想當(dāng)年她在建康城的風(fēng)光，又見如今美人落魄，頓時(shí)被激起無限保護(hù)欲，當(dāng)真是又心痛又憐惜，只恨自己沒有阿叔阿兄的身份，不好貿(mào)然幫她，于是只得巴巴兒地望向蕭衡。

陸璣同樣心疼不已：“玄策，給吧！”

給？

蕭衡卻只想笑出聲。

裴家娘子，好高明的手段！

視線挾著幾分陰霾，冷冷落在裴道珠臉上。

她梨花帶雨，見他望過來，挑釁地飛快挑了一下眉尖。

蕭衡被氣笑了。

他眉骨下壓，捻著佛珠的手慢慢收緊，一字一頓，似是寵溺：“你既喜歡，阿叔豈有不給的道理？”

四目相對(duì)。

自是暗流涌動(dò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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