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林鴻的出現(xiàn)，表示這場守靈真正引起了朝中文武大臣們的關(guān)注。這正是始帝和秦雍想要看到的結(jié)果。只有讓更多的文武大臣們看到這一幕，母親之后以國母之禮下葬，才更有可能達成。

秦雍看到了林鴻，林鴻自然也看到了秦雍。畢竟，他此行來朱雀大街的目的，就是為了看看這位重新回宮不剛剛兩日的大皇子在此為罪后公開守靈的場景。

說實話，當他剛從相府管家嘴里知道此事之時，心中還是有些詫異的。倒不是他不明白天子此舉之意，而是驚詫于那位大皇子真的愿意做這種事。

街前守靈四字，說起來簡單，聽起來光彩，但是只有真正做的時候，才知道這非但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而根本就是在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一日之內(nèi)不得進食，期間不得開口說話，不得改變姿勢，一跪就是一整天，哪怕是在遮陽避雨的宗祠之中進行都是一件苦差事，更何況是在風雨艷陽完全捉摸不定的外面呢？

因此，對于大皇子能夠答應(yīng)此事，林鴻覺得非常震驚，震驚的同時也有些好奇這位大皇子是真的出于孝心愿意做此事呢？還是有其他所求？

出于這種想法，讓林鴻生出了過來看看具體情況的想法。

而他會在烈日最毒的正午飯點過來，也是存了看看這位大皇子秦雍是否出于真心而刻意選擇的時間，畢竟這個時間人都又熱又餓，是否出于真心，一看便知。

也正因為如此，當他從轎子里出來，看到跪在罪后棺木前，上身甚至挺拔如搶的秦雍之時，頓時忍不住露出一絲震驚之色。

饑餓與炎熱交迫，其上身卻依舊能挺直腰桿如槍，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與意志才能夠做到？

剎那之間，林鴻已不在懷疑秦雍的用心。因為眼前的一幕，已經(jīng)將問題的答案表現(xiàn)的很明白了。

而經(jīng)大皇子如此一折，民間最后對于罪后的國葬之禮的質(zhì)疑之聲必然會小很多了。因為在他們看來，那場國葬將不是天子的恩賜，而是大皇子那一片赤誠孝心換來的結(jié)果。

當初他答應(yīng)與李進聯(lián)名上書，就是害怕為一個罪人舉辦國葬會引起民怨，但既然如今這隱患已經(jīng)被消弭于無形，那他自然也就沒有反對的必要了。

所以他準備回去就寫一封奏折，明日早朝時呈交陛下，表示自己贊同陛下的主張。

但就在林鴻準備打道回府之時，又一頂官轎到達了朱雀大街，一個比林鴻看起來更年長的中年男子走下轎子，看向秦雍。

秦雍在看清此人面貌的同時心頭一震，就見那人約莫四五十歲上下，穿了一件皂青色的長袍，下巴上的山羊胡修剪的十分整齊，一雙眼睛更是如鷹隼般銳利，秦雍瞬間就感覺自己仿佛被其看穿了一切一樣。

此人正是監(jiān)察御史大夫姚啟，是京城所有監(jiān)察御史們的直屬領(lǐng)導，相比權(quán)力并不下于掌管文武的丞相與太師。

“姚大人，沒想到連你也來了。”林鴻看到了姚啟，便斷了回去的想法，而是對著姚啟打了個招呼。

姚啟笑道：“林相，原來您也在此。其實不光是我，我在來的路上還碰到了李太師，想來他的轎子應(yīng)該也到了?！?/p>

正說著，后邊已經(jīng)有一頂素樸的青色官轎走了過來，抬轎的轎夫停下腳步，隨后便從里面走出了一位年過五旬須發(fā)全白的老者。

他年事雖是三人中最高的，但體型卻是異常魁梧，一雙胳膊比銅鈴的大腿還要粗，一頭白發(fā)與胡子幾乎連在一起，一眼看去就好似一頭人形的獅子，滿滿的壓迫感。

看到此人出現(xiàn)的剎那，秦雍雖神色不變，但心中卻是大為吃驚，此人便是當朝太師李進也是當今皇后李后的生父。

沒想到竟然連他也來了……秦雍心道，卻不知道李進來此，究竟是出于本意還是受了鳳儀宮那位的差遣？

李進下了轎并沒有看秦雍一眼，而是徑直走向了林鴻和姚啟，大聲笑道：“林相，姚大人，真巧，沒想到竟會在此處遇到二位?！?/p>

林鴻也是笑道：“我也沒想到會在此處遇到李太師，不知太師今日怎么有空出來游玩?。俊?/p>

李進淡淡一笑，道：“林相身為一國宰相都有閑心逸致到此，我自然也不例外了。至于目的嗎，我想我等三人應(yīng)是心照不宣了。”

姚啟和林鴻相互對視了一眼，又都看了看李進，而后同時笑了起來。隨后就聽姚啟提議道：“既然我們目的相同，那不妨上去坐坐如何？”

林鴻與李進欣然同意，于是三位當朝一品的重臣便聯(lián)袂上了旁邊的一家酒樓，找了個視野極佳的二樓廂房，隔著窗戶遙遙望著下方廣場上依舊挺直腰板跪在那里的秦雍。

李進下意識皺了皺眉。

他聽說秦雍從早上開始就跪下了，到現(xiàn)在足足兩個時辰過去竟然還能挺直腰，這份意志著實難得。不過出于對自家女兒和外孫的立場，他當然不會欣賞秦雍的這份毅力，反而有些憂心外孫的前途。

畢竟那張位置，向來只容許一人坐下。

這時，喝過了一輪茶之后，姚啟終于談到了正事，只見他問林鴻道：“林相如今意下如何？”

林鴻神色微動，旋即發(fā)現(xiàn)這位監(jiān)察御史大夫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停留在下方那位大皇子秦雍的身上，頓時明白他問的是對于罪后國葬的看法，便道：“我反對之本意，便是擔心民間會因為罪人舉辦國葬而有所怨言，如今怨言已被大皇子此舉消弭無形，自是沒有了反對的理由?！?/p>

姚啟聞言微微點了點頭，旋即又轉(zhuǎn)頭看向李進。

李進冷哼一聲道：“哼，老夫還是那句話，那罪后當年便該死，如今死后還想以國葬入土，這于情于理都不合?！?/p>

姚啟依舊點了點頭，并沒有多說什么。

只是目光忽然一閃，從秦雍的身上，看向了不遠處的地方。

那里，有一群士子打扮的讀書人，正在趕來。

“太學的人也到了啊?！币⒙冻鲆唤z笑意。

林鴻和李進也看了過去，果然見到一群穿著太學學生衣服的年輕人，簇擁著一個看起來年紀就不小的老者從朱雀大街那頭走了過來。

……

……

“十弟，看樣子你的傷已經(jīng)好了很多了啊?！兵P儀宮內(nèi)，前來探望十皇子的八皇子秦煌望著一張臉基本已經(jīng)快要恢復原貌的秦鳳，淡淡笑道。

秦鳳摸了摸自己的臉，也是笑道：“也是多虧了殷老太醫(yī)靈丹妙藥啊，這才兩天時間，就差不多完全消腫了呢?！?/p>

八皇子秦煌也是微微點了點頭，“殷老太醫(yī)的醫(yī)術(shù)的確是高明?！?/p>

這時，秦鳳忽然對著秦煌勾了勾手指，秦煌連忙湊近了一些，就聽秦鳳道：“八哥，你現(xiàn)在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出趟宮如何？”

“出宮？”秦煌微微愣了一下，旋即恍然，“你是想去朱雀大街？”

秦鳳重重點了點頭，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怨毒道：“沒錯，我說過我一定要把那罪后之子也打成豬頭，就算他現(xiàn)在被父王罰到外面罰跪，但是沒有把他打成豬頭，難解我心頭之氣?！?/p>

秦煌點點頭表示理解。

“既然如此，那我們下午便出去看看，想必大皇兄現(xiàn)在的處境應(yīng)該是非常不錯吧?！?/p>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幸災(zāi)樂禍起來。

秦鳳的臉上也是同時露出了同樣的笑容。

他現(xiàn)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罪后之子現(xiàn)在是一副怎樣的嘴臉了？

想必一定十分“賞心悅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