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國今年的冬天來得格外的早，剛立冬不久就已經下了好幾場雪。不過這幾日天氣倒是奇怪的回暖了一些，原本還頗厚的積雪，也在兩日之內不見了蹤影。雖天氣依舊冷著，可天空放晴，萬物復蘇，這種時候心情也會跟著好起來。

齊梓珊搓著手，小步小步在園中走著。

她有些緊張，在她兩歲時，母親發(fā)現她早慧，便千叮嚀萬囑咐叫她藏好自己，只需要好好地做一個規(guī)矩的大家閨秀。眼下這個時辰，她應當坐在屋子里習讀《女則》的，可她見外頭陽光正好，便有些心癢，忍不住偷偷跑了出來，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未曾帶。

走到池邊，齊梓珊瞧著池子里的鯉魚，起了逗趣之心，蹲下身扔了一顆小石子。

見魚兒們突然歡快的游過來，以為她是扔了吃食，齊梓珊不由咯咯笑了幾聲。笑聲落下，便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去，不料還沒待她全然轉過頭，整個身子便不受控制的往前傾去！

撲通一聲，一頭栽進了池子里。

……

耳邊傳來女人哭泣的聲音，這是……地府里的聲音么？

齊梓珊只覺得昏昏沉沉的，頭部似有千斤重。

“珊兒，我的珊兒……”女人的聲音漸漸清晰，齊梓珊覺得腦子似乎清醒了不少。

睫毛顫抖了幾下，齊梓珊掙扎著緩緩睜開了雙眼。

入眼的是一張燦如春花，姣如秋月的臉，一雙朗若明星的眸子此刻被淚水充盈，別有一番楚楚可憐的滋味。

“娘？”眼前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齊梓珊的娘白蓮。齊梓珊有些恍惚，她伸出一只手緊緊握住白蓮的手，淚珠大顆大顆往下落。

見齊梓珊清醒過來，白蓮止住了淚水，滿眼欣喜地看著她，一只手撫上她的臉，激動地說道：“珊兒，是娘，當然是娘！你覺得怎么樣？”

白蓮此時也忘記了自己姨娘的身份，只記得自己是齊梓珊的娘親。

感覺到白蓮手心傳來的體溫，齊梓珊這才慢慢安定下來。

“娘……我這是怎么了？”齊梓珊嘴唇都有些顫抖，她忘不掉跌落池子里時那種絕望冰冷的感覺。此刻她腦子里有一個猜想，現在只等白蓮來證實。白蓮只當她是嚇壞了，將她摟住，柔聲說道：

“你跟你三姐四姐玩耍的時候不小心跌入了池中，高燒昏迷了兩日了。幸好，老天開眼，沒有奪走我的珊兒?！?/p>

白蓮眼底有過一片晦暗之色，孩子還小，她不忍心告訴她跌落湖中并不是意外。

“小蓮，珊兒醒了？”熟悉的男聲傳來，齊梓珊轉過頭看去，正是自己的父親——齊正。

齊正攬住白蓮，見齊梓珊睜大眼睛看著自己，配著嬌小的芙蓉面，有種說不出的可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道：

“珊兒好好休息，等病好了，爹爹帶你去看桃花。”

齊梓珊知道母親受寵，所以爹爹對她這樣親昵的舉動并不少。只是她經歷了這件事，心里頭倒是更多了幾分復雜的情緒。

“好了，珊兒沒事了，你也兩天沒有休息了，現在去歇著?！饼R正擁緊懷中的白蓮，用不可反駁卻寵溺地語氣對白蓮說道。白蓮知道再待下去說不定又會讓人將目光放到女兒身上，于是點頭答應，囑咐了齊梓珊幾句才跟著齊正離開。

兩人走后，齊梓珊陷入了沉思。

她雖然小，但其實懂得不少，況且她本就是早慧之才，很多事她以前雖然不宣之于口，但心里都跟明鏡似的。她沒有忘記落水前，身體被猛然推了一把的感覺，這次落水，絕不是意外！

只可惜她沒來得及回頭，只瞥到了衣裳一角，并不能推斷出是誰，不過可以看出是下人才會用的布料。但聽母親那么說，必定就是三姐和四姐其中一人指使的了。

母親受寵遭人妒忌是必然的，只是她們都天真地認為，只要自己夠低調，夾著尾巴做人，不爭不搶，在府中規(guī)規(guī)矩矩生活，就能相安無事，就能平安過下去。

不得不承認，今日之前齊梓珊也覺得白蓮說的對。

可是，現實卻給了齊梓珊狠狠一巴掌。

看來，白蓮的受寵已經讓有些人不安了。不，也許不僅僅是白蓮的緣故，畢竟齊正對自己這個女兒也是很關愛的。

不管怎么說，在府中，不能再自欺欺人，以為可以平安度日了。

齊家雖然不是官宦人家，可卻是京城排在第二位的大富之家，家中不僅有京城最大的金鋪，還有京城四大酒樓之一的客鄉(xiāng)樓，除此之外更有旺鋪十間，良田千畝，果園三處。家中可謂是家財萬貫，而齊梓珊的爹正是齊家當家，是這些產業(yè)的掌舵人。

齊家老太太生育四子，長子齊正、次子齊華和三子齊駿都已成婚，只剩第四子齊文尚未娶親。齊家尚未分家，四房人全都住在齊家老宅里，人口眾多，自然底下的奴仆就只會更多了。

家大業(yè)大，麻煩也就更大。

齊梓珊不免有些頭疼起來。

齊梓珊想得頭微微發(fā)疼，貼身婢女煙云進來時，看到的便是她兩只手按著太陽穴揉捏著。煙云趕緊放下手中端著的粥，走到齊梓珊身旁，關懷問道：

“小姐，你這是怎么了？頭痛么？”

齊梓珊沖她微微一笑，搖頭說道：“不是頭痛，只是在想一些事情?！?/p>

煙云聽到這個回答才松了口氣，說道：

“不是頭痛就好，這大冷天的掉入湖中，又是高燒又是昏迷的，奴婢真怕小姐你會出事?！?/p>

關心的語氣讓齊梓珊心頭一暖，看著煙云俏麗的面容，忍不住說道：“煙云，你放心，我不會再讓自己出事，我會好好活著，保護你們！”

煙云愣了一下，看著床上臉色蒼白雙眸卻炯炯有神的齊梓珊，一時間心中竟仿佛被什么東西給撞擊了一下。床上的小人兒明明還只是個七歲大的孩子，一直無憂無慮的生活，今日卻能說出這番話……

不由得想起白姨娘交代過她的話，這府中對小姐來說，沒有那么太平。小姐，怕也是通過這次落水自己感覺到了什么吧？

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小姐可以永遠天真快樂。可是現實卻不容許小姐一直這樣，小姐總有一天要長大。

“煙云相信小姐?！钡阶詈螅瑹熢埔仓荒軐⒛欠輷鷳n藏在心底，笑著說出這句話。

兩人還沒來得及多說些什么，門外就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

“翠竹，你攔著我們作甚？我們是來看望六妹妹的！”不知是不是落水后遺癥，齊梓珊一時間也沒有聽出來是誰的聲音。

倒是煙云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小姐，是三小姐來了。”

三姐？齊梓珊雙眼微瞇了一下，眼中閃過一道不明所以的光。

“三小姐、四小姐，我家小姐病還沒痊愈，正在休息?！贝渲衲樕下冻鼋辜敝?，“老爺交代過，讓小姐好好休息?！?/p>

“爹爹說的？”四小姐齊翩然眼中露出猶豫之色，她是正房太太生的嫡女，為人有些刻板，最重規(guī)矩。聽到翠竹將父親搬出來，自然就停住了往前走的腳步，她可不想犯錯。

“少拿爹爹糊弄我們！”三小姐齊茉莉可不管這些，她要進去，誰還敢攔著不成？

況且，這次齊梓珊不但沒事，還得了爹爹的關愛，若不是姨娘攔著，自己差點就受了罰。這口氣，她怎么著也得出上一出。

翠竹急得額角冒汗，既不敢硬攔，又不能放她們進去。

“你不過一個婢女，還敢攔著我和四妹妹不成？”齊茉莉見翠竹沒有松動的意思，心中的火氣冒得更旺了，“我告訴你，是爹爹說讓我們過來給六妹妹賠禮，你要是還攔著，爹爹怪罪下來，可不是你能擔當的！”

“三小姐，奴婢……”

翠竹話還沒說完，齊茉莉就伸出手猛地推了翠竹一把。翠竹沒想到齊茉莉會動手，腳下沒站穩(wěn)，往后急急退了兩步后，“咚”地一下屁股著地。

齊茉莉眼中露出得意之色，邁步往前走，不料翠竹快速爬起來依舊攔在她前頭。

房里的齊梓珊將她們的對話全部聽在耳里，齊梓珊深呼吸了一口氣。接著，便聽到她對煙云說道：

“既然三姐姐是來道歉的，那就請她們進來吧?！?/p>

煙云詫異地看了眼齊梓珊，她家小姐一向性格溫和得有些軟弱，最不喜歡的就是碰上囂張的三小姐，基本上能躲就躲了。

所以這次小姐落水，三小姐說是跟她們玩耍的時候不小心跌落進去的，才會引起白蓮的懷疑。

可是現在，她竟主動讓她們進來？

“小姐，你……”煙云試圖勸她，但齊梓珊眼中卻是堅定的神色。

“去請進來吧?！饼R梓珊難得用不容置疑的口吻。

煙云深深看了她一眼，這才朝門外走去。

“三小姐、四小姐，小姐醒了，請你們進去。”煙云站在門口，對院中僵持著的幾人說道。

齊茉莉對著翠竹“哼”了一聲，接著昂首挺胸地拉著齊翩然往屋子里走去。

此時，齊梓珊已經披好了外裳，靠著床頭坐著。見兩人進來，揚起天真的笑臉說道：

“三姐姐，四姐姐，你們來啦?！?/p>

齊梓珊熱情的態(tài)度讓齊茉莉跟齊翩然都很意外，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出到了疑惑。齊翩然一向走穩(wěn)妥路線，這個時候便只等著齊茉莉開口。

果不其然，齊茉莉上前一步，看著齊梓珊蒼白虛弱的樣子，忍不住說道：“六妹妹命挺硬嘛，大冬天地落入湖中也不過昏了兩日?！?/p>

這個時代，說一個女子命硬，絕對不是好話。要是背上了“命硬”這個名聲，那就別想嫁出去了，只能去和佛祖共度余生。

煙云和翠竹聽到齊茉莉這么說，氣得渾身都有些發(fā)抖。可她家小姐卻跟沒聽到似的，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齊茉莉說道：

“命硬是好事么？那三姐姐一定比珊兒命更硬！”

說完還沖著齊茉莉甜甜一笑。

看著齊茉莉氣得朝她狠狠瞪了一眼，齊梓珊的心就越發(fā)的涼了。要知道，齊茉莉這個時候也不過是九歲，可心思就這般復雜。

齊茉莉此刻完全將那句“爹爹讓我來道歉”拋到了腦后，只想著怎么讓齊梓珊不好過。

“我聽人說，女孩子要是冬日里浸了冷水，會對生育有影響。六妹妹可得好好讓大夫看看，要是落下了病根，可就糟了……”

“三姐姐，是真的么？”齊翩然畢竟年紀小上一歲，又是在太太呵護下長大，對府中的斗爭其實不是太了解，此刻也只當齊茉莉在傳授知識。

齊梓珊在心中哼笑一聲，嘴上答道：“謝謝三姐姐，不過珊兒沒什么大礙。對了，三姐姐，來找珊兒，是有什么事么？”

煙云朝齊梓珊看去，小姐明明知道她是來干什么，為何裝傻？

齊茉莉怔了一下，眼中閃過厭惡，嘴里卻說道：“哦，就是想看看，六妹妹好了沒有?！?/p>

說完這句，就看到桌子上放著一碗粥，一看就知道是沒有動過的。

“呀，六妹妹你還沒吃東西?。窟@可不行?！饼R茉莉心里冷笑一聲，走到桌邊迅速端起那碗粥，然后走到床邊，“來，姐姐喂你?！?/p>

一邊說著，也不容齊梓珊反對，直接舀了一勺就往她嘴里送。結果快要到嘴邊的時候，卻突然整個人抖了一下，勺里的粥便全數倒在了齊梓珊的外裳上。

齊茉莉眼底閃過暗笑，嘴里卻說道：“不好意思，沒有坐穩(wěn)?！?/p>

接著，又舀起一勺要往齊梓珊嘴里送。

“不用麻煩三姐姐了，我自己來吧?！闭f著朝齊茉莉伸手，齊茉莉自然要閃。

就趁這個空當，齊梓珊的手似無意地碰到碗，然后稍稍用力——只見碗里盛著的粥隨著碗的傾倒，全部倒在了齊茉莉的身上，胸前，裙擺，袖口上全都沾上了！

接著是清脆的“啪”一聲，碗落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哎呀，三姐姐，你怎么這么不小心呢？要是燙傷你自己的手了可怎么辦？”還沒等齊茉莉哇哇叫，齊梓珊先發(fā)制人的先“關心”起來。

齊茉莉氣得臉色都變了，猛地站起來，對著齊梓珊吼道：“你居然敢將粥潑到我身上！”

“三姐姐，你說什么？我沒有啊……”齊梓珊露出慌張的神色，這個樣子看起來才跟平時無異。煙云眼中的狐疑之色更加濃，小姐這變臉也變太快了。

還沒等齊茉莉再次開口，齊梓珊就迅速將頭轉向齊翩然，可憐兮兮問道：“四姐姐，你剛才也看到了，你告訴三姐姐我有沒有故意潑她？”

齊梓珊緊緊盯著齊翩然，剛才她站的位置，應該是看不到自己做的那個小動作的。如果齊翩然還跟以前一樣的性格，那么應該……

“三姐姐，剛才不是六妹妹故意的?！饼R翩然開口，齊梓珊松了一口氣，“我看到是你自己不小心將碗打翻的。”

謝天謝地，齊翩然還是這樣一板一眼的性格，雖然不會可以偏袒誰，可也不會捏造事實。雖然這個事實是齊梓珊自己弄出來的假象。

這下齊茉莉是氣得話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她之所以喜歡帶著齊翩然，一是覺得她呆板好利用，二是看重她嫡女的身份，帶著她做一些事也方便些。可今天，簡直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

“齊梓珊，你……”齊茉莉往前走了一大步，看上去就像要打齊梓珊一般。

齊梓珊見狀，連忙用手扶額，嘴里虛弱地叫喚：“唉……頭好痛……煙云，我頭好痛……”

煙云一見，連忙緊張地上前，不著痕跡的將齊茉莉擠到了一旁。扶著齊梓珊躺下后，煙云轉過身朝齊茉莉和齊翩然福了福身，道：

“抱歉，三小姐、四小姐，小姐身子不舒服，恐怕得歇著了?！?/p>

這可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很好，齊梓珊，我記住了。齊茉莉在心里陰狠的放了一句狠話，然后瞪了齊梓珊一眼，氣呼呼地走了。

齊翩然有些莫名其妙，順帶著也有些不滿。明明是三姐姐拖著她來的，結果現在撇下自己先走了。

齊翩然看了眼躺在床上柔弱哼唧的齊梓珊，丟下句“六妹妹好好休息”，便也轉身離去。

等人一走，齊梓珊的哼哼聲立即就停止，一骨碌爬起來朝門外看了看，確定人走遠了這才對煙云說道：“煙云，我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