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向清華，剛剛參加完高考。

在參加最后一門科目考試的路上，被一輛車撞倒，司機說送我去醫(yī)院。

我媽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會不會耽誤我高考。

在她眼里，只有滿分才代表著成績好，只有滿分才有可能考上清華。

我如果錯過最后一門考試，那么我徹底毀了，她也是。

所以即使我感覺到左小腿傳來鉆心的疼痛，仍是一圈一拐的進了考場。

考試時，我的T恤整個后背都濕了，不是緊張，是疼，從未有過的疼，我甚至一度以為我的人生就要這樣結束了。

可是我憑著一腔孤勇熬過來了。

只是我沒想到走出高考考場的那一刻，穿著旗袍迎上來的我媽，第一句話不是關心我的身體，送我去醫(yī)院檢查。

而是問我考得怎么樣。

我回想了一下所有考試科目，除了數學最后一道大題不會，其他的應該問題不大。

她直接指著我的鼻子罵道：

“從小到大我陪你上了多少奧數課，別的不說就中考前我陪你練的十大經典考試題型，一句不會，你覺得你對得起我和你爸的一片心血么?！?/p>

“媽，對不起?！蔽业拖骂^，熟練而又麻木的認錯。

反正最后結果都一樣，她會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直到把自己感動，然后把聽眾說服，她才會肯罷手。

這就是我媽，從我記事起，就要求我考滿分，她說只有滿分才能上清華。

只有考上清華，我的人生才能完美，她的也是。

小時候我時常懷疑，我是我媽親生的孩子，后來我爸告訴我，我媽的夢想就是考滿分上清華。

誰阻止她實現這個夢想，誰就是她的敵人。

他曾經嘗試阻止過，說女孩子不需要那么大壓力，開心健康平安長大才好。

結果換來我媽的一紙離婚協(xié)議申請，唯一條件是帶著我。

為了我，我爸妥協(xié)了，服從于她的權威之下。

“向南，你這輩子已經毀了，不要耽誤我教育孩子，我不能允許她像你一樣，一輩子為了掙這仨瓜倆棗早出晚歸，碌碌無為?！?/p>

她的獨家真理讓我爸啞口無言，甚至成功倒戈，一致認為我的滿分人生就是，考滿分，拿到保送名額，考上清華。

2、

從小我媽就是家里的權威，她說的話就相當于圣旨，我和我爸必須百分百聽從，稍有差池，我媽就會聲疾厲色，破口大罵。

從上幼兒園開始，每天從學校放學，我媽就會把我提溜回家，做作業(yè)。

除了學校布置的，還有她布置的，我寫錯一個字，她就會撕掉那頁紙，她不會打我，因為把我的手心打腫了，就沒法握筆寫字了。

她只會讓我一個人面向墻角站著，然后保持沉默，直到我低頭認錯。

別的小朋友都會學興趣特長班，我的同桌就是。

小學放假回家，我放下書包告訴媽媽，我也想學舞蹈，我渴望穿著漂亮小裙子站在舞臺上旋轉跳躍。

我媽當時的回答，我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跳舞，那都是上不了臺面的玩意，要學就學奧數和英語，學跳舞那都是學習不好的孩子才學的，你不一樣，你是媽媽的希望，你必須考滿分，只有那樣你才能上清華。”

“為什么我必須要考滿分，為什么我要上清華，我討厭這個名字?！?/p>

聽到我的回答，我媽徹底歇斯底里。

“向清華，我告訴你，你必須考滿分，上清華，考不上清華你就去給我死，到時候我陪著你一塊兒。”

說罷頓了頓，用一種陰沉狠毒的目光冷冷看著我，那種目光讓我感覺我不是她的孩子，只是一個工具，一個幫她實現滿分人生的工具。

“媽，難道您生我就只是為了讓我考滿分，上清華嗎？”

她沒有絲毫猶豫作出回答，神情冰冷，麻木不仁。

“不然呢，像你爸一樣，一輩子平庸無能，當個廢物？看著我干什么趕緊做題，今天不把題做完，今晚就別睡?！?/p>

她根本不希望，我有自己的興趣愛好，擁有自己喜歡的東西。

她甚至希望我這輩子就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活在她的掌控之下。

只要我不聽話做出反抗，那就是在挑戰(zhàn)她的權威。

3、

后果很嚴重，就像那次我沒有考滿分。

我媽當著所有同學的面，直接給了我一巴掌。

“為什么沒有考滿分，為什么這么簡單的題你都能做錯，你一天到晚在學校到底都在干什么?！币慌缘陌嘀魅慰吹轿覌屒榫w激動的樣子，連連解釋說英語作文一般很少打滿分。

我媽拿著卷子直接反復質問我做的哪里有錯。老師說語法沒有錯誤，寫得很不錯。

我媽不認可，既然沒錯，為什么不能給滿分，還是說學校存在暗箱操作。

一句話堵得老師啞口無言，只能當場改成滿分。

我媽像個戰(zhàn)勝而歸的將軍，拿著那張卷子，洋洋得意的回到家中。

她將那張試卷貼在客廳的墻上，逢人便說她的英勇戰(zhàn)績。

一次一戰(zhàn)成名，小區(qū)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因為我只能考滿分，上清華。

從那以后，我的同學們都會用一用鄙視嘲笑的目光看著我。

“那就是3班大名鼎鼎的向清華，只有考滿分才行，人家的目標可是要上清華?！睕]有一個同學愿意和我做朋友，因為我知道他們看不上我。

其實我也看不上我自己，明明心里不想，卻沒有勇氣反抗，懦弱而又無能。

小學四年級開始，上下學我就自己一個人。

那是一個星期三下午，學校放學以后，同學們陸陸續(xù)續(xù)被家長接走，只有我自己這個人獨自回家。

站在校門口看著他們歡聲笑語回家的樣子，我打心眼里羨慕。

抬頭看了看天已經快要黑的樣子，我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又不是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回家。

從學校到我家，一共要穿過兩條巷子，走路1分鐘的路程。

昏暗的燈光照著馬路兩側，身后傳來了不遠不近的腳步聲。

我扭頭回去看了一眼，一個滿臉胡子拉碴，挺著一個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在看著我，目光讓人感到極度不適。

我加快腳步向家跑去，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小姑娘這么晚了就你一個人，叔叔送你回家好不好?！彼焓肿プ∥业募绨?，一步都動彈不得。

“不用，我媽媽馬上就過來接我了?！?/p>

“小孩子說謊可不是一個好習慣，叔叔跟你做個游戲吧?！蔽姨_狠狠地踹了過去，對于善惡的直覺我很敏感。

“膽子不小，看來你是欠收拾。”他一手捉住我的腿，從小腿順著往上摸，就像一條蛇一樣，陰冷黏膩，極度不適。

我拼命反抗，都無濟于事。

就在我他即將碰到我的胸部之時，一個姐姐拿起一塊兒大石頭狠狠地朝他腦袋砸了上去。

血流了一地，那個人躺倒在地。

“你沒事吧。”我看著地上流的那一攤血，臉色煞白，緊靠著身后的墻。

“他，他不會死了吧。”

“死了也活該，這種人就是活著就是垃圾，你這么小怎么敢一個人回家，我送你回去吧?！?/p>

“謝謝，謝謝你，姐姐?！?/p>

“我叫王勝男，你叫什么，小不點?！?/p>

“我，我叫向清華?！蔽业拖铝祟^，吶吶低語，攥著衣角心想她會不會像其他人一樣嫌棄我這個名字。

沒想到她聽了我的話，只是摸摸我的頭。

“小家伙，你的名字很好聽，清華，考上清華就可以改變人生，不像我，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將來想做什么。”

“才沒有，你很厲害，你比我勇敢?！?/p>

快到家門的時候，我停下腳步。

“勝男姐姐，我以后可以去找你么？”

“可以，我家就在剛才那條巷子街尾，有事兒你過去找我就行，我自己一個人住?！?/p>

“那你一個人住不害怕嗎？”

“習慣了，你趕快回去吧，別讓家里擔心，以后記住放學以后不要自己一個人走，畢竟壞人太多?！?/p>

“勝男姐姐，再見。”

“再見?！?/p>

我走了兩步便回頭看著她離開的身影，街道兩側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溫暖而又安心。

那天晚上回家我做完作業(yè)，一個人高興的在床上來回打著滾。

我有朋友了，她是一個很好的姐姐，真好。

4、

我媽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11點。

她回家的第一件事首先是檢查我的作業(yè)是否完成，而不是我有沒有吃晚飯，一個人回家害不害怕。

“不錯，做的都對，真是媽媽的乖女兒?！?/p>

“媽，以后放學您和爸爸能不能接我回家。”

“學校離咱們家就兩條巷子，走路十分鐘都不到，你爸那工作老往外地跑，我晚上7點才下班，我們去接你誰掙錢，不掙錢你吃的用的穿的從哪來，一點都不知道體諒大人的辛苦。”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哪有那么多可是，隔壁幾個鄰居家的小孩兒不都是自己一個人上下學么，人家就不像你這么多事，洗漱完趕緊睡覺，明天還得早起背單詞。”

說罷關上房門走了出去，只留下我獨自一人待在房間里。

我本以為我媽回來會問我一句餓不餓，冷不冷，哪怕只有一句，可是一句都沒有。

在她眼里，我不是一個孩子。

我應該是一個戰(zhàn)士，一個無堅不摧的小戰(zhàn)士。

所以我不會害怕，我不會感到饑餓，我甚至不會哭泣。

因為在她的字典里，這些都是弱者的借口，而她，堅決不允許我成為這樣的弱者。

那天以后，每天放學回家，我都會遇到放學回家的姐姐，她總是會找各種理由送我回家。

第一次有人對我這么好，她會聽我講我心里想說的話，然后摸摸我的頭說不難過。

我們就像兩只同病相憐的小獸，在寒冷的冬日里依偎在一起，一同取暖。

“清華，你要好好讀書，只有讀書才能看到更大的世界，才能到達你想去的任何一個地方?！?/p>

“姐姐，你以后會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傻丫頭，我和你不一樣，你比我聰明，雖然你家里管的嚴，但是他們應該是愛你的，不像我，是多余的?！?/p>

“不會的，姐姐，對于我來說，你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你是最好的姐姐?！?/p>

太陽落山前，我們一同坐在小區(qū)附近小公園的草坪上，約定著一起好好學習，遠離這個家。

上天似乎是聽到了我的祈禱，所以在一片陰暗的日子里撕開了一道口子，讓陽光透了進來，讓人心生向往。

我開始不再抵觸學習，是的，抵觸。

在這之前，我內心是抵觸學習的。每次我媽在耳邊反復念叨要考滿分上清華的時候，我就想把手里的書撕了扔在她臉上。

然后大聲告訴她，有本事自己去考，自己飛不高就下了一個蛋指著這顆蛋飛，只能證明她的失敗。

道理都懂，可是我不敢說出口。

我怕她，怕到一種什么地步。

她不小心碰了一下桌子，我都會打個哆嗦，我害怕她指著我的額頭說我比豬都笨，我更害怕她把我和別人放在一同比較。

我不理解為什么很多父母都喜歡拿自己的孩子和別人比較，然后開始貶低，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他們謙虛。

在我看來，那不是謙虛，那叫虛偽。

虛偽到一個假意用正向的詞來掩飾自己的欲望，給自己的貪心找一個完美的借口，說服自己的同時也說服別人。

似乎這才是他們的目的。

5、

全心全意的學習，換來的結果是五年級期末考試，我拿到了全年級第一。

那天晚上我拿著成績單回家的時候，我媽抱著我，在我額頭親了一口，做了一大桌子我愛吃的菜。

那一刻，我感覺他們是愛我的，只不過愛我的到方式可能不同而已。

我拿出飯盒分出一些干凈的飯菜，說第二天要帶到學校去吃。

我媽對于這種小事向來不以為意，笑著點頭答應，只要我能考滿分上清華，什么都是不足一提的小事。

第二天放學我去找勝男姐的時候，她正頂著一個花貓臉吃著一碗白米飯，上邊還有糊了的鍋巴。

那一刻我哭了，我從來不知道她過得是這樣的生活，怪不得她這么瘦。

我爸帶來的飯菜放在飯桌上，她搖著頭讓我拿回去，我說這是我的晚飯。

然后她拿了一個空碗，給我盛了同樣的一碗夾生白米飯，我們坐在餐桌旁，一口一口地將所有飯菜吃了個干干凈凈。

那天晚上的飯是我記憶里吃過最難忘的一頓飯。

從此以后，我倆更加拼命讀書。

勝男姐經常會拿著地理書指著上邊的地圖，告訴我BJ有故宮，上海有東方明珠，還有法國的埃菲爾鐵塔。

我們向往著有一日，能像書中說的那樣，憑著自己的翅膀，努力飛翔。

進入六年級后，大多數同學還是順其自然，按部就班，只有我，在勝男姐的鼓勵下，分外努力。

每天晚上都會學習到深夜十一點，我媽總會透過小窗口看看我是否在認真學習，然后輕手輕腳走出房門。

而我對于她的監(jiān)控早已習以為常。

我按照學習計劃嚴格執(zhí)行，成績穩(wěn)步上升。

六年級上學期，班級推薦我去參加省里組織的作文比賽。

勝男姐是初二的學生，也在參賽名單中。

參賽之前，我們互相鼓勵，互相打氣。

她寫了一篇“野望”獲得了一等獎，我獲得了三等獎。

看著她領著那張獎狀站上獎臺的時候，我拼命鼓掌，比我自己獲獎都激動。

我扶著凳子，看著她把那張獎狀高高的貼在墻上，笑著跟我說要把這整面墻都貼滿。

會的，肯定會的，我點點頭。

看著時間，我拿著獎狀忐忑不安的回到家中，我以為等著我的會是一場責罵。

沒想到我回了家以后，玻璃渣碎了一地。

我媽在臥室腫著一雙眼不停的抽泣，我爸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抽煙，煙灰缸里的煙頭都滿了。

我默默的向自己的小臥室走去，不敢問一句。

我怕他們又會指責我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只要好好學習就行。

我把那張獎狀撫平壓在勝男姐送我的地理書下，總有一些我都會到達。

做完作業(yè)后，我走出房門。

外面地上的玻璃渣還在，廚房一片狼藉。

我從冰箱里拿出兩包方便面，開口問了他們一句，要不要吃方便面。

只見我媽流著眼淚，強撐著精神來到廚房，目不轉睛的盯著我問道：

“你爸要和我離婚，你打算跟誰？”

聽到這句話，我手中拿著的碗啪的一聲碎在地上，我也要沒有家了么。

“我，我不知道?！?/p>

我捂著耳朵蹲在墻角處，連連搖頭。

“真的是跟你爸一模一樣，爛泥扶不上墻，連句話都不會說，你的嘴呢，啞巴了。”

說罷伸出手指戳著我的額頭，一下又一下。

“夠了，你老為難她有什么用，是我要和你離婚，房子車子對半，至于跟誰得問孩子的想法?！?/p>

“孩子必須跟我，從小到大你管過她什么，你知道她每天應該吃什么，上哪些輔導班嗎？想跟我搶孩子，告訴你，門都沒有?！?/p>

“蘇紅，撫養(yǎng)權你說了不算，要看父母經濟條件的，還有孩子的意愿，清華，你想跟誰？不要怕，你跟爸說。”

“我不想讓你們離婚。”

我說了一句回到房間關上門，沒有開燈。

濃黑的夜就像一只怪獸，張開巨口，我害怕的縮成一團，躲在被子里。

我也要沒有家了么，以后是不是也會像勝男姐姐一樣，無家可歸。

客廳外面的爭吵聲又源源不斷地傳了進來，我捂上耳朵還是無濟于事。

眼眶里的淚止不住地往下流，如果，如果非要逼你做一個選擇。

就在這時，房門的鎖轉動了一下，而后爸爸媽媽走了進來，她們的意見似乎達到了一致。

“清華，你不要怕，爸爸媽媽雖然離婚了，可我們還是你的爸爸媽媽，我們還會像以前一樣愛你，好嘛?！?/p>

“我想選擇跟爸爸。”

我知道媽媽賺錢很辛苦，如果她一個人撫養(yǎng)我會很累很累的。

光是輔導班的補課費，就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而她肯定會想盡辦法攢夠這一筆錢。

“你說什么？我辛辛苦苦一個人把你拉扯這么大，到頭來你竟然要跟你爸爸？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一只白眼狼?！?/p>

“不是的，媽媽。”我哭著想抱她，她卻一把推開了我。

冷漠的看了我一眼，再不說話。

“蘇紅，我們應該尊重孩子的意見，家里的存款相當于房子的一半兒，都歸你，明天我們就去民政局把手續(xù)辦了吧?！?/p>

“好，以后我倒要睜大眼睛看看，離了我蘇紅，你們父女倆的生活能過得多么燦爛?！?/p>

說罷這句話，我媽冷笑了一聲摔門而出。

第二天我上學時，他們就走了，桌上放著50塊錢，這是我兩天的飯錢。

我背起書包，一路上沉默不語的向學校走去。

今天一天的課，我都沒有聽進去，思緒已不知道飛到哪兒去。

6、

上了初二的勝男姐他們學校要上晚自習，所以我每天都會在學校門口的肯德基做作業(yè)。

等她下了晚自習以后，我們再一起回家。

那天晚上，我靠在她的肩上，她指著天空中璀璨的幾顆星星，跟我說話。

“即使我們暫時身處一片黑暗之中，也要相信未來的某一日自己會發(fā)光發(fā)亮，清華，我們只能靠自己，你明白嗎？”

“勝男姐，我沒有家了。”

“傻丫頭我們都一樣，以后有我陪著你?！?/p>

我們緊緊的依偎在一起，汲取著對方傳遞過來的能量。

有了勝男姐的陪伴，讓我覺得日子才不那么難熬，我將剩下的時間全部用來學習。

我媽搬走的時候，我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她的腰。

“媽媽，等我長大就去找你?！?/p>

“清華，你一定要記得好好學習，考滿分上清華大學，到時候拿著錄取通知書來找媽媽?！彼嗣业念^，轉身坐上出租車，再也沒有回頭。

我跟在車身后邊，追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

我雙手摁住膝蓋，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自那以后每天晚上我都會學到凌晨才睡，早上5點就起，自覺的像一個上了發(fā)條的機器人

每次做完作業(yè)勝男姐都會幫我檢查錯題，然后告訴我正確的解法。

我自己整理了一個錯題本，將正確的解法反復拆解，每種題型最少練3遍，直到成為本能，看到問題，腦海里就會出現對應的解題方法。

我爸說他要南下打工，為我賺學費，每隔半年會給我打一次生活費。

自此，我和勝男姐一樣，都成為了沒人管的小孩兒。

晚上，我們會在一起睡，要么是她家，要么是我家。

漆黑的夜里，只有靠著身旁傳來的體溫，我們才不會害怕，相互打氣，一起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小升初的時候，我考上了縣里最好的私立初中，學校答應給我免學費，但是生活費和課本費特長課這些需要自己出錢。

給我媽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外地出差，無人接聽。我爸說女孩子沒必要去那么貴的學校上學，有個上的就行了，是金子哪兒都能發(fā)光。

我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借口，他只是覺得太貴了，而我不值得他投入這么多。

我媽知道我除了語文作文扣了三分，其他科目都是滿分以后很為我高興。

但是得知上學要花那么多錢，而我爸不愿意出時，電話里的聲音逐漸變冷。

留下一句她有事要忙，以后再說便掛斷了電話。

后來，勝男姐帶我去三中報了名，和她同一所中學，她讀初三，我讀初一。

在學校里獨來獨往的我很快受到了班里同學的特殊照顧。

他們覺得我一個沒有人要的野孩子每天都能受到老師的表揚，他們心里很不平衡。

最開始只是往我?guī)W校的飯菜放蟲子，之后開始語言攻擊，最后是人身攻擊。

我本來打算聽著勝男姐的話，在學校里安靜讀書，沒想到換來的只是他們的變本加厲。

于是我在眾人驚呆了的目光中，狠狠的朝他們的大姐大臉上扇了上去。

“別惹我，不然弄死你?！?/p>

我就像一只孤狼一樣，憤怒的看著她，恨不得從他們身上嘶咬一塊肉下來。

許是看到我的眼神怕了，許是知道我的成績班主任肯定不會包庇他們，以后的日子里他們安分起來。

除了學習之外，我徹底成為了一個透明人。

每天我和勝男姐都會同進同出，兩個獨行的人在學校里自然引起了爭論。

有人說學生就應該好好學習，以學業(yè)為主。

還有人說成績再好，也不能同我們一樣眼高于頂，目中無人。

對于這些說法，我們相視一笑，置之不理。

7、

勝男姐她是我平凡生活里的一道光。

我第一次來例假，是她幫我買的衛(wèi)生巾，教我怎么用，然后帶我去買小背心，告訴我女孩子要學會保護自己的身體。

我過生日，也是她親自下廚給我做了一碗長壽面，我對著一個巴掌大的小蛋糕閉眼許愿，我希望我和勝男姐可以一直在一起。

我曾天真的以為日子就會像我期待的那樣，我們倆會朝著自己的夢想一步步靠近，然后離開這里，過上我們曾向往的生活。

可是，有些事情并不是我們想就能做的。

那年中考，勝男姐的爸爸從外地回來了。

他說要帶勝男姐去那邊讀書。

得知那個消息，我的世界仿佛一瞬間崩塌。

“清華，你怎么了？”

“勝男姐，你真的要走嗎？”

“嗯，我爸說在那邊已經為我找好高中了，我到了那邊會給你經常寫信的，將來我們一起考上海的大學，還能經常見面?！?/p>

“好?！?/p>

我背過身去，擦掉了眼角的淚。

之后的路，只能我自己一個人走了。

中考成績公布的時候，勝男姐的成績足以上縣里一中的實驗班。

可是她爸爸說一家人要生活在一起。

她走的那天，我用自己攢了很久的錢買了一臺照相機。

我告訴她，以后想我的時候，就拍個照片，等我將來見到她的時候，再送給我。

她笑著點頭說好。

火車越走越遠，直到看不見車尾，我才放下了手。

向清華，不要哭，你應該為勝男姐感到高興，她有家人了。

我一邊勸著自己，一邊為自己加油打氣。

從那以后，我更加拼命讀書，爸媽寄來的生活被我省出了一半兒買各種輔導資料。

我恨不得一天24小時泡在書里，眼睛度數越來越高，身體越來越瘦。

初二期末考試完，我交完卷子準備走的時候，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醒來時，周圍一片白色，空氣中有著消毒水的味道。

我一個人住在醫(yī)院。

起身上廁所的時候，我聽到了門外傳來的聲音。

“蘇老師，我現在在外地趕不回去，您給孩子媽媽打電話吧?！?/p>

嘟嘟的聲音響起，我的班主任老師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后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向清華媽媽，你好，我是她的班主任老師，對，這次有事和您說，孩子現在營養(yǎng)不良住院了，對，需要家里有人來照顧?！?/p>

“蘇老師，您好，我和她爸爸已經離婚了，撫養(yǎng)權歸她爸，拿到您找她爸爸吧。”

嘟嘟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就像一個氣球一樣被他們踢來踢去，既然都不想管我，當初為什么要生我。

我靠著墻的身體滑落下來，無聲地哭泣。

推門而入的蘇老師看到這一幕，把我抱在懷里。

我以為他是心疼我，沒想到那是罪惡的開始。

他開始頻繁出現在我身邊，對我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儼然一副好老師的模樣。

可是在沒人的時候，他總是會用他那胡子的下巴湊到我脖子跟前，緊緊地抱著我。

那時的我不知道那叫騷擾，我只是盡量小心翼翼地躲避。

我像一只蝸牛一樣，想縮在自己的殼里。

每次他都會以一種難過的眼神的看著我，似乎在指責我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所有老師都說我不識好歹，我滿臉羞愧的站在那里，笨拙的不知道該如何說明。

我的成績開始下滑，他更是明目張膽的借口要輔導我作業(yè)，每次放學后都要求我去教師辦公室找他補課。

我不想看到他那黏膩的眼神，放學后直接跑出了教室，一路飛奔回家，關上房門，反鎖。

再三確認安全后，我才放下心來。

第一次，我在媽媽上班的時間給她打了電話。

“向清華，我不是跟你說過上班的時候不要給我打電話么?！?/p>

“媽，我能不能去找你?！?/p>

“當初你不是說要跟你爸么，我現在手上有事兒，一會兒給你打回去?！?/p>

然后電話那頭的我媽問都沒問一句我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只留下這么一句就把電話掛斷了。

我雙手環(huán)抱著自己，眼淚無聲的淌了出來。

那天晚上，我再一次鼓起勇氣，給我媽打去電話，說了這件事。

我媽聽完后，一陣沉默不語。

“你先別去學校了，這件事你也別跟別人說，不然你這輩子就毀了，我明天回去接你?！?/p>

“嗯，謝謝媽?！?/p>

我心里感到無比慶幸，我還有媽媽不是么。

我拿出抽屜里的筆記本，那是勝男姐走之前送給我的，她說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寫出來。

等把本子合上，就把這件事情忘了，放在過去里。

我洗澡的時候拿著刷子一遍又一遍刷著他的手碰過的地方，好像這樣才能忘掉這讓人窒息的過去。

那不是老師，那是一只披著人皮的豺狼。

第二天上午，學校打來電話問我為什么不去上學。

我說我身體不舒服，請兩天假。

那天中午，我媽風塵仆仆的趕了回來。

看著我快要瘦成竹竿的模樣，撇了撇嘴。

“早跟你說了，要是那會兒跟我走你哪用得著受這么多苦?！?/p>

我低頭不語，這就是我的媽媽，回來見到我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慰我，別害怕。

而是指責我當初為什么不選擇跟她走。

“媽媽，對不起，我錯了，我以為跟著爸爸，可以讓你不那么辛苦?！?/p>

“你，哎，走吧我?guī)闳W校辦退學手續(xù)?！?/p>

去學校辦理退學手續(xù)只用了半個小時不到，班主任不在，其他老師說他家里有事。

我覺得他是心虛，該感到羞愧的人，是他。

想到勝男姐曾經說過的話，不要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

走出校門的那一刻，連日的陰霾散去，我的世界一片清明，豁然開朗。

不知道我媽和我爸談了什么，我爸竟然同意讓我跟著我媽離開。

后來我才知道，我爸在他工作的地方，再婚了，生了一個兒子。

我這個像拖油瓶一樣的女兒，對他來說，自然無關緊要。

8、

我跟著我媽去了她生活的那個城市，經濟比老家發(fā)達得多，那里有著書里說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

站在街上的我一時間看呆了眼，與一地繁華的大城市格格不入。

我媽給我找了一所就近的公立中學借讀，這里的同學都很厲害。

剛開始我跟的確實有些吃力，可是在我媽的強壓之下，我的不甘轉化為動力，入魔一般拼命學習。

初三那年，我將厚厚的一本英語詞典都背了下來，每次英語口試都將近滿分。

我們那個公立中學有推優(yōu)名額，可以根據中考成績優(yōu)先選擇市里的重點高中。

每次我拿著成績單回家，我媽都只是淡淡地看一眼，然后開口：

“連滿分都拿不到，有什么好驕傲的，趕緊去學習，不然你這輩子就毀了?！蔽覐膭傞_始的興致沖沖到后來的滿臉失落，再到習以為常，只不過用了短短一個月的時間。

初中不像小學，考滿分哪有那么容易。

我媽是一名會計，有過十幾年苦讀的經歷，每次提起都說她那會兒上學讀書有多么刻苦。

我很想問她一句，既然那么刻苦為什么也沒考上她向往的那些大學。

可見，對于讀書而言，除了刻苦，還得有天分。

可是我不敢說，我怕她罵我。

每次我媽只要大聲吼叫，長篇大論的數落我這也不是，那也不是。

我的腦袋就像戴了緊箍咒一樣，恨不得躺在地上來回打幾個滾才好。

我媽一直以來給我的感覺都很窒息，尤其這次以后，較之從前更甚。

她時?？粗艺f，如果考不下滿分就上不了清華，上不了這所名校，我的人生就毀了一半兒，就像她一樣。

我每天晚上刷題都會到半夜，早上鬧鐘一響，就會起床倒立五分鐘，然后用冷水洗臉。

這是我找過幾百種方法最后總結出的一套對我最有用的方法。

換來的結果的是我一次比一次考得更好的成績。

從全校的前200名到前100名，最后進入了前十名。

而我媽似乎從這里看出了我巨大的潛力，考的很容易。

所以她給我下了命令，期末考試進全校前三。

我的媽，當時如果其他家長在，真的會對我媽口誅筆伐，看看把孩子都逼成啥樣了。

可我媽絲毫不在乎，她只會覺得是他們沒本事，是羨慕，羨慕我在她的強壓之下可以超常發(fā)揮，考的這么好。

從搬家以后，我和勝男姐的聯(lián)系就徹底斷了開來。

我沒有她的最新聯(lián)系方式，同樣她也沒有我的。

時間讓我們走向了分叉路，分別奔向于不同的人生。

我相信她一定會像我們當初說好的那樣，拼命學習，考到上海。

其實我并不聰明。

從我上了初二開始，我就知道。

因為別人只要聽過一遍的知識點，遇到這類的題型，就會做出來。

我不行，我之所以考的好是因為我比別人下了千倍萬倍的努力。

即使這樣，有些科目，我學起來還是很吃力。

比如數學，物理，我總要提前預習，課后總結，反復拆解，一遍又一遍，才能看起來和那幾個考的好的同學一樣，毫不費力。

我媽知道么，知道。

但是她始終認為，作為一個學生，刻苦學習就是本分，而不是矯情的說出來我多么辛苦。

付出辛苦最后出不了成績才是她最無法接受的。

中考那年，我沒有像她期望的那樣，考上最好的高中。

因為物理我沒考好，我不是心態(tài)不好，也不是其他原因，只是因為我不會，真的不會。

得知中考成績的那一天，我媽從開始的興奮直到最后的失望。

她那雙滿是失望的眼看著我，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罪人，是我辜負了她的期望。

可是我是真的不會，我想張口解釋，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爸暑假來這邊出差，看過我一次。

聽說我中考考了695分以后，提議吃個飯，為我慶祝一下。

我媽直接破口大罵：

“慶祝，有什么好慶祝的，慶祝她將來和那些混子一樣上個技校，還是慶祝她和你一樣的人生，695分，只她們學校的學生就不下20個，她拿什么和別人比，別說清華，她將來能走了重本都算祖上積德。”

“別人是別人，清華是清華，人是不能和其他人比較的，我覺得這孩子讀書已經用功了，考不上清華的孩子多了去了，難道都不用活了么?！?/p>

“向南，別拿你那一套來對付我，別人活不過我不管，只要我管她一天，她就不能像別人一樣，不然你把她帶回去？”

“我，我那情況不是特殊么。”

說到這里，我爸訕訕地笑了起來。

最后也沒吃那頓飯，留了些錢，倉皇離去。

他不敢面對咄咄逼人的我媽，因為他不敢據理力爭，他還有一個家，他的家。

那個家里，沒有我和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