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仙臺(tái)上，天雷九重。

天帝說，我和璃月只能活一個(gè)，要神玉做選擇。

天帝不會(huì)殺璃月的，他這么做，不過是想得到她。

既然她不會(huì)死，那么會(huì)死的就只有我，我知道，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他一定會(huì)救我，對吧？

他不會(huì)讓我死的。

電閃雷鳴，閃電的余光中，我朝思夜慕的深愛之人，牽起了他白月光的手，沒有猶豫片刻。

他深深的望著璃月那圣潔如皎月的銀眸，好似根本無需思考該怎樣選擇。

他說：「我們不會(huì)再分開了?！?/p>

九重天雷落下，照亮白晝。

墜落那一刻，視線里，仍是他對她深情的凝望。

說來可笑，他也曾這樣看過我，他也曾對我說：「傻容兒，我們不會(huì)分開的。」

1

好痛啊。

天雷九道，還真是一道都不落，每一道都擊在我的心口，卻不及他牽起璃月手時(shí)那一刻那么痛。

我不斷墜落，身體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如碎片般分裂、剝落，我看著它們一片一片離開我，像一朵花親眼看著自己在秋風(fēng)凋落。

意識漸漸模糊，感覺不到痛的剎那，有一雙手將我攬入懷中。

「……神玉？是你嗎？」

直至最后一刻，我心中還留存了一絲希望。

懷靠之人一言不發(fā)，身上有著溫玉般清冽的溫度，帶著淡淡的梔子花味道——印證了我的愚蠢與可笑。

不是他，他不喜歡花的味道，也沒有這樣的溫度。

軀體化作灰燼，與淚水融落，我大笑，笑自己一朝愛錯(cuò)，落得如此落魄。

笑自己直到最后一刻，還在癡妄。

是啊，他怎么會(huì)來呢？

他不會(huì)來了。

2

「生了，生了！」

東海龍宮，在龜丞相的驚叫中，一條小白龍破殼而出。

不錯(cuò)，那條小白龍就是我。

我叫容沁，東海龍宮三公主，據(jù)說，我不是父親親生的。

因?yàn)槲覄傄怀錾赣H就跑去問云叔叔我應(yīng)該叫什么名字。

那云洛不是我親爹是什么？

于是我滿懷期待，日日盼著我‘親爹’能來看我，可他一直不曾來過。

直到兩百年后，我的百歲宴上，我終于見到了那個(gè)常被爹娘掛在嘴邊說的云洛——好丑一家伙，半神半妖，整張臉都掩藏在冷酷的銀色面具之下，半只胳膊是黑色，臃腫健壯，活像我那個(gè)麒麟哥哥，不過那一頭白發(fā)，比哥哥帥多了。

我剛成人形，半爬半扭的走到他身旁，問道：「你是我爹嗎？」

他剛喝了一口酒，如數(shù)噴出來了，驚訝又不解的看向我。

「為什么這么說？」

「你不是我爹，為什么給我起名字？」

他松快一笑，松了一大口氣似的抱過我，讓我坐在他的膝上，給我剝了一顆臨仙果：「也許是因?yàn)椤冶饶愕形幕俊?/p>

我一拍大腿。

「啊！」是因?yàn)檫@個(gè)！

那確實(shí)，我爹沒文化，四海都知道。

連人間家人考功名的人，都躲著他的廟子走。

吃完他給我剝的果子，我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頭，戳了戳他那條黑乎乎又健碩的胳膊，抬起眼眸：「云叔叔，你一拳能打死幾個(gè)何仙姑？」

云叔叔又噴了，今天的美酒本就不多，他還噴了好幾口，看的一邊倒酒的龜丞相都滿臉心疼。

云洛抿了抿唇，似在忍笑，無奈似的，說：「我不打女的。」

我被他逗笑，纏著他撒嬌：「云叔叔，你教我打架吧，我總是打不過二哥?！?/p>

云洛蹙眉：「打他干什么？」

我有些難過的低眸，吞吞吐吐的。

「因?yàn)椤驗(yàn)樗傉f我是個(gè)野種，是奪舍而來的?！?/p>

云洛一雙野獸般冷灰色的眸子驟然變了顏色，冷冷往對面瞅。

二哥瞧見他的矚目，怕的連酒都不敢喝了，瑟縮在母親懷里頭，瑟瑟發(fā)抖。

云叔叔捏住我的小手揉了揉，說：「等會(huì)兒你把他叫出來，我教你怎么揍他?！?/p>

2

我把二哥揍了，云叔叔教的。

所以理直氣壯，拒不認(rèn)錯(cuò)。

母親氣的不輕，說：「你這么聽他話，搬去跟他過！」

于是我就收拾了一個(gè)小包袱，搬去了風(fēng)虛洞。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gè)神仙，云叔叔過的未免太簡陋，這洞里除了幾塊破石頭，什么都沒有。

我去的時(shí)候，他還在睡覺，我就抱著小包袱坐在他肩頭等著，他睡著睡著，大約感覺到不適了，睜開眼，大叫一聲，從大石頭上滾落，跌進(jìn)湖中。

都這樣了，他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不是爬出來，而是找到自己的面具，倉惶戴整。

我盯著他，沉默了片刻，說：「我都看見了，還戴什么啊?！?/p>

沒錯(cuò)，我看到了。

那張據(jù)說連鬼都害怕的面孔。

其實(shí)并沒有那么可怕，至少有一半還是能看的，與畫中那些美男，沒什么不同，眼睛是丹鳳，鼻子翹，嘴唇粉粉嫩嫩的，花瓣一樣。

只不過另一半……是個(gè)怪物。

那又怎樣，這年頭，誰還不是個(gè)怪物。

我化作龍形，蹚入湖中，纏在他的背上，嬌滴滴撒嬌：「龍叔叔，帶容兒去玩吧，容兒好無聊……」

對于我的靠近，他是慌的。

大約打出生也沒被什么人這樣靠近纏膩過，他不適的把我往下扒弄，扒弄好久，才終于把我拽下，其實(shí)不必這么費(fèi)力的，只不過他舍不得把我弄疼，所以才費(fèi)了好大工夫。

「……你怎么在這？」

他有些嗔怪的看我。

我開心的化作人形，摟住他的脖子，通知道：「娘說了，讓我以后跟你過！」

他略想了想，點(diǎn)頭：「也好。」

瞧他這態(tài)度，我大驚：「你該不會(huì)真的是我爹吧！」

他無奈搖搖頭，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按進(jìn)水中，然后揉著我的小臉揉搓，搓下兩塊泥巴，也不知是哪兒蹭到的。

我將肉臉湊過去給他：「干凈了么？」

他捏著我下巴仔細(xì)瞧，瞧了片刻，眼眸抖動(dòng)，慌促別過，胡亂應(yīng)了一聲。

我只覺得某處好似在震動(dòng)，左瞧瞧，又看看，然后貼上了他的胸口，原來是他的心跳，跳的好快，好重。

我剛想告訴他，就被他捂住嘴巴，帶出了湖泊。

3

風(fēng)虛洞周邊住了好多怪物。

不是半神半妖，就是半人半妖，還有些干脆就是長相丑陋的妖獸怪物，一出門就會(huì)因?yàn)殚L的太猙獰而被打死的那種。

他們都很好奇的圍攏過來看我，我分了云叔叔專門摘給我的臨仙果給他們吃。

他們也都很好哄，吃著果子便說起了云叔叔的大好話，說他們這些人，三山無姓，鬼關(guān)無名，不管在哪里都不被認(rèn)可，若非云叔叔的收留和保護(hù)，他們只有死路一條。

他們說，云叔叔對他們有再造之德，所以他們也會(huì)用生命來報(bào)答云叔叔。

有一個(gè)三顆骷髏頭的怪物問我：「你也是嗎？」

我眨巴著眼睛，化作龍形在天上繞了一圈，說：「我才不是怪物呢，我是龍?！?/p>

他們眼神都變得羨慕，有一個(gè)蜘蛛精出來問：「難道你就與云洛結(jié)過娃娃親的那個(gè)東海公主？」

娃娃親？

母親從未與我說過。

難怪父親讓他給我取名字，原來是要我嫁給他?。?/p>

太好了！我喜歡云叔叔！

大家看我默認(rèn)，都很興奮，一個(gè)個(gè)夸贊說我漂亮，說云叔叔是積了八萬輩子德才能娶我這么個(gè)好媳婦。

眾人七嘴八舌，都說要送我新婚禮物，我剛想說自己想要什么禮物，就聽到了云叔叔的咳嗽聲。

他一襲紅衣，懸在半空，白發(fā)隨風(fēng)拂動(dòng)，與紅色衣袖纏縛，銀色面具空洞冰冷，黑色又泛著火光的健碩右手中，捏著一串扎在竹簽上的果子。

明明很大的山果因他那半只手顯得精致小巧。

看上去真是……可愛極了。

我還從沒見過這種食物。

云叔叔將我攬入懷中，讓我坐在他的膝蓋上，把果子湊到我唇邊，說這叫糖葫蘆，是人間小丫頭們最喜歡的食物。

「嘗嘗？」

我小心的嗅了嗅，聞到了蜜糖的味道和一眾陌生山果的酸澀，不太確信的輕輕咬了一口，嘴里泛開一股酸烈的味道，卻又很快被甜味中和。

我驚奇的在他懷中亂跳，瞪大眼睛，嘰里咕嚕，說不出完整的話。

看著我因?yàn)橐豢谔呛J而幸福的模樣，他溫沉笑出聲，捏過我的手，將糖葫蘆塞到我的手中。

我膽大的伸手，揭開面具一角，將糖葫蘆遞到他的面具下。

他因面具的解開而有一瞬的瑟縮，卻因?yàn)槭俏遥钠鹩職馔Ｗ?，張開嘴，將我咬了一口的那顆果子吃掉，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不錯(cuò)。」

我驚訝：「你也是第一次吃嗎？」

他淺淺應(yīng)了一聲，苦澀的笑了笑，告訴我：「我很少去人間，會(huì)被人間散修當(dāng)作怪物?！?/p>

他這話聽的我心頭悶悶的，舔著糖葫蘆嘟囔：「你不是怪物。」

他略有動(dòng)容，垂下眼眸，輕聲微笑，顯然當(dāng)作了一句寬慰的話。

我生氣了，用兩只小手控制住他的頭，要他看我。

我捧住他的臉頰，盯著他面具后那雙溫吞柔和的眼睛，一字一句警告。

「你！不！是！怪！物！」

他看出我是真生氣了，憐愛的將我攏入懷中，柔聲答應(yīng)：「好，我不是怪物?！?/p>

4

我很快適應(yīng)了風(fēng)虛洞，和那里的每一個(gè)丑東西成了好朋友。

每天抱著云叔叔的胳膊入睡，在他的懷抱中蘇醒。

可不知為什么，他就是不肯讓我看到他的真容，日夜都戴著面具睡覺。

有一晚，我執(zhí)意要摘掉他，他卻不讓。

我瞪著小短腿撒嬌：「我都看過了！」

他眸光黯淡，堅(jiān)持道：「那也不能?！?/p>

「為什么？」

「……我怕你半夜醒來會(huì)嚇到。」

我無奈的趴在他懷中，敲了敲他臉上的殼子：「能不能別那么小看我？在我眼中，你一點(diǎn)都不嚇人，一點(diǎn)都不丑陋，你都不知道，我每次做噩夢，都是不害怕的，因?yàn)槲抑溃阍谖疑砼?，我的云叔叔一拳能打死十個(gè)何仙姑?！?/p>

他噗嗤一聲笑出聲：「何仙姑到底哪得罪你了?！?/p>

我不回答，嘟著嘴看他。

他拗不過我，只好妥協(xié)，溫柔應(yīng)聲：「好好好，摘掉。」

他伸出手，修長的指節(jié)在銀色面具的映襯下泛著微光，面具掀起，露出半片淡雅如蓮的面容，淺淡的長眉下，半只眼睛微挑細(xì)長，輕垂眼眸，掩斂著墨色染就的清澈眼眸，說是神仙中最好看的，也不為過。

可另一半，確實(shí)就是個(gè)怪物。

那又怎樣呢？

我捧著他的臉頰，將一個(gè)虔誠的吻落在他羞于示人的那半片面容，告訴他，在我眼中，它與好看的那另一半，并沒什么不同。

云洛似有感動(dòng)，卻又苦澀，笑著將我的小手捏在掌中。

「傻丫頭，不必這么做?！?/p>

我真摯的含了眼淚在眸中，不知怎么說他才能相信我。

「是真的，云叔叔，我是真心這樣覺得。」

他信了，笑著輕嗅我的小手。

我紅著臉，滿目羞澀，呢喃著問道：「那你什么時(shí)候娶我？」

5

我喜歡云叔叔，我想嫁他。

也許是我太小了不懂事，可我就是想和他過一輩子。

只是云叔叔好似從沒這樣想過，被我問懵了。

「誰說我要娶你了？」

我指著洞外的那群丑東西道：「他們！他們說你跟我結(jié)娃娃親了！」

云叔叔愣了愣，有些不敢看我。

他說：「我要娶的是你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