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府初遇不歡而散
我要成親了,可所嫁之人卻并非我的意中人。
成婚當晚,身著大紅喜服的少年出現(xiàn)在門口,神色陰郁,正是晏明瞻。
他問我:「你可知我為何非你不娶?」
我搖頭回答不知。
晏明瞻死死地盯著我:「我要你為你那天所說的話付出代價!」
北齊的早春夜涼如水,晏明瞻的眸色卻更顯深沉。
我這才知,那日我是真惹急了他。
1、
婺州三月,桃花初綻,柳色欣然。
謝府有貴客來訪。
因來客之中有人對我的畫作頗為喜歡,舅父便差人來取我的新作與之共賞。
我隨意打發(fā)了下人,和表姐謝妍一起,帶上畫卷親自去了前院。
客人果然是晏桁。
我心中雀躍極了,拉著謝妍三兩步跑近。
將手中的畫卷交與舅父,小聲問道:「行舟哥哥又是來同我討論畫技的么?」
席間有人哈哈笑了起來。
我不解地看向坐在正前方的晏桁。
卻見他起身,接過我的新畫看了片刻,問來筆墨在畫卷末端添了一行小字。
「垂柳不縈裙帶住。漫長是,系行舟?!?/p>
畫上正是我昨日在謝妍院內取的柳景。
謝妍附耳與我說,這是送別的詞。
晏桁收了筆,道:「卿夏小小年紀,畫技就名揚盛京,唯有書法須得多加練習才行。」
說著他揉了揉我的頭發(fā),轉而看向我身旁的謝妍。
晏桁殘忍地說,他是來同我們道別的。
他說:「晴春,我就要回北齊了?!?/p>
我正欲說些什么,卻被謝妍止住了。
舅父令我和謝妍退下,我抱畫離去,臨走時又忍不住回頭看了晏桁一眼。
他說得對,我年紀還小。
而他今日來訪可不是為了與我這樣的小丫頭探討畫技,也絕不是辭別那么單純。
我又怎么會注意不到前院齊齊擺放著的諸多禮品呢?
他是來求親的。
求娶我的表姐,大夏當朝太傅之女,謝妍。
2、
夜半時分,我坐在窗邊,借著燭光細細琢磨著今日那幅題了詞的畫。
謝妍對我說,她會嫁給晏桁的。
這是皇上的旨意,舅父日前已經(jīng)接了旨。
她說這話時,神情既羞且喜,眼中閃動著希冀的回轉流光。
院內春光明媚,人面桃花相映紅。
是了,北齊太子風華絕代,孰能不愛?
更何況他們是名副其實的青梅竹馬,自晏桁來夏為質的第一天起,謝妍就陪在他身邊了。
而今兩人談婚論嫁,是情理之中的事。
謝妍還說,她想帶著我一起嫁到北齊去,因為在一眾表親之中,我與她最為要好。
她問我愿不愿意。
不錯,我敬她愛她,當她是我的親姐姐,她能得到好的姻緣,我應當為她高興。
可我卻不愿陪她北上晏齊。
因為從小就心系晏桁的,不止她一個人。
3、
我摩挲著今日晏桁題在畫卷之上的詞句,心中郁結不已。
忽地有個黑影自墻頭躍下,「如此躊躇半天,竟還不知從何下手么?」
我嚇得跳起來,正欲驚叫,那人已經(jīng)迅速躍窗而入。
一手掩住我的嘴,另一只手將我緊緊箍在懷里。
行動之間,桌案上的畫滑落在地。
「嘖。」那人輕聲嘆了一句。
評判道:「還真是笨?!?/p>
說著他俯身拾畫,我趁機猛地用力掙脫他的禁錮。
「來人啊,有賊——」
前院立刻呼聲四起,可是我一回頭,那人已經(jīng)不見蹤影了。
「你膽子不小?!顾纳碛俺霈F(xiàn)在墻頭。
這時我才看清他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在月光輝映之下依稀可辨的眉眼看著有些熟悉。
但我不記得曾見過這種狂徒。
「等著,我們來日方長?!?/p>
撂下這句話,他的身影消失了。
謝府兵荒馬亂地鬧了整整一夜。
翌日,晏桁聽說夜間發(fā)生的事,特來詢問舅父平安。
他還帶來了自己的弟弟晏楨。
我躲在屏風后,看晏桁身后那個少年一襲白袍輕搖折扇,舉手投足間盡顯矜貴與優(yōu)雅。
可我記得他昨夜頑劣不堪的模樣,記得他無情嘲笑說我笨的話語。
這個表里不一的家伙!
4、
晏桁一行即日起便要啟程北歸。
時間緊迫,舅母引晏桁與表姐敘別,我本想跟去看看,可是才到中庭——
「其實我只是想看看名揚盛京的少女畫家長什么樣子,不過還是多謝你沒把我供出來?!?/p>
晏楨就在拐角處等著我。
日光昭昭,我終于看清他的樣貌,與晏桁一樣深刻的五官,只是左眼尾下有一點痣,為少年尚顯青澀的眉眼平添了幾分柔情。
垂眸盯著人看時,倒是不像晏桁那般疏離,反而讓人覺著情意綿綿。
但倘若是配上他此刻吊兒郎當?shù)男θ?,便只會讓人感覺可惡到了極點。
「既然知道我?guī)土四?,那么道歉!?/p>
我氣呼呼地。
他眨了眨眼睛,手中折扇一舒展,端的是一派云淡風輕。半點因為冒犯別人而自我悔過、想要道歉的意思都沒有。
玩劣得令人想要撕爛他的嬉皮笑臉!
「道什么歉?大名鼎鼎的畫師柳卿夏,年少成名,畫技卻也不過如此。」
頓了頓,他又道:
「何況一幅畫翻來覆去看幾遍還找不出缺陷,你竟是不笨嗎?」
我捏緊了拳頭,反問道:「這么說來,你很有見解是么?」
「自然?!?/p>
晏楨啪的一聲合上折扇。
彎下腰湊到我面前,以扇柄點了點自己的側頰,笑得放蕩不羈。
「你親我一下,我便告訴你那畫的不足之處?!?/p>
「你!」我大怒,一揚手,卻立刻被他抓住了手腕。
5、
「你敢打我?」他站直身體,居高臨下地睨著我,倏而咧嘴輕蔑一笑,「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
「那你又算什么?!」
我奮力甩開了他的手,嗤笑一聲打斷他。
「一無是處的紈绔子弟,還是半夜爬墻的梁上小人?只不過冠了一個晏姓,你以為你又比我高貴到哪里去?!」
「閉嘴!」
他忽然厲聲大喝,嚇了我一跳。
周遭一下子變得寂靜起來。
「你方才說什么?」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至于他的神情——
我從未見過一個人有那樣陰郁可怕的樣子。
他緊蹙著眉頭,眼神銳利得就像刀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將人挖心剜肺。
這一刻的晏楨,既不似人前的斯文,也不似方才的放浪。
而是憤怒的。
甚至帶著凜冽的殺氣。
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情不自禁地退了幾步,然后——
落荒而逃。
6、
夜晚,謝妍來找我,說著她與晏桁的婚事,說將來帶我去之后會怎樣。
我雖然聽著,但是意興闌珊。
入睡后整整一晚我都在做噩夢,夢中總能看到晏楨的那雙眼睛,眼神中有著少年特有的兇狠與怨毒。
我總覺得晏楨不會輕易放過我。
事實證明他果真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氣鬼。
就在晏桁和謝妍婚禮的前一天,我受召入宮面見太后。
在深院高墻的慈寧宮里,我再一次見到了晏楨,彼時他雙手抱臂,折扇不知被收置到了哪里。
太后斜倚在軟榻之上,我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禮。
只聽她問:「你便是謝太傅的外甥女,柳芙?」
我點頭,溫聲答是。
太后慈祥地笑起來,眼尾拉開一條長長的褶皺。
「哀家看過你所繪制的平畫,的確有些功法。今日一見也果真是個有些靈氣的孩子,怪不得晏小王爺會親自來求哀家賜婚?!?/p>
聞言,我猛地抬頭看向晏楨,難以置信。
他竟是要以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方式來報復我那日的一時口快?!
太后懿旨一下,我與晏楨的婚期便草草地定在了明日——
我與謝妍在同一天出嫁。
一時間我真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好個晏楨,好個晏明瞻!
7、
北齊翊王府,婚房之內。
我掀翻桌椅摔砸設具,可無論怎樣都發(fā)泄不完心中的怒氣。
「你可知我為何非你不娶?」子夜時分,晏楨終于出現(xiàn)在門外。
「我要你為那天的話付出代價!」
他站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但從那充滿怨恨的口氣中,我可以想象他那咬牙切齒的表情。
「柳芙不過是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口無遮攔,小王爺大人大量,何至于如此動怒?」
我笑了起來,不怕死地起身與他對峙。
「還是說,是因為我恰好戳中了你的心事么?」
人一旦到了氣頭上,便只沖動得顧不上深思熟慮地謀求后路了。
此刻我簡直無所畏懼。
可是他也笑了。
笑著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伸出手狠狠捏住我的下巴,使我再不能口出不遜。
我沒有掙扎,任著他鉗制,只蹙眉狠狠地瞪他。
「你喜歡我晏行舟對么?那日你并非不知那畫的弊端所在,而是在緬懷過往吧?可惜……」
他的笑聲響亮起來:「他娶了謝晴春,眼里也根本沒有你這個蠢笨的女人!再說你也休想再見他……」
「啪——」
這次他沒能避開,我結結實實地打中他的左臉。
「卑鄙!」這一巴掌是他活該!
可是當他歪著頭向我投來陰郁的目光,那種難以言說的恐懼又從心底升騰起來。
有時候我真的很沖動,做事完全不計后果。
可我真的無所牽掛、無所畏懼嗎?
我開始后怕起來,怕晏楨一氣之下將我殺了剝皮抽筋,以泄心頭之恨。
但最終他還是沒有大聲怒斥我,也沒有兇狠地撲上來掐死我。
他只是冷哼一聲摔門而去。
在這之前,憤恨地喝掉了桌上盛好的兩杯合巹酒。
我怔愣地看著桌上那兩只空酒杯,陷入沉思。
晏明瞻這是,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么?
8、
我以為我在翊王府的日子不會好過。
畢竟新婚之夜晏楨就曾放下狠話,要我付出代價。
我設想過很多種晏楨報復我的手段。
比如不給我飯吃讓我餓死,然后拋尸北齊大漠。
比如娶一百位側室,讓我被人詬病一生郁郁而終。
再比如,指使府中下人欺負我,讓我洗衣服做飯,睡柴房等等。
但這些都沒有。
除了王府大門口的守衛(wèi)死活也不讓我出府半步,以及晏楨本人時不時就要來對我的畫多般挑剔之外。
我在翊王府,活得挺好的。
同年五月,北齊先帝逝,太子晏桁即位,謝妍為后。
六月中旬,櫟陵爆發(fā)匪禍。
晏楨臨危受命,當天夜里便攜了一眾軍士趕赴櫟陵。
不過,真難為他在這么危急的時刻,竟還記得吩咐下人看好我:「仔細看顧著王妃,否則本王回來要你們好看?!?/p>
我知道他的意思——
就算他不在府里,我也休想偷溜出去。
9、
之后的日子里,我依舊靠畫畫來打發(fā)時間,時常畫些府里的花草樹木,貓狗魚蝦,偶爾會畫一畫出宮來找我解悶的謝妍。
以及獲準出府去長公主府上,替長公主晏椿繪作肖像。
但晏椿舉辦的宴會,我是一概不去的,嚴格地說是不被允許去。
正如晏楨所言,我再也沒有見過晏桁。
如此過了數(shù)月,入秋的某一日,晏椿裁了些新衣,邀我去她府上為她作畫。
我在一眾侍衛(wèi)的陪同下去了晏椿的長公主府。
一畫作畢,我久久出神。
晏椿拿著畫像瞇著眼睛端詳了許久,而后竟執(zhí)筆在畫中人的左眼尾下添了一點痣。
晏楨本就與他的姑姑晏椿長公主長得頗為相似。
而在添了這一筆后,畫像之上原本神色不舒,不怒自威的晏椿,眉眼之間竟有了幾分晏楨獨有的風流與桀驁。
我心下一愕,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晏椿卻不怪我畫藝不精,只笑道:「卿夏可是想念明瞻了?」
我下意識地便要否認,可一對上晏椿眼底的通透和清明,半晌卻生生說不出一個「否」字來。
10、
待長公主的隨身侍從仔細將畫收好,晏椿方才拉過我的手,辭色親切:「正好明瞻從櫟陵那邊給你遞了不少當?shù)靥刂频漠嫾埡湍巵??!?/p>
晏椿來回撫著我的手背。
「不若明日你便啟程去櫟陵,親自去與他道謝吧?」
我瞪大眼睛。
書友評價
《風飐柳》是一部非常不錯的小說,作者海鹽乳酪在敘事上具有無與倫比的功力,懸念設置具有極強的邏輯性,細節(jié)處理得當,值得大家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