峮輕

1

我在渾渾噩噩的夢境中突然驚醒，后背汗涔涔已然浸濕了我的里衣。

身旁的婢女晚秋一臉著急地朝我跑了過來，擔(dān)憂地看著我：「娘娘，午睡怎得突然驚醒，可是做噩夢了？」

我死死咬著下唇，饒是再想到剛剛夢境中所發(fā)生的一切，心中便是彷徨恐懼至極。

「晚秋，本宮心中不太踏實(shí)，你扶本宮去看看二皇子?！?/p>

楠兒是我剛誕下不久尚未足月的孩子。由于我身子孱弱，受不得打擾，于是楠兒生下沒多久后便是由乳母在偏殿帶著。

晚秋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將我從床榻上攙扶起來。

心頭的不安感愈來愈甚，我只是草草披上了一件外袍便趕忙去到了偏殿。

剛到偏殿，就見乳娘正坐在楠兒躺著的搖椅旁。楠兒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搖椅里，似乎是睡著了。

我心下微松，便道：「春娘，二皇子今日還好嗎？」

春娘聽到我的聲音，倏地從椅子上站起了身，結(jié)結(jié)巴巴地喊了一句「參見皇后娘娘」。

我狐疑地看著她，卻見她眼神慌亂，似是不敢與我直視。

心中忽有不祥的預(yù)感涌過，我急忙跑到搖椅前。

就在這時(shí)，我才發(fā)現(xiàn)楠兒雖是一副酣睡的模樣，可是卻臉色慘白，嘴唇微微發(fā)紫。小臉看著也很是僵硬，像是沒了呼吸。

我顫抖著伸出手指，想要探楠兒的鼻息。

手指剛到楠兒的人中處，我就臉色大變，直接往后趔趄摔倒在了地上。

晚秋見我這副模樣，著急地上前扶住了我：「娘娘，娘娘，怎么了？怎得突然摔倒在了地上？」

巨大的悲戚頓時(shí)蔓延至我的全身，這一刻我甚至都沒辦法呼吸。

「楠兒他......」

我尚未說完，宮殿外就突然傳來了嬉笑聲。

是黎峮之和夏落落。

他們二人親密地?fù)г谝黄穑姓f有笑，恍若一對恩愛至極的夫妻。

夏落落是妃位，見了我卻并沒有行禮。她故意朝著黎峮之的方向靠了靠，嬌笑著說：「姐姐，地上涼，你怎得這么狼狽地坐在地上？快起來吧?！?/p>

我已然淚眼婆娑，顧不得理會(huì)她，只趕忙爬到了黎峮之的腳邊。

「陛下，楠兒他突然沒了呼吸，肯定是有人故意為之！你快救救他！」

黎峮之臉色微變，喊了太醫(yī)過來。

喊來的太醫(yī)是夏太醫(yī)，是夏落落的生父。

他替楠兒把了把脈，隨后只道：「二皇子殿下是因?yàn)槟隁q尚小，入秋受了寒，所以不幸離世了。」

我有些崩潰：「不可能！本宮明明吩咐春娘每日都楠兒穿好衣服蓋好被子，絕對不是這個(gè)原因！」

「讓別的太醫(yī)來看看！」

「夠了！」

黎峮之的這一聲怒吼叫我猛然回過神來。他一臉嫌惡地看著我，而他身邊的夏落落嘴角噙著一抹得逞后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

我突然想起，夏落落的婢女有一日不知怎的來到了我的宮殿之中，說是找春娘有事。看來，在那個(gè)時(shí)候她們就收買了春娘。

我目眥欲裂地看著夏落落。

「夏妃，是不是你？之前你的婢女春芽來我宮中找過春娘，是不是你收買了春娘害死了我的楠兒！」

我這副模樣似是有些嚇到了夏落落，她有些害怕地后退幾步，攬住了黎峮之。

黎峮之皺著眉看我。

「堂堂皇后，怎的如此怨毒？皇后，你趕緊跟夏妃道歉，否則，你這個(gè)皇后之位就得拱手讓人了?！?/p>

我輕輕嗤笑一聲，面上淌下了兩行淚。

「陛下，大皇子薨的時(shí)候，才兩歲，卻說他是貪玩掉進(jìn)湖中溺水而亡，可他當(dāng)時(shí)連路都走不利索。如今二皇子說是入秋受寒而亡，叫臣妾如何能信？」

「他們都是我們二人的孩子啊，陛下，您難道不痛苦嗎？」

我細(xì)細(xì)看著黎峮之的眉目，他面上漸漸浮現(xiàn)出了不耐之意。

直到這個(gè)時(shí)候，我才發(fā)現(xiàn)他早已與我和他初次相識(shí)之時(shí)判若二人。

明明在以前，他總是對我很有耐心。

他說：「皇后禁足一月，先好好思過吧。如若禁足完后還像今日這般胡攪蠻纏，便收走鳳印，讓出這后位。」

我輕輕笑了，耳邊卻在此時(shí)不斷傳來嗡鳴之聲。

一陣眩暈感襲來，我不受控制地直接倒在了地上。在暈過去之前，我恍若看到楠兒正在我的面前親吻我的面頰。

他對我說：「娘親，你放心，我現(xiàn)在很好?！?/p>

我不禁涕淚漣漣。

對不起，楠兒，娘親終究是沒能護(hù)住你。

2

我叫喬漣，原本只是寧國寧安王府的一個(gè)婢女。

一日，寧安王府的郡主突然派人將我五花大綁在庫房之中，并且拿父母要挾我，讓我替她嫁去黎國。

否則，她定會(huì)叫我的父母死的很難看。

在府中侍奉多年，我知道郡主的性子。她向來苛待所有人，對于這種事情向來是說到做到。

于是我便只得答應(yīng)，成了寧安王府的郡主羅云輕，替她嫁到黎國。

誰知，在嫁入黎國之后的新婚夜晚，對面那人揭開我蓋頭之時(shí)，我竟發(fā)現(xiàn)他是前兩年我救下的阿蓮。

我看著他黑黝黝的眼睛，跟兩年前如出一轍，于是我欣喜不已。

「阿蓮！你竟然......兩年前你不辭而別，還叫我很是擔(dān)心。」

我打量他幾瞬，現(xiàn)下又想起我和他快要結(jié)成夫妻，心中也涌上一些甜蜜之意。

早在兩年前救下他時(shí)，我與他朝夕相伴，早就互生了情意。

當(dāng)時(shí)，他便對我說：「漣兒，等我之后安置好一切，我定會(huì)來娶你為妻?！?/p>

可后來家中慘遭變故，原本家里所在的汴河一帶早就荒無人煙。我們一家也只能被迫北上趕到了上京附近。

一路上父母年事已高，沒法在挑起家中重任，我便入了寧安王府做侍女，為家中賺點(diǎn)微薄錢財(cái)。

如今我和他又在此相遇，看來便是緣分。

想到這里，我心中更覺濃情蜜意，正垂著眼睫有些羞赧，卻冷不丁聽對面那人冷言開了口。

「你是寧安王府的郡主？」

我微微一愣，抬眸望他，卻見他面上冷漠至極。

父母還在郡主的手里，眼下我不能告知他真相，只得編造了一段謊言告訴他。

我以為他是氣在我之前隱瞞了他這件事，誰知等他聽完我的解釋之后，他竟是笑出了聲，眼中再無半分情誼。

「郡主，不必多言，那就好好享受我們的新婚夜吧?！?/p>

那一晚，他殘暴至極，像是地獄中的活閻王。

與我記憶中的阿蓮大相徑庭。

后來，我雖然成了黎國皇后，可是宮中沒有人尊敬我。甚至于黎峮之在我們成婚后的第二日，就大操大辦了選秀，納了眾多嬪妃。

其中，他最是寵愛夏落落。

這么多年，他們二人不斷磋磨我折磨我，想不同的法子羞辱我叫我難堪。原本我一直不明白，我們二人既有年少時(shí)的情分，為何如今會(huì)變成這副模樣。

后來，我才知道，寧安王府和黎國王族乃是血仇。

我與黎峮之那段時(shí)間的情愫，對他來說，終究只是回憶的泡影罷了。

在世仇面前，不值一提。

就算夏落落害死了我和他的兩個(gè)孩子，他也不會(huì)怪罪于夏落落。對他而言，如今夏落落便是他最愛的女子。

回憶終了，我睜開了眼。

映入眼簾的是看著色澤都有些發(fā)朽的梁木，我眼睛很是酸澀，卻再也流不出一地眼淚來。

身上傳來細(xì)細(xì)密密的疼痛，那些都是夏落落為了折磨我在我身上留下的傷痕。

我轉(zhuǎn)過頭，就見空無一人的寢殿。此刻入了秋，寢殿之中也是荒涼的緊。

我重又閉上眼睛。

這一刻，我寧愿自己不曾在那年救下過阿蓮。

3

即便是我被關(guān)了禁足，夏落落卻仍然不想讓我好過。

她大搖大擺地來到了我的宮中，嘴角噙著那抹有些諷刺的笑容。

「皇后，你身子有沒有好些？」

我抬了眸，這才看見她手上端著一碗湯藥，正笑意盈盈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夏妃，無論怎么樣，本宮都是皇后。你見了本宮，也應(yīng)當(dāng)行禮?！?/p>

她聽我如此說，嘴邊的笑意更大了一些。

隨后，夏落落朝我遞來了那碗湯藥。湯藥的味道縈繞在我鼻息間，聞著有些熟悉。

她拿起湯匙，替我吹了吹湯藥，隨后遞到了我的嘴邊：「皇后娘娘，這是妾身特意為你熬制的湯藥，喝下之后便會(huì)好許多，快趁熱喝吧?！?/p>

「這里面放了藏紅花?！?/p>

我輕輕開了口，面上沒什么表情地看著她。

這個(gè)味道我太熟悉了，當(dāng)年父母親只能養(yǎng)活我一個(gè)人，為了不讓母親再懷上身孕，父親便總是叫我去尋藏紅花煮了藥給母親喝。

被我拆穿之后，夏落落的表情微微凝滯一瞬，但很快便又恢復(fù)如初。

「沒錯(cuò)，只要皇后娘娘你再也懷不上身孕，便體會(huì)不到喪子的痛苦了。不然每次臣妾都要想方設(shè)法地除掉小皇子們，這也是很累的。」

聽她如此說，我全身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甚至說話間嗓音都變得尖銳許多。

「都是你做的？允兒和楠兒都是你殺的！為什么要這么做？」

一想到兩次喪子的痛苦，我渾身便是忍不住戰(zhàn)栗，眼淚也是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她瞧我這副狼狽的模樣，微微笑笑。隨后便是直接扼住了我的下巴，將所有湯藥盡數(shù)灌到了我的喉嚨之中。

待那些湯藥入肚，我的胃卻傳來了灼燒般的痛苦。

夏落落雖是笑著，但眼底卻無半點(diǎn)笑意。

「皇后，你說錯(cuò)了。里頭確實(shí)是有藏紅花，但我又怎么可能讓你舒舒服服地喝下一碗湯藥呢，我在里頭加了些與藏紅花相斥的草藥?！?/p>

「你喝下之后，必會(huì)體會(huì)到胃部灼燒之痛?！?/p>

「你問我為什么要害死你的兩個(gè)孩子？當(dāng)然是因?yàn)?，我想做皇后啊。如果一個(gè)中宮沒有子嗣，那她就不配為中宮?！?/p>

「現(xiàn)在，你這個(gè)中宮之位，也做不了多久了?！?/p>

喉中是一股鐵銹味，我控制不住的吐出了一大口鮮血，落到了火紅的床單上卻只是深了一塊罷了。

心中一派冷意，我卻忍不住笑了笑。

她居然說，害死了兩個(gè)鮮活的生命只是因?yàn)樗氘?dāng)皇后。

我強(qiáng)撐著，顫顫巍巍地對她說：「......皇后之位，我給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