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1

臘月廿九，我正對著電腦趕報告，媽媽的電話打來。

“楠楠，今年過年回家吧？”

還不等我說話，我哥跟他兒子的聲音傳來。

“回家過年吧，好想你。”

是想我還是想我的錢？

我心里冷笑了一聲，去年的事又浮上眼前。

當(dāng)時我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貨趕回家，一見面就給了侄子紅包。

沒想到去個廁所，回來就聽到侄子跟他爸吐槽。

“姑姑每年賺這么多錢，怎么才給我2000？”

接著，我哥的話更讓人目瞪口呆。

“你姑過了年都30了，這把年紀(jì)肯定嫁不出，她的錢她的房將來不全都是你的?！?/p>

大過年的，我差點被氣吐血，忍了又忍沒有發(fā)作。

初二一早就借口加班，買了機票飛回H市。

一晃一年，他們又故技重施，口口聲聲說想我。

不知怎么的，我鬼使神差回了句：

“好呀，剛好我找了男朋友，帶回去給爸媽哥嫂看看。”

電話那邊，哥的聲音戛然而止。

掛斷線，我心中一陣暢快。

可暢快完又后悔發(fā)愁。

自己活了30年也沒找到個男朋友，現(xiàn)在大過年的又上哪找啊。

我也沒心思寫報告了，坐在位子上一籌莫展。

“領(lǐng)導(dǎo)，又加班呢？”

一個清朗聲音傳來。

抬頭一看，是顧子意。

去年剛研究生畢業(yè)進公司，安排在我的團隊。

明天就是除夕了，這會兒公司的人早就回家的回家，度假的度假，沒想到他還在。

“小顧怎么還在，沒回家過年?。俊?/p>

他嘆了口氣，“機票火車票都沒搶到，今年我要自己孤零零一人了。”

孤零零一人？

我心中一動。

顧子意一向是公司女孩子們私下議論的對象。

皮膚白，大長腿，五官俊朗，一笑起來更是惹人。

平時斯文沉穩(wěn)，工作也認(rèn)真踏實，又一直單身，部門里很多人都想給他介紹女朋友。

倒真是能帶回家顯擺的最佳人選。

“那個，小顧，你還是單身嗎？”

“是啊?！?/p>

沒想到我一問，他反而不好意思起來，耳根有些發(fā)紅。

我猶豫了一會兒，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小顧，你，你能不能，幫我個忙，可能，可能會有點為難?！?/p>

平時作為團隊負(fù)責(zé)人，工作中我一向干脆利落，此時這么磕磕巴巴的，倒嚇了顧子意一跳。

“什么忙啊？別為難，我一定幫?！?/p>

看著那張又帥又誠懇的臉，我把心一橫。

“你能不能做我男朋友陪我回老家過個年？放心，只是假裝的，就幾天，騙騙我爸媽。”

一片安靜。

顧子意明顯震驚了，傻愣愣地不說話。

我尷尬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是我冒昧了，你就當(dāng)我開玩笑，千萬別往心里去啊，哈哈哈，哈哈……”

“什么時候走？”

我尷尬到摳腳的笑聲被直接打斷。

還沒緩過神來，他又問了一句：“咱們什么時候回去？”

“明，明天。會不會太突然？”

“不突然，”他沒有一點為難的樣子，“就是時間有點緊，咱們得趕緊走?！?/p>

“走？去哪兒？”

這么痛快就答應(yīng)了？我還是緩不過勁來。

他粲然一笑，“第一次見女朋友父母，總要多買些禮物吧?！?/p>

在去商場的路上，我買了兩人的機票。

輸入身份證時，身旁的人瞄了一眼，淡淡笑了笑，沒說話。

“怎么？看我比你大了五歲，后悔了？”

“沒有沒有，”他忙不迭解釋，“能做領(lǐng)導(dǎo)男朋友，我求之不得呢?！?/p>

小屁孩，嘴倒是挺甜的。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頭，“誰說你是我男朋友，假裝的懂不懂。”

到了商場，我正逛著，手被人抓住。

側(cè)頭看，是顧子意正拉著我。

嘴角輕巧，眼睛亮晶晶的。

“明天就要見父母了，總要先練習(xí)一下，可別穿了幫?！?/p>

說的也是。

我想了想，沒有掙脫，任他一路拉著。

心里突然冒出個念頭：如果真有個這么帥的男朋友，也不錯。

等買完東西，顧子意叫了的士，送我上車。

關(guān)了車門后，他彎腰將頭探到車窗里，笑著說：“楠楠，明天機場見?！?/p>

2

第二天一早，趕到機場，顧子意早已等在那里，手里提著昨天我們買的禮物。

想想去年，自己一個人提著大包小包趕飛機，又沉又累。

果然還是有個男朋友好。

上了飛機，剛一飛平穩(wěn)，我就開始犯困。

昨晚趕報告到半夜，還是有些累。

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再醒來，發(fā)現(xiàn)我的頭正靠在顧子意肩膀上，身上蓋著毯子。

顧子意此時也閉著眼。

“醒了？”

我稍微動了動，他便睜開了眼，遞過來了個保溫杯。

“剛剛和空乘要的牛奶，還溫著，快喝吧?！?/p>

“謝，謝謝?！?/p>

我剛睡醒，正有些渴了，接過杯子嘗了一口，溫度剛剛好，就一口氣喝光。

“小顧?！?/p>

“嗯？”

“你知道我每天喝溫牛奶是嗎？”

“是啊，楠楠你辦公室里不是有個小奶盅每天熱牛奶嗎?！?/p>

我一時心中感慨。

自己獨自在外這么多年，他還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我有喝牛奶習(xí)慣的人。

飛機平穩(wěn)落地。

一路風(fēng)塵仆仆趕回家，到了門口，我卻有些膽怯。

“別怕?！?/p>

顧子意又拉起我的手，直接敲門。

“楠楠回來啦！”

爸媽很快開門，見到我身旁的人愣了愣，很快又笑容滿面。

“快進來，你就是楠楠的男朋友吧?！?/p>

“叔叔阿姨好?！?/p>

顧子意大大方方進了門，看著比我還輕松自在。

哥和嫂子也在屋里，看到我們也滿臉堆起了笑。

“姑姑?！?/p>

侄子從臥室走出來，看到我不冷不熱叫了一聲，又瞅了瞅顧子意，扭開頭沒說話。

哥看了，趕緊來打圓場，“小孩子，不懂事。”

若是往年，我也不會在意，可現(xiàn)在看著侄子那張臉，不知怎的，心中泛起了火。

“哥，軍軍過了年也8歲了，你們怎么也不教教規(guī)矩?！?/p>

話音剛落，嫂子先不樂意了，斜著雙眼睛看我。

“喲，這姑姑是怎么了？大過年的，一回家就跟個孩子計較?！?/p>

我剛要回話，就被顧子意往懷里攬了攬。

他看著我，眼中滿是寵溺。

“楠楠最喜歡孩子，我還總說，將來我們的孩子肯定會被楠楠教育得貼心又乖巧?！?/p>

他這話簡直說到了我爸媽的心縫里。

這幾年他們總操心著我的事，這會兒聽到我不僅要結(jié)婚，連孩子都提上了日程，更是樂開了花。

“你們能這么想，最好不過啦。”

爸媽笑著，拿出一堆好吃好喝的。

“叔叔阿姨，太客氣了?！?/p>

顧子意很快就跟兩位老人說笑了起來。

一旁哥和嫂子臉色有些陰沉，沒再說話。

很快，到了年夜飯的時候。

因為我事先說帶男朋友回家，爸媽特意做了準(zhǔn)備，生猛海鮮雞鴨魚肉滿滿擺了一桌子。

顧子意有禮貌，嘴巴又甜，把爸媽哄得笑聲不斷。

“爸媽真是偏心，當(dāng)初娜娜第一次來咱家過年，可沒有這么好的招待?！?/p>

正一家人吃得開心，哥忽地幽幽來了一句，怨憤又不甘。

娜娜就是我嫂子，這會兒也在幫腔：

“現(xiàn)在年輕人鬧分手多的是，能不能結(jié)婚還不一定呢。”

爸媽臉上的笑瞬間就僵住了。

顧子意長臂一伸，將我攬進懷里。

“我們的婚房都裝修好了，不如今日就跟叔叔阿姨一起將婚禮日期定下來吧。”

說完，他又轉(zhuǎn)頭看向我爸媽，眉眼彎彎，笑得真誠。

“不介意的話，我今天就改口。爸爸，媽媽，我定會一生一世好好照顧楠楠?！?/p>

聽了這話，媽媽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爸爸也激動得有些哽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子意啊，有你這話，我們就放心了?！?/p>

吃完飯，爸太高興了，喝得有點高，被媽扶到臥室去休息。

哥一家都不太高興，陰沉著臉。

當(dāng)著他們?nèi)业拿妫野褞Щ丶业臇|西一一打開。

海參、燕窩、保養(yǎng)品、羊絨衫、保暖內(nèi)衣。

東西越多，哥的臉上越掛不住。

可我故意要說得很大聲。

“哥，你別心里不平衡，這些都是子意特意給咱爸媽買的。我還記得當(dāng)年嫂子第一次來，可是空著兩只手?！?/p>

“呵呵，”哥訕訕笑了兩聲，“我們比不上你們，在大城市，錢好賺。”

“哥你這話就不對了，誰的錢也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我在加班的時候，你跟我嫂子可都在喝酒打麻將呢?！?/p>

這次，我再不想忍耐，話說得無比暢快。

等收拾完東西，我回到房間，又傻了眼。

晚上，我得跟顧子意睡一間房。

看著臥室里布置的溫馨舒適的那張大床，我再次犯了尷尬癌。

“那個，子意，我家有地暖?！?/p>

“所以呢？”

“晚上若是打地鋪的話，也不會冷。”

“楠楠，”他走過來，委屈巴巴的，“我爸媽也叫了，咱們婚禮日期也定了，你怎么舍得讓我睡地板?！?/p>

這確實很不好意思。

我跑到床邊，抱起自己的被子，“我來睡地板?！?/p>

“不行?！?/p>

他將我連人帶被子一起抱了起來，“我可舍不得。”

我投鼠忌器，怕被家里人發(fā)現(xiàn)，只敢小聲反抗。

結(jié)果當(dāng)然是反抗無效。

此時，我跟顧子意兩個人躺在床上，緊張得全身僵著，手都不知放哪才好。

“楠楠，”他叫了一聲，又笑了，眼中溢著光。

“你昨晚加班，今天又趕路，太辛苦了，趕緊睡吧。”

他的聲音又輕又柔，帶著心疼，就好像一個真正的男朋友。

可能是剛剛喝了點酒，也可能此時的他太好太溫柔，竟讓我眼中有淚意涌出。

我努力壓住喉間的哽咽。

“子意，謝謝你?！?/p>

“真傻，謝什么?！?/p>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fā)，掌心很暖。

“很晚了，快睡吧。”

3

一夜睡得特別踏實，夢都沒做一個。

初一一早，我跟媽在廚房里準(zhǔn)備早飯。

媽還是絮絮叨叨一直問。

跟顧子意怎么認(rèn)識的？談了多久了？做什么工作？老家哪里的？

我胡亂應(yīng)付著。

好多問題我自己也根本不知道，頭都要兩個大了。

后面又問到年齡，聽說他比我小五歲，媽又緊張了起來。

“昨天看著挺穩(wěn)重的，原來這么小啊?！?/p>

“會不會不成熟不會照顧人?。俊?/p>

“平時對你好不好?。俊?/p>

我被問得滿頭包，正想找個借口逃走，突然聽到客廳傳來侄子大喊的聲音。

“你輸了！給錢！顧子意，給錢！”

真是沒規(guī)矩，對著客人大呼小叫。

“怎么了，軍軍？”

我走了出去，看到顧子意和侄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撲克牌。

侄子指向顧子意，大聲喊：“他輸了，要給我錢?！?/p>

“你們在玩什么？”

顧子意有些無奈地笑笑。

“剛剛軍軍說教我玩一種撲克，玩了一次，我輸了，然后...”

他話還沒說完，又被侄子打斷。

“你輸了，快點給我錢?！?/p>

我沉下了臉。

“這是姑姑的男朋友，也是家里的客人，你爸媽怎么教育你的，一點禮貌教養(yǎng)都沒有。”

侄子沒想到我會這樣嚴(yán)厲，愣了愣，號啕大哭起來。

“我不管，他輸了，給錢給錢?！?/p>

“林楠，你還有臉說軍軍，跟個不懂事的孩子計較。”

嫂子從臥室走出來，邊走邊罵，離得近了，手指就差懟到我臉上了。

一旁的顧子意反應(yīng)極快，擋在我身前，有握住我的手。

“楠楠，你30多歲的人了，還這么不懂事。”

我哥也走了過來，一唱一和。

侄子看到有人來撐腰，立馬叫得更大聲：

“輸一次500，快給錢?！?/p>

“我爸平時跟別人，或者在電腦上都是這么玩的，有好多好多錢?！?/p>

此話一出，我有些呆了。

這明顯就是在賭博啊。

此時，哥滿臉尷尬，嫂子先反應(yīng)過來。

“小孩子，胡亂說的，你們別當(dāng)真啊。”

說著，她就一把拉起侄子，往臥室里拖。

“我不走，姑姑還沒給我錢呢?！?/p>

侄子一路掙扎喊著。

門關(guān)了，里面還能傳來他的哭鬧聲。

哥咧著嘴笑了笑。

“軍軍還小，不懂事，我怎么可能賭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