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幅字,云老爺子越看越興趣寥寥。
馮秀云自作聰明地按照名氣排列,導(dǎo)致越到后面的字,在檔次上越有差距。
云老爺子要不是愛女情深,不愿意將好事辦成壞事,太過于得罪這位上門巴結(jié)的女官,
都想直接端茶送客的,好在還是耐著性子打算看完。
揭起倒數(shù)第二張寫得匠氣十足的字,他準(zhǔn)備象征性地掃一眼最后那張,便向馮秀云說幾句場面話,便將她禮送出去,誰知目光落在最后那張紙上,便是陡然一凝。
他癡情于字,女兒入宮之后,有了更多機(jī)會接觸名家書法,早已蘊(yùn)養(yǎng)了極其不俗的品味見識,可以說當(dāng)朝名家之字,不說都已搜羅,但絕對大多都是見過的。
但眼前這字,技法新穎,不同于當(dāng)下流行的體式。
“咦?”
他忍不住驚訝開口,凝神細(xì)看。
這一細(xì)看,可了不得!
原以為是某位大家的獵奇創(chuàng)新之作,卻發(fā)現(xiàn)其字之中,已然自成風(fēng)度。
這十個字,字體勻衡瘦硬,一點(diǎn)一畫之間,透著爽利挺秀,骨力遒勁,結(jié)體嚴(yán)緊。
雖然行筆之間,還有些生澀,但想來是因為技法初成尚不熟稔所致。
他幾乎可以斷定,這絕對是一位推陳出新且已大成的書法名家所做!
比起這一幅字來,前面馮擎天和錢子幽的字,一下子就變得不值一提起來。
因為,這是開創(chuàng)之作,和那些依舊在前人劃定的框框里打轉(zhuǎn)的人不一樣!
第一次,跟第一次之后的無數(shù)次,那就是有著天壤之別的!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眼前這一幅字,已經(jīng)足以在他的海量收藏當(dāng)中,直接擠到十分重要的位置!
在他身旁,州學(xué)教授蘇師道也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眼前的紙張。
等他也抱著走過場的態(tài)度看到最后那一頁,目光便陡然停住了。
好家伙,這還留著壓箱底的東西呢!
他對書法的流派創(chuàng)新這些東西感悟得沒那么深刻,吸引他注意力的,還是那兩句話本身。
【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沒有華麗的辭藻堆砌,沒有慷慨激昂的情緒迸發(fā),卻偏偏卻用質(zhì)樸平實(shí)的方式一下子擊中了人心頭最深處的情感。
云老爺子和蘇師道兩人陷入了各自浮想聯(lián)翩的沉默,一旁的馮秀云卻猛地在兩聲驚訝后抬起頭,看著沉默不語的二人,面露驚訝。
這最后一份,不就是那夏景昀寫的那一幅嗎?
難不成先前那么多名家之作都沒被看上眼,這一幅字還能成?
她的神色復(fù)雜,驚喜之中帶著幾分忐忑,期待之余又含著一絲擔(dān)憂,緊張地等待著宣判結(jié)果。
“康樂兄,你怎么看?”大儒蘇師道恢復(fù)過來,微笑開口。
云老爺子嘖嘖感慨道:“不拘于常規(guī),自成一派,剛勁有力,筆畫清晰,其字板正坦蕩,妙品!絕品!”
馮秀云聽著這話,仿佛被什么東西一下子擊中了身體深處的柔軟,整個人都興奮得飄飄欲仙起來。
“哈哈哈哈,康樂兄,你別光看字啊!你瞧瞧這兩句詩?!碧K師道捻著胡須輕笑道。
“哦?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云老爺子挑眉一看,而后漸漸沉默了下來。
他如今雖榮華富貴半分不愁,府中門庭若市,但發(fā)妻已去,長子早逝,次女雖已是人間富貴之極,但長居深宮,父女分隔千里。
年年月圓佳節(jié),只能對月獨(dú)嘆,遙寄思念。
他長嘆一聲,放下紙來,抬頭看著馮秀云,“馮主事,你有心了。
這幅字老朽便收下了。你這份心意我也定會與娘娘細(xì)細(xì)說清?!?/p>
馮秀云大喜過望,連忙拜謝,“謝老太爺恩典,能博您歡心,為娘娘分憂,是我們這些奴婢分內(nèi)之事?!?/p>
“嗯?!痹评蠣斪游⑽㈩h首,想了想,從手上取下一個玉扳指,“此物乃是我隨身之物,你拿著吧?!?/p>
馮秀云腳趾悄然抓緊,整個人都有一絲顫抖。
這個東西,今后在關(guān)鍵時刻或許就是她的另一條命。
她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強(qiáng)行讓自己維持著一絲清明,惶恐道:“此物太過貴重,奴婢不敢擅收?!?/p>
“這倒也是?!痹评蠣斪右卜磻?yīng)過來,一時有些糾結(jié)的尷尬。
見到云老爺子又將扳指收了回去,馮秀云心頭又忍不住升起一陣深深的后悔,早知道就該不管不顧拿了再說的。
這時候,蘇師道適時開口,“馮主事,老夫還有一事相詢?!?/p>
“您請說?!?/p>
“這幅字、這首詩,是何人所作???”
夏景昀幫他成了事,馮秀云便也沒打算隱瞞,“回教授的話,此乃江安城中一位年輕人所書,我見他字體不俗,便專程去求來的,這兩句詩,應(yīng)當(dāng)也是他自己所想?!?/p>
蘇師道的眼神瞬間急切起來,“什么?年輕人?”
云老爺子也挑眉驚訝,江安城中什么有了這樣的優(yōu)秀的年輕人了?
什么樣的年輕人能自成一派,寫出這樣的好字好詩?
馮秀云都被兩人這急迫眼神嚇了一跳,“是的,應(yīng)是剛剛及冠的年紀(jì)?!?/p>
蘇師道聞言立刻扭頭看著云老爺子,你不是說江安城沒有俊才了嗎?
云老爺子沒來由心里一慌,于是開口問道:“此人姓甚名誰,家住何處?”
“此人名叫夏景昀,原是城外勞工營的一名勞工,因為獻(xiàn)策有方,被趙縣令免了勞役,如今一家人租住在城中的南田巷?!?/p>
勞工?
云老爺子“洗清嫌疑”之余,也面露疑惑,和同樣驚訝的蘇師道對視一眼。
接著,他收斂情緒,淡淡嗯了一聲,“沒想到這城中,還有這樣的人物。馮主事,此事你有心了,辛苦?!?/p>
馮秀云識趣躬身告辭。
等她走了,云老爺子才看著蘇師道,笑著道:“去看看?”
蘇師道捻須點(diǎn)頭,“去看看,現(xiàn)在就去,要是真有大才,我就收他當(dāng)?shù)茏?!?/p>
沒想到云老爺子眼睛一瞪,“什么就你收他當(dāng)?shù)茏?,要收也是我收??!?/p>
蘇師道手一僵,扯掉一根胡須,“康樂兄,你收什么弟子?。俊?/p>
云老爺子淡淡道:“我為何不能收?世人皆知我癡情于字,難得遇見這等俊才,我愿將畢生所學(xué)盡數(shù)教于他,日后保管他成為一代大家?!?/p>
蘇師道冷笑,“人家這字還用你教啊!康樂兄,你不是說你不慕名利,閑云野鶴嗎?”
云老爺子笑瞇瞇地淡淡道:“子成兄,你這氣急敗壞的樣子,不符合你一代大儒的身份啊,要注意,君子養(yǎng)氣!”
“行了,咱們也別爭了,僅憑這兩句詩,看不出真才實(shí)學(xué)。一輩子就寫一首甚至就寫兩句的人也有?!?/p>
蘇師道主動服軟,“借著德妃娘娘回來的風(fēng),這幾日江安城中陸續(xù)會有活動。
州學(xué)也組織了一些大儒,將于后日舉辦一場文會,為娘娘慶賀。
他到底是什么水平,讓他去文會上試試便知,咱們倆還是先別爭了!”
云老爺子搖著頭,“那是你,他的書法就憑這幅字就已經(jīng)登堂入室,自成一派了。我不用等了。”
“姓云的!不要臉了是不!”
蘇師道擼起袖子,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的學(xué)堂上。
云老爺子哈哈一笑,“好好好,那就等到文會時再說。你以為到時候你就搶得過我了?”
......
第二天,上午。
“二兄,今日天氣甚好,不如我們出去走走?”
南田巷的夏家小院中,恢復(fù)了不少活力的夏寧真蹦蹦跳跳地來到院子,看著夏景昀,主動提議。
洗凈姿容,盤好頭發(fā)的她,如那春日枝頭的花兒一般,正是明麗動人的時候。
而在她眼中,這位曾經(jīng)只是書呆子一般的堂兄,如今也是觀感一變,變得又帥又有才,小姑娘自然愿意親近親近。
夏景昀微笑道:“寧真這個提議挺好,老窩著也不利于恢復(fù),大哥,跟我們一起?”
夏云飛想了想,點(diǎn)頭答應(yīng)。
片刻之后,夏景昀跟堂兄夏定遠(yuǎn)以及堂妹夏寧真三人緩步走在城中。
出來走走還是有好處的,隨著一路上跟旁人搭話攀談,眾人這才知道了德妃省親的事情。
夏景昀也是恍然大悟,一些原本覺得不合理的地方也瞬間明了了過來。
比如為何要修筑那個高臺,為何要如此急迫地趕著工期,自己獻(xiàn)上一個辦法為何就能贏得三位大人的賞賜。
還有尚宮臺和將作監(jiān)的官員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個帝國西南的小縣城中。
對于后妃省親,他并沒有什么了解,唯一的印象還是紅樓夢里的元妃省親。
為了這事兒,賈家還大張旗鼓修了個大觀園,結(jié)果元妃回來連夜都沒過。
但跟元妃省親不同,德妃不遠(yuǎn)千里從中京城大張旗鼓地回來,肯定不是單純地探個親那么簡單。
就算本意如此,崇寧帝跟帝國的官僚也會為這一行加上各種順帶的目的。
也正因此,不大的江安城,也因為德妃省親之事臨近,變得十分熱鬧繁華。
書友評價
周末,宅在家看皇家大芒果的小說《絕世權(quán)臣》,故事情節(jié)感人至深,原來,愛,從來就是一件千回百轉(zhuǎn)的事。不曾被離棄,不曾受傷害,怎懂得愛人?愛,原來是一種經(jīng)歷,但愿人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