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我在心中回復(fù)系統(tǒng)：

「我準(zhǔn)備好了?！?/p>

9.

我就這樣突然倒在陸明川面前。

和離書飄在了地上。像一只死去的蝴蝶。

負(fù)心薄幸之人，該食千針萬刺。

貪新棄舊之輩，終會嘗到苦果。

一個貪歡，一個作祟，倒也相配。

我將陸明川鋪?zhàn)拥馁~本給了他的死對頭，

又讓人把陸明川和葉婉柔私通的事情散步到大街小巷。

我死后那些骯臟事定會傳遍陸城。

他可以顛倒黑白，但綢緞鋪那些下人的口供不會作假。

在他收買人心前，我已將那些證據(jù)盡數(shù)收集。

那些畫面，令人作嘔三日不思飲食。

他最是在意名聲的人，從云端跌落，想必很是狼狽吧。

「給你幾間鋪?zhàn)右残?，我一次性給你千兩銀子，咱們先把和離辦了，往后的事往后再議，如何？」

他話音剛落，我只覺渾身無力，一頭栽倒在地。

我倒地時動作不小。

頭重重磕在地上。

但陸明川只略略抬眼看了我一下，不耐煩道：「這般把戲，我早已看穿，寧兒，我希望你能明事理些。

「千兩銀子也不少了，當(dāng)初我們一月只有十兩盤纏時，不也過得去，況且我可以答應(yīng)你，每年都給你千兩。

「我們，好聚好散吧?！?/p>

我沒有回應(yīng)。

他蹙眉又看了我一眼。

「看來是真的氣血攻心了，你總是任性，一生氣就不進(jìn)飲食，你這般如何教養(yǎng)孩子，小霖日后可是要繼承陸家產(chǎn)業(yè)的，難道也要學(xué)你動不動就倒在地上？」

他無奈，喚來管事。

「徐管家，夫人氣血攻心暈倒了，請顧大夫來看看?！?/p>

他停頓片刻，又道：「將小霖也帶來，我要讓他看看，不好好用膳的下場。不好好用膳，是會被大夫用銀針扎醒的?！?/p>

他說完撇撇嘴，嘴角帶著抹惡意的笑。

哦，從前他就用這招嚇唬過我，說我若再不好好用膳，就讓顧大夫用針將我扎醒。

他放下手，又看了我一眼。

我穿著一件樣式陳舊的襦裙。

那是陸明川剛開了鋪?zhàn)?，賺到第一筆銀錢時給我買的。

他說他有錢了，綢緞莊里的衣裳，任我挑選。

我選了一件最便宜的，還不及我后來一條汗巾值錢。

但我很是喜歡，即便后來有了數(shù)不清的華服，我最愛的，還是這件。

倒地時裙子被桌角勾破。

猙獰的裂口，從背后延至腰間。

我飄在空中才看清。

這件襦裙當(dāng)真難看，我從前怎會喜歡。

陸明川見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或許是覺得我可憐，或許是還存一絲舊情。

他脫下外袍蓋在我身上，又將我抱起，想放到一旁的榻上。

可剛碰到我的身子。

他愣住了。

10.

「系統(tǒng)已探知里世界人物身隕，你的魂魄不可久離軀殼。宿主，該離去了?！?/p>

最后的畫面。

是陸明川抱著我的尸身嚎啕大哭。

被他喚來的陸霖手持木劍在門外擺出擊打的姿勢，瞧見我躺在地上，歡喜得手舞足蹈：「太好了，我把娘親這個妖怪打死了！我要去告訴葉姑娘，讓葉姑娘搬來府上做我的新娘親?！?/p>

心死如灰時大抵是無甚情緒的吧。

我對系統(tǒng)道：「走罷?！?/p>

11.

我是因一場意外來到這個世界里的。

系統(tǒng)說只需我依照指引完成任務(wù)，便可獲得賞賜。

賞賜之一便是回到意外發(fā)生前，我可避開那場禍?zhǔn)?，重獲新生。

可幾年前，我放棄了，選擇留在這里，與陸明川共度余生。

雖在這個世界，我和離后分得巨額家財，可里外世界不相通。那些銀兩，我?guī)Р怀鋈ァ?/p>

我的遺書里已寫明，將我所有家產(chǎn)給我的貼身侍女春桃。

我來時兩袖清風(fēng)，走時亦是如此。

系統(tǒng)問我可值得。

我想也未想：「自是不值，我說，你們可否改進(jìn)一下啊，讓我?guī)┿y兩傍身也好?！?/p>

系統(tǒng)沉默片刻：「統(tǒng)子會將你的意見稟報BOSS。」

在時空通道中，我忐忑不安。

我不知我將去向何方。

「你好，系統(tǒng)，我想問問，那我如今會去何處呢？」

系統(tǒng)思索片刻。

「宿主，你的任務(wù)已然完成，但你自己放棄了賞賜，你會回到意外那一刻，再次經(jīng)歷那般痛苦，生死未卜，統(tǒng)子也不知曉?！?/p>

方才經(jīng)歷過心痛，現(xiàn)下又要經(jīng)歷一次肉體之苦。

不如就此長眠。

系統(tǒng)察覺我求生意志不強(qiáng)。

他吞吞吐吐。

「不如這般，因宿主此前任務(wù)完成度超出兩倍，統(tǒng)子為宿主申請到一項(xiàng)恩典，只需宿主出去后給統(tǒng)子我寫下好評，系統(tǒng)便贈你一道護(hù)身符，意外就傷不到你?！?/p>

原來如此，你早說便是。

我連連點(diǎn)頭：「我應(yīng)下了?！?/p>

12.

就這般。

我又回到了原先的時代。

終于躲過意外后，我恍如大夢一場。

直到系統(tǒng)的聲音在我腦海響起：「記得寫下評價啊宿主。」

我才明白，這一切并非夢境。

我回到從前租住的小院。

看見案幾上還未合上的醫(yī)書。

醫(yī)書上是剛記錄的藥方。

院中的茉莉開得正好，庭外陽光明媚。

我才明白，我當(dāng)真回來了。

我該放下過往，重新開始。

往事已矣，此生重來。

也罷。

我想。

這或許才是重生的真意。

13.

于是。

我向師父告了長假。

退了院子。

遠(yuǎn)離鬧市。

到山村，去那里，展開新的人生篇章。

山里有許多無人照看的孩童，他們與小霖年歲相仿。

未曾含著金湯匙出世，相伴他們童年的是泥塘、枯井和院中的小黃狗。

我做了一名郎中。

村里的孩子們。

都喚我「向阿媽」。

歲月流轉(zhuǎn)，就在我以為此生便這般過了的時候。

我接到了里正的口信。

里正語無倫次。

他說他見著了兩個瘋子。

他本想報官的，可又覺得瘋子不該生得那般俊美。

于是他又細(xì)細(xì)盤問了一番。

才知曉瘋子是來尋人的。

「一個男子帶著個孩童，看衣著打扮像是從城里來的，向郎中，你也是從城里來的，他們說要尋一位姓蘇的夫人，你可認(rèn)得？這男子說是他的發(fā)妻，不知為何不見了蹤影，四處尋訪，竟尋到了我們村里?！?/p>

14.

那是我在在那個世界中的身份。

知曉此事的人不多。

一個男子和一個孩童。

我呆住了。

嚇得連醫(yī)書也掉在地上。

「您沒事吧向郎中?！?/p>

我忙將醫(yī)書拾起。

「里正，你還是報官吧，幫他們報官，若是尋人，報官不是更快些？」

說罷我慌慌張張欲結(jié)束談話。

卻聽見突兀的一聲：「娘親，是娘親的聲音?！?/p>

15.

一個時辰后。

門外傳來幾聲驢叫。

再然后。

二人已立于我面前。

與我，面面相覷。

那個世界里的時辰與現(xiàn)世不同。

我回到現(xiàn)世才一年。

可那個世界里已過去了整整五年。

陸霖長大了，陸明川鬢角染霜，雖年方而立，卻已顯出幾分滄桑。

小霖衣衫襤褸，渾身沾滿泥濘，他一見著我便撲入我懷中。

「娘親，嗚嗚嗚，我終于尋到你了，你莫要丟下我好不好？娘親，我好生想你?！?/p>

他身量長高了許多，站起身來，已到我肩頭處。

他淚如雨下，每一句話都在訴說我無情離他而去。

當(dāng)真是我拋下他的么？

我將他推開。

輕聲說道：「小霖，我從未拋棄過你，是你，是你親口說的，不認(rèn)我這個娘親?！?/p>

聽我這般說，他哭得更加厲害了。

「分明是娘親拋棄了我，我不聽，我不聽，分明是你不要我了，娘親怎能同一個孩童計(jì)較呢?！?/p>

陸明川坐在一旁默不作聲。

他就那般坐著。

看著我。

待陸霖哭累了。

他才開口道：「你當(dāng)真不愿說些什么？」

我攤手，該解釋的人并非我吧。

我心中疑惑，他們二人為何能來到此處？

我在心中瘋狂呼喚系統(tǒng)。

許久之后，系統(tǒng)伸伸懶腰，打了個呵欠。

「統(tǒng)子見過宿主，許久不見，可有何事需要統(tǒng)子效勞，瞧你面色不佳，咦……咦！」

顯然，它也瞧見了立在我面前的二人。

「且慢，宿主，此事顯然不合常理，據(jù)統(tǒng)子所知，異世界與現(xiàn)世是不可能相交的。

「因你的五星好評，主神賜我長假，統(tǒng)子也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容我先去查閱數(shù)據(jù)，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岔子?！?/p>

陸明川見我神游天外。

他輕喚一聲：「鶴景，靠近些，聽我說說你離開后的事?！?/p>

「抱歉，陸公子，我如今姓沈，你喚我，沈姑娘便是。」

16.

我離世后，他日日守在我身旁。

他說我不就偶爾不好好用膳，怎地就死了呢。

我不就偶爾腹痛一下，怎地就這般死了呢。

直到大夫?qū)⒃\單遞到他手中。

「陸公子，這是夫人歷年來的診單，她之前吩咐過，不能讓你知曉。如今陸夫人已去，我想你該看看這些診單了?！?/p>

他手不住顫抖，一頁頁翻看診單。

陪他長年住在漏雨的柴房，我因此患上嚴(yán)重的風(fēng)寒，每逢雨夜，便如萬箭穿心般痛楚。

他在外面奔波生計(jì)，我在陰暗潮濕的柴房為他料理家務(wù)，洗衣做飯，偶爾還接幾個繡活，因光線昏暗，我的眼睛愈發(fā)不好。后來雖請了名醫(yī)醫(yī)治，但我雙目仍怕光畏風(fēng)，常常淚流不止。

陪他長年累月食用粗茶淡飯的那些時日里，我患上了很重的胃疾，雖然之后有郎中調(diào)理，但我的五臟六腑已傷得極重，連尋常飯菜的香氣都受不得，聞之便要作嘔。

身子日漸虛弱，常常頭暈?zāi)垦＃瑒虞m便要昏厥。

……

我已經(jīng)活得那般痛苦了。

我隨時可以向系統(tǒng)請求離去，可是我沒有。

我咬牙忍受這一切，只為多陪他一日。

可他……

三十歲的陸明川，坐在書房。

他癱坐在我斷氣之處，酒飲了一壇又一壇。

這時。

葉婉柔領(lǐng)著小霖來叩門。

「明川，蘇鶴景已經(jīng)魂歸天際，再不會出現(xiàn)在世間，你如今有了我，我會好好待你，好好待霖兒的，咱們?nèi)齻€把日子過好便是?！?/p>

這話如驚雷般炸響在陸明川耳畔。

他一把將葉婉柔扯進(jìn)房內(nèi)。

「你這毒婦，害死了寧兒。」

他力道極重，葉婉柔被摔在地上，手肘撞破見血。

她抬頭望著陸明川，仍是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明川，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蘇鶴景是心疾發(fā)作而亡，與我何干，又不是我讓她心疾發(fā)作的?！?/p>

小霖在門外嚇得放聲大哭。

陸明川目光如刀：「滾開?！?/p>

葉婉柔這才知道他是真的震怒了。

她神色一變，淚珠滾落：「明川，蘇鶴景已去，我知你心痛，但這是天意，她與你緣分已盡，而我才是你命中注定之人。信我，我定讓你過上更好的日子?！?/p>

陸明川不信她的鬼話，將她關(guān)入柴房。

嚴(yán)刑拷打下才知曉，葉婉柔是得了系統(tǒng)眷顧的穿越者，她的任務(wù)，就是逼走我，嫁給陸明川。

講到這里。

陸明川神色激動。

他站起身想將我擁入懷中。

「鶴景，你瞧，我是真心愛你的，我只是被那妖女蒙蔽了雙眼，迷失了方向，辨不清誰是真心待我。她有系統(tǒng)加持，蠱惑了我的心智，我才會被她迷惑。你離世后，我頓時清醒過來，我不愛她，我心里裝的始終是你?！?/p>

17.

也確實(shí)如他所言。

我離世后。

他從葉婉柔口中逼問出所有關(guān)于系統(tǒng)之事。

其實(shí)我早就跟他說過，可他只當(dāng)是我胡言亂語。

葉婉柔被他關(guān)在陰暗潮濕的地牢。

她在那暗無天日的地方承受著折磨。

直到奄奄一息。

她向系統(tǒng)饒，可任務(wù)未成，求饒無門。

她的路，只剩最后一條。

那就是因任務(wù)失敗被系統(tǒng)抹殺。

她從這人世間，徹底消失了。

臨死那日，她見到了小霖，想托他向陸明川求個情。

可小霖見她就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一邊跑還一邊喊著：「啊，妖怪，比娘親還丑的妖怪，我是天兵天將，我要除掉你?！?/p>

系統(tǒng)降下天罰。

她在痛苦中化為灰燼。

四肢斷裂，七竅流血，化作一縷青煙。

不過陸明川有一事未說。

若他不信我之前說的系統(tǒng)之事，又怎會教小霖說那些克制妖魔的話，以此逼我離府呢。

許多事情，無需問出口。

問出關(guān)于系統(tǒng)之事后，他將全部家財投入尋仙問道。

陸明川堅(jiān)信，既然我能離開，那他也能尋到我。

五年間，他散盡家財，將所有銀兩都用在尋找仙緣之上。

直到五年后，他找到一位得道高人，煉成了一枚穿越陰陽的丹藥。

他用小霖的一縷頭發(fā)，尋到了我所在之處。

「陸公子，您當(dāng)真要服下這枚丹藥嗎？此丹藥尚未完全煉成，風(fēng)險極大，或許您會喪命，或許您去了便再也回不來了?！?/p>

陸明川想都未想。

「我意已決，快將丹藥給我?！?/p>

他正要服下。

一只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爹爹，我也要去，我想念娘親了。」

再睜眼，他們就掉到了一處山谷里。

18.

「娘親，我很勇敢對不對？那條陰陽路好黑，我好害怕，想起你從前講的故事，我才堅(jiān)持下來?！?/p>

可那樣的路。

我曾兩度獨(dú)行。

第一次滿懷憧憬，第二次萬念俱灰。

「娘親，是小霖錯了，從前的小霖不懂事，如今我已十歲了，我明白了葉姨娘才是惡人，是她害死了娘親，娘親，你能原諒我嗎？」

說到動情處。

他又哭得淚如雨下。

就在這時候，我的房門被人從外推開。

一群小腦袋往里面鉆，他們手持木棍，明明自己怕得要命，身子卻顫顫巍巍地往前沖。

「惡人！快放開向阿媽。」

19.

「阿媽？！」

聽到?jīng)_進(jìn)屋子里的孩童這般喚我。

父子二人神色一怔。

陸霖只愣了一瞬，就沖過去將領(lǐng)頭的孩子推倒在地。

「誰準(zhǔn)你這樣叫她的，她是我的娘親，是我一個人的娘親。」

那孩子名叫阿朗，是附近村民家的孩子。

阿朗從小就沒了爹娘。

是爺爺奶奶將他養(yǎng)大的。

他瘦小得很。

那一下，摔得他生疼。

可他仍掙扎著爬起。

「讓向阿媽哭的人，就是惡人?！?/p>

恍然間我察覺。

我的臉上。

不知何時，已經(jīng)有了淚痕。

我將他們關(guān)在門外。

他們無處可去。

就在隔壁搭起一間茅草屋。

吃住和睡覺，都在里面。

父子倆執(zhí)意要留。

留下來，也就意味著，他從高門大戶，回到了泥濘之中。

昔日的富貴生活蕩然無存。

眼前只剩粗茶淡飯，四處漏風(fēng)的茅屋。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

他們的茅草屋被沖垮了。

天上雷聲轟鳴，陸霖被嚇得哇哇大哭，半夜又因淋雨發(fā)起高熱。

渾身濕透的陸明川抱著陸霖，蹲坐在我門口。

「鶴景，救救他，他也是你的骨肉啊?！?/p>

我終究是于心不忍。

折騰一夜后，他終于退了燒。

身心俱疲的我準(zhǔn)備回屋。

陸明川伸手?jǐn)r住我。

相伴十多年的溫度怎會忘記。

可如今，我的心已經(jīng)毫無波瀾。

我避開他的手。

抬眼望去，他早已淚流滿面。

20.

屋外只有一盞昏暗的油燈。

那盞燈，照在他臉上，他鬢角的白發(fā)更顯蒼涼。

「鶴景，你我之間當(dāng)真無可挽回？」

我默默看著他。

「回不去了?！?/p>

他的白發(fā)。

我在那個世界死的那天，他一夜愁白了頭。

后來那些年里，他一心尋找系統(tǒng)。

不再在意自己的儀容。

他曾經(jīng)也是個愛惜面子的少年郎。

我尋來一盒染發(fā)的草藥。

「這是用天然草藥制成，不會傷身，染染吧?！?/p>

他望著遠(yuǎn)方。

沉默良久，輕聲道：「但愿時光不復(fù)還，唯有情深共白發(fā)?！?/p>

那是我從前最愛的詩句。

我總愛在他面前念誦。

「那詩的上兩句又是什么？」我問。

他神色尷尬，啞口無言。

你看。

還說愛我。

卻連我最愛的詩的上兩句都記不得。

21.

陸霖從小錦衣玉食。

他根本就過不慣山里的清苦日子。

不到半月，就嚷著要回去。

陸明川輕嘆一聲：「已經(jīng)回不去了?！?/p>

他似懵懂不解：「怎么就回不去了，我們再尋系統(tǒng)，帶著娘親一起回去，我們回去住那座大宅院，每日有丫鬟婆子伺候著?！?/p>

陸霖日日啼哭不止。

陸明川終于忍無可忍，一掌打在他臉上。

「閉嘴?！?/p>

從那以后，陸明川話少了許多。

他不言不語，只是默默做事。

每日步行幾里地到鎮(zhèn)上，他沒有銀錢，就做苦力，攢下些許錢財，為我買來一束鮮花。

我將花摘下拌進(jìn)豬食里，小豬們吃得歡喜。

有時候他在鎮(zhèn)上頂著烈日搬了一日磚，為我買來一斤豬肉。

「鶴景，這是你最愛的糖醋肉，你從前說，最喜歡我做的糖醋肉了，比京城最好的酒樓做的還要美味?！?/p>

我連忙招呼：「孩子們，快來，今日有好吃的了?！?/p>

這樣多來幾次。

陸明川不悅了，他說：「你非得這般嗎？」

我說：「我不一直都是這般嗎？」

陸明川怒氣沖沖地離去。

轉(zhuǎn)眼間。

院外傳來陣陣驚叫。

是阿朗的聲音。

我聞聲奔出。

阿朗掩面而泣，神色驚惶。

我隨他目光看去。

霎時間，心頭一震。

22.

眼前竹籃中，幾只小狗橫陳其中。

它們腹部皆被剖開，慘狀駭人。

那是院中守護(hù)我們的團(tuán)團(tuán)和它的幼崽。

團(tuán)團(tuán)是我收養(yǎng)的土狗。

七日前方才產(chǎn)下幼崽。

我心中頓生不詳。

回首看向暗處的陸霖。

他故作驚慌，裝模作樣地叫道：「天哪，小狗怎么死了，莫非是山中野獸所為？」

他演技拙劣。

一舉一動，皆顯露兇手身份。

我疾步上前，從他袖中搜出匕首。

「說，為何要這般做？」

陸霖被我突然發(fā)問嚇得一顫。

我聲音稍揚(yáng)，他立刻淚如雨下。

「嗚嗚嗚嗚，娘親只能有一個孩子，不可以有那么多孩子?！?/p>

他從懷中掏出一只黑色小奶狗：「我獨(dú)愛這只黑狗，所以狗娘親，只許留它一個，旁的都該死?！?/p>

殊不知他口中鐘愛的黑狗。

早已被他活活悶死。

阿朗怒不可遏。

他沖上前去，將陸霖推倒在地：「你可知團(tuán)團(tuán)是向阿媽最愛的狗兒，是她親手養(yǎng)大的?！?/p>

陸霖身形高大，舉刀欲刺。

我眼明手快，擊落他手中兇器。

力道或許過重，他臂上頓時現(xiàn)出五道指痕。

而陸明川，只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最后開口道：「霖兒變成如今這般，都是因?yàn)槟愕碾x去，但他還是個孩子，只要有娘親在身邊好好陪伴和教導(dǎo)，他會變好的。

「鶴景，我們重新開始可好？

「我們一起將霖兒教導(dǎo)好，像從前一樣，可好？」

23.

第二日。

我將他們行李盡數(shù)扔出。

「滾，我不想再見到你們。我當(dāng)初沒去衙門告發(fā)你們是因?yàn)槲夷X子進(jìn)水了，昨日團(tuán)團(tuán)死了，我腦子里的水也流干凈了，是我害死了它，都給我滾。」

陸霖又哭了。

他從小就愛哭，氣性大，以為哭能解決所有事。

吃不到糖果了哭、玩不了玩具了哭，想出府玩耍了哭，我沒給他買心愛的物件了哭，在私塾欺負(fù)別人，他倒打一耙先開始哭，以為這樣就能獲取所有的原諒。

我被哭得頭大，也知道這個孩子是不好教導(dǎo)的。

所以平日里對他嚴(yán)厲了些。

導(dǎo)致葉婉柔給了他幾顆糖果，他就嚷著要換個娘親。

陸明川伸手阻我關(guān)門。

「鶴景，我心悅你，難道真的不能重新開始了嗎？」

我目光冰冷。

「莫要逼我去衙門告發(fā)，那些小狗不可能是陸霖一人所為，整整十五只狗，十五只小狗，我沒想到你已經(jīng)瘋狂至此。

「你根本不愛陸霖，你只把他當(dāng)成捆住我的棋子。

「你無需用這般方式逼我和你重新開始，陸霖以后如何與我再無干系。

「我已經(jīng)，與你，再無干系了，與他，也是一樣。

「聽明白了嗎？」

24.

陸明川生性自私。

他知道如何回去。

系統(tǒng)漏洞修復(fù)后，定將他送回。

他歸去之時，卻在我們未曾相遇之前。

他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從葉姑娘嘴里套出話來了。

他確實(shí)是一本話本里的男主，不過那話本是廢材公子成長記，他便是那不成器的主角。

因?yàn)橛錾狭宋?。在我和天機(jī)的幫助下，他方得顯赫功名。

自從我香消玉殞后，他的世界崩塌，昔日榮華富貴盡數(shù)散去。

親朋故舊皆成仇敵。

他僅有的家財也不能支撐他多久。

于是。

他孤注一擲，尋得天機(jī)秘術(shù)。

想將我?guī)Щ厝ァ?/p>

一切從頭開始。

離開之前。

他說：「我這一生，說過的謊話無數(shù)，但唯獨(dú)愛你這件事，我沒有說謊。

「我愛你，以為你不會離開，我只是，只是唯一一次沒經(jīng)受住誘惑，難道就該魂飛魄散嗎？」

「得了吧，遲來的深情比狗賤，你只愛你自己。」

25.

日子又回歸往常。

團(tuán)團(tuán)和它的幼崽們被我安葬了。

葬在后山，那處景致宜人。

往日團(tuán)團(tuán)最喜歡此處。

臥于地上，舒展四肢讓我撫摸肚皮。

它總會仰頭輕舔我指尖。

眼瞼微垂，凝望著我，仿佛我便是它的天地。

我仍在這山村安居。

系統(tǒng)念在我早早將漏洞告訴他。

他說可以找BOSS給我換一份神秘大禮。

我想都沒想。

「那就讓團(tuán)團(tuán)和它的幼崽們，都活過來?！?/p>

天機(jī)愣了一下：「其實(shí)還有五千兩黃金。」

我莞爾一笑：「這些我都要。」

須臾之間。

一只黃毛小犬歡快奔來。

它遠(yuǎn)遠(yuǎn)望見我，尾巴便搖個不停。

身后還跟著幾只蹣跚學(xué)步的小崽子。

26.

陸明川回到了我們未曾相遇之時。

當(dāng)然，這個時候，也沒了陸霖的蹤跡。

我遇見他那日，正值他十歲生辰。

他與話本里的廢材公子無異。

嗜酒的爹、好賭的娘、惡毒的祖母、破碎的他。

那日，他獨(dú)自坐在院中深井邊。

只因想買一個巴掌大的糕點(diǎn)過生辰。

就被醉酒的父親拳打腳踢趕了出來。

他俯視井中，深邃的水面映著皎潔月色。

這景象莫名熟悉。

石子自井沿滑落。

濺起點(diǎn)點(diǎn)水花。

記憶突然涌現(xiàn)。

前世，正是在此處與我初遇。

彼時他絕望跳井，幸得我相救。

對。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縱無我在，他身為話本主角，自會有他人來救。

環(huán)顧四周，漆黑一片。

除了醉父的咒罵，再無聲息。

遲疑片刻，縱身躍入井中。

溺斃滋味難言。

刺骨寒水從四處涌入軀體。

呼吸很快停滯。

耳膜脹痛難忍。

他奮力向上伸手。

期盼有人拉他，如當(dāng)年初遇時我救他出井。

可惜事與愿違。

直至最后一絲空氣被擠出肺腑。

他就此命絕。

卻又重獲新生。

重復(fù)著同樣的輪回。

嗜酒的爹、好賭的娘、惡毒的祖母、破碎的他。

那日，他獨(dú)自坐在院中深井邊。

只因想買一個巴掌大的糕點(diǎn)過生辰。

就被醉酒的父親拳打腳踢趕了出來。

他俯視井中，深邃的水面映著皎潔月色。

這景象莫名熟悉。

……

我讓系統(tǒng)給他留了一點(diǎn)點(diǎn)記憶。

救贖話本里的廢材公子只想著靠被人救贖。

他不想自己努力了。

因?yàn)檫@一點(diǎn)小小的貪念，他就會一直死去再活來再死去。

周而復(fù)始。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懲罰比徒勞無功的付出更加可怕。

曾經(jīng)的我，亦是如此。

那么也讓他，親自感受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