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一直注視著對面路上的行人，他想知道馬二梅會不會去看戲。徐平焦急地看著村里人陸續(xù)攜家?guī)Э谧叱鋈チ耍R寶亮婆姨漢和三個姑娘，就是沒有看見自己心愛的人。

徐平飛快地跑到后莊，看著馬二梅穿著淺紅色的衣服站在鹼畔上張望。徐平一溜煙跑到馬二梅跟前，將馬二梅緊緊擁到懷里，馬二梅用手輕輕拍打著徐平的胸脯，羞答答地說：“快放開，鹼畔上了，不怕別人看見？”

“怕啥了。人都去看戲去了。”徐平不由分說雙手把馬二梅抱起大步走回院子。院子中的老黃狗發(fā)了瘋一樣叫喚，它好像要捍衛(wèi)馬家的領(lǐng)土，不允許這個不速之客闖進(jìn)來，并且還對自己的女主人這樣不客氣。剛回到窯洞，兩人便迫不及待地狂吻起來，漸入佳境，兩人交纏在一起，像是一堆干柴遇到烈火一樣猛烈地享受著人與人和諧交融的美好。

徐平向馬二梅鹼畔上跑的時候，馬二梅家的鄰家“睜眼瞎”劉成才正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猶豫是否去看戲，自己的孫婆姨曹蘭花已經(jīng)早早的梳洗完不知道又和哪個男人相跟上看戲去了，自己看戲只能聽到戲子們唱著聽不懂的話語，眼前看到一片黑壓壓的，也不知道戲子長得丑俊了，遇到狡詐的人還會指著他嘲笑一番，還是不要看戲了。劉成才看不清楚世界，他先天性高度近視，他的世界從小就是模糊的。

劉成才的眼前忽然模模糊糊地閃過好像是徐平的身影，當(dāng)他順著身影看的時候，隱約看到兩個人抱在了一起。劉成才定了定神，輕手輕腳地走到馬二梅家的院子里，老黃狗認(rèn)識他這個鄰家也不叫喚了。上天沒有給劉成才一雙明亮的眼睛，卻贈與了他一對好使的耳朵，他很清醒地聽到從窯里傳出來呻吟聲，一種好像自己做夢時發(fā)出過的聲音。劉成才呆呆地站在院子的一角，他的下面好像也有了反應(yīng)。

窯里的呻吟漸漸停了，傳出來的說話聲讓他確切知道窯里的人是徐平和馬二梅，劉成才的臉上就像找到了寶藏似的露出了驚喜，悄悄地離開院子，順著一條明晃晃的路來到了戲場里。劉成才看到熟悉的身影就湊到跟前說道：“徐平和馬二梅睡覺了?！逼匠r候，村里人對劉成才說話從來都不當(dāng)一回事，今天他說這樣一個“爆炸新聞”，就像天大的消息一般在戲場里傳揚(yáng)開來。

戲場是個三教九流的地方，戲場也是一個賭博人的樂園。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什么人喜歡什么人，賭博人就愛找賭博人，馬寶亮來到戲場就和一群前后村的賭博漢耍起押明寶來。出明寶的是張家河村有名的二流子張三，他盤著腿坐在賭博漢的中間，嘴里斜叼著一根帶把紙煙，右手寶殼里的寶芯圖嚕嚕的轉(zhuǎn)，明寶落在中間的爛毯子子上飛起一縷灰塵，一群押寶人各自憑著感覺拿一把錢押在不同的方位上，有的押拐，有的買定，還有的覺得自己的保險把別人的都買過來。

馬寶亮前面押得很小贏了幾把，覺得運(yùn)氣不錯，逐漸加大籌碼，可是后來每把都押在黑棒上，把贏來差不多二百塊錢輸完不算，還把自己帶來的六百多塊輸?shù)镁狻ｑR寶亮不信這邪，心里想能把輸了的贏回來就不玩了，他向張三念起指頭賬，并且對剛才揭寶的人說：“看你那臭手，讓我來?！?/p>

張三把明寶圖嚕嚕轉(zhuǎn)了幾下落定，馬寶亮指了一下明寶的北面說：“一百塊?！逼溆嗳艘碴懤m(xù)押好。馬寶亮一條腿跪在土地上，彎著腰，臉幾乎貼在那塊爛毯子上，眼睛瞅著明寶殼里看，不敢分心片刻。他看了好長一會，才慢慢揭開寶殼，長嘆了一口氣道：“哎！黑棒！明明紅口落在這個地方了么，怎就成了黑棒了？”押在黑棒上和拐子上的都唉聲嘆氣的，贏了的人笑瞇瞇地數(shù)著錢。

馬寶亮指頭賬念叨下二千多塊，輸?shù)媚樇t脖子粗。張三賊溜溜地看著馬寶亮，心里想跟我玩不是自討苦吃了。不怕你馬寶亮欠錢，你還不了的時候有你的戲好看。每次看到你家如花似玉的姑娘，口水就不住地流，到時候大女子、二女子都可以頂賬，最好是二女子，長得那么水靈，每次看見都想過去掐一把。

二千多塊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在徐家溝村大概只有老隊長劉志富才能拿出來，如果全部買成白面的話都可以開面鋪了。馬寶亮意識到這回可真是輸大了，手和腳哆嗦得厲害，無助地望著張三道：“欠下的，我一定給你想辦法?！?/p>

張三瞪了一眼道：“咱們前后莊的沒事，給你一個月期限，如果拿不出來，你就等著瞧。”

馬寶亮知道張三是個什么事都可以干出來的人，已經(jīng)三十出頭了，沒有哪家的女娃娃愿意跟他，現(xiàn)在還是個老光棍。千不該萬不該，真不該跟張三賭博啊。馬寶亮感覺自己的心好像被剜了一刀，血咕嚕咕嚕往外流，兩腿發(fā)軟著離開了賭博攤。

劉成才迷迷糊糊地迎面撞了個昏昏沉沉的馬寶亮滿懷，湊到耳朵跟前說：“馬二梅和徐平睡覺了?！瘪R寶亮頓時火冒三丈，一把手挽著劉成才的胸口道：“你說什么？”緊接著一拳打在劉成才的臉上，劉成才鼻子里流出了鮮紅的血。

“你怎么打人了？”劉成才揮舞著拳頭叫喊道?？磻虻娜寺牭酱螋[聲，都撇開戲圍了過來。這時候，曹蘭花正和前后溝的幾個后生站在一個山峁上說笑著，她瞅了一眼打架的人是自己那個不爭氣的男人，把頭向后一邁，繼續(xù)說著打情罵俏的話語。徐家溝村的人看到是馬寶亮和劉成才打架急忙拉開，劉成才捂著鼻子走到下面的小河里清洗去了。

劉成才這是自找苦吃，他的話對于馬寶亮來說是火上澆油。馬寶亮氣憤地看著人群中的徐茂成，惡狠狠地瞪著說：“都是你的兒子干下的好事。”徐茂成被徐玲一把拉開，馬寶亮也被婆姨的和女子們拉到一邊。

馬寶亮惱羞成怒，無心看戲，氣哄哄邁著大步離開戲場。高秀英和三個女子緊跟在身后。馬寶亮心里一直想不明白，自己那么懂事的孩子竟然干出這等出格的事情，他倆就是真心喜歡也不該這樣。這下好了，劉成才在戲場的傳揚(yáng)，死女子還要不要臉了。徐平這個渾球在外面闖蕩了幾年，別的本事不知道怎樣，哄女娃娃的本事到學(xué)成了。事到如今，就是把自己氣放炮了又能怎樣？看來只有成全他們兩個了，不然的話，死女子誰還要了。但是，不能讓徐茂成得了便宜還賣乖，看著徐茂成在戲場時得意的樣子，說什么也不能輕饒了他們。今天賭博又輸了，欠下那么多還沒有著落，只好讓徐茂成墊刀背了。

馬寶亮踏進(jìn)院子的時候，徐平和馬二梅兩人正并排坐在院子中間的石床上說笑著。他倆看到馬寶亮臉色難看，急忙站起來。馬寶亮的雙眼散發(fā)著奇異的光，像一頭惡狼掄圓膀子撲向馬二梅。

徐平看見事發(fā)不對勁，急忙擋在馬二梅的面前，一個又亮又響的耳光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抽在徐平的臉上，徐平兩眼直冒金星，明亮的眼淚在兩眼中打轉(zhuǎn)。這時，高秀英和幾個女兒哭喊著拉住馬寶亮，馬二梅的眼淚也撲簌簌地流了下來，走在徐平的面前，關(guān)切地?fù)崦炱降哪槨?/p>

馬二梅看到徐平臉上映出來幾道紅印子，狠狠地瞪了馬寶亮一眼道：“我們兩人是真心的。我現(xiàn)在生是徐平的人，死是徐平的鬼，你如果不想要我這個女兒的話，你就打死我算了。”馬二梅傷心地哭著走向馬寶亮，高秀英雙手死死地拉著馬寶亮直給徐平使眼色。徐平趕忙把馬二梅拉回窯里。

徐平為馬二梅挨了一巴掌，讓馬寶亮滿肚子的氣放了半截子，他又看到女兒強(qiáng)硬的態(tài)度，心里突然覺得是不是自己錯了。他們兩人這樣相愛，敢于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難道這有錯嗎？作為孩子的父親，當(dāng)然希望孩子的生活能幸福了。但是輕饒了她，剩下的三個女兒是不是也都像她學(xué)習(xí)了，全跟人家跑了，那不是要活活把自己氣死不成？

馬寶亮被高秀英和兩個姑娘死死地拽在院子里，他向著窯里大聲地罵著。馬大梅和馬三梅的臉上看不出一點(diǎn)血?dú)?，雙腿直發(fā)抖，馬四梅還小，害怕的在一旁哭了起來。馬寶亮罵累了，聲音漸漸停了，誰也不再管他了，一個人坐在石床上，拿出煙鍋?zhàn)哟罂诔槠饋怼?/p>

徐平勸說了一會兒馬二梅，她的心情逐漸平靜下來。徐平提心吊膽地走出窯里，向馬寶亮瞅了一眼，馬寶亮的眼睛緊緊地閉著，他一溜煙跑回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