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秩序如此糟糕，我現在真的無能為力。他們是一群有思想的學生，不是幼稚園的孩子，說教一番就能乖乖就位。中午吃飯的時間，老師們集體自發(fā)去醫(yī)院看望院長，我也跟在其中。

剛洗完胃的雷英閉著眼睛不說話，看上去很虛弱，像一片葉子，輕飄飄的。兒子廢了，她現在變成一堆廢墟。以前，雷英性格火爆，做事情雷厲風行，處理問題絲毫不講情面。曾經有老師私下底抱怨，說老女人就是心狠手辣，沒有人情味。現在雷英對自己下手更狠，居然以死來尋求解脫。

“院長，你要有什么事，翰林將來怎么辦？”許偉一臉真誠勸說。

“太陽沒有了，還要天空干嘛？”雷英又說出了這句話。

我鼻子一酸，眼淚不由自主地落下來。是啊！人到中年，一點希望都沒有，后面的路靠什么支撐走下去？大道理誰都懂，但只能講給別人聽，對自己總不通。由醫(yī)院出來，許偉把我叫到辦公室，臉色陰沉說道：“王老師，我看你最近氣色不太好，要是精力不夠，下學期就別擔任班主任了?！?/p>

這說的什么話？上學期氣色不好，能證明我下學期氣色也差？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只是這理由也太牽強了吧！在梅園美院，會教中國美術史的老師大有人在，可許偉也不能這樣欺負人？我在心里抗衡，哼！說話走極端，吃再多的藥也別想長出頭發(fā)。

元旦晚會的頭兩天，艾米與李克文找到我，要退出主持人的身份。我同意了，不僅是因為情緒，是真的怕再生事端。工作再怎么努力，一次意外事件可以前功盡棄。下學期，許偉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做，決不再往自己身上攬事情。我希望李克文與易飛能夠完成他們準備的節(jié)目——相聲小品《吃漢堡》，李克文答應了。

大二年級每個班出一個節(jié)目，輪到李克文與易飛上臺的時候，道具“漢堡”不見了。情急之中，易飛看見旁邊有一個類似的漢堡，拿著就上臺了。按劇本要求，易飛必須把這個漢堡對著觀眾吃完。為了讓節(jié)目逼真，易飛晚飯都沒吃，就怕吃漢堡的時候不利索。誰知道，漢堡剛開始吃，易飛感覺不對勁，里面有股難聞的臭味直往外冒。但是，當著臺下觀眾，易飛必須把節(jié)目演完，他堅持把漢堡塞進了嘴里。最終，易飛沒堅持住嘔吐起來。觀眾席上一陣騷動，我發(fā)現不對勁，趕緊走到后臺問是什么情況，只見班上的幾個男生像耗子看見貓?zhí)又藏病?/p>

節(jié)目肯定是失敗了，在易飛的嘔吐聲中拉上銀幕。許偉匆匆走到后臺問怎么回事？我由易飛的嘔吐物中找到一只黑乎乎的臭襪子。李克文看見后，吐得一塌糊涂。許偉大發(fā)雷霆：“豈有此理，竟然在這樣關鍵時刻有人搞惡作劇。王老師，你是怎么帶班的？這件事情，你要不要去給領導一個交代?！?/p>

那天晚上的情形可想而知，事情是誰干的一目了然。第二天，我把事情寫成書面材料，到主任辦公室找許偉。有老師告訴我，許偉請假了，現在應該在江邊釣魚。

大清早去江邊釣魚，現在是冬天，他不怕冷么？找不到許偉，我把材料放在許偉的辦公桌上后離開?？隙ㄊ菒鹤鲃?，我也批評了那幾個學生，但那幾個孩子說話直接，說他們是想為程翰林出口氣。我能說什么？只能警告他們，在未定案之前，誰都不許胡說八道。

第二天，我在辦公室備課，范醫(yī)生拿著病假條到學校，說李克文最近睡眠質量差，昨晚被噩夢糾纏了一夜，今天來是幫兒子請假的。我以為這又是范醫(yī)生逼李克文考雅思的托詞，并沒有在意。范醫(yī)生剛離開，蔡美娟慌慌張張撞進來，嘴里喊道：“王老師不好了，艾米瘋了，身上都是血。”

身上有血就瘋了，這是哪里來的邏輯。我嚇得由躺椅上彈起來，跟隨蔡美娟來到衛(wèi)生間。

衛(wèi)生間里，艾米披頭散發(fā)，除了手上有血，臉上居然也有血。這是怎么回事？看見我跟蔡美娟沖進來，艾米大聲喊道：“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我被詛咒了，我被詛咒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老師，我怕——”蔡美娟藏在身后，不敢露面。

這到底是怎樣一回事？艾米手上臉上怎么會有血？正在我疑惑不解的時候，艾米突然一下跪了下來，她跪在洗手池旁邊，不停地磕頭禱告，嘴里喃喃道：“院長我錯了，我曾經恨過程翰林，他成績不如我，卻可以獲得出國深造的機會。程翰林墜樓全是因為我造成的，如果哪天不是我生日，就不會出現那樣的事情。我虛榮，不該想要過生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艾米磕頭懺悔，在一旁觀看的我驚得魂不附體。艾米臉上的血來自手上，她邊磕頭邊用手指梳理頭發(fā)。

“血——血——老師，艾米的屁股上有血。”蔡美娟嚇得聲音失常。

鮮血正一滴一滴侵蝕著艾米的褲子，褲子的淺色部位像一道地圖，面積正在不斷擴大。

“艾米，你來月經了?！蔽艺f道。

艾米沒理會我，繼續(xù)磕頭。我走近她，一把把她由地上拽起來。

“你來月經了?！蔽以俅握f道。

“沒有，我的月經上星期才干凈。這不是月經，我中了符咒?！卑谆貜驼f。

女生下身流血，不是月經，還會是什么？我把艾米帶回辦公室，給了她衛(wèi)生巾，還找了一條褲子讓她換上。艾米并不認可我的說法，她說她的月經向來準時準點，從來沒有出現差錯，她這是中了符咒，被血水攻心。

我不是醫(yī)生，對于婦科之類的問題也是一知半解。艾米堅持自己中了符咒，沒辦法，我讓蔡美娟陪著她去醫(yī)院。蔡美娟有些膽怯，小聲跟我嘀咕：“老師，艾米要是打我怎么辦？”

人瘋了，行為就會失控，這是大多數人的共識。我現在不能離開學校，等會教研室有一個小會，不能再給許偉落下口舌，我必須參加。我對蔡美娟說道：“你們是好朋友，她怎么會打你。再說了，就算艾米真的沒控制好情緒打你，你還會輸？”

在我的勸說下，蔡美娟提心吊膽地陪著艾米走出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