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門邊，我聽見外面的人稟告著，「長樂公主在軍妓營中不堪受辱，屢次自盡?！?/p>

銀色的月光襯地燕洵長立的身姿越發(fā)出眾。

只是聽到這個消息時，垂在身側(cè)的手握緊成拳。

許久后，我聽見他啞聲道。

「明日我去看看她?！?/p>

「叫人好好看住她，別讓她受傷。」

我的心上泛起一陣涼意。墊著腳尖往回走，頭卻感覺輕飄飄的，如墜云端。

燕洵躺下時動作輕巧，我假裝入眠，他翻了個身。

往日落在我腰間的手此時卻消失不見。

我一夜未眠。

他亦如此。

第二日，我叫上身邊陪嫁過來的丫環(huán)小蓮換個男裝悄悄去了那。

「公主，我瞧著皇上不會如此對你。」

「他還是很寵愛您的，特意在燕國的宮廷中給您復(fù)建了一模一樣的未央宮，怕您思念故鄉(xiāng)。」

「從前，是你百般相護。他一個質(zhì)子才能到今日田地。他怎么會對折辱他的長公主動心呢？」

小蓮寬慰我，眉眼帶著笑意。

我腳步頓了頓，聲音蒼涼。

「小蓮，人心我從來都看不穿，更何況過了三年，我們之間還剩下多少呢？」

「但愿一切都是我想太多吧?！?/p>

只是到如今這步田地，我卻不得不為自己想條后路。

唇間扯出一絲苦笑來，「小蓮，若是燕洵真的負了我，我當如何？」

這話像是在問她，聲音縹緲，目光茫然，其實更像是問我自己。

這十年來我一心一意為他，如今，我也該為我自己想想。

08

軍妓行營不比正常的青樓。

來的都是些軍營中許久不嘗葷腥的糙漢子，不懂憐香惜玉。

我和小蓮化為男人，走進其中一個。

那些女子，年歲不大，鬢發(fā)凌亂，衣服也被撕爛，身上也有不淺的傷痕和淤青，顯然都是被那些戰(zhàn)士給玩弄的痕跡。

見我進來一個個都往角落里躲。

我有些不忍，一邊的小蓮亦是如此。

看著就紅了眼眶。

女人怯生生看著我，等我的下一步動作。

我擺了擺手，粗著嗓子問她。

「這有沒有一個叫長樂的，是從趙國來的公主?！?/p>

她仔細思索著，未施粉黛的臉上有些認真。

「好像被關(guān)在北面的營房里，和我們不住在一起。」

我說了聲多謝，就和小蓮轉(zhuǎn)身離開。

聽到她在身后重重長舒一口氣，似乎是放下心來。

小蓮拉著我的袖口，輕輕晃了晃。

「公主，要不你去和皇上說一說，求個恩典，放了這些可憐的女人吧?！?/p>

這些軍妓多半都是罪人，我若是他心尖上珍重的愛人，也許還有幾分作用。只怕現(xiàn)在，我的話，輕如鴻毛。

北面的營房有一間看著干凈整潔，外面也有守衛(wèi)。應(yīng)該就是長樂所在的地方，我和小蓮?fù)抢镒呷ァ?/p>

士兵見著我立刻冷著臉攔住，「不準進來?！?/p>

我給他看了看燕洵賞給我的腰牌，那士兵往后退了退，不再阻攔我。

還未推開營房厚重的簾子，就聽見里面?zhèn)鱽黹L姐長樂的哭聲。

「燕洵，你這么對我，真的不會心痛嗎？」

「我從小便愛慕于你，那般對你也不過是想讓你說一聲喜歡我罷了?！?/p>

「你因為我從前對你那般，恨我，我沒有可說的。只是，能不能不要讓別人如此對待我，我心中只有你?！?/p>

長姐的嗚咽聲低低的傳來。

燕洵……

他果然在此。

小蓮聽見這些便想拉開簾子沖進去，被我制止住。

我緩緩搖了搖頭。

「長樂……公主……」

燕洵的聲音很特別，我聽過各種各樣的，低沉的，舒緩的，哽咽的，沙啞的，代表了他各樣的心情。

如今的聲音，我聽得出。

是和月盈時分，一樣的情動。

我?guī)е∩從x開了。

還未走遠，便聽見二人唇齒糾纏的喘息。

似乎是山洪噴涌而出，壓抑多年的情欲終于爆發(fā)。

09

接連幾日，燕洵都沒有出現(xiàn)。

如我所料，長樂則被接出了軍營。

宮中盛傳皇上從民間帶回了一個絕色美人，視如珍寶。

賜居于鳳藻宮，鳳，那是皇后才可用的字。

燕洵，你是要封長樂為后嗎？

我寫了一封信，用秀氣的小楷，于天上的月升當空時，在院子濃重夜色里，遞給彎刀。

他的臉色我無法看清，「公主，非要如此嗎？」

「只怕這樣若是敗了，你和燕國的皇帝就無法善終了?！?/p>

「去吧?！?/p>

「這是我最后一搏?！?/p>

聲音低的只有我和他才能聽到。

他的身形輕盈，一躍就消失在無邊夜色中。

我轉(zhuǎn)頭，看著小蓮站在我的身后。

臉上的笑比哭還難看。

「公主，你為了燕洵做了這么許多，他這么對你，他不是人。」

我如今想，也許燕洵是無法自拔，畢竟他是書中之人，是我不自量力。

雖然是為了救我的家人，可是，這漫長的十年，每時每刻是我親身所歷，我不是沒有動心。

如今，我任務(wù)眼看失敗。

不僅救不了親人，甚至自己也要深陷其中。

我怎么能甘心。

二月八日，是我和燕洵的初遇。

這一日，我請宮女將燕洵送我的一支純金鳳簪并上一封書信，遞給了他。

相約在城外的十里長亭相見，那也是他和我在燕國重逢的地方。

我精心裝扮自己，畫著他最愛的遠山眉，鬢發(fā)齊整，涂上胭脂色。

膚白勝雪，越發(fā)襯地鏡中人臉色旖旎非凡。

小蓮站在我的身后，一雙眼里滿是驚艷。

「公主，你真美。」

我勾唇，未作答。

小蓮炮仗一樣繼續(xù)說，「真的，雖然沒有長公主明艷，但您的美是恬靜淡雅的，就和您這個人一樣。不爭不搶的?！?/p>

說著，她的聲音漸低，眼里也氤氳起來。

「哭什么。」

我的目光鎖在桌子上的木蘭玉簪，輕輕拿起插入云鬢中。

那是他在我生辰日送的，雖不名貴，可是是他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我猶記得那雙比星河璀璨的雙眸。

只是，玉簪猶在，人心卻改。

穿戴齊整后，我站起身，對著小蓮說。

「走吧?！?/p>

長亭外的河邊柳已經(jīng)抽了芽，微風吹拂我的秀發(fā)，我望向來處。

從太陽當空，等到了遲暮。

身上泛著涼意，小蓮帶著哭腔，「公主，他不會來了?！?/p>

我笑著說，「再等等?！?/p>

后來，月牙掛在了樹梢上。

我沒等到燕洵，卻等來了一群黑衣人，將我蒙住眼，捆住手腳，抗在肩上。

「告訴燕洵，他的人在我手里?！?/p>

「讓他明天卯時三刻到這里來接人，否則，她的小命難保。」

小蓮哭喊著我的名字，眼睜睜看著我被那群人帶走。

10

「你說，燕洵會為了你，以身犯險嗎？」

為首的男人，相貌俊美非凡，和燕洵有幾分相似。

我淺笑。

「應(yīng)該不會?！?/p>

話雖如此，我的心里還是有期待的。

我想這么些年的情分，他總不至于真的看著我去死。

「燕云，這三年，你日子也不好過吧?！?/p>

我擺弄著手指上鮮艷的丹寇，目光漫不經(jīng)心掃過面前臉色陰鷙的男人。

未等他開口，我接著說。

「燕云，論心機你是玩不過他的?！?/p>

「不過我可以幫你?！?/p>

燕云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好看的眉眼里滿是不屑。

「哦，就憑你？」

我收斂心神。

「等明日的結(jié)果吧……」

一夜未眠，天剛泛白。

我就被送到這，手腳被捆住，磨出了血痕。

燕云的人在這附近埋伏起來。

從太陽初升，雞鳴時分，等到了午時三刻，艷陽如火。

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涼下去，涼透了。

沒有人來。

回到燕云的府邸時，他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一雙桃花眼里滿是戲謔。

我當著他的面，拿起桌子上的剪刀，他手疾眼快搶下，為此還割傷了自己。

「怎么？燕洵不要你，你就要尋死？」

眉頭皺著，有些慍怒。

我沒回他，走上前，掰開他的手指，奪走剪刀。

對著我順直烏黑的秀發(fā)，剪下了一絲。

目光追隨著緩緩墜落的發(fā)絲，我的心沉到了最深處。

燕洵，是你負了我。

所以，往后種種，你就別怨我。

今日，我們就如此發(fā)，情意皆斷。

燕云的眼中有詫異。

「所以那封信，是你寫的？」

我點點頭。

「我現(xiàn)在倒是對你的提議有些興致了。」

他目光在我身上逡巡，最后停在了我的臉上。

「替我從宮中接一個人?！?/p>

「給我準備熱水，我去泡個澡?！?/p>

我淡然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