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傾覆,她從云端跌落泥潭,淪為玩物!撕裂的錦緞,刻骨的羞辱,她以血為誓,
涅槃重生!暗影潛伏,步步為營,她要親手將仇人送上斷頭臺,染指這萬里江山!
1絲竹管弦聲在我耳邊嗡嗡作響,煜王府的宴席,金樽玉液,人影交錯。我低著頭,
盡量不去看主位上那個男人,蕭煜??伤哪抗庀耩つ伒亩旧撸p在我身上,甩都甩不掉。
“血薇,過來?!彼曇舨淮?,卻像一道驚雷,炸得滿堂寂靜。我捏緊了袖口,
一步步挪過去。他端著酒杯,嘴角掛著一絲慣有的溫文笑意,眼底卻是一片寒潭。
“本王聽聞,血薇**才貌雙全,不若,就留在本王府上,如何?”這話一出,
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我爹的臉色唰一下白了。我深吸一口氣,
盡量讓聲音平穩(wěn):“王爺厚愛,血薇蒲柳之姿,不敢高攀?!薄芭??高攀?”他輕笑一聲,
放下酒杯,突然伸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氣大得嚇人,我的骨頭都快碎了。
“本王看上的東西,還沒有得不到的?!薄巴鯛?!”我掙扎,聲音帶了顫。
他眼里的笑意更濃,也更冷。下一刻,他另一只手猛地抓住了我的衣襟。
“嘶啦——”錦緞撕裂的聲音,尖銳刺耳。布料從我肩頭裂開,一直到腰際。
肌膚暴露在冰冷的空氣里,還有無數(shù)道或驚愕或鄙夷的目光里。碎片像敗落的蝴蝶,
飄飄揚揚落在地上。我渾身發(fā)抖,不是因為冷,是因為鋪天蓋地的羞辱。“記住,從今往后,
你連本王腳下的一條狗都不如!”他湊近我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字字像冰碴子,
砸進我心里。疼,鉆心的疼。唇角嘗到一股鐵銹味,是咬破了。我抬起頭,
看著他那張俊美卻扭曲的臉,突然笑了。笑得凄厲,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蕭煜,
你親手折斷的這支血薇,終有一日,會刺穿你的心臟!這話沒說出口,卻在心底炸開,
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所有的愛慕,所有的幻想,在這一刻,碎得比地上的錦緞還要徹底。
只剩下恨,刻骨的恨,支撐著我,不讓我倒下。一滴血,順著我的下巴,
滴落在那破碎的衣衫上,洇開一小朵暗紅的花。2宴席上的喧囂像潮水般退去,
只剩下我肩上裂開的錦緞,還有那句“連本王腳下的一條狗都不如”在我耳邊回蕩。
冰冷的手臂架起我,像拖一塊破布。我踉蹌著,被推搡著穿過雕梁畫棟的回廊,
走過一重又一重門,光線越來越暗,空氣越來越潮濕。最后,“砰”一聲,
一扇朽爛的木門在我身后關(guān)上。這里是王府最偏僻的角落,一間低矮的下人房。
稻草鋪在地上,散發(fā)著霉味。屋角,一只缺了口的瓦盆,里面是些看不清顏色的殘羹冷炙。
“手腳麻利點!今晚的夜香桶還沒倒!”一個尖細的嗓音響起。一個臉頰干癟的老嬤嬤,
三角眼,刻薄地上下打量我,眼神像刀子。她得了蕭煜的示意,這里的規(guī)矩,她說了算。
日子,就這么開始了。天不亮,我就得提著恭桶,穿過結(jié)霜的院子。那桶,沉得像墜了鉛。
倒完夜香,還有劈不完的柴,洗不完的衣物,擦不完的地板。水盆里的水,冬天是刺骨的冰,
夏天是悶熱的濁。飯食,永遠是搜集的剩菜,有時是一碗清可見底的米湯,
有時是幾塊發(fā)硬的饅頭。那些曾經(jīng)在我面前卑躬屈膝的婢女,
如今可以隨意奪走我碗里那一點點可憐的食物。一個梳著雙環(huán)髻的小丫鬟,
曾在我爹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現(xiàn)在卻敢伸腳絆我,看著我摔倒,捧著肚子笑。
蕭煜偶爾會來。他通常不說話,只是遠遠地站著,看我提水,看我洗衣,
看我被管事嬤嬤呵斥。那眼神,像在欣賞一件被他踩在泥里的舊物,帶著一絲玩味的殘忍。
他的嘴角,依舊是那抹溫文的笑,只是那笑意,從未抵達眼底。夜深了,所有人都睡了。
木板床硌得我骨頭生疼。我睜著眼,看著窗欞外那一點點月光。黑暗里,我悄悄起身,
光著腳,踩在冰冷的泥土地上。我開始活動手腳,那些曾經(jīng)用來撫琴作畫的手指,此刻,
緊握成拳。每一個蹲起,每一次伸展,肌肉都在酸痛,骨頭都在**。我咬著牙,
汗水從額頭滑落,滴進塵土里。家族傳下的吐納心法,父親曾教我的強身健體的招式,
一點點在腦海里清晰起來。還有那些醫(yī)書,那些草藥的性狀,相生相克的道理,
我都一一默念。墻角,有一塊松動的磚。我把它摳出來,里面,
藏著我白天偷偷磨尖的一小截樹枝。就著微弱的月光,我在地上劃著。疼,從指尖傳來,
但我不在乎。一滴血,從我咬破的唇角滲出,落在我緊握的拳頭上。夜,還很長。
3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提著恭桶的手早就凍得沒了知覺。院子里的霜,
踩上去咯吱咯吱響。張管事,那個臉頰干癟的老女人,最近盯我盯得更緊了。她的三角眼,
像鷹隼一樣,總在我身上逡巡,帶著一股子不加掩飾的嫉恨。她大約是怕我這曾經(jīng)的貴女,
有朝一日翻了身,會記得她如今的作賤。這天,浣衣房的水汽混著皂角的味道,
嗆得人眼淚直流。我搓洗著一大盆衣物,手指泡得發(fā)白起皺。張管事端著一個托盤走進來,
上面放著一件月白色的錦袍,料子在昏暗的房里也泛著柔光。那是蕭煜常穿的,
據(jù)說是宮里賞下來的?!白屑氈c,這件要是出了絲毫差錯,扒了你的皮都不夠!
”她把托盤重重頓在我面前的洗衣石上,袍子的一角滑落下來,幾乎垂到污水里。
我低頭應(yīng)了聲“是”,眼神卻瞥見她背著人時,指甲在袍子內(nèi)襯不顯眼的地方用力一劃。
那動作極快,像毒蛇吐信。我默不作聲,繼續(xù)搓洗衣物。午后,日頭偏西,
張管事尖細的嗓子劃破了院子的寧靜:“來人?。〔坏昧肆?!這賤婢把王爺?shù)呐圩咏o毀了!
”我被兩個粗壯的婆子推搡著,踉蹌著跪倒在蕭煜的月白色錦袍前。袍子的前襟上,
一道清晰的口子,像是被利器劃開。張管事站在一旁,嘴角是得意的冷笑,
眼里卻擠出幾分“痛心疾首”:“王爺如此器重此袍,你竟敢……真是膽大包天!
”我渾身發(fā)抖,伏在地上,
額頭抵著冰冷的青石板:“奴婢……奴婢沒有……奴婢冤枉……”眼淚大顆大顆砸下來,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澳氵€敢狡辯!”張管事厲聲呵斥,伸手就要來抓我的頭發(fā)。
旁邊一直冷眼旁觀的李嬤嬤突然“咦”了一聲。她平日里就與張管事不睦,
此刻眼睛卻盯著張管事因動作過大而微微敞開的衣襟。那里,露出了一條明黃色的絲絡(luò)。
“張管事,”李嬤嬤慢悠悠地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去,
“你領(lǐng)口里掖著的是什么?瞧著眼熟得很吶?!睆埞苁履樕蛔儯?/p>
下意識地捂住領(lǐng)口:“胡說什么!不過是些尋常絲線!”“尋常絲線?”李嬤嬤往前一步,
眼神銳利,“我瞧著倒像是庫房里頭,給太后繡壽禮剩下的一小卷金絲鸞尾線。上個月盤庫,
賬上還說短了三尺,為此周大娘還挨了板子。”張管事的臉瞬間白了,
眼神慌亂起來:“你……你休要血口噴人!”她越是想掩飾,
那點明黃色在灰撲撲的衣襟里就越是顯眼。她慌忙后退,卻不想袖口一甩,
一個用手帕仔細包著的小東西“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手帕散開,
里面滾出一枚赤金鑲紅寶石的珠花,正是前幾日王爺賞給一位舞姬,后來又說不見了的。
這下,不用李嬤嬤再說什么,周圍的下人們都倒吸一口涼氣,看張管事的眼神都變了。
蕭煜不知何時踱了進來,他沒看那件破損的袍子,也沒看我,目光只落在那枚珠花上,
嘴角依舊是那抹溫和的笑意,卻讓人不寒而栗?!巴舷氯ァ!彼_口,聲音聽不出喜怒。
張管事癱軟在地,尖叫著“冤枉”,很快便被堵了嘴拖走了。蕭煜的目光終于轉(zhuǎn)向我,
在我滿是淚痕的臉上停留了一瞬。“受驚了?!彼f著,語氣沒什么起伏,“這幾日,
你便不必在浣衣房當差了,去茶房幫手吧,也清靜些?!币粋€管事嬤嬤上前,扶起我。
我低著頭,跟在她身后,離開了這個充斥著皂角味和血腥味的地方。經(jīng)過庭院時,
一縷陽光穿透云層,照在身上,我微微瞇了瞇眼,感到一絲久違的暖意,手指在袖中,
悄悄蜷縮了一下。4茶房的日子,比浣衣房安靜,也更磨人。這里的每一片茶葉,每一滴水,
都金貴。我低頭,手指在茶具間游走,學著那些雅致的章法。指甲依舊禿著,
掌心卻磨出新繭,與搓洗衣物時留下的,不很一樣。那日午后,日頭穿過窗欞,
地上光影斑駁。蕭煜身邊的劉公公碎步移近,托盤上,一碗藥,黑不見底。
他嗓音細尖:“血薇姑娘,王爺有話,林侍妾身子不爽,這藥,你親自送去。
”他目光在我臉上一掠,帶著探究。林侍妾。這名字,我在浣衣房,偶爾聽婆子們嚼舌。
說她娘家京中有些門路,搭上了府里某條線。我捧藥碗,穿過抄手游廊。廊外日光被檐分割,
一半明,一半暗,一如這王府。藥碗入手,微燙。濃烈藥味撲鼻,細嗅下,
夾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我腳步不停,袖中指尖卻在碗沿一抹,沾了藥汁。趁無人,
指尖湊唇,舌尖一觸即收??酀_,隨之,一縷極淡的麻。這麻意,我認得。斷腸草的毒,
量少,卻能日積月累,蝕骨銷魂??斓搅质替洪T,腳下卵石路不平。我手一晃,身形不穩(wěn),
一聲低呼,人往前栽?!斑燕ァ彼幫朊撌?,地上碎裂幾瓣。烏黑藥汁潑灑,熱氣彌漫。
林侍妾的貼身丫鬟小桃聞聲奔出,臉都白了。“血薇姑娘,你……”我雙膝一軟,跪了下去,
聲音發(fā)顫:“都怪我,沒拿穩(wěn)。小桃姐姐,侍妾的藥……”我抬頭,
眼圈泛紅:“我……我以前家中跟郎中識過幾天藥草,侍妾這病,不能耽擱。
我去后院尋些清熱去火的草藥,熬一碗先頂上,總好過干等?!绷质替P床,面色蠟黃。
我端新熬的藥湯進去,熱氣帶著草木清香。“侍妾,方才那碗藥,許是火候過了,
藥性怕是烈。奴婢擅作主張,采了溫和藥草,您先用些,調(diào)理身子?!蔽野选傲摇弊?,
說得略重。林侍妾睫毛輕顫,她看我一眼,眼神深處,似有波瀾。她接過碗,
聲音低弱:“有心了?!蓖硇r候,蕭煜在書房傳我。他沒看我,
手指撥弄案上一枚白玉鎮(zhèn)紙。劉公公一旁稟了白日藥碗的事。空氣死寂?!傲质替昧诵滤?,
如何?”他終于開口,聲音無波?!盎赝鯛敚替昧?,說身子爽利些。”我垂首,
后背衣衫,冷汗浸濕。他“嗯”一聲,不再言語。那目光,卻似有形,在我身上一寸寸刮過,
寒意刺骨。良久,他才擺手。我躬身退出,腳步虛浮。5從書房出來,腿肚子轉(zhuǎn)筋。
廊下的風一吹,才發(fā)覺里衣濕透,緊貼著后背,又冷又粘。王府里的日子,像走在薄冰上,
下一步,不知是安穩(wěn),還是冰窟?;氐讲璺?,心還沒落穩(wěn)。柳側(cè)妃身邊的張嬤嬤就堵了門,
手里捻著串蜜蠟珠子,皮笑肉不笑:“血薇姑娘,側(cè)妃娘娘新得了匹云錦,
讓你過去參詳參詳,裁什么款式好?!辈璺康幕钣嬤€沒完,手里的茶罐沉甸甸。
我欠身:“嬤嬤,奴婢手腳粗笨,怕是……”“讓你去,你就去。側(cè)妃娘娘跟前,
哪有你分說的余地?”張嬤嬤眼皮一掀,珠子在指間一頓。柳側(cè)妃院里香氣熏人。
她斜靠在軟榻上,蔥白指尖拈著塊點心,喂給膝上的一只雪白小犬。見我進來,眼波流轉(zhuǎn),
落在我的手上:“喲,這就是那雙能把藥碗都端翻了的手?本宮這云錦金貴,
可別再給糟蹋了。”旁邊幾個丫鬟捂嘴低笑。接連幾日,不時被差去柳側(cè)妃院里修剪花枝,
大太陽底下曬得人脫層皮;就是半夜被叫去,說側(cè)妃夢魘,讓我守夜,
天亮前再趕回茶房當值。有一次,張嬤嬤領(lǐng)著人來茶房翻箱倒柜,說是側(cè)妃丟了支珠釵。
“雪薇姑娘,你這屋里,可真干凈?!睆垕邒哧庩柟謿猓凵裣皴F子,在我身上扎。
自然沒搜出什么。我捧著空了的茶葉罐,指尖冰涼。林侍妾那邊,依舊每日送藥。
她的氣色一日好過一日。一次送藥,小桃悄悄塞給我一個油紙包,里面是幾塊桂花糕。
“姑娘,侍妾說,這幾日天燥,你潤潤喉。”小桃壓低聲音,“柳側(cè)妃那邊,你多加小心。
”我捏著油紙包,借著袖口遮掩,將一張極小的紙條,連同幾片干制的、不起眼的草藥,
一同塞進藥渣的布包里,讓小桃一并處理掉。紙條上,只有幾個字,
關(guān)于柳側(cè)妃與錢夫人的舊怨,一樁樁,一件件。錢夫人是兵部侍郎的正室,娘家勢大,
向來與柳側(cè)妃不對付。有一日,柳側(cè)妃喚我去她院中,說是新得了幾盆稀罕蘭花,
讓我搬到向陽的暖閣。那幾盆蘭花,每一盆都用的是上好的紫砂盆,沉得很。我剛搬起一盆,
腳下不知被誰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蘭花盆脫手而出?!鞍パ?!”張嬤嬤尖叫一聲。
預想中的碎裂聲沒響。一個身影搶在我前面,接住了蘭花盆,卻被砸得悶哼一聲,踉蹌幾步。
是錢夫人院里的一個小丫鬟,叫翠兒,平日里伶牙俐齒,此刻臉白得像紙。
她懷里的蘭花盆斜著,盆沿磕在她額角,滲出血來?!胺戳四懔?!
連側(cè)妃娘娘的蘭花也敢驚擾!”張嬤嬤沖上來就要抓翠兒?!皬垕邒?,這話怎么說的?
”錢夫人不知何時出現(xiàn),身后跟著幾個健壯的仆婦,臉色鐵青,
“我家丫鬟好心幫你家側(cè)妃接盆栽,倒成了罪過了?莫不是,這盆花比人命還金貴?
”柳側(cè)妃也從屋里出來,見了這陣仗,柳眉倒豎:“錢夫人,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的丫鬟教訓個手腳不干凈的,礙著你了?”“手腳不干凈?”錢夫人冷笑,“我倒要問問,
是誰的手腳不干凈,故意使絆子,想栽贓嫁禍!翠兒,你來說!”翠兒捂著額頭,
哭哭啼啼:“奴婢……奴婢看見是張嬤嬤身邊的小紅,
伸了腳……”小紅慌忙跪下:“奴婢沒有!是她自己沒站穩(wěn)!”兩邊的人各執(zhí)一詞,
吵嚷起來。柳側(cè)妃和錢夫人也撕破了臉,指著鼻子對罵。王府的下人,平日里最會察言觀色,
此刻也分了派系,互相推搡,場面亂成一團。趁著沒人注意,我悄悄退到人群外,溜了出去。
這幾日,府里雞飛狗跳。柳側(cè)妃和錢夫人的人馬,從口角升級到動手,今天你砸了我的花瓶,
明天我撕了你的衣裳。蕭煜似乎懶得管這些后宅瑣事,任由她們鬧。我得了空閑,
便往王府的藏書閣去。茶房的差事,總能找到由頭脫身片刻。藏書閣里灰塵很重,
鮮少有人來。我尋了個偏僻角落,翻開一本泛黃的醫(yī)書,手指拂過那些干澀的字跡。窗外,
喧囂聲隱約傳來,閣樓內(nèi),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我均勻的呼吸。6府里的喧囂,
像漲潮的水,一天高過一天。柳側(cè)妃和錢夫人那點口角,
很快就不是拌幾句嘴、摔幾個東西那么簡單了。今天柳家的鋪子莫名走了水,
明天錢家的管事當街挨了頓悶棍。下人們的臉色也越發(fā)難看,走路都貼著墻邊,
生怕被卷進旋渦里。蕭煜倒是每日照常理事,偶爾也會把柳側(cè)妃和錢夫人叫到跟前,
溫言“斥責”幾句,無非是“家宅和睦方能安心”之類的場面話。
他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眼神卻像淬了冰,掃過底下跪著的兩個女人,
還有她們身后若隱若現(xiàn)的家族影子。他越是這般“公允”,底下的人斗得越兇。這火,
分明是他有意無意拱起來的。這天傍晚,廚房那邊突然起了大火。濃煙滾滾,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尖叫聲、哭喊聲、救火的呼喝聲亂成一鍋粥。我提著空食盒,
正從林侍妾那邊出來,迎面就撞上幾個提著水桶慌慌張張跑過去的家丁?!霸趺椿厥??
”我拉住一個小廝?!拔鬟叢穹俊穹繜饋砹?!
聽說是錢夫人院里的人不小心……”小廝也說不清楚,掙開我就跑了。錢夫人的人放火?
這可不像是不小心。府里大部分下人都被調(diào)去救火,巡邏的護衛(wèi)也少了。蕭煜的書房在東邊,
離火場最遠,此刻應(yīng)是最清靜,也是防備最松懈的時候。我把食盒往路邊花叢一塞,
矮著身子,貼著墻根,避開跑動的人群,一路朝東邊摸過去。越靠近書房,四周越是安靜,
連蟲鳴都稀疏了。只有遠處救火的嘈雜,隱隱約約傳來,像隔了一層紗。書房外,
兩個護衛(wèi)百無聊賴地守著,眼睛時不時瞟向西邊火光沖天的方向。我繞到書房后窗,
窗子底下種著一叢茂密的翠竹。撥開竹葉,窗欞糊著厚厚的窗紙,
只留了一條極細的縫隙透氣。里面有人說話。一個聲音壓得很低,是蕭煜的心腹張承。
另一個,是蕭煜?!啊钡罔F礦那邊,務(wù)必盯緊了……督辦的人,
不能出一點紕漏……”蕭煜的聲音平穩(wěn),聽不出情緒?!巴鯛敺判?,都安排妥當了。
只是……私造軍械的量越來越大,萬一……”張承的聲音有些遲疑?!芭率裁?。
”蕭煜輕哼一聲,“這天下,遲早是本王的。至于暗通外敵……哼,不過是互相利用罷了。
那些老東西,也該挪挪位置了?!北钡罔F礦?私造軍械?暗通外敵!每一個詞,
都像一把重錘砸在我心上。我屏住呼吸,指尖掐進掌心。就在這時,
眼角余光瞥見窗欞另一側(cè),靠近墻角的地方,一個極淡的黑影,貼著墻壁,一閃即逝。
那影子動作快得不像人,只留下一片竹葉輕微的晃動。還有人!我立刻縮回竹叢深處,
心臟怦怦直跳。書房里的談話似乎停了。過了一會兒,腳步聲響,是張承出來了。
他左右看了看,才匆匆離開。我等了許久,直到周圍徹底沒了動靜,才從竹叢里鉆出來,
沿著原路,悄無聲息地退了回去。那片晃動的竹葉,在我腦海里怎么也揮不去。
7竹葉晃動的影子,夜里在窗紙上拉得老長。蕭煜的聲音,張承的回話,北地鐵礦,
私造軍械,這些字眼像蚊子一樣,嗡嗡地在耳邊繞。還有墻角那個影子,一晃就不見了,
快得邪乎。府里的火氣一日比一日重。柴房的灰燼還沒清理干凈,
柳側(cè)妃和錢夫人那邊又鬧出了新動靜。下人們走路都貼著墻根,說話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蕭煜還是那副樣子,端坐在主位上,嘴角掛著笑,眼神卻冷冰冰的。他越是“公允”,
底下那些人臉上的表情越是難看,院子里的爭吵聲也越多。蕭煜的書房,那晚之后,
怕是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了。府里還有什么地方,能藏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我摸黑穿過幾條回廊,王府東南角,那片荒廢的跨院,倒是個人跡罕至的去處。
以前是個小官的宅子,后來并了進來,一直空著,雜草長得比人都高。夜深了,
烏云把月亮遮得嚴嚴實實。我換了身緊身黑衣,料子貼身,不礙事。出了門,院里一片漆黑。
巡邏護衛(wèi)的火把在遠處晃,腳步聲一下一下,沉悶地敲著。我矮著身子,
專挑屋檐和樹下的陰影走。風吹過,旁邊的樹葉嘩嘩響,聽著都讓人心驚。那處跨院墻不高,
扒著枯藤,我翻了進去。一股子霉味混著爛草葉的氣息嗆鼻子。院子里的草長得瘋,
幾乎沒了下腳的地方。正屋門窗釘死了,旁邊的耳房倒是虛掩著。我推開一扇,
木頭發(fā)出的“吱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里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摸出火折子,
剛湊到嘴邊準備吹,耳邊“嗖”的一下,一道勁風擦過!“誰!”暗哨!我往旁邊地上一滾,
后背撞上冰冷的墻,生疼。黑暗里,幾點寒星直奔面門。寒光映亮了我的瞳孔?!斑荨?!
”院墻外頭,一盞燈籠炸開,火星子亂飛?!坝匈\!”“在那邊!”喊聲、腳步聲,
一下子亂了起來。那幾點奔我來的寒星,立刻轉(zhuǎn)向,朝著燈籠那邊撲。一道更快的黑影,
貼地而過,只聽見幾聲短促的悶哼,鐵器撞擊,發(fā)出一聲輕響。然后,那黑影幾個起落,
融進更深的夜色里,沒影了。我趴在地上,后背的衣裳被冷汗浸透了。外面的人聲漸漸遠去,
是去追那黑影了。逃!我爬起來,不敢走正門,原路翻出院墻,一口氣跑回自己院子附近。
路過黑影消失的那片墻角,腳下好像踢到了個小東西,發(fā)出“咯噔”一聲。我停住腳,
彎腰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一塊小小的、硬硬的玩意兒。借著遠處屋檐下一點點漏出來的燈光,
攤開手心一看。是一小塊黑色的鐵片,沉甸甸的,上面刻著幾道彎彎曲曲的紋路,
像是什么獸爪,只剩半截。這鐵片不像府里尋常東西,冰涼。我捏緊了它。8天剛蒙蒙亮,
我就被院子里的吵嚷聲驚醒。昨晚的冷汗還沒干透,身上黏糊糊的。我把那塊鐵片貼身藏好,
冰涼的觸感倒是讓我清醒了幾分。王府里的氣氛,一夜之間又變了。
巡邏的護衛(wèi)增加了不止一倍,腳步聲雜沓,火把的光幾乎照亮了每一處角落。
下人們更是噤若寒蟬,走路都恨不得把自己嵌進墻里。蕭煜又下了新命令,
要徹查昨夜闖入的“刺客”。府里到處貼了告示,懸賞捉拿。與此同時,
一些風言風語也悄悄傳開,說丟了什么重要的圖紙,藏在府內(nèi)某處。有的說在東苑的書閣,
有的又傳在西邊的庫房,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說親眼看見刺客往荷花池那邊跑了。
我聽著這些話,心里冷笑。蕭煜這個人,最喜歡玩這種虛虛實實的把戲。越是鬧得滿城風雨,
越說明那些地方是空的。他這是在敲山震虎,也是在引蛇出洞。我把那塊鐵片又拿了出來,
對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仔細看。那幾道彎彎曲曲的紋路,確實像是某種獸爪,
但又有些說不出的古怪。鐵片的分量不輕,質(zhì)地也和我平日里見到的鐵器不同,更顯精純。
我摩挲著那些紋路,腦子里忽然閃過一些模糊的片段。小時候,祖母還在世時,
偶爾會說起一些前朝舊事。其中就有提到過一個姓墨的家族,說是世代精通機關(guān)格物之學,
能造出許多匪夷所思的精巧玩意兒。他們忠君愛國,卻因為性子耿直,得罪了當時的權(quán)臣,
被誣告謀反,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只有少數(shù)旁支的子弟僥幸逃脫,隱姓埋名,不知所蹤。
難道這鐵片和墨家有關(guān)?這個念頭一起,就像在我心里扎了根。接下來的幾天,
我留意著府里各色人等。蕭煜疑心重,府里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
但總有些老人是輕易動不得的。馬廄那邊有個老馬夫,平日里總是一個人悶頭干活,
不怎么說話。他年紀大了,背有點駝,臉上布滿風霜。那天午后,我去馬廄附近轉(zhuǎn)悠,
說是想挑一匹溫順的馬出門散散心。陽光斜斜地照進馬廄,空氣里彌漫著草料和馬糞的氣味。
那老馬夫正低頭給一匹黑馬刷洗鬃毛,袖子挽到了手肘。他的左手手腕上,
有一道顏色很淺的舊傷疤,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那傷疤的形狀,像個月牙,
又像是什么東西劃過留下的痕跡。我盯著那傷疤,心頭猛地一跳。那彎曲的弧度,
和鐵片上的獸爪紋路,竟然有幾分若有若無的相似!我若無其事地走過去,
腳下“不小心”踢到了一塊小石子。石子“咕嚕嚕”滾到了老馬夫的腳邊。他停下手里的活,
緩緩彎下腰,撿起了石子。9那老馬夫依舊是那副悶葫蘆的樣子,埋頭打掃馬廄,
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我捏著袖中的鐵片,又一次“恰巧”路過。
馬糞和草料的氣味比往日更濃些,大概是剛下過一場小雨,地面有些濕滑。我走到他附近,
腳下一崴,像是沒站穩(wěn),袖中的鐵片“當啷”一聲,
不偏不倚地掉在了他剛掃過的一小片空地上。那塊鐵片在沾著些許濕泥的青石板上,
格外顯眼。他掃地的動作頓了頓,卻沒有立刻抬頭,只是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鞍パ?。
”我低呼一聲,作勢要去撿。“姑娘的東西掉了?!彼曇羯硢?,像是許久沒說過話。
我彎腰,手指快要碰到鐵片時,輕輕嘆了口氣:“這東西,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匠人打的,
奇形怪狀,倒像是……像是傳說中墨家那些精巧玩意兒的殘片。可惜啊,墨家一門忠烈,
卻落得那般下場?!彼纳碜铀坪踅┝艘幌?,握著掃帚的手緊了緊,骨節(jié)有些發(fā)白。
他沒接話,繼續(xù)低頭掃地,只是那掃帚劃過地面的聲音,似乎重了幾分。我撿起鐵片,
在手里掂了掂,轉(zhuǎn)身走了。一連幾天,王府里的搜查越來越嚴。蕭煜那家伙,
像是要把整個王府翻過來。這天傍晚,我剛回到下人房,還沒喘口氣,
外面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呵斥聲?!岸汲鰜恚§贤跤辛?,搜查刺客同黨!
所有人的房間都要查!”是蕭煜的心腹,那個鷹鉤鼻的護衛(wèi)頭領(lǐng)。屋里頓時一片慌亂,
幾個新來的丫鬟嚇得臉都白了。我瞥了一眼對門,老馬夫的房門緊閉著。鷹鉤鼻帶著人,
一間一間地踹門進去翻找。很快就到了我們這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是為自己,
而是下意識地想到了老馬夫手腕上那道疤痕。“開門!”我的門被粗暴地推開。
鷹鉤鼻掃了我一眼,眼神陰鷙,然后便開始在屋里翻箱倒柜。被褥扔了一地,
梳妝臺上的瓶瓶罐罐也摔碎了不少。搜查很快結(jié)束,自然是一無所獲。鷹鉤鼻啐了一口,
轉(zhuǎn)身走向?qū)﹂T老馬夫的房間?!芭榕榕椋 薄袄蠔|西,開門!”里面沒動靜。
鷹鉤鼻沒了耐心,一腳踹開了房門。我也跟著幾個下人被推搡著擠在門口看。
老馬夫的房間比我的更簡陋,除了一張板床和一個破舊的木箱,幾乎沒什么東西。
鷹鉤鼻的人在里面翻找,很快就盯上了那個木箱?!按蜷_!”老馬夫佝僂著身子,
慢吞吞地上前,手有些抖。就在他要打開箱子的一瞬間,我看見他藏在袖子里的手,
書友評價
喜歡墨淵說書人很久了,他的這部小說《王府血夜:一朵血薇亂朝綱》也是我的菜,在該小說中,墨淵說書人對故事的駕馭能力令人嘆為觀止,不得不說,墨淵說書人的確是小說界的一名鬼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