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始至終，我僵在沙發(fā)上，動也沒動，也沒阻止她。

她的語氣像極了高一時那次。

家里僅剩下一塊西瓜，中午回來，她滿心歡喜地去冰箱里拿，聲稱要為兒子降暑。

可是，看到冰箱里沒有時，二話不說直接說我把西瓜偷吃掉，害他兒子熱著。

彼時，我懶得跟她爭執(zhí)，直接跑進周天保的臥室，從他床頭拿出吃剩下的西瓜皮甩在母親面前。

「哦，他吃了？他為啥偷吃？還不是怕你搶了他的？這說明我兒子聰明，有遠見！」

是的，如她所說，她兒子一直都有遠見。

為了怕給她看病花自己的錢，四處哭窮。

哪怕被抓住證據(jù)也無所謂，反正不用周末保動一根手指頭，護犢子的親媽就主動做好了這一切。

反正證據(jù)還有，她撕掉我還可以再打印。

我納悶的是，這些錢，她是剛知道的，還是之前就知道。

亦或者，她一直都知道，但不舍得花兒子的錢？

「媽，這事兒，您早知道，對嗎？」

思緒良久，我沖她問道。

眼前的母親，已經(jīng)把所謂的證據(jù)撕得粉碎，看著一堆碎片，靠在沙發(fā)上氣喘吁吁，驀然間，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淚，見我看到立即又強行狡辯，

「我知道怎么了？不知道又咋了？你哥還有一個兒子，以后要買樓，上學(xué)，娶媳婦，花錢的地方多著呢，就算他現(xiàn)在有三百多萬，可還有幾十年呢，哪兒禁花？他有遠見，不像你！」

確認完畢，母親也是剛剛知道的。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以往那套說辭，并不認為周天保這么做有什么錯。

自然得像是餓了要吃，渴了要喝一樣。

如果非說不一樣，那就是我。

我提出自己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連首付都沒湊夠，母親卻捂著胃笑得身體發(fā)抖，

「那都是借口。你就是不想給我看病。你去問問，咱鎮(zhèn)上哪一家的女兒，沒結(jié)婚前，賺的錢都不是給父母？婚前不要，婚后你舍得嗎？」

我也笑了，拿起包，站起來，走到母親身邊，指著滿室凌亂，還有茶幾上散著的藥，以及半碗白粥道，

「如果您兒子真的孝順你，不會把您一個人扔在這里，也不會讓您等死，既然，您讓我掏錢，我一定會掏，不過，錢如何拿出，就是不是您操心的事了！」

或許看我臉色不對，母親沒再說話，只是一味捂著胸口，臉色煞白，斗大的汗珠從額頭滾下，沒入她那件灰色的T恤內(nèi)消失不見。

依我看，與其說她此時是病痛，倒不如說心寒更多一些。

她心心念念為兒子著想，卻被兒子扔到一旁不聞不問，心寒程度可見一斑。

眼下，我也無需顧及太多，將證據(jù)再度打印后，連夜冒著雨報了警。

我很想知道周天保兩口子被抓后是什么表情，更想知道母親的反應(yīng)。

然而，我沒想到，等來了母親。

母親是連夜打車來我家的。

由于小區(qū)門口正在修路，車輛進入比較困難，沒任任何雨具的她全身被雨打濕，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頭皮上，本就蒼白的臉，在白熾燈的照射下，配以深深的眼窩，更是駭人。

母親沒有進來，站在門口，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從胸前掏出一個小包，拉開拉鏈，拿出一張紙塞給我。

「周護楠，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別想！給！」

盡管她護得再好，那張紙還是被雨水打濕了大半。

字跡雖有些模糊，絲毫不影響它的目的。

母女關(guān)系斷絕聲明，這是我二十五年來收到的第三份。

第一次，是準備上高中時，母親為了省錢給周天保娶媳婦，不讓我上高中。

我從同學(xué)家借來錢，偷偷去上學(xué)被她發(fā)現(xiàn)，她給我寫了第一份母女斷絕關(guān)系聲明，后來沒過門的嫂子勸她，

「現(xiàn)在斷，是不是太便宜她了？都供到這時候了，怎么也得讓她上完，工作后給家里掙幾年工資?！?/p>

母親聽了，她自己撕碎了那份聲明。

第二次，是高二時，我得了一筆獎一千多元的學(xué)金，恰逢哥哥的兒子出生。

母親逼著我拿出獎學(xué)金給哥哥兒子，說是姑姑的一番心意。

事實上，在我們那里，未出嫁的女兒是不能隨禮的。

但母親渾然不聽，執(zhí)意讓我拿出來。

我沒聽，收到了她第二份母女斷絕關(guān)系聲明，只不過，那份聲明我就瞄了一眼，又被她奪去，說孫子沒滿月，以晦氣為由撕掉。

看來，這一次，她不想撕掉，也沒機會撕了。

畢竟，此事不同以往。

「媽，這次，是真的嗎？您真的打算這么做？」

那張紙上，母親聲明了三件事，第一，不再要求我出錢為她看病，不用我照顧；第二，與我斷絕母女關(guān)系；第三，周天保私藏三百多萬的事不用我管，我敢插手，她不會放過我。

了了幾行字，把她的寶貝兒子完美地保護起來。

「該說的，我都說了，跟你再沒話說，以后，你走你的陽關(guān)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可是，已經(jīng)晚了。

她說罷的下一秒，就接到了哥哥的電話，哭喊聲由話筒里刺啦刺啦地傳出，

「媽，警官要把我們帶走，說周書桐告我們遺棄父母，有錢不給您看病，媽……我不想去，我不想蹲大獄啊……」

掛掉電話，母親突然瘋狂地拍著她自己的腦袋，本就稀疏的頭發(fā)被扯下幾縷落在地上。

額頭上的濕發(fā)緊緊貼在皮膚上，兩眼直直地逼近我，忽然，舞著雙手向我撲來，

「周護楠，你干的好事！」

與此同時，一只手及時抓住她，將她拉向一旁。

是顧云楓，他出差回來了。

樓梯上，是他及時甩下的雨傘。

「阿姨，以前，你欺負她，是因為只有她一個人，沒人幫她；現(xiàn)在，她有了我，你動她一根手指頭試試？」

顧云楓死死鉗住她的手，一字一字地說道，腮部，突起的咬肌宣示著他的憤怒。

「??！我的兒子，我要救我的兒子……」

母親忽地甩開他的手，嚎哭著向樓下沖去。

此時，外面的雨聲更大了。

警官打來電話，說周天保要見我。

我隨手拿起樓梯上的傘，與顧云楓一同前往。

警局內(nèi)，周天保和他那小摳的老婆身著睡衣，失魂落魄，面對警官的詢問閉口不言。

當看到顧云楓后，快速向嫂子施了一個眼色，拳頭為之握緊。

母親看到寶貝兒子手腕上的拷子時，嚎啕大哭，上前撕扯著要為周天保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