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影子活不過夏天。但我的影子活了三年。今天合同到期。謝凜把解約書扔在桌上。

鋼化玻璃桌面咚一聲響?！吧蛎摺！彼曇粲悬c啞，“你可以留下?！蔽叶⒅饧s書。

簽名欄空著。他名字已經(jīng)簽好。謝凜。鋼筆字。力透紙背?！凹渝X？”我問。他手指頓了下。

“……什么？”“續(xù)約得加錢。”我掏出手機看時間，“超時要加收百分之二十。

合同附件三第七條。”謝凜突然笑了。他很少笑。嘴角扯開一點。像刀劃了道口子?！靶?。

”他說，“翻倍?！蔽覔u頭?！安焕m(xù)?！笨諝饽塘恕ＫУ鯚舻墓獯痰醚劬μ?。

這別墅什么都好。就是燈太多?！袄碛伞！彼曇衾湎氯??！板X夠了?！蔽覍嵲拰嵳f，

“當初說好三百萬。你多給了五十萬。夠花?！敝x凜盯著我。像看個怪物。他眼珠很黑。

看人時像兩口深井。溫意就說過。她最愛他這雙眼。溫意。謝凜心尖上的人。

我的買家秀版本?！皦蚧?？”他重復一遍，“你知道溫意一條裙子多少錢？”“知道。

”我說，“上個月你給她拍的那條古董裙。七百六十萬。刷的副卡。我簽收的。

”謝凜臉色變了變?！澳屈c錢夠你活幾天？”他語氣帶刺。我認真算了算?！鞍船F(xiàn)在的物價，

活到死沒問題?！鳖D了頓，“如果死得不太晚的話。”他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刮過大理石地。

刺啦一聲?！吧蛎?！”他很少連名帶姓叫我。一般叫我“過來”。或者“倒酒”。

我坐著沒動。等他下文?！澳憔瓦@么想走？”他胸口起伏。像被氣著了。

“這三年我對你不好？”“好。”我說，“吃穿住行。頂級配置。

”“那你——”“合同到期了?！蔽掖驍嗨爸x先生。買賣不成仁義在。別搞太難看了。

”他死死盯著我。像要把我盯穿。過了足足一分鐘。他抓起解約書。唰唰簽上名。

摔到我面前?！皾L?！彼f。我拿起解約書。檢查簽名。謝凜。沒簽錯。

銀行轉賬通知正好進來。尾款到賬。我收起手機?！霸僖姡x先生?！蔽艺f。他沒回頭。

背對著我。肩膀繃得很緊。像塊冷硬的石頭。我拎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只有一個。

二十寸。來的時候什么樣。走的時候還是什么樣。走出別墅大門時。天快黑了。晚風吹過來。

有點涼。我縮了縮脖子。叫的車到了。司機幫我把箱子放進后備箱?！肮媚铮ツ膬?？

”他問?！白罱牡罔F站?！蔽艺f。車開出去時。我回頭看了眼。三樓書房亮著燈。

窗簾縫里。有個黑影站著。我轉回頭。搖上車窗。再見了。謝凜。再見了。替身生涯。

我在城中村租了個單間。三十平。帶個小陽臺。月租一千二。房東阿姨人不錯。

“小姑娘看著面善?！彼斟X時說，“押一付三。給你便宜兩百?！蔽业懒酥x。接過鑰匙。

鐵鑰匙。磨得發(fā)亮。房間很干凈。白墻。水泥地。一張床。一個衣柜。一張桌子。沒了。

我把箱子打開。衣服掛進衣柜?；瘖y品扔進抽屜。最后拿出一個鐵盒。打開。

里面是張銀行卡。還有解約書。折得整整齊齊。余額通知短信還在。三百五十萬零八千。

零頭是這三年攢的“小費”。謝凜給錢大方。指甲縫里漏點就夠我活。我把卡收好。

撲到床上。床板硬邦邦。我滿足地嘆了口氣。終于?？梢援斚挑~了。計劃早就定好了。

第一步。睡三天。第二步。吃三天垃圾食品。第三步。躺著看三天狗血劇。完美。我閉上眼。

幾乎立刻睡著。三年沒睡過踏實覺。謝凜夜貓子。他睡我就得“醒著”。溫意睡眠淺。

替身也得“淺”?，F(xiàn)在。我的眼皮沉得像灌了鉛。這一覺昏天黑地。醒來時。陽光刺眼。

摸過手機看。下午兩點。睡了快二十個鐘頭。肚子咕咕叫。我爬起來。套了件寬大T恤。

頭發(fā)隨便一抓。趿拉著拖鞋下樓。城中村像個巨大的蜂巢。巷子窄。電線亂拉。

小餐館擠在一起。油煙味混著方言吆喝聲。鮮活。熱鬧。我找了家牛肉面館。十五塊一大碗。

湯濃肉厚。辣子油汪汪。正吸溜面條。手機震了。陌生號碼。本地。我猶豫了下。接起來。

“沈**？”是個女聲。溫溫柔柔的。我筷子停了。這聲音太熟。熟得我后背發(fā)毛。溫意。

“哪位？”我裝傻。電話那頭輕輕笑了?！拔沂菧匾?。謝凜的……”“前女友。

”我替她說完。嗦了口面。聲音有點含糊?！坝惺?？”溫意頓了頓。似乎沒料到我這么直接。

“聽說你和阿凜解約了？”消息真靈通。才一天?！班?。”我專心挑碗里的蔥花。

“錢貨兩訖。”“我想和你見一面。”她語氣放軟，“有些事……電話里說不方便。

”“不方便就別說了?！蔽矣趾攘丝跍?。滿足地哈氣?！拔彝γΦ?。”“忙？

”她尾音揚起一點。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像羽毛搔過耳膜。謝凜就吃這套?！懊χ悦?。

”我說，“老板！再加個鹵蛋！”電話那頭沉默了。估計溫大**沒被人這么晾過。

“沈**。”她聲音淡了點，“地址給我。我過去找你。很快?！薄俺侵写濉Ｆ邚澫锟?。

王記牛肉面?！蔽覉蟮酶纱啵敖o你二十分鐘。面坨了不好吃?！睊鞌嚯娫?。鹵蛋正好送來。

我戳開。溏心的。流黃。十五分鐘后。一輛锃亮的黑色賓利。卡在了巷子口。太寬了。

進不來。司機小跑著開門。溫意下車。米白色羊絨大衣。珍珠耳釘。頭發(fā)一絲不亂。

像幅精修過的畫。跟油膩膩的巷子格格不入。她踩著細高跟。小心避開地上的水漬。

眉頭微蹙。我在油膩膩的塑料凳上。抬了抬下巴?！白??！彼粗菑埛褐凸獾牡首?。

沒動?！罢局f也行?！蔽乙Я丝邴u蛋。黃流到手上。我舔了舔。溫意眼角抽了下。

“你變了?！彼蝗徽f?！板X賺夠了?！蔽液?，“原形畢露?！彼⒅?。

目光像小刷子。在我臉上掃來掃去。以前她就這樣“驗貨”?？次液退癫幌瘛?/p>

夠不夠格當替身?！鞍C很難過?！彼K于開口?！芭丁！蔽椅锩鏃l。“替我道個歉？

”“他需要你?！彼曇艉茌p。帶著蠱惑。“回來吧。條件隨你開。”我放下碗。擦了擦嘴。

“溫**。你搞錯了?！彼⑽⑼犷^。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困惑。這個角度。

側臉輪廓和我有七分像?！八枰牟皇俏摇！蔽铱粗难劬Γ笆悄?。你回來了。

我這個替身該退場了。”溫意嘴角彎了彎。沒多少笑意。“他習慣你了?！薄傲晳T能改。

”我摸出手機掃碼付錢?！袄习?！錢轉過去了啊！”“沈眠！”溫意聲音拔高一點。

又迅速壓下去。維持著體面?！熬彤攷臀乙粋€忙。他最近……狀態(tài)很不好?！薄罢倚睦磲t(yī)生。

”我站起來。凳子腿刮地。“比找我管用?！薄拔灏偃f?！彼蝗徽f。我腳步?jīng)]停。

“一千萬！”她聲音有點急。我走到巷子口。賓利還堵著。后面堵了好幾輛小電驢。

滴滴按喇叭?！白屪尅！蔽覍λ緳C說。溫意追上來。高跟鞋敲著水泥地?！吧蛎撸?/p>

你想要什么？你說！”我停下。回頭看她。陽光有點烈。她瞇著眼。精心描畫的臉上。

終于露出一絲裂痕?！拔蚁胍蔽彝祥L聲音。她屏住呼吸?！爱敆l咸魚?！蔽艺f完。

側身從車縫里擠出去?！吧蛎?！”她在我身后喊。我沒回頭。拐進旁邊小超市。

買了根最貴的雪糕。三塊五。巧克力脆皮的。撕開包裝。咬一口。甜得齁嗓子。自由的味道。

**好。咸魚的日子。像泡在溫水里。每天睡到自然醒。樓下買兩個包子。一杯豆?jié){。

三塊五。中午外賣。二十塊以內。晚上煮個面。加個蛋。五塊。剩下的時間。躺著。刷劇。

看小說。陽臺有把舊藤椅。天氣好就窩在里面曬太陽。像只懶貓。手機？靜音。

謝凜打過幾個電話。陌生號碼。我一概不接。溫意發(fā)過幾條短信。語氣從懇求到質問。

最后一條是：“你會后悔的?！蔽覄h了。沒回。后悔？我摸著卡。硬硬的還在。

三百多萬在銀行里躺著。利息夠我活。后悔個屁。直到那天下午。門被砸響。不是敲。是砸。

哐哐哐！震得門框掉灰。我從狗血劇里抬頭。皺眉。趿拉著拖鞋去開門。“誰?。?/p>

拆——”門拉開。后半句卡在喉嚨里。謝凜站在門口。黑西裝。沒打領帶。

襯衫扣子扯開兩顆。頭發(fā)有點亂。眼下發(fā)青。下巴冒出一層胡茬。身上一股濃重的酒氣。

他死死盯著我。眼睛里有紅血絲。像熬了幾宿的狼?！澳阍趺凑业竭@的？”我下意識想關門。

他一只腳卡進來。手抵住門板。力氣大得驚人?！案一厝??！彼曇羯硢〉脜柡Α?/p>

像砂紙磨過。“回個屁?！蔽矣昧ν崎T。紋絲不動。“謝凜！松手！”他不但不松。

整個人往里擠。酒氣混著他身上慣用的雪松香水味。劈頭蓋臉罩下來。

“**——”我火了。抬腿想踹他膝蓋。他猛地抓住我手腕。攥得死緊。骨頭生疼。

“沈眠！”他低吼。眼睛紅得嚇人?！澳阃鎵驔]有？！”我被他拽得一個趔趄。

后背撞到墻上。咚一聲悶響。疼得我倒抽冷氣?！安伲》攀?！”我抬腳狠狠踹過去。

他悶哼一聲。小腹挨了一下。手勁松了點。我趁機抽出手腕。皮膚上已經(jīng)一圈紅印。

“滾出去！”我指著門外。氣得手抖?！安蝗晃覉缶?！”謝凜靠著門框喘氣。額角有汗。

剛才那下踹得不輕。他緩了幾秒。抬頭看我。眼神又沉又暗?！皥缶俊彼读讼伦旖?。

“報什么？前金主騷擾前替身？”“非法闖入！”我摸出手機。手指發(fā)抖地按號碼。

“私闖民宅！”他看著我。突然笑了。笑得有點瘆人。“沈眠。你這屋子。月租多少？

”“關你屁事！”“一千二?！彼麥蚀_報出來。目光掃過狹窄的房間。“這床。

睡兩個人擠不擠？”我按號碼的手指頓住了。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澳阏{查我？

”他不答。自顧自說下去?！胺繓|姓李。本地人。有個兒子在上初中。你押一付三。

給了四千八?！彼D了頓。目光落在我剛吃完沒收的泡面桶上?！盎锸迟M一天三十。

樓下王記面館。你最愛加鹵蛋。溏心的?！蔽液蟊嘲l(fā)涼。汗毛都豎起來了?！爸x凜！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往前一步。逼得很近。酒氣噴在我臉上?！案一厝ァ?/p>

”他又重復一遍。聲音低啞?！澳阋裁?。我都給。”“我要你滾！”我吼回去。

他眼神一暗。伸手又要抓我。我猛地舉起手機。屏幕亮著?！?10”三個數(shù)字已經(jīng)按好。

大拇指懸在撥號鍵上?！澳阍倥鑫乙幌隆！蔽叶⒅??！拔伊⒖贪聪氯ァ！彼麆幼鹘┳×?。

手停在半空。死死盯著我的手指。胸膛劇烈起伏。像頭困獸。僵持?？諝饪嚨孟窭瓭M的弓弦。

樓道里傳來腳步聲。隔壁大叔下班回來了。哼著不成調的歌。謝凜眼神閃了閃。

那股駭人的戾氣。慢慢收回去一點。他放下手。退后一步?！吧蛎??！彼曇羝v不堪。

“別逼我?！薄笆悄銊e逼我?！蔽沂种阜€(wěn)穩(wěn)按在撥號鍵邊緣?！皾L。”他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復雜得我讀不懂。有憤怒。有不甘。好像……還有別的什么。我看不清。也不想看清。

他轉身走了。背影有點晃。腳步虛浮。消失在樓梯拐角。我砰地關上門。反鎖。加防盜鏈。

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心臟還在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瘋子。謝凜就是個瘋子！

我以為他消停了。至少安靜了幾天。直到那天早上。我下樓買豆?jié){。

看見巷子口停著那輛眼熟的賓利。車窗貼著深色膜?？床磺謇锩?。但我有種強烈的預感。

果然。豆?jié){買回來。車還在。油條啃完。車還在。中午下樓取外賣。車還在。

像個沉默的黑色怪物。盤踞在狹窄的巷口。我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車窗突然降下一半。

謝凜坐在駕駛位。側臉線條冷硬。戴了副墨鏡。遮住大半張臉。看不出表情?！岸?jié){好喝嗎？

”他突然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我沒理他。拎著外賣盒往回走。“那家川菜館的毛血旺。

”他在我身后說?！澳泓c了特辣。”我腳步?jīng)]停。后背卻像被針扎了一下。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下午。我去小超市買衛(wèi)生巾。貨架前。手機震了下。陌生號碼短信。

“蘇菲彈力貼身。夜用超長。你慣用的牌子。第三排左邊?！蔽颐偷鼗仡^。超市門口空蕩蕩。

只有老板娘在嗑瓜子看劇。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我胡亂抓了一包別的牌子。沖到柜臺。

掃碼付款。手指都在抖?；氐郊摇７存i門。心還在怦怦跳。我沖到窗邊。

撩開窗簾一角往下看。那輛賓利。還停在老位置。像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我拉上窗簾。

在屋里轉了兩圈。不行。這樣下去不行。報警？沒證據(jù)。他沒闖進來。沒碰我。

只是“停”在那里。警察來了能說什么？搬家？剛交的房租。押金還在房東那。再說。

他能找到這里。就能找到下一個地方。我盯著那張銀行卡。腦子里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

跑路。跑得遠遠的。手機又震了。還是陌生號碼?！皠e想著跑。沈眠。

”短信內容讓我血液都涼了。“你跑不掉。”我沖到窗邊。猛地拉開窗簾。樓下。

賓利駕駛座的車窗降下。謝凜正抬頭看上來。墨鏡反著光?？床磺逖凵瘛?/p>

但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冰冷。篤定。我狠狠摔上窗簾。謝凜開始變本加厲。先是門口堆東西。

一大早。門口放了個巨大無比的奢侈品紙袋。打開。里面是條裙子。溫意同款。

七百六十萬那條的復刻版。吊牌還在。價格后面一串零。我直接塞進樓道的舊衣回收箱。

第二天。門口是個絲絨首飾盒。打開。里面躺著條鉆石項鏈。主鉆亮得晃眼。

旁邊卡片上打印著：“配那條裙子?！蔽肄D手掛上二手網(wǎng)站。標價一折。秒沒。

錢捐了流浪動物救助站。第三天。門口沒東西了。我剛松了口氣。中午。有人敲門。不是砸。

很禮貌。開門。是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笑容可掬?！吧?*您好。我是謝先生的助理。

姓陳?！彼f上一份文件?！爸x先生吩咐。把這套房子的過戶文件給您送來。您簽個字就行。

”我低頭看。文件抬頭是本市一個著名的高檔小區(qū)。一套兩百多平的大平層。

市值……后面一串零看得我眼花?！笆裁匆馑迹俊蔽野櫭??！爸x先生說?！标愔硇θ莶蛔?。

“您住在這里。實在委屈了。這套房子環(huán)境好。安保完善。您搬過去。對大家都方便。

”我盯著他?！叭绻也缓災?？”陳助理笑容淡了點?！吧?*。謝先生也是為您安全考慮。

這種地方……魚龍混雜。您一個女孩子。不安全?！蓖{。**裸的威脅。我點點頭。

接過文件和筆。陳助理臉上剛露出點欣慰。我當著他的面。把文件撕了。撕得粉碎。

扔進他懷里?！盎厝ジ嬖V他?！蔽艺f，“再敢騷擾我。我把他送的東西全掛網(wǎng)上。

標題就叫‘謝氏總裁騷擾前替身實錄’?！标愔淼哪槨Ｋ查g精彩紛呈。

我以為這招能讓他收斂點。我錯了。第四天早上。我被一陣嗡嗡聲吵醒。聲音不大。

但持續(xù)不斷。像蒼蠅在耳邊飛。我煩躁地睜開眼。循著聲音找。聲音來自空調掛機旁邊。

墻角。天花板和墻壁的夾角處。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小圓點。閃著微弱的紅光。針孔攝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