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在末班車,看見兩道熟悉的身影。
招娣幾乎一瞬間就認出來他們是誰,繃不住哭著喊媽媽。
反倒是姑媽愣住,沒想到孩子已經長這么大。
招娣伸出手想要一個擁抱,可姑媽的懷里已經有了另一個小孩,抱不了她了。
她問:“這是誰?”
姑媽說:“這是你弟弟。”
招娣的眼睛里明顯地失落,沮喪著垂著頭回了家。
年夜飯上,姑媽忙著給表弟喂奶換尿布,吃完飯還要哄表弟睡覺,一旦人離開一會便會扯著嗓門大哭。
姑母抽不開身,姑父忙著喝酒打牌。
她視若珍寶的滿分卷子,姑母看了一眼后便灰溜溜地丟在一旁。
不知何時落到了地上,被來來往往的親戚踩得滿是泥腳印,上面的分數早已看不清。
初一見面,她熟絡地哄弟弟安靜,然后背著他擇菜淘米。
招娣說:“我想幫媽媽多分擔一點,這樣她就能休息會兒?!?/p>
我拿起盆子和她一起做飯,問:“你不覺得苦嗎?”
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笑著露出兩個酒窩:“一點都不苦。我要快點長大,然后去打工,一天掙一百塊錢,他們就不用一直去外面了。”
說完沒有多久,表弟開始吐奶,噴了她一身的奶漬。
招娣慌得手足無措,抱著弟弟四處找媽媽。
最后我隔著幾間屋子都能聽見姑媽的罵聲:“你怎么能這樣背呢?都教過你好幾遍了,還學不會。咋這么笨?豬腦袋也該學會了啊,要是弟弟有個三長兩短怎么辦?”
我趕到的時候,招娣跪在地上啜泣,一屋子的人圍著表弟轉,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慌張憋紅的小臉和寒冬臘月額頭留下的汗珠,以及那雙被冰水浸泡長滿凍瘡的手。
過完年,姑母和姑父要回廠里上班了。
原本是準備清晨偷偷溜走的,沒想到起床的時候,招娣已經站在門口了。
她早就料到父母會以什么樣的方式不辭而別。
扯著姑父衣袖,求著他們帶著她一起走。
可他們最后還是甩開了招娣的手,抱著表弟登上了大巴車。
我原本以為招娣會和前幾年一樣大哭大鬧,追著車跑,直到鬧到精疲力盡才肯罷休。
不料今年她卻異常平靜,甚至不需要我攔,而是默默站在原地,望著大巴車的影子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視野里。
她淡淡地扯著唇苦笑:“表姐,我是留守兒童,但我弟弟不是?!?/p>
我摸著她的腦袋安慰:“別想太多啦,只是因為你弟弟還小,暫時離不開媽媽,所以才帶著一起出去的?!?/p>
“可是他們把我扔在這里的時候,我也只有幾個月,甚至還沒斷奶。我是奶奶用米糊糊喂大的。爸爸媽媽總抱怨掙錢辛苦,帶著我在身邊工作不方便。那為什么可以帶著鬧騰的弟弟,卻不能帶上我呢?我不明白?!?/p>
她望著我的眼神充滿疑惑,像是一只受傷的小兔子。
我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個現象。
她很小,卻已經懂得了很多道理。
招娣似是看出了我的為難,并未繼續(xù)追問下去,而是將捏成拳頭的手拍在掌心上。
“看來還是我不夠努力,要是我能再優(yōu)秀一點就好了?;蛟S這樣,他們就能夠多看我?guī)籽邸!?/p>
于是,招娣此后成為了村小里最努力的學生。
每回來我家借電話,她都報喜不報憂,只講考試又拿了多少好的名次,絕口不提受過的委屈。
窮人的女兒早當家,她那雙棕色的眼睛時常望著蔚藍的天空遐想,小小的心里裝了不知多少事情。
每年她笑得最多的時刻,便是姑媽過年回家,給她帶上一兩件打折的棉襖。
可衣服每次不是小了就是緊了。
姑媽懊惱地對招娣說:“你不在我身邊,我都不知道長這么大個了。一年一個樣,竄高不少?!?/p>
招娣咬著厚厚的下唇:“沒關系,我還可以撿表姐的舊衣裳穿?!?/p>
與此同時,會走路的表弟手里玩的是遙控小汽車,還有奧特曼模型,身上的夾克是大商場里買的流行款式。
姑媽或許也注意到了偏心,又問:“那你想要什么玩具?芭比娃娃要不要,城里的姑娘都喜歡這個?!?/p>
招娣搖搖頭:“不用了媽媽,我已經十歲了,那是小孩子玩的?!?/p>
聽完她的話,姑媽像是了卻一樁心事。
站起來又忙著給玩出汗的表弟用毛巾墊背心,怕他著涼。
我看著被忽略的表妹,心中不忿,拉住姑媽的手臂。
我強顏歡笑著說:“姑媽,你怎么不問問招娣的成績,她今年很爭氣,又考了全班第一。奶奶身體不好,也全部是她在照料?!?/p>
招娣聽見我的話,期待的眼神中透露著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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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重男輕女的姑媽》讓我明白,真正的愛人,應該是醬紫的:對于世界而言,你是一個人;但是對于我而言,你是我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