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宮里又多了一位王美人，據(jù)說是楚皇貴妃為了固寵特意挑選獻給皇上的。

清如打量著我的神情，她應(yīng)當(dāng)也愈發(fā)猜不透我想干什么了。

她不知道，這個王美人是皇家圍獵場里馴馬的婢女，性子烈得很，偏偏又生得明艷嫵媚，眉宇間還有些肖似我。

外頭人都說我是按照自己的模樣挑了個人給江淮，可是誰又知道，江淮看中的豈是像我，分明是楚長歌吶。

夢里這位王美人是江淮去圍獵時親自帶回來的，那時我便知道，江淮對楚長歌還存著一番心思。

這便是男人的劣根性，楚長歌在時，江淮厭惡她見證過自己最狼狽的時候，楚長歌死了，他又念起她的好來，覺得她對自己如此真心。

真是惡心極了。

現(xiàn)在不用江淮親自去找了，我親自將王美人送到他的身邊。

這個王美人可不是一個簡單人物，江淮為了登基殺的人太多了，他自己不記得，可總有人替他記得。

王美人一心愛慕四皇子，可惜，四皇子死在了與江淮的奪嫡之爭中。

夢里的王美人似乎就是在被江淮接進宮后的第一次侍寢中刺殺了江淮，江淮受了輕傷沒有大礙，可憐王美人被五馬分尸，連帶著四皇子一脈又被殺了個干凈。

如今有我的指點，王美人的手段就高明多了。

果然，江淮十分喜愛王美人，不過數(shù)日，王美人又被抬了品級成了王夫人，寵愛能與我平分秋色，甚至于壓我一頭。

清如提醒我道：“娘娘，如此下去，王夫人會不會生出旁的心思？”

我笑了笑，抬手插進了白瓷瓶中一支百合花，“生不生旁的心思，只要不是沖本宮來的，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我的話在幾天后就成了現(xiàn)實，王夫人出言不遜，頂撞皇后，被皇后罰跪在院子里掌嘴，以儆效尤。

“王夫人未免也太沉不住氣了，居然敢頂撞皇后?！迸c我交好的妃嬪正在和我說著這事，言語間滿是不屑。

王夫人出生低微，本就被后宮所不恥，皇后出身清流世家，人人都說王夫人太不知好歹了。

我喝著手里的茶，并不答話，王夫人啊王夫人，你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果然，事情就在幾天后發(fā)生了轉(zhuǎn)機。

王夫人不知道與江淮說了什么，江淮轉(zhuǎn)頭就去了皇后宮里，不知道與皇后說了什么，只知道出來后，江淮就下令杖責(zé)了那日行刑的宮人，

皇后是一宮之主，要處置一個小小夫人簡直就是易如反掌，可是江淮責(zé)罰了那日行刑的宮人，言下之意就是責(zé)罰了皇后，落了皇后的臉面。

對皇后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娘娘，咱們用不用去看看皇后娘娘？”清如在我耳邊說道。

繼后賀沅，在夢里，我與她也從不曾接觸過，只知道她心氣極高，平日里也甚少與后妃來往。

江淮應(yīng)當(dāng)是不太喜歡她的，只是她的身份適合做皇后，江淮喜歡的是捧著他敬著他，視他若天的女子。

我點點頭，“于情于理，我都是該去的?！?/p>

不管江淮怎么想，這件事，皇后本就沒錯，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王夫人是我推薦的，來日御史參奏一本的時候，可別引火燒了我的身。

一把火燒了原來的椒房殿，如今的椒房殿早不是原來的光景。

我也沒有心思參觀，行禮之后就坐下問候皇后，皇后一直都是淡淡的，像是并不在乎。

看見皇后的模樣，我心里已然明了，她根本就不在乎江淮，連帶著這些身外的榮辱，她也不在乎了。

摸清了這層，我開始蓄意接近皇后，我本就擅長察言觀色，時間長了，皇后對我也不再如往昔般生疏。

“娘娘可是思念家中親人了？”

我在她面前從來不提江淮，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皇后對江淮一點感覺都沒有，還因為江淮偏愛妾室隱隱有些不滿。

皇后搖搖頭，“既然他們把我送到這不見天日的地方來，我們這輩子的親緣也就盡了，我只管做好這個皇后，他們安心享他們的榮華富貴?！?/p>

我一愣，“娘娘倒不必如此悲觀，娘娘的家人應(yīng)當(dāng)也是牽掛娘娘的?！?/p>

皇后自嘲一笑，“再牽掛，本宮也只是女兒，不給家族蒙羞就是了?！?/p>

短短幾句話，讓我覺得皇后的母族似乎并不像鎮(zhèn)北侯府這般和睦，賀家是清流之家，在南齊文人之間有極高的威信，我想拉攏皇后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若是能得到賀家的支持，姐姐的路或許會好走許多。

“都說先皇后還未嫁給皇上時是一個奇女子，皇貴妃，你與先皇后是姐妹，可曾知曉？”皇后對楚長歌似乎很感興趣。

我如實說道：“先皇后還未出閣時，自小在邊關(guān)長大，文韜武略無不精通，娘娘想必也曾聽過先皇后于亂軍之中取敵軍首級一事，可是這樣的事自先皇后從小到大不在少數(shù)，為保護邊關(guān)百姓，先皇后曾與他們同吃同住，將前來冒犯的胡人統(tǒng)統(tǒng)斬殺，護我南齊百姓安寧?！?/p>

皇后聽得極為認(rèn)真，眼中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我有些遺憾，賀沅的才華在京中我有所耳聞，自小由賀丞相培養(yǎng)長大，若非丞相府只將她按皇后來培養(yǎng)，她必能在別處施展自己的一番才華。

從椒房殿出來，時間已經(jīng)有些晚了。

宮中突然傳來喜訊，說是王夫人有孕，皇上龍顏大悅，又將其封為了王貴嬪。

這樣的寵愛，自江淮登基以來，已然是獨一份了。

況且江淮尚且無子，若是王貴嬪這一胎能生下皇子，那就當(dāng)真是母憑子貴，前途不可限量了。

可是我與王貴嬪心里都清楚，這個孩子，是注定生不下來的。

【6】

王貴嬪有孕之后，我便不再往皇后那兒去了。

宮里人人都知道王貴嬪是我引薦給皇上的，王貴嬪一懷孕，恩寵自然是又落回到了我頭上，不少妃嬪都暗地里譏諷說我好算計。

我一點都不在乎，只是細(xì)細(xì)算著時間。

王貴嬪懷胎五月時，意外還是發(fā)生了，王貴嬪從皇后宮中請安回來之后，腹痛不止，太醫(yī)們也束手無策，王貴嬪就這樣小產(chǎn)了。

是一個已經(jīng)成型的男胎。

江淮震怒，一切證據(jù)都直指皇后，皇后被軟禁了起來，由我主理六宮。

我很清楚，江淮暫時是不會廢后的，即使他再因為這個沒能平安降生的皇子憎惡繼后，他也不會廢后。

王貴嬪會更加看清這個男人的真面目，皇后也是。

江淮下令不許任何人探視皇后，但在一個夜里，我偷偷去了椒房殿，見到了皇后。

她很憔悴，百口莫辯。

見我來，她都沒有反應(yīng)，我坐下來道：“娘娘現(xiàn)在還覺得，皇上是明君嗎？”

皇后抬頭看了我一眼，動了動嘴唇，我知道她想說什么。

那次的掌嘴，還有這次的落胎，都是我指使王貴嬪針對皇后。

身為帝王，江淮僅聽了王貴嬪一面之詞，相信了所謂的我偽造的證據(jù)，就匆匆發(fā)落了皇后，連帶著敲打了朝堂之上的賀丞相，實在太過于輕率。

但我卻知道，江淮是不滿賀家在文人清流之中的地位，借此機會，江淮還裁撤了不少與賀家親近的官員。

就連我都不清楚，王貴嬪落了胎，江淮是更悲傷這個孩子沒了，還是慶幸終于有人遞了一把刀子給他。

“娘娘，賀家的事想必您也有所耳聞，皇上的心腸，未免也太狠了。”

“賀丞相胸懷蒼生，沒有半點結(jié)黨營私之意，為了皇上的朝堂穩(wěn)固，可謂是殫精竭慮，可到頭來，皇上卻因為心中的猜忌，不問青紅皂白，就如此對待賀家，實在是太令人心寒?！?/p>

我慢慢地說著，終于，皇后抬起了頭，“不是本宮做的，本宮絕不會連累母家?！?/p>

清流世家最在意自己的名聲，肉體上的懲罰有時都比不上幾句輕飄飄的話，想來賀家上下都是這么想的。

我笑，“是誰做的重要嗎？即使不是因為王貴嬪的孩子，皇上也總能找到理由發(fā)落了賀家，不是嗎？”

一句話問得皇后啞口無言。

她十分聰明，她不是看不明白其中的事，若是這件事真是她所為，賀家的下場只會比這還要慘烈，江淮這樣的人是不會輕輕放過這么好的機會的。

“娘娘是否覺得，賀丞相為了這樣的帝王殫精竭慮，太不值得了?！蔽倚χ聪蚧屎?。

皇后猛然抬起頭看我，眼里的震驚蓋過了忌憚，“你......”

我道：“皇后娘娘，您自小才華出眾，心有氣節(jié)，難道不覺得這一切努力，只為了成為一個依附男人的皇后太不值得了嗎？”

“娘娘的才華，足以如那些男子般，在朝堂上站穩(wěn)腳跟，施展抱負(fù)，為家族榮譽，為天下百姓謀一個好光景，這不僅僅是只能男子才能干的事，女子同樣可以。”

“娘娘有時是否也在為先皇后感到遺憾，明明嫁人之前那樣驕傲的女子，見過最廣闊的天地，打過最漂亮的勝仗，最后只能死在后宮的一場來歷不明的大火里？”

“娘娘也想要這樣的下場嗎？娘娘真的不想為丞相府掙個出路，為自己，為天下蒼生活一次嗎？”

皇后臉上的表情從震驚一點一點地恢復(fù)了正常，漸漸有了神采。

我不知道夢里，這位端莊繼后最后是什么樣的結(jié)局，但是同為女子，我想幫她一次。

她的聲音有些虛弱，但好在，透著堅定，“你想做什么？本宮幫你?！?/p>

我笑了。

回到寢殿，我就讓清如去了王貴嬪宮中把藥帶給了她，告訴她事情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讓她可以開始計劃了。

江淮應(yīng)該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從心底里認(rèn)為，只能依附于他而生存的后宮女子，早就不受他的控制了。

前朝大臣里有本就依附鎮(zhèn)北侯府的勢力，如今我在暗中已經(jīng)全盤掌握了他們，但這遠遠不夠，我還需要更多朝堂中的力量。

所以，我讓賀沅替我聯(lián)絡(luò)說服賀丞相，為楚長歌日后登基的前路鋪平道路，取得文人清流的支持對女帝登基有著及其重要的意義。

南齊百年來從未有過女帝登基，我相信賀沅要說服賀丞相，這很難，但我也相信，賀沅不會讓我失望。

至于王貴嬪，一個剛失了孩子，只能依附江淮的寵愛和憐惜生存的女子，絕不會引起江淮的懷疑。

我給王貴嬪的藥是下在她自己身體里的，江淮正值英年，又十分謹(jǐn)慎，從飲食起居下手絕無可能，那就只能讓王貴嬪以身體為餌，一點一點掏空他的精氣，將毒性不知不覺地滲入江淮體內(nèi)。

當(dāng)然，這樣的話，王貴嬪也會暴斃而亡，不過這藥是她自己來求的，甚至為了讓藥性發(fā)揮更快，她還換了更兇猛的藥引，她早就不想活了。

“你就這般愛四皇子？”給她藥時，我其實很疑惑。

我也曾愛過人，可惜所愛非人，王貴嬪對四皇子的忠誠和愛，遠遠超乎了我的想象，四皇子在時尚且不能給她一個名分，如今她卻成了帝王的寵妃。

她完全可以背叛我，生下皇子，母憑子貴，一輩子榮華富貴。

王貴嬪只是慘然一笑，“娘娘，愛之一字，可越生死，也許在您看來，這確實很不值得，可是他死在了我最愛他的時候，我的余生，便只剩下了為他報仇這個選擇?！?/p>

我默然，四皇子江皓，我還有印象，因為在奪嫡中他最無爭，最正直，多的是少年心性，意氣風(fēng)發(fā)，所以江淮才在最后殺了他。

若是江淮不那么自卑敏感，或許四皇子能活下來，王貴嬪也不會入宮走這步險棋。

這樣的禍根，是江淮自己埋下的，他只能自己受著。

“多謝娘娘成全。”王貴嬪向我拜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