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職業(yè)生涯中，還是第一次被“病人”逼問到無話可說的地步，這讓我感到有些恐懼。我的額頭上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不需要用手擦拭也知道——這是我從小就有的習慣，一緊張額頭就會出汗。

長期的職業(yè)素養(yǎng)在這個時候起了作用，我很快便鎮(zhèn)定了下來。面對著崔迪咄咄逼人的眼神，我做了個“請”的手勢：“好，你的見解很有意思，請繼續(xù)?！?/p>

我明白，自己必須像以前一樣，讓對方把心中的想法全盤托出，然后找出其中的漏洞，一擊必殺，那個時候才是屬于我的世界。所以，現(xiàn)在，我必須先接受這個女人在思想上的討伐。

崔迪重新坐了回去，挑釁似的瞄了我一眼，繼續(xù)道：“我知道這個理論很難讓人接受，不過也沒辦法，要不然人類也就不是今天這么愚蠢的樣子了?！?/p>

我：“確實很難讓人接受。怎么說呢，雖然很精辟，但這畢竟只是你自己的想法罷了?！?/p>

她：“不，不止是我一個人的想法。在很早以前，就有人提出這個理論了。”

我：“哦，還有誰？”

她：“老子——不是我，是寫《道德經(jīng)》的那個老子?！?/p>

我：“《道德經(jīng)》我讀過，但沒覺得跟你說的這些事有什么關(guān)系。老子只說了一樣東西，那就是‘道’?！?/p>

崔迪伸出了一根手指：“對，就是這個‘道’！什么是‘道’？老子說，‘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強字之曰道’。他說在世界誕生之前，已經(jīng)先出現(xiàn)了一樣東西，這個東西是獨立的，寂寞的，沒有任何依托，是它創(chuàng)造了這個世界。他不知道該怎么稱呼它，就勉強把它叫做‘道’！這還不明白嗎？其實就是語言上的差異，他說的‘道’就是指創(chuàng)世程序！”

我撓了撓腦袋，問：“如果照你所說，老子說的‘道’就是創(chuàng)世程序，那么關(guān)于創(chuàng)世程序的來歷，老子又是怎么解釋的？”

她搖了搖頭：“很遺憾，老子并不清楚，只是干脆的承認了‘吾不知誰之子’，他說自己也搞不清楚這個程序的來由。不過就兩千五百年前的水平來看，他能有這個思想已經(jīng)非常先進了?！?/p>

我：“我跟你的觀點不同。我認為老子所謂的‘道’不是指創(chuàng)世程序，而是指宇宙大爆炸前的奇點。那是一個具有無限大的密度的點，經(jīng)過一次爆炸后，從那個奇點中誕生了整個世界。”

她“撲哧”一聲笑了：“奇點，你還真是不折不扣的主流觀念啊。大爆炸理論本身就漏洞百出，經(jīng)不起任何推敲，我問你，那個密度無限大的奇點是從哪來的？憑空出現(xiàn)的？”

我一時難以回答。

她：“所謂的奇點，其實并不是一個點，而是一個界限。它不是具體的實物，而是創(chuàng)世程序啟動運行的那一個瞬間。我給你舉一個例子，比如說你玩魔獸吧？你不玩？好，就算不玩也知道這個游戲吧？早晨6點鐘你雙擊圖標，打開程序，那么這個時間對于魔獸里的那些人物來說就是世界的奇點。”

我有些煩躁，給自己點上了一根煙：“可你要明白，在一個游戲的程序里，是有常數(shù)設(shè)定的，任何運行的活動都要受這個常數(shù)的控制?！?/p>

她忽然大笑起來：“有??！有?。槭裁?+1會等于2？為什么光的速度是每秒鐘30萬千米？為什么地球的重力系數(shù)是9.8？為什么絕對零度是負273度而不能再低？這就是我們這個世界的常數(shù)設(shè)定?。　?/p>

我夾著煙頭的手指在她的笑聲中輕微顫抖，幾乎已經(jīng)無法容忍這個瘋女人的鬼話，任何生命都只是某個操蛋程序里面一個該死的代碼？我長長的呼出一口煙氣：“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自己理論中有不合理的地方嗎？比方說，我是一直生活在程序里的，為什么我從來感覺不到？”

崔迪不屑笑道：“試問你玩魔獸的時候，游戲里的那些家伙能感覺到自己是在程序里嗎？”

我的手一抖，煙灰掉落一地。我掐滅煙頭說：“看來我們扯得太遠了，還是回到當初的問題吧。你說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幫助人類，怎么講？”

她笑笑：“說到這個，還是讓我們先談一下佛學吧?！?/p>

我皺眉：”你老是扯佛學干什么？這跟佛學有什么關(guān)系？”

她：“怎么沒關(guān)系？愛因斯坦就說過，科學是人類對佛學的驗證。”

我不想跟她深入探討什么哲學和科學之間的關(guān)系，于是擺擺手道：“好，你說?！?/p>

她撇嘴一笑，仿佛贏得勝利：“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其實佛教很早就意識到我們的世界是由一個程序衍生而來的了。自從佛教誕生的那天起，它就無時無刻的不在暗示著我們?！?/p>

我：“不可能吧，有這種事？”

她看著我：“你琢磨一下?！?/p>

我靜下來想了片刻，不禁瞪大了眼睛。如果按照她的理論，我剛才說過的“一切有為法皆是虛妄，如夢幻泡影”，豈不是在暗示我們這個世界的虛幻嗎？

崔迪敲了敲桌子，吸引了我的注意，接著說道：“佛說諸法無我，諸法無相，意識是說在一切有為無為的諸法世界中，沒有我的實體，也沒有我所在的世界的實體，所謂的我和世界的存在，都只是相對的生理和心理幻象而已。話都已經(jīng)說到了這個份上，世人再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佛也沒辦法了?！?/p>

我抓了抓頭發(fā)：“這并不奇怪。中國的道教有這個觀念，源自印度的佛教也有這種觀念。但凡是宗教性質(zhì)的信仰，都是有些超越物質(zhì)的空靈味道的。馬克思說過，宗教只是一些結(jié)不出果實的虛幻的花朵。”

提到馬克思，她輕蔑一笑，仿佛連反駁都不屑一顧：“在佛教中有三世佛，你可知道？”

我：“知道。過去、現(xiàn)在、未來三世。過去佛是燃燈古佛，現(xiàn)在佛是釋迦摩尼，未來佛是彌勒佛。”

她點頭：“很好，看來你對佛教還真是研究過一些。未來佛彌勒曾隨釋迦摩尼出家，后來在釋迦入滅前先行去世。據(jù)佛典記載，彌勒離開人間后，將上升到兜率天，直到五十六億六千萬年后才會重新降生于人間，成為佛祖，普度眾生。這個你可知道？”

我：“對。所以彌勒才會被稱作未來佛?！?/p>

她狡黠一笑：“既然如此，我有一個問題要問你。五十六億六千萬年，從來沒有哪一個物種能持續(xù)存在這么長的時間。人類早就滅絕了，他下來還普度誰去？”

我思索了一下：“這個……應(yīng)該是佛教理論里的一個紕漏?！?/p>

她：“佛學向來以思維縝密，論證嚴謹著稱，怎么可能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我：“這個……”

她又是不屑一笑：“釋迦入滅后，在世間留下了如此多的蛛絲馬跡，可惜人類還是沒能領(lǐng)悟佛祖的良苦用心。罷了——”她搖了搖頭，又忽然道：“我需要一張黑紙，一支熒光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