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候，太陽一出來就火辣辣的，在外面頂著太陽干活，身上就跟火烤一般難受。

葉芽吃力的背著一背簍豬草小心翼翼的踩著腳底下的羊腸小道朝家里走去。

上山容易下山難，尤其是還背了那么重的東西。

那背簍里的豬草冒出來老高一截，堆的跟小山似的，從后面看去，只能看見路上兩只不斷挪動前行的腳，根本就看不見她人。

兩條腿被壓的走著下坡路一直微微打顫，身上的衣裳早就汗?jié)裢噶?，額頭前面的碎發(fā)汗?jié)竦囊豢|一縷的貼在臉上。

山下的樹蔭中間，草泥墻的瓦房起起落落，葉芽的家就在山下面，靠著這南山坡，這會兒她抬眼就能瞧見自家的房頂。

房頂上面炊煙裊裊，不知道是大姐葉眉還是媽媽趙月梅先到家了。

葉芽到了院子里，將背簍放在房檐下，坐在地上半響才緩過一口氣，只是站起身，兩條腿還有點(diǎn)打顫。被汗水浸透了的后背這會兒被那山風(fēng)一吹，驚起陣陣涼意，卻讓人覺察不出來舒爽，黏糊糊的貼在后背上。

對著房檐下拄著拐杖攆雞的奶奶王老太打了個招呼，然后將外套里頭兜的野菌子倒進(jìn)了籃子里拿去了陰涼處放著。想著等下午再上山一趟，怎么也得湊夠半斤，好歹賣個醬油醋的錢回來。

太少了，得再有一些跑一趟大隊(duì)才劃算，但是放著又會少秤，真是惱火。

放好了之后才又出來拿了盆子進(jìn)屋舀水洗手。

趙月梅在灶房里頭燒火，卻沒有見葉眉，葉芽往盆子里舀水的空檔問了一句：“媽，我姐呢？還沒有回來？”

趙月梅的臉上不怎么好看，葉芽也沒有在意，自從她爸葉建洪腿不好了之后她就沒見她媽臉色好看過。

“在屋里慪氣呢！我是上輩子殺人了，生了你們這些討債鬼！”趙月梅說話帶了氣，葉芽脖子一縮沒有再說話，撇了撇嘴抬著盆子去了外頭。

哪知道還沒有出堂屋，葉眉就從屋子里頭沖了出來對著趙月梅一通吼：“有本事你別生啊？我讓你生我了？我上輩子才殺人了，投胎投到你肚子里，我當(dāng)個豬都比當(dāng)人強(qiáng)！”

葉芽手嘴里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忙將盆子放下，進(jìn)去拉葉眉，沒有想到還是晚了一步，趙月梅從面前抽起一根柴火棍子就朝葉眉身上抽去：“我打死你這個不省心的，翅膀硬了是吧？能對著我吼了是吧？”

葉芽扯著葉眉就想往外走，葉眉卻不愿意動，站在那里就跟一頭發(fā)狂的小獸一般：“來啊，你打??！你打死我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趙月梅氣的狠了，當(dāng)真就抽了下去。夏天穿的單薄，一棍子下去腿上就腫起老高一條印子。

葉芽一把抱住葉眉，替她擋了一下，棍子抽在她大腿后面，疼的她忍不住齜牙。

“媽，你們到底在干啥？有啥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

趙月梅看著抽到了葉芽，手上的棍子就再也抽不下去了。

葉眉見妹妹替自己挨了那一棍子，再也沒法跟趙月梅吵了，邊哭邊拉著葉芽朝屋子里走。

身后傳來趙月梅的哭聲也沒有讓她的腳步停頓一下。

葉眉和葉芽是雙胞胎，從小就住在一起，住的是堂屋右邊的吊腳樓。

下面鋪的木板子，上面也是木板子，都是葉建洪自己弄的，不說精細(xì)，只能是鋪滿了人走起來穩(wěn)當(dāng)，下面豬圈里頭的味道竄不上來。

葉眉拉著葉芽進(jìn)屋，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淚扯了她道：“轉(zhuǎn)過來我看看，打哪里了？你傻啊，擋在我前面干啥？疼不疼？”

葉芽搖頭，疼啊，當(dāng)然疼了，挨打哪有不疼的，可是葉眉挨的那一下比自己還重呢！

“姐，你這是咋了？咋又跟媽吵起來了？”她們倆是雙胞胎姐妹，就差不到半個小時，兩個人就跟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卻是兩種迥然不同的性格。比如她自己，從來就是個溫吞性子，逢人就帶笑，永遠(yuǎn)都是溫和的。再比如葉眉，明明和她長的一模一樣，卻是個火爆的，跟炮仗似的一點(diǎn)就炸，主意又大，吃不得半點(diǎn)虧。

“我也不想吵，我們通知書下來了，爸腿不好沒錢供我們繼續(xù)念我也認(rèn)了，早上我在地里就說了一句，說是在家里種地沒有錢，不行我就出去打工，他拿著鋤頭攆了我一地。媽不攔著，還一起說我?！?/p>

“說什么翅膀硬了都想飛了，讓我安分一些，老老實(shí)實(shí)的呆在家里，過一二年有合適的招個上門女婿，好給老葉家傳宗接代。我今年才十五，過兩年我才多大，合著生了我就是給他們傳宗接代伺候他們的？”

葉芽聽她這么一說心里也難過起來，鼻子發(fā)酸。

她們姐妹倆從小成績就好，她真的是特別，特別的想繼續(xù)讀書。可是家里條件不允許。

她爸葉建洪出門打了三年的工，年年都要不到錢，家里開銷全靠趙月梅一個人種地養(yǎng)幾頭豬撐著。

去年年底還是沒有能要到錢，回來的時候連路費(fèi)都沒有，還是爬貨車回來的 結(jié)果到站人家車不停，他就跳車，腿擦在鐵軌上了，被人送回來的時候一條腿血肉模糊的簡直不敢看。

醫(yī)院也沒有去，沒有錢去。后來外傷好了，正常走路可以，卻不能用力，一用力就疼。

一家人的擔(dān)子全部落在了趙月梅身上，一點(diǎn)希望都沒有了。

所以念完初三，拿了初中畢業(yè)證，她們倆就再也沒法去上學(xué)了，她將高中錄取通知書悄悄的放在箱子底，就怕自己看見會更難過。

“姐，你別再跟他們倔了，他們說他們的，你假裝沒有聽到。我們才十五，現(xiàn)在滿二十才能結(jié)婚，他們也就是說說而已?！?/p>

葉眉卻跟她想的不一樣：“芽芽，不是你想的那么簡單，我們一旦不去上學(xué)，在家里呆一年半載的，肯定有人要上門說親。招女婿，有出息的男娃兒哪個愿意給人當(dāng)上門女婿。我就算不念書了，也不想一輩子就按他們想的那樣過。我一定要出去，我不想在山里呆一輩子，窮一輩子，苦一輩子?！?/p>

葉芽低頭，她也不想，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