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膛里火苗一燎一燎舔著鍋底。我添了根柴。柴火噼啪爆響。鬧鬧蹲在門檻上玩泥巴,
小**撅著,糊了滿手黃泥。“娘!看!大馬!”他舉起個四不像的泥坨坨。
我扯扯嘴角:“像。”鍋里米粥咕嘟冒泡。米粒少,水多,清得能照見屋頂漏光的窟窿。
五年前那個晚上,也是這么噼里啪啦響。不是柴火。是雨點子砸在病房窗戶上。
白得刺眼的燈。消毒水味兒嗆得人腦仁疼。醫(yī)生捏著張紙進來,臉上沒什么表情?!疤K跑跑?
”我點頭?!霸辛?。自己來的?”他掃一眼我身邊空著的椅子。我喉嚨發(fā)緊,嗯了一聲。
攥著那張薄薄的B超單,手心全是汗。單子上一個小黑點。模糊不清。醫(yī)生說,那是孕囊。
我的孩子。顧追的電話關機。永遠關機。像一滴水蒸發(fā)了。他那個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大平層,
指紋鎖刪了我的信息。保安攔著不讓進,客氣又冰冷?!邦櫹壬愿肋^。”雨下得更大了。
砸在臉上,冰涼。我捏著那張B超單,塑料雨披黏在背上。肚子空空蕩蕩。
里面卻揣了個小芽。顧追的芽。他不要了。那我也不要他了。跑。帶著這個小芽跑。
離顧追這三個字,越遠越好。我回了老家縣城。小地方,巴掌大,嚼舌根的人多。
“蘇家閨女?不是攀上高枝兒跑大城市了嗎?”“肚子都顯了…嘖嘖,讓人玩完甩了吧?
”我爹把茶杯頓在桌上,砰一聲?!皾L!”他吼的是窗外探頭探腦的閑人。轉(zhuǎn)過頭,
眼睛紅得像熬了夜?!芭芘?,爹養(yǎng)得起你,養(yǎng)得起我外孫!”他拍著胸脯,瘦得硌人。
我鼻子酸得厲害,沒敢哭。怕眼淚開了閘,收不住。鬧鬧生在一個雪天。疼。
像骨頭被人一寸寸碾碎。我抓著產(chǎn)床欄桿,指甲劈了。滿嘴血腥味。
護士把一團熱乎乎、皺巴巴的小東西塞我懷里?!澳泻ⅲ锒?。”他那么小,閉著眼,
臉憋得通紅,張著嘴哭,卻沒聲音。像只離了水的魚。我慌了神,胡亂拍他背。
“哇——”一聲嘹亮的哭嚎,震得我耳朵嗡嗡響。心口那塊壓了十個月的石頭,咚地落了地。
砸得生疼,又泛著點奇異的甜。我低頭親他濕漉漉的腦門。
“鬧鬧…蘇鬧鬧…”名字是早就想好的。跑累了,總得有個地方鬧騰。日子像磨盤,推著走。
爹的身體像架老風箱,呼哧呼哧,一年不如一年。鬧鬧三歲那年冬天,他咳著咳著,
再沒醒過來。小小的墳包對著山。爹喜歡看山。我牽著鬧鬧磕頭。風刮在臉上,刀割似的。
“姥爺睡這兒了?”鬧鬧仰著小臉問?!班??!薄安焕鋯??
”我把他冰涼的小手揣進我棉襖里,貼著肚皮暖?!安焕?,姥爺有太陽曬著。”他似懂非懂,
小手在我肚子上撓了撓?!澳铮茵I了。”家里空得能聽見回音。米缸見了底。
爹治病欠的債,窟窿一樣張著嘴。房東堵在門口,唾沫星子噴我臉上?!霸碌?!再不交租,
卷鋪蓋滾蛋!”鬧鬧躲在我腿后面,小手死死抓著我的褲管。夜里。我翻出爹留下的舊匣子。
想找找有沒有他藏著的“私房錢”。匣子底,壓著個硬邦邦的東西。用紅布包了好幾層。
剝開。一塊黑乎乎的石頭。半個巴掌大,沉甸甸的。對著昏暗的燈泡看,
里面好像嵌著些細細碎碎的亮片。一閃一閃。像落進去的星星?!澳铮×辆Ь?!
”鬧鬧踮著腳,小手去夠?!芭K,別碰?!蔽野阉нM兜。說不定是塊礦石?能換幾個錢。
第二天,揣著石頭去縣里唯一的珠寶店。柜臺后面坐著個禿頂男人,戴著放大鏡,一臉油光。
我把石頭遞過去。他捏著,對著光瞅了半天。又掂了掂。嗤笑一聲,丟還給我。
“什么玩意兒,河邊撿的破石頭吧?一文不值!”石頭落回我掌心,冰涼。
心也跟著涼了半截。牽著鬧鬧往回走。天陰得像塊臟抹布。要下雨了。路過巷口,
幾個流里流氣的混混蹲著抽煙。眼珠子黏在我身上,不懷好意地笑。“喲,這不是蘇跑跑嗎?
聽說你爹死了,欠一**債?”“嘖嘖,這小寡婦模樣還挺俊…”一只手伸過來,
想摸我的臉。我猛地后退,把鬧鬧死死護在身后?!皾L開!”聲音發(fā)顫。“嘿!脾氣不??!
”混混頭子站起來,逼近,“沒錢還債?陪哥幾個玩玩,錢…好說!
”他身上的煙臭味混著汗餿味,熏得人作嘔。我攥緊了兜里那塊冰涼的石頭。手心全是汗。
腦子嗡嗡響。跑!抱起鬧鬧轉(zhuǎn)身就往巷子深處沖!“娘!”鬧鬧嚇得尖叫。“抓住她!
”后面罵罵咧咧的腳步聲追上來?;挪粨衤?。跑進一條死胡同!高高的磚墻堵死了路。
墻角堆著破爛的竹筐和垃圾,散發(fā)惡臭。追兵堵在胡同口,獰笑著圍過來。“跑???再跑啊?
”“小娘們兒,看你還往哪兒鉆!”我背靠著冰冷的墻,把鬧鬧的臉按在懷里。
渾身抖得像風里的葉子。絕望像冰水,從頭頂澆下來。完了。鬧鬧在我懷里掙扎,
小腦袋拱出來。他看見了兜里漏出的那塊石頭的一角?!傲辆Ь?!”他小手猛地一抓!
把那塊黑石頭從我兜里拽了出來!“鬧鬧別…”我話音沒落。
石頭被他緊緊攥在臟乎乎的小手里。就在那一瞬間!石頭里面那些細碎的亮片,
猛地爆發(fā)出刺眼的白光!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眼睛里!“?。 蔽液汪[鬧同時尖叫!
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吸力從石頭里傳來!像被卷進了滾筒洗衣機!天旋地轉(zhuǎn)!
五臟六腑都移了位!混混們的叫罵聲、巷子里的臭味、冰冷的墻…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有白得發(fā)瘋的光。和無邊無際的暈眩?!澳铩蔽⑷醯穆曇?。像小貓叫。
眼皮重得像灌了鉛。我費力地睜開一條縫。刺眼的陽光。晃得人眼暈。
鼻子里鉆進一股…草腥味兒?還有牛糞味兒?身下硬邦邦的,硌得骨頭疼。不是醫(yī)院的床。
也不是家里的破木板床。我猛地坐起來!頭暈眼花。好一會兒,才看清?;慕家巴狻?/p>
一條黃泥巴路,坑坑洼洼。兩邊是望不到頭的田,綠油油的,不知道種的啥。
遠處稀稀拉拉幾間…茅草屋?土黃色的墻,稻草頂。
我身上穿著…還是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棉襖。鬧鬧蜷在我旁邊,小臉臟兮兮,睡得正沉,
小手還死死攥著那塊黑石頭。石頭黯淡無光,跟塊普通煤渣似的。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嘶——疼!不是夢!“鬧鬧!鬧鬧醒醒!”我拍他的臉。他哼哼唧唧睜開眼,
茫然地看著四周?!澳铩篑R呢?”他揉著眼睛,還惦記著他的泥巴。
“馬沒了…”我聲音發(fā)干,“咱…咱好像…到別的地兒了?!币魂囷L刮過。卷起地上的黃土。
路那頭,慢悠悠晃過來一輛牛車。木頭轱轆,吱呀作響。車上堆著高高的柴火。
趕車的是個老頭,戴個破斗笠,穿著灰撲撲、打補丁的…褂子?
那款式…像電視劇里演的古代人!我頭皮一陣發(fā)麻!老頭也看見我們了,
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坝酢彼兆∨?,跳下車,走近幾步,上下打量我們娘倆。
眼神像在看什么稀罕怪物。“你…你們…”他指著我身上的棉襖,
又指指鬧鬧腳上那雙磨破邊的運動鞋,“哪…哪來的?這身打扮…怪哉!”他的口音很重,
帶著濃重的土腔。我舌頭打結:“老…老伯,這是哪兒?”“靠山村兒啊!”老頭更奇怪了,
“你們打哪來?咋睡這荒路上?”靠山村?聽都沒聽過!我腦子亂成一鍋粥。
那塊石頭…那道白光…一個荒謬絕倫的念頭,像冰錐子一樣扎進我腦子里!穿…穿越了?!
帶著我的兒子,穿到了古代?!老天爺!你玩我呢?!顧追不要我們娘倆。債主堵門。
混混欺辱。還不夠慘嗎?非得一腳把我們踹到這鳥不拉屎的古代?!
“娘…餓…”鬧鬧扯我袖子,小肚子咕咕叫。老頭看看孩子,又看看我灰敗的臉,嘆了口氣。
“唉…造孽哦。上車吧,帶你們回村。總不能在野地里喂狼?!迸\囍ㄖㄑ窖?。
一路晃進靠山村。土路,土房,土墻。雞在糞堆里刨食。穿著粗布衣裳、面黃肌瘦的人,
都伸著脖子看我們。眼神像針,扎得人生疼?!袄罾纤ǎ∵@誰家婆娘娃子?”有人喊。
趕車老頭李老栓擺擺手:“路上撿的!可憐見的!”他把我娘倆領到村尾一間最破的茅屋前。
“這屋原先住的老鰥夫,前年沒了,空著。破是破了點,好歹能擋個風。
”他推開吱嘎作響的破木門。一股濃重的霉味和塵土味撲面而來。屋里就一間房。
一張破木板床。一個豁口的土灶。墻角堆著些破爛家什。窗戶紙全破了,風呼呼往里灌。
“謝…謝謝老伯。”我嗓子眼發(fā)緊,除了謝,不知道還能說什么。
李老栓搖搖頭:“先湊合吧?;仡^讓王婆子給你送點粗糧?!彼麌@著氣走了。留下我和鬧鬧,
站在這個四面漏風、冰冷徹骨的“家”里。鬧鬧緊緊抱著我的腿,大眼睛里全是恐懼。
“娘…怕…”我蹲下來,用力抱緊他。小小的身體,是我唯一的暖爐?!安慌?,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卻帶著一股自己都不敢信的狠勁兒,“娘在。
”顧追不要我們。老天爺耍我們。債主混混逼我們。那又怎么樣?死不了。就得活著!
在這鬼地方,也得給我兒子掙出一條活路!日子像鈍刀子割肉。慢,且疼??可酱甯F。
窮得叮當響。家家戶戶土里刨食,看天吃飯。我成了村里最怪的“小寡婦”。來歷不明,
穿著古怪,還帶著個拖油瓶。沒人敢沾惹。除了村西頭的王婆子。李老栓托她照應點。
王婆子干瘦,嘴碎,心腸卻不壞?!芭芘馨?,”她端來一小碗黑乎乎的粗麥面,“湊合著,
給娃糊口?!蓖脒吇砹藗€口?!爸x謝王嬸?!蔽医舆^來,喉嚨發(fā)哽。“你這細皮嫩肉的,
不像干粗活的…”她打量我細瘦的手腕,“可這地界兒,女人家不干活,就得餓死。”我懂。
第二天,天沒亮。我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鬧鬧用破被子裹嚴實,塞進墻角還算避風的草堆里。
“乖,娘去干活,換吃的。”他困得睜不開眼,小腦袋點了點。跟著村里的女人下地。
鋤頭沉得像灌了鉛。沒揮幾下,手心**辣地疼。低頭一看。水泡。破了。血混著泥。
旁邊一個叫春花的媳婦嗤笑:“喲,城里太太的手就是嫩!”我沒吭聲。咬著牙,
接著掄鋤頭。汗水流進眼睛,蜇得生疼。腰快斷了。太陽像個大火球,烤得人皮焦肉綻。
中午。地主家的管事拎著桶過來。清得能照出人影的稀粥。一人一碗。我端著破碗,
走到僻靜處。粥里零星幾粒米。灌進嘴里,還沒嘗出味就沒了。肚子叫得更兇。
遠遠看見鬧鬧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跑過來。王婆子跟在后面喊:“慢點兒!”“娘!
”他撲到我腿上,小臉蹭著泥。我蹲下,把碗底最后一點能刮起來的糊糊,
小心抹進他張開的嘴里。他咂咂嘴,黑亮的眼睛看著我:“娘吃!”“娘吃過了。
”我摸摸他的頭。他伸出小手,臟兮兮的掌心攤開。幾顆小小的、青澀的野漿果。
“給娘…甜…”我撿起一顆塞嘴里。酸。澀。還有點苦。咽下去,卻像有把火,
一路燒到心窩子?!疤稹!蔽覍λ?。他咧開嘴,也笑了,露出幾顆小米牙。夜里。
鬧鬧蜷在草堆里睡著了。小手還無意識地抓著我的衣角。油燈早就沒了油。
只有慘淡的月光從破窗戶漏進來。我攤開手心。白天磨破的地方結了痂,黑紅一片。
火燎燎的疼。那塊惹禍的黑石頭,被我塞在了床腳最深的墻縫里。用泥巴糊死了。這鬼東西!
我恨恨地想。可摸著懷里鬧鬧溫熱的呼吸,那點恨又變成了劫后余生的慶幸。
好歹…逃出來了。不用被混混糟蹋。不用被債主逼得跳樓?;钪?。和我的鬧鬧在一起。
這就夠了。累極了。眼皮打架。剛要迷糊過去。屋外!“嗷嗚——”一聲凄厲悠長的嚎叫!
劃破寂靜的夜!是狼!鬧鬧猛地一哆嗦,驚醒過來,小臉煞白:“娘!”“別怕!
”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心提到嗓子眼!側(cè)耳聽。嚎叫聲不遠!就在村后山的方向!
而且…不止一只!此起彼伏的狼嚎,像催命符!村里瞬間炸了鍋!狗瘋狂地吠叫!
大人驚恐的喊聲!孩子的哭嚎!“狼下山了!狼下山了!”“快!抄家伙!堵門!
”我渾身冰涼!這破茅屋!一扇破木門,幾根爛木頭撐著!能擋住餓瘋了的狼?!
“娘…”鬧鬧嚇得渾身發(fā)抖,死死抱著我?!皠e出聲!”我壓低聲音,
抱著他縮到墻角最黑暗的角落。眼睛死死盯著那扇搖搖欲墜的門。
抓過旁邊地上那把豁了口的柴刀。手抖得厲害。刀柄冰涼。狼嚎聲越來越近!
夾雜著牲畜驚恐的嘶鳴!有人家在哭喊!“我的雞啊!”“滾!滾開!”砰!砰!
像是木棍砸在什么東西上的悶響!還有狼受傷的慘嚎!混亂!恐懼像冰冷的蛇,纏緊心臟。
鬧鬧把臉埋在我懷里,小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我握緊柴刀。牙關咬得咯吱響。來吧!
想吃我兒子?除非先從我尸體上踏過去!混亂持續(xù)了半夜。狼嚎聲終于漸漸遠去。天蒙蒙亮。
村里一片狼藉。雞籠被撕爛,羽毛混著血跡。幾戶人家的豬圈羊圈被扒開,牲口少了幾頭。
人人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恐。王婆子拍著胸口來找我:“嚇死個人!幸好狼沒往村尾來!
你們娘倆沒事吧?”我搖搖頭,后背全是冷汗?!鞍?,這日子…”王婆子嘆氣,“過幾天,
村里要去鎮(zhèn)上繳糧,換點鹽巴針線。你要不跟著去?看看能不能尋點活計,總比土里刨食強。
”去鎮(zhèn)上?我心里一動。得去。得想辦法掙錢。光靠這點力氣換稀粥,我和鬧鬧遲早餓死。
繳糧那天。天不亮就**。村里的牛車拉著幾袋糧食。我跟在隊伍后面,背著鬧鬧。他小,
走不動遠路。土路漫長。走到日頭偏西。才看見鎮(zhèn)子的輪廓。比靠山村大了不少。青石板路。
兩邊是歪歪扭扭的木樓。鋪子掛著褪色的幌子。人來人往,嘈雜。
空氣里混雜著各種味道:汗臭、牲畜糞臭、劣質(zhì)脂粉香、食物香氣…鬧鬧趴在我背上,
小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看什么都新鮮?!澳铮√侨?!”他指著一個小攤。吹糖人的老頭,
枯瘦的手靈巧地捏著糖稀。一只公雞,活靈活現(xiàn)。鬧鬧眼巴巴看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我摸摸干癟的衣兜。一文錢都沒有。“乖,下次?!蔽覄e開眼,加快腳步。
繳糧的地方在鎮(zhèn)子另一頭。一個挺大的院子。門口站著兩個穿短打、挎著刀的人。眼神兇狠,
不像善茬?!翱可酱宓??”一個刀疤臉斜睨著我們。李老栓點頭哈腰:“是是是,官爺,
今年的糧…”“等著!”刀疤臉不耐煩地揮手。我們縮在墻角等。鬧鬧餓得蔫蔫的,
趴在我肩頭。終于輪到我們。過秤。算賬。管事的撥拉著算盤珠子,眼皮都不抬?!熬瓦@些?
”“是是是?!崩罾纤ㄙr笑?!岸愬X漲了?!惫苁碌娜映鰩讉€銅板,叮當落在泥地上,
“拿去吧?!崩罾纤樕蛔儯骸肮贍敗@…這不夠??!往年…”“往年是往年!
”管事的猛地一拍桌子,“今年剿匪!懂不懂?!多征的糧是孝敬上頭的!嫌少?
要不要跟我們?nèi)パ瞄T說道說道?!”旁邊挎刀的漢子往前一步,手按在刀柄上。
李老栓嚇得一哆嗦,趕緊彎腰去撿那幾個銅板。手抖得厲害。
“謝…謝官爺…”他攥著那幾個銅板,老臉灰敗。村里人也都垂頭喪氣。這點錢,
買鹽都不夠。回去的路,比來時更沉。沒人說話。只有牛車吱呀,和沉重的腳步聲。
路過鎮(zhèn)口那片熱鬧的街市。食物的香氣更濃了。包子鋪熱氣騰騰。
鬧鬧的小肚子咕咕叫得厲害。他趴在我頸窩里,小聲說:“娘…餓…”我心像被針扎。
“再忍忍,回家娘給你煮糊糊。”剛轉(zhuǎn)過一個街角。鬧鬧突然扭動起來?!澳?!亮晶晶!
”他指著路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堆著些雜物爛菜葉。一角熟悉的黑色,
從爛葉子下露出來。我的心猛地一跳!那塊黑石頭?!怎么可能?!
我明明把它糊在靠山村的墻縫里了!“鬧鬧別動!”我趕緊放下他,幾步?jīng)_過去,
扒開爛菜葉。冰涼。沉甸甸。真的是那塊石頭!和我塞進墻縫的那塊,一模一樣!
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像抓了塊烙鐵,差點把它扔出去!“娘?”鬧鬧好奇地湊過來。
“別碰!”我厲聲喝止,聲音都變了調(diào)。這東西邪門!我脫下外衫,
哆嗦著把石頭裹了好幾層,死死系緊。像抱著個隨時會炸的炮仗。“走!快走!
”我拉起鬧鬧,心慌意亂地追上隊伍。只想離這鬼東西遠點!回到靠山村那破茅屋。
天已經(jīng)黑透了。我把裹得嚴嚴實實的石頭塞進墻角一個破瓦罐里,用塊破布蓋住。
眼不見心不煩。心還在怦怦跳。太邪門了。它怎么跟來的?難道這玩意兒長了腿?
鬧鬧累壞了,喝了點稀糊糊就睡沉了。我守著油燈(王婆子給了一小盞燈油),
看著那破瓦罐,心里發(fā)毛。不行。得想辦法。光靠種地,連鹽都吃不起。這次是石頭。
下次呢?狼再來怎么辦?我得掙錢。掙很多錢。至少讓鬧鬧吃飽,讓這破屋子能擋風遮雨。
可在這窮山溝,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能干什么?第二天。我去找王婆子。“嬸子,
鎮(zhèn)上…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嗎?縫補?漿洗?都行?!蓖跗抛訐u頭:“鎮(zhèn)上漿洗縫補的活計,
都是本地人攬著,排外得很。再說,你帶著鬧鬧,誰要你?”心沉下去。
“不過…”王婆子想了想,“聽說鎮(zhèn)東頭‘醉仙樓’后廚缺個打雜洗碗的,就是工錢低,
活兒又臟又累…”“我去!”我毫不猶豫。臟?累?能比餓死強?能比被狼吃了強?
醉仙樓是鎮(zhèn)上最大的酒樓。兩層木樓,人來人往。后廚像個蒸籠。大灶燒著火。油煙嗆人。
堆積如山的油膩碗碟,泡在渾濁的污水桶里。管事的是個胖廚娘,姓劉,一臉橫肉。
“新來的?”她斜眼瞥我,像打量牲口?!笆??!薄耙惶煳鍌€銅板,管一頓午飯。
手腳麻利點!打碎一個碗,扣三天工錢!干不干?”“干?!薄昂⒆幽??
”她皺眉看著躲在我身后的鬧鬧。“他…他很乖,就在旁邊坐著,不礙事?!蔽亿s緊說。
劉廚娘哼了一聲:“看好嘍!別亂跑碰壞東西!不然賠死你!”她丟給我一個油膩的破圍裙。
我蹲在污水桶邊,開始刷碗。水冰冷刺骨。油污黏膩,沾一手。指甲縫里很快塞滿了黑垢。
鬧鬧抱著膝蓋,縮在角落里一個小板凳上。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周圍兇神惡煞的大人。
很安靜。不哭不鬧。中午。劉廚娘丟給我一個粗面饃饃,一碗飄著幾片爛菜葉的清湯。
“吃吧!”我把饃饃掰開一大半,塞給鬧鬧?!澳锍??!彼苹貋怼!澳锊火I,你快吃。
”我把饃饃硬塞進他手里。自己端起那碗清湯,幾口灌下去。水飽。下午。碗碟更多了。
堆得像小山。手泡在冷水里,凍得通紅,失去知覺。腰彎得快要斷掉。突然!“哐當!
”一聲脆響!一個伙計端著高高一大摞剛洗好的盤子,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那摞盤子直直朝著角落里的鬧鬧砸過去!“鬧鬧!”我魂飛魄散!什么都顧不上!
猛地撲過去!把嚇傻了的鬧鬧死死護在身下!噼里啪啦!盤子摔碎的聲音就在我耳邊炸開!
尖銳的碎片四濺!手臂和背上傳來一陣刺痛!“哎喲我的天爺!”劉廚娘尖叫著沖過來,
“碎了!全碎了!我的細瓷盤子??!”她心疼得直拍大腿。“你!”她指著我,
手指頭快戳到我鼻子上,“你怎么看孩子的?!讓他蹲這兒擋路!賠!這些盤子,
少說二錢銀子!”二錢銀子?!我眼前一黑。一天五個銅板,干到猴年馬月能賠上?!
“是他自己摔的!”我指著那個驚魂未定的伙計?!胺牌ǎ 被镉嬏饋?,
“明明是你兒子突然動了一下,絆了我!”“你胡說!鬧鬧一直沒動!”“就是你兒子絆的!
”“……”吵成一團。劉廚娘叉著腰:“我不管誰絆誰!盤子是你兒子在的地方碎的!
就得你賠!沒錢?拿你兒子抵債!”她惡狠狠地去抓鬧鬧!“滾開!”我瘋了似的推開她,
把哭起來的鬧鬧死死摟在懷里,“誰敢動我兒子!”劉廚娘被我推了個趔趄,
惱羞成怒:“反了你了!給我打!”旁邊幾個伙計擼袖子圍上來!我抱著鬧鬧,退到墻角,
抄起旁邊一根捅灶火的鐵通條!眼睛血紅!“來?。≌l敢過來!我跟誰拼命!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誰想動我兒子,我就跟誰同歸于盡!氣氛僵持。劍拔弩張?!俺呈裁矗?/p>
”一個低沉冷硬的聲音,像冰珠子砸在地上。瞬間凍住了整個后廚。所有人都僵住了。
劉廚娘臉上的橫肉一哆嗦,瞬間堆起諂媚的笑,轉(zhuǎn)過身:“哎喲!顧爺!
您怎么到后廚這臟地方來了?”我抱著哭噎的鬧鬧,循聲望去。后廚油膩的門簾被撩起。
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逆著光??床磺迥?。只覺一股無形的壓迫感,沉沉地壓過來。
逼得人喘不過氣。他穿著一身深青色的窄袖勁裝,布料看著就貴。腰束得很緊。
身姿筆挺得像柄出鞘的劍。帶著一股…風塵仆仆的冷冽氣息。像是剛從很遠的地方趕來。
他的目光,像帶著實質(zhì)的冷電,掃過一地狼藉的碎片。掃過兇神惡煞的劉廚娘和伙計。最后。
落在了我臉上?;蛘哒f。落在了我懷里,哭得小臉通紅、一抽一抽的鬧鬧臉上。時間。
好像在這一刻凝固了。整個嘈雜油膩的后廚,瞬間安靜得可怕。
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鬧鬧的抽噎聲。還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
震得耳膜生疼。那張臉…逆光褪去。清晰的輪廓。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
每一寸線條,都像用寒冰鑿出來的。冷硬。鋒利。陌生又熟悉??淘诠穷^里,
融在血液里的熟悉!五年!整整五年!這張臉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我午夜夢回的冷汗里,
出現(xiàn)在被逼到絕境的恨意里!顧追!他怎么會在這里?!
在這個我?guī)е鴥鹤哟┰蕉鴣淼哪吧糯?!在這個油膩骯臟的小鎮(zhèn)酒樓后廚?!幻覺?
一定是剛才被碎片劃到,失血過多出現(xiàn)幻覺了!我狠狠閉上眼。再猛地睜開!他還在!
不僅還在。他那雙深不見底、寒潭似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我懷里的鬧鬧!那眼神…震驚?
難以置信?狂喜?還有…一種近乎貪婪的審視!像沙漠里瀕死的旅人,看到了綠洲!
“顧爺…這…這點小事,驚擾您了…”劉廚娘的聲音抖得像風里的破布,
“是這個新來的賤婢沒看好孩子,打碎了貴客用的細瓷盤…”顧追像是根本沒聽見她的話。
他的目光,黏在鬧鬧臉上。抬腳。一步一步。朝我走過來。靴子踩在油膩的地面,
發(fā)出輕微的粘滯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我心尖上。巨大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
跑!帶著鬧鬧跑!這個念頭像閃電劈進腦海!身體卻像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他太近了!
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陌生的、清冽又帶著塵土的味道。
不再是記憶中那種昂貴的、冷冽的木質(zhì)香水味。“孩子…”他的聲音干澀沙啞,
像是許久沒說過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叫什么?”他死死盯著鬧鬧。
鬧鬧被這個突然逼近的、氣場可怕的高大男人嚇住了。忘了哭。小臉上還掛著淚珠。
黑葡萄似的眼睛里,盛滿了驚恐和…一絲好奇?我像護崽的母獸,猛地側(cè)身,
把鬧鬧的臉死死按進懷里!隔絕他那可怕的目光!“與你無關!”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尖利得刺耳,帶著破音。顧追的視線,終于從鬧鬧身上移開。落在我臉上。冰冷。審視。
像是在辨認一件被遺忘在角落的舊物?!疤K跑跑?”他薄唇微啟,吐出我的名字。沒有疑問。
是確認。冰冷的目光里,翻涌起極其復雜的情緒。震驚?了然?還有…一絲冰冷的怒意?
“你果然沒死?!彼曇魤旱酶?,像淬了冰?!巴心愕母# 蔽液藓薜鼗匾曀?,
指甲深深掐進手心,“離我兒子遠點!”“你兒子?”他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帶著嘲諷,又帶著一種勢在必得的篤定,“蘇跑跑,你再說一遍,是誰的兒子?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被我死死護住的鬧鬧。那眼神,像在宣告所有權!“我的!
”我?guī)缀跫饨谐鰜?,“他是我一個人的!跟你顧追沒有半文錢關系!五年前就沒有了!
”“沒有關系?”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幾乎將我完全籠罩,陰影沉沉壓下,
“你看他的眼睛!他的鼻子!蘇跑跑,你告訴我,這世上除了我顧追的兒子,
誰還能長出這張臉?!”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萬鈞的力量。砸得我頭暈眼花。是啊。
鬧鬧像他。太像了。眉眼鼻梁,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縮小版。只是鬧鬧更軟,更暖。
不像他,冷得像塊冰。劉廚娘和伙計們?nèi)忌盗搜?,大氣不敢出,看看顧追,又看看我?/p>
眼神驚疑不定?!邦櫊敗@…這賤婢是您…”劉廚娘試探著問。“閉嘴?!鳖欁房炊紱]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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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講禮貌的這部女頻小說《萌寶帶球跑,爹地追到古代》,故事曲折生動,敘事跌宕起伏,人物性格鮮明,語言干凈利落,可讀性極強,是網(wǎng)絡小說中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