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簽離婚協(xié)議那天，江硯白的新電影剛好破了二十億票房。他捏著鋼筆，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曾經無數(shù)次在鏡頭前被粉絲稱為“藝術品”，

此刻卻把一份輕飄飄的A4紙推到我面前，像推掉一碟不合胃口的冷盤?！昂灹税?，蘇晚舟。

”他聲音沒什么起伏，甚至沒看我，目光落在窗外，那里有他剛剛豎起的巨幅新電影海報，

西裝革履，眼神深邃，一如既往的顛倒眾生?！皩δ阄叶己?。你寫那些東西……”他頓了頓，

嘴角扯出一個極淡、卻刺得我眼睛生疼的弧度，“實在上不了臺面，何必互相耽誤。

”空氣里彌漫著他常用的雪松調香水味，曾經讓我迷戀到骨子里的氣息，

此刻卻冰冷地纏繞著我的呼吸。他大概忘了，或者從來就沒在意過，

那部讓他一飛沖天的成名作《暗河》，劇本初稿，是我在出租屋的小餐桌上，

熬了無數(shù)個通宵一個字一個字摳出來的。只不過那時，他是籍籍無名的戲劇學院畢業(yè)生，

我是他背后默默無聞的“女朋友”。后來他紅了，光芒萬丈。我的名字，

從“蘇晚舟”變成了“江太太”，再后來，連“江太太”這個頭銜，

似乎也成了他星光大道上一點礙眼的塵埃。我拿起筆，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

筆尖懸在“乙方”簽名的空白處，停頓了足足十秒。這十秒里，沒有回憶殺，

沒有不甘的質問，只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清醒——我這些年，到底在干什么？“好。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得不像話，仿佛在答應明天吃什么早餐。筆尖落下，

利落地劃出“蘇晚舟”三個字，干脆，決絕。他大概沒料到這么順利，終于正眼看了我一下，

眼神里掠過一絲極快的訝異，隨即又被慣常的淡漠覆蓋。他把協(xié)議抽走，

像處理掉一份過期文件?！胺孔恿艚o你，卡里的錢夠你用一陣子。以后……好自為之。

”大門在我身后輕輕合上，隔絕了他和他那個璀璨耀眼的世界。

我站在空曠得能聽見回聲的客廳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燈火。

這套位于市中心頂層的大平層，是江硯白功成名就后的“愛巢”，

現(xiàn)在成了我一個人的豪華囚籠。環(huán)顧四周，昂貴卻冰冷的家具，

墻上掛著他各種獎項的證書和海報，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他經紀人、助理來去匆匆的嘈雜。

沒有一本屬于我的書，沒有一張我署名的稿紙。我的東西，我的夢想，我這個人，

都被“江太太”這個金光閃閃的殼子，吞噬得干干凈凈。手機嗡嗡震動，

屏幕上跳動著唯一還愿意主動聯(lián)系我的名字：林棲梧。我大學死黨，

畢業(yè)后一頭扎進水深火熱的娛樂圈，摸爬滾打，現(xiàn)在是圈內小有名氣的獨立經紀人，

嘴毒心熱?！爸郯?！江湖救急！”她的大嗓門透過聽筒炸開，驅散了一室冰冷的死寂，

“我這接了個燙手山芋！一個兒童動畫電影的劇本，原編劇臨陣跑路，資方爸爸急得要上吊，

下個月就開機！預算摳搜得要命，要求還賊奇葩，既要寓教于樂，又要笑點密集，

還得讓五歲到五十歲都看得下去！簡直是要在螺螄殼里做道場！

圈里有點名氣的誰接這活兒??？價格壓得還不如去寫公號軟文！我思來想去，就剩你了！

你當年可是咱系的金筆桿子！”我握著手機，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心臟在胸腔里沉悶地撞擊著肋骨。兒童動畫？和我曾經幻想過的宏大史詩、深刻人性劇，

差了十萬八千里。“我……很久沒寫了?！鄙ぷ佑悬c干澀。“少來！你那點底子我還不知道？

當年你給江……”她猛地剎住車，電話那頭尷尬地沉默了兩秒，隨即聲音拔得更高，

帶著刻意的輕松和不容置疑，“過去的事翻篇了！現(xiàn)在，蘇晚舟同志，組織需要你！

江湖救急，也是救你自己！酬勞雖然寒磣，但蚊子腿也是肉！干不干？給句痛快話！

”窗外的霓虹燈光流淌進來，在地板上投下變幻的光影。我看著那些光，

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沒有金光閃閃的頭銜，沒有前呼后擁的團隊，

只有一個死黨的“江湖救急”，和一個被所有人嫌棄的“燙手山芋”。

胸腔里那股麻木的冰冷，似乎被棲梧那咋咋呼呼的聲音撕開了一道口子，

一絲微弱卻滾燙的東西，掙扎著冒了出來?！鞍秧椖恳蠛颓捌谫Y料發(fā)我?！蔽艺f，

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電話那頭靜了一瞬，隨即爆發(fā)出棲梧標志性的歡呼：“得令！

蘇大編劇！我就知道你沒廢！等著，馬上發(fā)你！愛你喲！”掛了電話，世界重新安靜下來。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川流不息的城市。萬家燈火，

每一盞后面或許都有一個或精彩或平凡的故事。而我蘇晚舟的故事，被一個叫江硯白的男人，

粗暴地畫上了一個休止符?，F(xiàn)在，休止符擦掉了。新的樂章，

哪怕是從最不起眼、最不被看好的音符開始，也該由我自己來譜寫。

兒童動畫電影的項目資料很快塞滿了我的郵箱，名字叫《小石頭歷險記》，

講一塊被溪水沖離家鄉(xiāng)的小石頭，一路歷經“磨難”（在松鼠嘴里滾一滾，

被小鳥當?shù)胺跻粫海?，認識各種森林小伙伴，最終找到新家的故事。資方要求：溫馨！

治愈！低幼！最好能有點環(huán)保教育意義（但不要太說教！）。預算：極低。

時間：一個月內出完整劇本加分鏡初稿。壓力像一座小山壓下來，但奇異的是，

我竟然感到一種久違的興奮。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文檔里光標閃爍的節(jié)奏，

都帶著一種生澀又熟悉的生命力。我把自己關在空蕩蕩的大房子里，拉上厚重的遮光窗簾，

隔絕了白晝黑夜。餓了點外賣，困了在沙發(fā)上囫圇一覺。電腦屏幕的光是唯一的光源，

映著我因為缺乏睡眠而發(fā)青的臉。沒有靈感？就去小區(qū)花園看孩子們玩沙子，

看他們如何賦予一塊普通石頭“宇宙飛船”或“恐龍蛋”的神圣使命。卡在笑點？

就翻出棲梧發(fā)來的、號稱“能笑出腹肌”的經典動畫片段合集，

看到后來自己對著屏幕像個傻子一樣又哭又笑。擔心說教？就把環(huán)保理念揉碎了，

塞進小石頭被小鳥誤會成蛋孵化的滑稽情節(jié)里，

塞進小松鼠囤積過冬食物卻總也記不住埋在哪兒的天然呆里。

時間在鍵盤的噼啪聲中飛速流逝。我刪掉的字，可能比最終劇本還要多。

無數(shù)次對著屏幕發(fā)呆，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江郎才盡，是不是離開了“江硯白太太”的光環(huán)，

就真的什么都不是。每當這時，我就強迫自己站起來，走到穿衣鏡前。鏡子里的人，

眼神疲憊，臉色蒼白，但眼底深處，那簇被壓抑了太久的火苗，在寂靜的燃燒?！疤K晚舟，

”我對自己說，聲音沙啞卻清晰，“你行的。你只能行?！币粋€月后，

我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把最終劇本和厚厚一沓分鏡草稿發(fā)給了棲梧。幾乎是秒回。

棲梧的電話轟炸過來：“**！舟舟！你是神嗎？！這劇本！絕了！又暖又萌又好笑！

那只記性差到能把松果埋進自己窩里的松鼠，

還有那只執(zhí)著地孵‘石頭蛋’的傻鳥……哈哈哈哈！我笑到鄰居差點報警！

資方爸爸那邊剛反饋了，非常滿意！說超出了預期！片酬……呃，雖然還是寒磣，

但好歹給你爭取到了稅后五萬塊！姐們兒，你活過來了！”五萬塊。

對曾經刷著江硯白副卡、對數(shù)字毫無概念的我來說，微不足道。但此刻，

看著手機銀行APP里跳出的入賬短信，那串數(shù)字卻滾燙得灼人。這是我蘇晚舟，

用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賺來的第一筆錢?！缎∈^歷險記》的**緊鑼密鼓地進行著，

我作為編劇，第一次真正參與到項目的核心流程。和導演溝通角色設定，

和美術討論場景風格，給配音演員講解人物動機。不再是躲在江硯白巨大陰影下的附庸，

而是作為一個獨立的創(chuàng)作者，表達著自己的想法，甚至……據(jù)理力爭?！疤K老師，

這里小石頭被溪水沖走的鏡頭，是不是可以加一段悲情的內心獨白？更能體現(xiàn)離家的憂傷？

”年輕的動畫導演小陳提議。我搖頭：“不用。石頭不會說話，

它的情緒要通過畫面和動作傳遞。你看這里，水流湍急的特寫，石頭無助翻滾的慢鏡頭，

配上輕靈又帶點慌亂的水流音效，足夠了。留白，

讓孩子們自己去感受那種被命運裹挾的微小無助，后面找到新家的溫暖才更珍貴。

”我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這是我在反復推敲中確立的信念——好的兒童作品，不是把道理嚼碎了喂下去，

而是用純粹的故事和畫面，去觸動最本真的心。小陳若有所思，最終點點頭：“有道理！

聽蘇老師的！”一種微妙的成就感，悄然滋生。不是因為說服了誰，而是我的專業(yè)判斷，

得到了尊重。電影趕在暑期檔末尾上映了。宣傳幾乎為零，排片少得可憐，

被同期幾部好萊塢特效大片擠在犄角旮旯。棲梧氣得跳腳，我反而很平靜。能做完，能上映，

已經是勝利。首映那天，我買了張角落的票，獨自走進影廳。稀稀拉拉坐了不到十個人，

大多是帶著孩子的家長。燈光暗下，銀幕亮起。稚拙清新的畫風，靈動活潑的配樂。

當那只傻乎乎的小鳥一本正經地蹲在圓滾滾的小石頭上“孵蛋”，

翅膀還煞有介事地攏了攏時，影廳里爆發(fā)出孩子們清脆的、毫無保留的大笑聲?！皨寢?，

小鳥好笨呀！”一個小女孩咯咯笑著，聲音像銀鈴?！翱墒撬糜袗坌呐叮?/p>

”旁邊的小男孩認真地補充。我看著銀幕上滾動著自己名字的“編劇：蘇晚舟”，

聽著身邊純粹的笑聲和童言童語，眼眶毫無預兆地發(fā)熱。不是悲傷，

是一種滾燙的、酸脹的暖流，洶涌地沖刷著心臟。多久了？

多久沒有因為自己親手創(chuàng)造的東西，收獲如此直接而真摯的反饋？電影散場，

我隨著人流走出影院。陽光有些刺眼。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棲梧的微信轟炸：【爆了！舟舟！

我們的小石頭要成精了?。?！】【口碑炸了！貓眼開分9.2！淘票票9.3！

全是家長帶著孩子二刷三刷的評論！說又好笑又有意義！】【排片！排片逆襲了！

從明天的垃圾場次直接調到黃金場！院線經理都瘋了！】【快看熱搜！

#小石頭歷險記治愈##被一只孵石頭的小鳥笑死#沖上去了！雖然位置不高，

但我們在榜上！】我站在熙攘的街頭，看著手機屏幕上不斷跳出的信息，

看著熱搜榜上那個不起眼卻頑強攀升的詞條，看著周圍路人行色匆匆的臉。

巨大的不真實感包裹著我。一部低成本、零宣傳、差點難產的小破動畫片，就這樣……活了？

《小石頭歷險記》的票房走勢，成了那個平淡暑期檔最大的黑馬奇跡。從首日幾十萬，

到單日破千萬，再到后來單日沖擊三千萬。排片率一路飆升，上座率居高不下。社交媒體上，

關于它的討論越來越多?！氨緛韼揠S便看看，結果自己笑出鵝叫！

那只松鼠承包了我一年的笑點！”“看完心里暖暖的，小石頭教會孩子適應和接納，

比一百句說教都有用。”“編劇太牛了！怎么做到又低幼又有深度的？跪求出續(xù)集！

”“編?。禾K晚舟”這個名字，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

有敏銳的媒體挖出了我的“背景”。

#《小石頭》編劇蘇晚舟疑為影帝江硯白前妻#的詞條，以一種爆炸性的速度，

空降熱搜第一。后面跟著一個深紅色的“爆”字。一時間，輿論嘩然。

江硯白的粉絲瞬間炸鍋。“碰瓷！絕對是碰瓷！這女的離婚了還要蹭我哥熱度！不要臉！

”“江硯白前妻？就她？能寫出《小石頭》？怕不是找**了吧？江影帝甩了她真是明智！

”“呵呵，心機婊，踩著前夫上位，這操作666。”也有路人看不過眼：“作品說話好嗎？

《小石頭》就是好看！跟前夫是誰有什么關系？”“離婚了還不能出來工作了？

人家憑本事寫的劇本火了，某些粉絲跳什么腳？

”“只有我覺得……前影帝夫人隱姓埋名寫兒童片，這劇本本身就很有故事感嗎？

”我的手機瞬間被各種陌生號碼、短信、社交媒體@塞爆。有謾罵，有質疑，

有好奇的采訪請求，也有……試探性的新項目邀約。棲梧的電話第一時間切了進來，

聲音帶著激戰(zhàn)后的亢奮和疲憊：“**！這陣仗！舟舟你穩(wěn)?。e管網上的**！這是好事！

天大的好事！黑紅也是紅！你的名字現(xiàn)在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新本子！

好幾個靠譜的本子找上門了！姐給你把著關呢！這次咱們好好挑！

”我看著窗外依舊喧囂的城市，心臟在最初的劇烈震動后，反而奇異地平靜下來。意料之中，

不是嗎？和江硯白沾上邊，就注定與平靜無緣。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皸啵?/p>

”我打斷她的滔滔不絕，聲音異常冷靜，“幫我篩選一下邀約，題材不限，

但**團隊必須靠譜，預算合理，話語權……我要有足夠的話語權?！薄懊靼?！

”棲梧斬釘截鐵，“這次咱不當小透明！要當就當能拍板的大爺！”網絡上的喧囂還在發(fā)酵。

江硯白那邊一直保持著詭異的沉默，沒有澄清，沒有承認，也沒有任何維護。這種沉默，

某種程度上，更像是一種默認，讓輿論的火焰燒得更旺。幾天后的一個深夜，

門鈴突兀地響起，持續(xù)不斷，帶著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zhí)拗。透過可視門禁，

我看到了那張曾經讓我魂牽夢縈、此刻卻無比陌生的臉——江硯白。他沒帶助理，

沒戴墨鏡帽子遮掩，就那樣直挺挺地站在我家門口，燈光下臉色有些憔悴，眼下帶著青黑，

眼神里翻涌著一種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有疲憊，有煩躁，

似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狼狽？我猶豫了幾秒，還是開了門。冷冽的夜風灌進來，

帶著他身上濃重的、未散的酒氣。“你來干什么？”我擋在門口，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聲音疏離。他目光沉沉地鎖著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認識我這個人。

那眼神不再是居高臨下的漠然，而是帶著審視、困惑，還有一絲被冒犯的慍怒?！疤K晚舟，

”他開口，嗓音沙啞得厲害，“你鬧夠了沒有？”我?guī)缀跻獨庑α耍骸拔音[？江先生，

麻煩你搞清楚，是媒體挖的我，是你的粉絲在網暴我。我關起門寫我的劇本，招誰惹誰了？

”“寫劇本？”他嗤笑一聲，往前逼近一步，濃重的酒氣幾乎噴到我臉上，

“寫那種哄小孩的玩意兒？然后呢？利用我的名字炒作？踩著我的名氣往上爬？蘇晚舟，

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有手段？”利用？炒作？踩著往上爬？

胸腔里那股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焰，被他這輕飄飄的幾句話，瞬間點燃，燒得噼啪作響。

“江硯白，”我抬起頭，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你聽好了。第一，《小石頭歷險記》是我一個字一個字熬出來的，跟你沒有一毛錢關系！

第二，熱搜不是我買的，新聞不是我發(fā)的，你的粉絲發(fā)瘋，該管的是你和你的團隊！

第三……”我頓了頓，看著他眼底翻涌的錯愕和惱怒，一股從未有過的暢**直沖頭頂。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我們已經離婚了。

我蘇晚舟做什么，是紅是糊，是寫兒童片還是寫宇宙史詩，

都與你——江大影帝——再無瓜葛。請你，立刻，馬上，離開我的視線。

”他像是被我的話狠狠扇了一耳光，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那雙曾經在鏡頭前深情款款的眼睛，此刻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被徹底冒犯的狂怒。

他猛地抬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胳膊。我反應極快地向后退了一步，冰冷地警告：“江先生，

請自重。再不走，我叫安保了。我想，你也不希望‘影帝深夜騷擾前妻’的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