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八百年來我一直想搞清楚這件事情

我的記憶開始于——子母河，那日我飄蕩在子母河上，身體不由自主向西方飄去，一直到——我見到了那長相怪異的師徒四人，于是我便被困在了他們身旁

我與他們一同經(jīng)歷了剩下的幾十劫難，只不過，他們似乎一直不能察覺我的存在

一開始，我對一切都很新奇，我通過他們認識這個世界——我在唐僧身上學(xué)到了慈悲，在孫悟空身上學(xué)到了嫉惡如仇，在豬八戒身上學(xué)到了圓滑處世，在沙悟凈身上學(xué)到了寬忍

可是后來，我卻開始感到孤獨，在我還不明白什么是孤獨的時候

沒有人同我說話，沒有人知道我

我嘗不到世間百味，感受不到四季冷暖，可他們卻活得如此鮮活

我陪伴他們?nèi)绱酥?，可他們卻不知道我，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的存在，若如此，我又如何證明自己是存在的呢

一場莫大的虛無席卷而來，我以為，這樣的狀態(tài)會一直持續(xù)下去

直到，他們渡過凌云渡，那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回頭瞧了我一眼，念了聲阿彌陀佛

他看得到我了

一瞬間的驚喜沖昏了我的頭腦，我隨著心意想要上前問問清楚，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接近這無邊的河流

這江，他們渡得，我渡不得

忘了吧

話音剛落，他們四人的面貌在我記憶中忽然變得模糊，他們走了，再沒回頭

但那一刻，我也自由了，我想去哪里，就可以隨著心意飄到哪里，可我始終不得安寧

因為，我還不知道自己是誰，但直覺告訴我，一定和那師徒四人有關(guān)，可我大約是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我在歷代說書人口中知道了他們最后的去處，他們?nèi)〉昧苏娼?jīng)，成了佛

后來，我又回到了女兒國

那時，距離我離開女兒國已經(jīng)過去了二百年，我見她們，換了裝扮、改了新居，一切都不似從前，唯有那亙古不變的子母河蜿蜒流淌

直到，我被一老嫗笑著攔住，才發(fā)覺自己竟有了真身

姑娘，是從何處來呀

我不解其意，我明明便是從女兒國離去，如今我在女兒國，她為何要問我從何處來

我指了指那條子母河，開口道我從那處來的，兩百年前……

她竟像受了某種驚嚇般，菜籃子掉落在地也不撿，匆匆跑了，一邊喊著

妖孽回來了妖孽回來了

那些女人很快將我圍成一圈，手持武器，神情戒備

我竟有些恍惚，總覺得，這些人有說不出的熟悉

我沒做任何反抗便被她們捆了起來

她們商議著，要帶我去見國王

我是有些好奇的，回來的時候，我聽沿途的小妖們說

那女兒國的國王，兩百年不曾變過模樣

怕不是當年真叫她吃上唐僧肉了吧

一陣嬉笑聲

不是說，當年那圣僧不是沒有對那國王動情，說得什么，此生已入空門，再難許卿

哦，還有那句——若有來生

哪還有什么來生了那圣僧成了佛，再沒什么來生了

那現(xiàn)在的女王，和當年的是一個人嗎

我哪知道，我才一百多歲

我也想知道，現(xiàn)在的國王還是不是曾經(jīng)那個

只是，我不曾見過從前那個

于是我開口便問

你是二百年前那個要和唐僧結(jié)婚的國王嗎

放肆旁邊的女侍衛(wèi)憤憤開口，便要將我壓下

那雍容美麗的女子先是愣了一下，低頭沉思幾息，她抬手叫那些人放了我，且用審視的目光望著我

良久之后，她才開口

不是

她無疑是極年輕美麗的，只是她遲緩轉(zhuǎn)動的眼珠，過于緩慢的情緒，和她美麗的面容著實不甚相符

她到底是誰

人不似人，鬼不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