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時間能沖淡一切。但我的過去像條甩不掉的尾巴。泡面吃到第三口。門鈴響了。
不是“叮咚”那種。是“哐!哐!哐!”。砸門。鐵皮門都在抖。我嚇得差點把泡面扣頭上。
“誰啊!”門外沒聲。砸得更兇了。我抄起門后的掃把。踮腳湊近貓眼。一片模糊。老房子,
貓眼早花了。只能看見一團高大的黑影。堵在門口。“物業(yè)查水表!”外面吼了一嗓子。
聲音悶悶的。像隔著層布。我信他個鬼?!安樗韴箝T牌號!”我吼回去。門外安靜兩秒。
“砰!”一聲巨響。門鎖那塊的木頭直接裂了。碎木屑飛進來。門被硬生生撞開。
一個男人擠進來。太高了。腦袋差點頂?shù)介T框。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牛仔外套。肩膀很寬。
把門洞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樓道昏暗的光。打在他側(cè)臉上。鼻梁很高。下頜線繃得死緊。
眼睛黑沉沉的。像兩口深井。直勾勾盯著我。我手里的掃把“啪嗒”掉地上。喉嚨發(fā)干。
“蒼……蒼溟?”蒼溟。我初戀。高中畢業(yè)那個暑假。牽個手都能臉紅半天的籃球小子。
后來他要去北方闖。我留在南方小城。隔著兩千公里。短信越來越少。最后一條是他發(fā)的。
“澈,別等我了?!笔辍U?。音訊全無?,F(xiàn)在。他像個土匪。撞開我的門。
站在這個堆滿舊雜志和外賣盒的客廳里??諝饽塘恕E菝嫖痘熘覊m。飄在中間。
他往前跨了一步。舊地板“嘎吱”慘叫。我下意識后退。小腿撞到茶幾。疼得抽氣。
“你……你怎么找到這的?”我聲音發(fā)顫。他眼神掃過我。像冰冷的刀片。刮過我的舊睡衣。
油膩的頭發(fā)。還有桌上那碗沒吃完的泡面。嘴角扯了一下。不是笑。是譏諷?!靶浅?。
”他開口。聲音沙啞。磨砂紙一樣?!笆??!薄岸愕猛Ω蓛??!彼徊讲奖平?。
影子完全罩住我。壓迫感太強。我后背抵著冰涼的墻。退無可退?!拔叶闶裁??
”我梗著脖子。心跳快得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他停在我面前。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
一股……塵土的味道。像剛從地里挖出來?!岸銈?。”他吐出兩個字。我懵了。“什么債?
”他低頭。黑沉沉的眼睛鎖著我。一字一頓?!拔业那啻?。”我差點以為自己聾了。
“你……你說什么?”“星澈。”他念我的名字。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澳闱肺业摹?/p>
”“高中三年?!薄按髮W(xué)四年?!薄捌吣?。”“最好的七年?!薄叭夷闵砩狭恕!薄澳阏f。
”“這筆賬。”“怎么算?”我張著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闹嚒L闹嚵?。
“蒼溟你瘋了吧?”我終于找回聲音?!爱?dāng)初是誰一條短信就消失的?”“誰欠誰???
”他眼神紋絲不動。像結(jié)了冰?!拔蚁??”“對?!薄笆俏蚁确诺氖??!薄翱尚浅骸?/p>
”“你敢說?!薄霸谖抑??!薄澳阈睦??!薄案筛蓛魞??”他這話像根針。
精準(zhǔn)地扎進我最虛的地方。我噎住了。臉有點發(fā)燙??蛷d里死寂。只有墻上老掛鐘。
“咔噠、咔噠”地走。催命一樣。他忽然抬手。我嚇得一縮。他卻只是指了指。
我堆在沙發(fā)角落的一摞舊CD。最上面那張。是周杰倫的《七里香》。
高中時蒼溟省了一個月早飯錢。給我買的生日禮物。“看見沒?”他聲音低下去。卻更沉。
“這就是債?!薄澳闳硬坏??!薄耙策€不清?!蔽翼樦氖种缚催^去。塑料CD殼反著光。
刺眼。喉嚨里堵得難受?!澳阆朐趺礃樱俊蔽衣犚娮约簡?。聲音干巴巴的。他收回手。
插回褲兜。站直了。居高臨下?!坝憘?。”“從今天起?!薄拔易∵@兒?!薄爸钡侥氵€清。
”晴天霹靂?!安恍校 蔽壹饨衅饋??!斑@是我家!”“你憑什么?”他眼皮都沒抬。
“憑我是債主?!闭f完。他不再看我。自顧自走到那個掉漆的舊沙發(fā)前。皺眉。
拎起上面我堆的臟衣服。扔到地上。然后。坐了下去。沙發(fā)彈簧發(fā)出不堪重負的**。
他那么大個子。陷在小小的布沙發(fā)里。長腿伸著。幾乎抵到對面的電視柜。他環(huán)視一圈。
我這二十平米的老破小出租屋。眉頭擰得更緊。像在評估一堆破爛。最后。目光落回我臉上。
“有意見?”“報警?!彼f得輕描淡寫?!罢谩!薄白尠脖H藛T評評理?!薄扒啻簜?。
”“該不該還?!蔽蚁癖黄×瞬弊?。報警?跟安保人員說什么?說我的初戀男友。
失蹤十年。突然破門而入。要我賠他“青春損失費”?安保人員會把我當(dāng)神經(jīng)病。
一起轟出去。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泡面湯的油膩味。一陣陣往上涌。惡心得想吐。
蒼溟靠在沙發(fā)上。閉上了眼。似乎打算就這么睡過去?;璋档墓饩€下。
他側(cè)臉的線條依舊硬朗。只是眼下有濃重的青黑。嘴角也抿成一條疲憊的直線。
像個跋涉了很遠。終于找到目的地的旅人。累極了。**著墻。慢慢滑坐到地上。
舊地板冰涼。抵著掌心。混沌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點點。不對。太不對了。
蒼溟怎么會變成這樣?那個在籃球場上笑得陽光燦爛。會因為我說想吃校門口烤紅薯。
翻墻出去買。結(jié)果被教導(dǎo)主任逮住。罰站一下午。還偷偷沖我擠眼的少年。
怎么會變成眼前這個。眼神陰鷙。渾身散發(fā)著“討債”氣息的男人?還有。
他是怎么找到我的?這十年。我搬了三次家。換了城市。換了手機號。幾乎切斷了所有過去。
他像從地縫里突然鉆出來。精準(zhǔn)地。砸在我面前。頭痛欲裂。我抱住腦袋?!吧n溟。
”我聲音悶在膝蓋里。“你到底想干什么?”沙發(fā)上沒動靜。過了好一會兒。
才傳來他低啞的聲音?!坝憘!薄耙还P一筆?!薄八闱宄??!比兆娱_始變得魔幻。
我的二十平米出租屋。塞進了一個一米八五的蒼溟。瞬間變成了鴿子籠。他睡沙發(fā)。
沙發(fā)太小。他躺不平。只能蜷著。腿伸在外面。像只被塞進紙箱的大型流浪狗。
只是眼神一點也不溫順。他真住下了。像顆頑固的釘子。每天早上。我頂著雞窩頭。
睡眼惺忪地打開臥室門。就能看見他。已經(jīng)在狹窄的過道里。做俯臥撐。背肌隨著動作繃緊。
汗順著小麥色的皮膚往下淌??諝饫飶浡鴱娏业暮蔂柮?。和汗味。我屏住呼吸。側(cè)著身子。
螃蟹一樣挪去廁所。洗漱出來。他通常已經(jīng)做完。光著膀子。站在窗邊。就著自來水龍頭。
嘩啦啦地沖頭。水珠四濺。打濕了斑駁的墻皮。我默默繞過那片水漬。去廚房。煮我的白粥。
廚房更小。轉(zhuǎn)個身都困難。他不知何時也擠了進來??吭陂T框上。濕漉漉的頭發(fā)還在滴水。
沾濕了一小片肩頭?!熬统赃@個?”他瞥了眼鍋里寡淡的粥。“嗯。”我盯著鍋。不想看他。
“怪不得瘦得硌人?!彼Z氣平淡。“以前還有點肉。”我捏著勺子的手緊了緊。沒吭聲。
他沉默地看了一會兒。轉(zhuǎn)身走了。過了一會兒。我正對著粥碗發(fā)呆。一碗熱氣騰騰的豆?jié){。
兩根金黃的油條?!芭尽钡胤旁谖颐媲?。小桌上。豆?jié){的醇香。油條炸透的焦香。
霸道地沖散了我的米粥味。蒼溟拉開我對面的塑料凳子。坐下。凳子太小。他坐得憋屈。
長腿在桌下幾乎無處安放。“吃。”他拿起一根油條。咬了一大口。腮幫子鼓動。
我看看豆?jié){油條。又看看我自己的白粥。沒動。“放心?!彼燮ざ紱]抬?!皼]下毒。
”“毒死你?!薄拔业膫艺l討?”我:“……”最終。我還是端起了那碗豆?jié){。溫?zé)岬摹?/p>
順著喉嚨滑下去。暖了空了一夜的胃。味道很好。是小區(qū)門口那家老店的。以前我常買。
他居然還記得。這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狠狠摁下去。討債的。記得債主的口味。
不是很正常嗎?方便精準(zhǔn)投喂。養(yǎng)肥了好宰?我惡狠狠地咬了口油條。他看了我一眼。
沒說話。吃完早飯。他大爺一樣往沙發(fā)上一靠。打開我那個破舊的小電視。屏幕閃雪花。
滋滋響。他皺著眉。用力拍了兩下外殼?!皳Q一個?!彼??!皼]錢?!蔽沂帐巴肟辍?/p>
“我出?!彼统鍪謾C。最新款的。屏幕锃亮?;窝邸!安挥?。”我把碗摞得哐當(dāng)響。
“舊的挺好。”他嗤笑一聲?!白煊?。”“跟以前一樣。”我洗碗的手一頓。水流嘩嘩。
沖在手上。冰涼。晚上更尷尬。老房子隔音差。他在客廳沙發(fā)上翻身。彈簧的**。
在寂靜的夜里。被無限放大。我躺在臥室的小床上。睜著眼。盯著天花板上。
一塊不規(guī)則的水漬。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動靜。毫無睡意?!靶浅?。
”他的聲音突然穿透薄薄的門板。嚇我一跳?!案陕??”“冷?!彼f?!疤鹤颖?。
”我租的房子。哪有多余的厚毯子給他?“忍著?!蔽覜]好氣?!盎蛘邼L?!蓖饷鏇]聲了。
過了幾分鐘。“咚咚?!彼梦遗P室門。“又干嘛?”“借件衣服?!薄吧w。
”“……”我爬起來。胡亂從衣柜里扯出一件。最厚的舊羽絨服。打開一條門縫。塞出去。
“拿去。”他接過去。手指擦過我的指尖。冰涼。門關(guān)上。我重新躺下。把自己裹進被子。
外面?zhèn)鱽聿剂夏Σ恋穆曇?。他好像把那件羽絨服。蓋在了身上。黑暗中。我睜著眼。
那件羽絨服。是我剛工作那年。咬牙買的打折款。穿了三個冬天。袖口都磨起了毛球。
洗得發(fā)白。上面應(yīng)該還殘留著我的洗衣粉味。檸檬香。廉價的那種?,F(xiàn)在。裹在他身上。
蓋著那個。來討我債的男人。心里像塞了一團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透不過氣。
蒼溟的存在感。太強了。像一塊巨石。投進我死水一潭的生活。激起令人窒息的浪。他不走。
也不怎么出門。就守在我這方寸之地。像個盡職的獄卒??词厮膫鶆?wù)人。我上班。
他就在家??措娨暋;蛘邤[弄他的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沒什么表情的臉。我下班回來。
屋里有時會多點東西。比如。窗臺上多了一盆綠蘿。蔫頭耷腦的?!皹窍?lián)斓摹?/p>
”他頭也不抬?!翱焖懒恕!薄翱粗鵁?。”“順手拎上來。”或者。
桌上多了幾個洗干凈的蘋果。紅彤彤的?!俺写蛘邸!彼兄粋€。汁水順著下巴流。
“難吃?!薄拔鼓懔恕!蔽夷粗桥桀B強活下來的綠蘿。
和那幾個被他說“難吃”卻格外香甜的蘋果。心里那團浸水的棉花。又沉了幾分。這天。
加班到晚上十點。拖著灌了鉛的腿回來。樓道里的聲控?zé)魤牧?。漆黑一片。我摸出鑰匙。
憑著記憶摸索鎖孔。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剛要**去。門。突然從里面開了。
客廳暖黃的光泄出來。照亮門口一小塊地方。蒼溟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背著光。
看不清表情?!霸趺催@么晚?”他聲音有點沉?!凹影?。”我累得不想多說。
側(cè)身想從他旁邊擠進去。他卻沒讓?!俺燥垱]?”“吃了?!蔽曳笱?。公司樓下的面包。
干得噎人。他盯著我的臉。像在審視?!叭鲋e?!薄澳樕暇蛯懼??!薄梆I。”我懶得跟他爭。
只想癱倒在床上?!白屪??!彼粍?。反而伸手。抓住我胳膊。把我往屋里帶。力氣很大。
不容拒絕?!案陕??”“坐下?!彼盐野丛诓妥琅阅菑埼ㄒ坏囊巫由?。自己轉(zhuǎn)身進了廚房。
廚房里傳來開火。鍋碗碰撞的聲音。還有食物下鍋的“滋啦”聲。香氣。很快飄了出來。
是煎蛋和火腿腸的味道。霸道地鉆進鼻子。勾得空蕩蕩的胃一陣痙攣。我坐在那里。
看著廚房門透出的暖光。聽著里面?zhèn)鱽淼?、算不上熟練但很實在的動靜。有點恍惚。
這算什么?債主的仁慈?他端著一個盤子出來。放到我面前。兩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
邊緣微焦。兩片煎得卷邊的火腿腸。還有一小碗熱氣騰騰的……方便面?
湯上飄著翠綠的蔥花?!氨淅镏挥羞@個?!彼芽曜尤沂掷铩!皽惡铣??!蔽夷弥曜?。
看著眼前這碗熱氣騰騰的面。又看看他。他臉上沒什么表情。額角有一層薄汗。
可能是廚房熱的。牛仔外套的袖口。蹭上了一點油漬?!翱斐浴!彼呶??!佰缌?。
”我低下頭。夾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送進嘴里。很普通的紅燒牛肉面。調(diào)味包放多了。
有點咸。蛋煎得有點老?;鹜饶c也焦了??蔁釟庋梦已劬Πl(fā)酸。我埋頭。大口大口地吃。
吸溜著面條。湯有點燙。順著喉嚨下去。一路暖到胃里。他在我對面坐下。沒說話。
只是看著我吃。屋里很安靜。只有我吸溜面條的聲音。和墻上掛鐘的“咔噠”聲。
吃完最后一口面。我放下筷子。碗底還剩一點湯。“飽了?”他問?!班??!彼焓帧?/p>
把碗收走。拿到廚房。傳來嘩嘩的水聲。他在洗碗。我坐在椅子上。
看著廚房里他模糊的背影。肩膀很寬。微微弓著。在水池前忙碌。心里那團浸水的棉花。
沉得快要墜下去。這債。到底是誰欠誰?周末。我縮在臥室。想補個覺。
門外傳來持續(xù)的、壓抑的咳嗽聲。一聲接一聲。悶悶的。像胸腔里裝了面破鑼。忍了半小時。
咳嗽沒停。反而越來越密。我煩躁地掀開被子。拉開門。蒼溟蜷在沙發(fā)上。臉埋在手臂里。
肩膀隨著咳嗽一聳一聳。那件我給他的舊羽絨服。裹在身上。顯得有點可笑。“你怎么了?
”我沒好氣地問。他抬起頭。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嘴唇干得起皮。眼神也有點渙散。
“沒事?!彼曇魡〉脜柡?。剛說完。又爆發(fā)出一陣劇烈的咳嗽。像要把肺咳出來。
額頭青筋都暴起了。我走過去。手背下意識貼上他額頭。滾燙!“你發(fā)燒了!”我縮回手。
他偏過頭。避開我的視線?!八啦涣恕!薄盁缮底硬藕??!蔽易焐嫌?。
腳卻不受控制地走向電視柜。拉開抽屜。翻找退燒藥。抽屜里一堆雜物。藥盒都是空的。
過期了?!皼]藥了?!蔽曳藗€底朝天?!拔胰ベI?!蔽易テ鹗謾C和鑰匙。
“不用……”他想阻止。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我懶得理他。套上外套就沖出門。
周末的藥店人不少。排隊。付錢。等我拎著退燒藥、感冒沖劑、體溫計回來。
已經(jīng)過去快一小時。開門進去。蒼溟還維持著那個蜷縮的姿勢??人暂p了些。但呼吸粗重。
臉頰更紅了。像燒熟的蝦。我把東西放在小桌上?!捌饋怼!薄俺运??!彼麤]動。閉著眼。
眉頭緊鎖。“蒼溟?”我推了推他肩膀。滾燙。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灼熱。他眼皮動了動。
沒睜開。嘴里含糊地咕噥了一句。聽不清?!拔?!”我有點慌。不會是燒糊涂了吧?
我用力把他從沙發(fā)上拽起來。他身體沉得像塊石頭。勉強靠著沙發(fā)背坐直。眼睛睜開一條縫。
眼神迷蒙。沒什么焦距?!八彼麊≈ぷ?。我趕緊去廚房倒了杯溫水。
又翻出剛買的體溫計。甩了甩?!皬堊臁!彼故桥浜?。乖乖張開嘴。
我把體溫計塞到他舌頭底下?!昂??!彼]著嘴。含著體溫計。樣子有點傻。
像個聽話的大號玩偶。我拆開退燒藥的包裝。按說明書摳出兩粒白色藥片。
又沖了一包感冒沖劑。深褐色的液體。冒著熱氣。苦味彌漫開。時間到。我拿出體溫計。
對著光看。39度2。高燒。“吃藥。”我把藥片和水遞過去。他伸手來接。手有點抖。
藥片差點掉。我只好把水杯湊到他嘴邊。他低頭就著我的手喝水。吞下藥片。喉結(jié)滾動。
接著是那杯黑乎乎的沖劑。他皺著眉。一口氣灌下去??嗟谜麖埬樁及櫰饋?。
“苦……”聲音含混。帶著點……委屈?像以前打完球。
我惡作劇給他喝我特調(diào)的“苦瓜檸檬汁”。他也是這樣皺著眉。嘟囔著“澈,
苦……”我晃了晃頭。把不合時宜的畫面甩開?!傲妓幙嗫??!蔽野芽毡幽米??!疤上?。
”他燒得渾身發(fā)軟。我扶著他。重新在沙發(fā)上躺好。那件舊羽絨服給他蓋嚴(yán)實。
又去廁所擰了條冷毛巾。疊好。敷在他滾燙的額頭上。他閉著眼。呼吸還是燙的。
吹在我手上。做完這一切。我拉過唯一的那張塑料凳。坐在沙發(fā)邊。守著。
窗外天色漸漸暗下來。屋里沒開燈。只有小區(qū)路燈微弱的光。透進來一點。
勾勒出他側(cè)臉的輪廓。高燒讓他褪去了平日那股冷硬的戾氣。眉頭舒展了些。
只是嘴唇依舊干裂。呼吸間帶著灼熱的氣息。像個……生了病的普通人。不再像討債的閻王。
我看著他??粗@個突然闖進我生活。攪得天翻地覆的男人。心里翻涌著說不清的滋味。
恨嗎?怨嗎?好像都有。可看著他燒得通紅的臉。聽著他不平穩(wěn)的呼吸。那點恨和怨。
又被一種更本能的東西壓了下去。煩。真煩。后半夜。他溫度終于退下來一點。
睡得安穩(wěn)了些。我困得眼皮打架。趴在沙發(fā)扶手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
感覺有東西在動。我驚醒。猛地抬頭。額頭撞上什么硬物?!八弧碧鄣梦业钩槔錃?。
定睛一看。蒼溟不知什么時候醒了。半撐著身體。正俯身看著我。距離很近。
他的鼻尖幾乎碰到我剛才趴著的地方。我這一抬頭。正好撞上他下巴。他捂著下巴。
眉頭皺緊?!靶蚜??”他聲音還是啞。但熱度退了不少。眼神也恢復(fù)了清明。“你干嘛?
”我揉著發(fā)疼的額頭?!翱纯茨?。”他放下手。下巴上紅了一塊?!傲骺谒?/p>
”“滴我沙發(fā)上了。”我臉一熱。下意識去摸嘴角。干的。“騙鬼呢!”我瞪他。
他嘴角似乎極快地彎了一下。又繃住。“燒退了?”我轉(zhuǎn)移話題。伸手想去探他額頭。
手伸到一半。頓住。有點尷尬。他看著我停在半空的手。自己抬手。摸了摸額頭。“嗯。
”“死不了?!薄暗満z千年?!睔夥沼掷湎氯?。我站起身。腰酸背痛?!靶蚜司秃?。
”“我睡了?!碧右菜频你@進臥室。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心臟還在不規(guī)律地跳。
剛才那一瞬間。他俯身看我的眼神。太復(fù)雜。不像討債。倒像……我甩甩頭。
把這荒謬的念頭甩出去。債主和債務(wù)人。僅此而已。蒼溟病好了。繼續(xù)當(dāng)他的釘子戶。只是。
某些東西好像不一樣了。比如。他不再像個大爺一樣。光坐著等吃。早上會在我煮粥的時候。
默默下樓。買回豆?jié){油條?;蛘咝』\包。晚上我加班回來。廚房里有時會飄出飯菜香。
簡單的番茄炒蛋。青菜。或者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面。味道嘛。時好時壞。但總歸是熱的。
他依舊很少說話。眼神也還是沉沉的。但那股“討債”的戾氣。似乎淡了些。
像收起了利爪的猛獸。暫時蟄伏。這微妙的平衡。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傍晚。被徹底打破。
雨下得像天漏了。砸在窗戶上。噼啪亂響。我打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地沖進樓道。渾身濕透。
冷得發(fā)抖。剛掏出鑰匙。門從里面開了。蒼溟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條干毛巾。
“怎么淋成這樣?”他皺眉?!皞恪瓊銐牧??!蔽已例X打顫。他一把將我拉進去。
門“砰”地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風(fēng)雨聲。毛巾兜頭蓋下來。帶著他身上的皂角味。
有點粗魯?shù)卦谖翌^上揉搓?!叭ハ丛??!彼??!盁崴鏖_了?!蔽冶凰嗟脮烆^轉(zhuǎn)向。
抱著干衣服鉆進廁所。熱水沖刷下來。帶走一身寒意。舒服得嘆了口氣。洗完澡出來。
客廳彌漫著一股濃郁的姜味。蒼溟正從廚房端出一個碗。深褐色的姜湯。冒著滾滾熱氣。
“喝了。”他把碗放在桌上?!膀?qū)寒?!苯缎晾贝瘫?。我皺起鼻子?!安缓取!薄半y聞。
”他抱著手臂。堵在桌邊。“喝?!薄盎蛘呶夜唷!毖凵癫蝗葜靡伞N夷ツゲ洳渥?。
捏著鼻子。試探性地喝了一小口。又辣又燙。從喉嚨一直燒到胃里?!翱龋】瓤?!
”辣得我眼淚都出來了。他面無表情地看著。不為所動。“喝完?!蔽铱嘀?。憋著氣。
像喝毒藥一樣。灌完了那碗姜湯。從喉嚨到胃。一路火燒火燎。額頭冒汗。他看著我喝完。
才轉(zhuǎn)身。去廚房收拾。我癱在椅子上。渾身發(fā)燙。姜湯的熱力散開。驅(qū)散了骨子里的寒氣。
很舒服。窗外風(fēng)雨如晦。屋里卻彌漫著姜的辛辣。和他走動時帶起的微弱氣流。一種奇異的。
近乎“家”的安穩(wěn)感。悄然滋生。這念頭讓我心驚。我甩甩頭。不行。不能被假象迷惑。
他是來討債的。這時。門鈴響了。不是蒼溟那種砸門。是正常的“叮咚”。清脆。
在雨聲中格外清晰。我和蒼溟同時看向門口。誰會來?我沒點外賣。也沒約人。
蒼溟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像警覺的豹子。他示意我別動。自己走到門后。透過貓眼往外看。
他高大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嚨煤芫o。幾秒鐘后。他猛地回頭??聪蛭?。
眼神極其復(fù)雜。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冰冷的怒意?“誰?”我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
他沒說話。只是臉色陰沉得可怕。然后。他拉開了門。門外。站著一個男人。
同樣被雨淋得半濕。淺灰色的薄風(fēng)衣。緊貼著修長的身形。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前。
水珠順著清俊的側(cè)臉滑下。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鏡片被雨水打濕。有些模糊。
卻遮不住鏡片后。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睛。此刻。那眼睛里也盛滿了驚愕。越過蒼溟的肩頭。
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時間。仿佛被這場暴雨按下了暫停鍵。我像被雷劈中。僵在椅子上。
渾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嘴唇哆嗦著。幾乎發(fā)不出聲音。
“云……云隱?”客廳。死寂。只有窗外嘩啦啦的雨聲。還有墻上掛鐘。
“咔噠、咔噠”的走動聲。催命符一樣。空氣凝固成冰。我坐在塑料凳上。如坐針氈。
蒼溟抱著手臂。像一尊煞神。堵在狹窄的過道。冷冷地盯著門口的男人。云隱。
我的第二任前男友。大學(xué)學(xué)長。溫文爾雅。永遠帶著恰到好處的微笑。像一塊溫潤的玉。
分手時也最體面。“澈,我們不合適?!薄白D阈腋??!斌w面得讓我連哭都顯得矯情。現(xiàn)在。
這塊“玉”。濕漉漉地站在我家門口。金絲眼鏡后的眼神。掃過蒼溟。
掃過這逼仄破舊的屋子。最后。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審視。
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他抬手。推了推滑落的眼鏡。雨水順著他的指尖滴落?!俺?。
”他開口。聲音依舊溫和。像浸了水的絲綢。滑膩?!昂镁貌灰姟!薄安徽埼疫M去坐坐?
”我還沒從巨大的沖擊中回神。蒼溟先動了。他側(cè)開一點身。讓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
動作帶著一種無聲的警告。云隱仿佛沒看見他的冷臉。從容地走進來。
帶著一身濕冷的雨水氣。和淡淡的……雪松香水味。高級的。與這屋子格格不入。
他自然地脫下濕透的風(fēng)衣。想找個地方掛。環(huán)視一圈。沒找到。
目光落在蒼溟坐過的舊沙發(fā)上。那里還殘留著凹陷。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終。
把風(fēng)衣隨意搭在了椅背上。水漬迅速在廉價的布料上暈開。他拉開我對面那張唯一的塑料凳。
坐下。動作依舊優(yōu)雅。仿佛坐在高級餐廳。而不是我這破屋?!斑@位是?”他看向蒼溟。
嘴角噙著一絲禮貌的弧度。眼神卻是冷的。蒼溟靠在門框上。沒坐。
像一頭隨時會撲上來的猛獸。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在云隱身上?!吧n溟?!彼麍笊厦?。
聲音硬邦邦?!芭??!痹齐[微微頷首。鏡片后的目光。轉(zhuǎn)向我?!俺骸!薄安唤榻B一下?
”那語氣。像在問“你新養(yǎng)的寵物?”我頭皮發(fā)麻。感覺坐在了火山口上。
“他……”我喉嚨發(fā)干?!八恰薄皞鳌!鄙n溟冷冷地截斷我的話。“討債的。
”云隱眉梢微挑。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訝異?!皞??”“什么債?
”蒼溟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扒啻簜?。”“七年。”云隱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話。
低低地笑了起來。肩膀微微聳動?!昂恰薄扒啻簜??”他止住笑??聪蛭?。
眼神變得幽深?!俺?。”“原來我們的賬?!薄斑€沒算清?”我渾身一僵。
“我們……我們有什么賬?”云隱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油膩的小桌上。這個動作。
讓他溫和的表象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內(nèi)里的銳利?!澳闱肺业?。”“一個承諾。
”空氣仿佛被抽干了。我喘不上氣。“什……什么承諾?”云隱的目光。像精準(zhǔn)的手術(shù)刀。
緩緩劃過我的臉?!爱厴I(yè)那天?!薄澳虾?。”“柳樹下?!薄澳阏f?!薄霸齐[。
”“等我們在這座城市站穩(wěn)腳跟?!薄熬徒Y(jié)婚?!薄吧鷥蓚€孩子?!薄耙粋€像你。
”“一個像我。”“記得嗎?”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扎進我的記憶里。畢業(yè)季。
南湖的晚風(fēng)。搖曳的柳枝。他溫柔的眉眼。
我?guī)е鴮ξ磥頍o限憧憬的醉話……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此刻。卻成了他口中的“債”。
我臉色煞白。手指摳著塑料凳的邊緣。指甲快要折斷?!澳恰鞘呛茸砹恕薄白碓挘?/p>
”云隱輕輕打斷。嘴角的笑意加深。卻毫無溫度?!翱晌耶?dāng)真了。”“我留在了這里。
”“站穩(wěn)了腳跟?!薄百I了房。”“買了車?!薄鞍茨愕囊?。”“一切都準(zhǔn)備好了。
”“你呢?”“星澈。”他身體靠回椅背。姿態(tài)重新變得優(yōu)雅。眼神卻像冰封的湖。
“你跑了?!薄跋裰皇荏@的兔子?!薄跋У脽o影無蹤。”“留下我一個人。
”“守著那個可笑的。”“空頭承諾?!薄澳阏f?!薄斑@筆賬?!薄霸撛趺此悖?/p>
”他語調(diào)平穩(wěn)。甚至帶著點舊日情深的懷念??勺肿志渚洹6枷窆厶堑亩救?。
我渾身發(fā)冷。如墜冰窟。“我……”“夠了!”一聲暴喝。像驚雷炸響。蒼溟一步跨過來。
書友評價
真的好喜歡這部小說《前男友們組團穿越來討債》,作者卡里多斯在運用小說語言和把控人物心理上,均有上乘表現(xiàn)。作品貼近生活,引人思考,可讀性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