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卷2》 章節(jié)介紹

小說《滄海.卷2》是目前備受學(xué)生族喜聞樂見的作品，這也使得作者鳳歌一夜爆紅，大紅大紫?！稖婧?卷2》第2章摘要：昏沉間，忽覺周身刺痛，陸漸未及張眼，忽聽有人道：“不要妄動(dòng)?！标憹u努力抬眼望去，沈舟虛目光沉靜，默默盯著自己，數(shù)百根蠶絲自他袖里.........

《滄海.卷2》 第二章 雷光電照 在線試讀

昏沉間，忽覺周身刺痛，陸漸未及張眼，忽聽有人道：“不要妄動(dòng)?！标憹u努力抬眼望去，沈舟虛目光沉靜，默默盯著自己，數(shù)百根蠶絲自他袖里吐出，半數(shù)將陸漸懸在半空，剩余的蠶絲刺入他周身的穴道，一反雪白晶瑩，漆黑沉暗，有如墨染。

沈舟虛見他醒來，徐徐道：“醒了么？”陸漸驚懼交迸，方欲掙扎，沈舟虛搖頭道，“別動(dòng)，你中了‘尸妖’桓中缺的‘陰尸吸神掌’，天幸遇到老夫，若不然，以你劫奴之身，也是性命不保?！?/p>

陸漸心中疑惑，盯著黑色蠶絲，忽聽沈舟虛笑道：“我用‘天羅’神通將蠶絲刺入你的經(jīng)脈，吸取‘陰尸吸神掌’的尸毒，這些蠶絲變黑，正是尸毒離體的征兆。”

陸漸體內(nèi)毒質(zhì)減弱，身子有了知覺，但覺蠶絲入體，猶如百蟻鉆動(dòng)，這時(shí)忽聽有人怒哼一聲，大聲說道：“父親，此人壞了咱們的大事，你干嗎還要費(fèi)力救他？”

陸漸聽出是沈秀的聲音，舉目望去，見他站在沈舟虛身邊怒視。沈舟虛冷冷道：“這宅邸中有何玄虛，咱們都沒瞧見，此人被‘妖尸’打傷，想必是瞧見了什么不該瞧的東西?！?/p>

陸漸一定神，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羅宅”正廳，不由吃驚道：“你們怎么也在這里？”沈秀怒哼道：“這話該由我來問才是?！?/p>

沈舟虛微微一笑，撤去蠶絲說道：“我早已疑心倭寇在南京城內(nèi)設(shè)有巢穴，假意讓秀兒劫牢，正是欲擒故縱，讓那陳子單逃來此地，而后縱兵合圍，抓住這一撥間諜。不料你跟蹤陳子單，打草驚蛇，我進(jìn)來時(shí)，這所宅邸人去樓空了。”

陸漸不勝羞慚，但覺身子已能動(dòng)彈，只是兀自酸軟，于是起身道：“陸漸愚鈍，誤了閣下大事，如何懲戒，悉聽尊便?！?/p>

沈舟虛搖頭道：“你先說，你瞧見了什么？”陸漸將所見所聞?wù)f了，在場眾人無不變色，沈舟虛皺眉道：“我小瞧這徐海了，不料他膽識(shí)了得，竟敢親身犯險(xiǎn)、奇襲南京！”

陸漸道：“埋伏城外的汪老是誰？”沈舟虛冷笑道：“還有誰？自然是汪直汪五峰了，很好，該來的都來了，省得我天涯海角一個(gè)個(gè)找去。”

燕未歸、薛耳、莫乙?guī)Я艘槐娂资孔呷胩弥?，燕未歸道：“宅子里和附近的民宅全都搜過，并無一人?！毖Χ溃骸斑@里的梁柱墻壁、地板灶臺(tái)我都聽過了，沒有地道，也沒有夾層?！?/p>

沈舟虛皺眉道：“這伙賊子逃得好快?！彼詠硭銦o遺策，一夜之間兩度失算，頗有一些煩亂，沉吟半晌，方問：“莫乙，這座宅子是誰的？”

莫乙道：“這宅子曾是紹興武舉陳三泰的私邸，四年前以三千兩銀子賣給一個(gè)名叫羅初年的鹽商?！?/p>

“不必說?！鄙蛑厶摾淅涞?，“這羅初年必是倭寇的化名?！背烈髌?，他雙眉舒展，“沈秀，你去義莊里尋一具尸首，服飾、體態(tài)要與這陸小哥相若，再將面孔染黑，放在當(dāng)衢之處。”

沈秀怪道：“這是做什么？”沈舟虛道：“而今第一件事，須得讓那些倭寇以為，這位小哥中了‘陰尸吸神掌’，奔跑未久，毒發(fā)身亡。”

沈秀恍然大悟，應(yīng)命退下。沈舟虛又道：“未歸，你附耳過來?！毖辔礆w移近，沈舟虛在他耳邊低語片刻，燕未歸一點(diǎn)頭，撒開雙腿走了。

沈舟虛喝退眾甲士，轉(zhuǎn)頭笑道：“陸漸，你方才說了，誤我大事，由我懲戒，對(duì)不對(duì)？”陸漸點(diǎn)了點(diǎn)頭。沈舟虛道：“很好，如今我要你更衣易容，留在我身邊寸步不離?！?/p>

陸漸有言在先，無法回絕。沈舟虛命薛耳拿來一套衣衫，給陸漸換過，又取了張人皮面具給他罩上，說道：“無論見到什么，聽到什么，你只管裝聾作啞，待我破了汪直、徐海，自然放你離開。”

陸漸不知其中奧妙，但聽能破倭寇，也就聽之任之了。沈舟虛又道：“推我回府?！毖Χ鷳?yīng)聲上前，沖陸漸咧嘴一笑，推著沈舟虛出了宅邸。

屋外風(fēng)清天明，行不多時(shí)，燕未歸大步流星趕回，躬身說道：“主人吩咐，均已辦妥。只是應(yīng)天府今早出了一件奇案，迫不得已，來請主人相助?！?/p>

沈舟虛道：“什么案子，能難得住應(yīng)天府的眾差官？”燕未歸道：“聽說閱馬校場的旗斗上掛了三具尸體，那旗斗離地十丈，也不知怎么掛上去的。應(yīng)天府的差官無法取下尸體，又害怕那兇手太過厲害，故而來請主人出馬?！?/p>

沈舟虛點(diǎn)頭道：“此案確有幾分奇處，你去府里叫凝兒來。”燕未歸轉(zhuǎn)身去了。

“天時(shí)尚早?！鄙蛑厶撐⑽⒁恍?，“薛耳、莫乙，咱們?nèi)バ銮魄啤！闭f完閉目觀心，再不言語，行了半晌，忽聽薛耳道：“主人，到了?！鄙蛑厶搹堁弁ィ帟绲乩淝?，黃塵不起，遠(yuǎn)處閣樓崢嶸，托起半輪紅日，一竿杏黃大旗凌風(fēng)招展，旗下掛了三具尸體。

陸漸見那尸體，暗暗心驚，尋思天下誰有如此能耐，竟能攜著數(shù)百斤的尸首，攀到如此高處。此時(shí)有捕快上前相見，一名老捕快說道：“今早天亮，喂馬的老軍出來鍘草，抬頭瞧見尸首?？珊扌∪四苣偷臀?，無法取下尸首。沈先生手下能人眾多，屢破奇案，必有法子取下尸首，捉拿兇手歸案……”

正談?wù)?，燕未歸與寧凝聯(lián)袂而來。沈舟虛說道：“凝兒，你放尸首下來；未歸接住尸首，別摔壞了。”

寧凝一點(diǎn)頭，凝目看向旗斗，雙眼玄光流轉(zhuǎn)，突然間，旗斗上火光一閃，尸首頸上的繩索燒斷，尸首原本拴成一串，一繩斷絕，三具尸首如隕石落下。

燕未歸看得真切，如風(fēng)掠上，雙足一頓，騰起三丈，左手接下一具尸首，左腿鉤住旗桿，車輪般一轉(zhuǎn)，右手將第二具尸首抓住，此時(shí)第三具尸首到他眼前。燕未歸手中的兩具尸首左右一合，將其夾住，跟著縱身落地，“嚓”的一聲，雙腳入地?cái)?shù)寸。

陸漸瞧得心跳，三具尸首本有數(shù)百斤之重，加上墜落何止千鈞。燕未歸不但一一抓住，更以無儔腳力，將千鈞之力引入地下。換了他人，就算有能為接住尸首，落地時(shí)也勢必雙腿齊斷、腰身扭折了。

燕未歸放下尸首，退到一邊，沈舟虛冷冷道：“莫乙，你去瞧瞧，這三人怎么死的？”莫乙上前看過，回道：“三人外表無甚傷痕，可是淚腺微腫。《內(nèi)經(jīng)》有言：‘微大為心痹引背，善淚出’，足見這三人是心臟麻痹而死，但何以心臟麻痹，奴才卻瞧不出來。不過，這三個(gè)人我在官府文書上見過?！?/p>

他指著一個(gè)五官俊秀、身著黃衫的年輕人道，“此人名叫竺森，綽號(hào)‘玉黃蜂’，是崆峒派棄徒，采花無數(shù)，在京城也犯下好幾件大案，刑部懸賞一千兩花銀捉拿?！庇种敢粋€(gè)黑臉猙獰的大漢，“此人名叫路仲明，江西巨匪，嘯聚山林，無惡不作，有大員矢志拿他，卻被他率眾闖入官邸，滅了滿門，如今刑部懸賞兩千兩花銀捉拿?！?/p>

說到此處，莫乙語氣一頓，盯著那具道士尸首，遲疑道：“至于這個(gè)道長，來歷不同尋常。他本是當(dāng)朝國師陶仲文的大弟子，道號(hào)元元子，特奉皇上旨意，來江南物色秀女，不想竟然死在這里！”捕快聽了這話，無不面如土色。

沈舟虛移車上前，審視那具尸首，眾捕快突然跪倒，紛紛磕頭大叫：“沈先生救命……元元子道長是欽差，死了欽差，我等如何交代？”

沈舟虛望著尸首，沉吟半晌，搖頭道：“這些人外表均無傷損，乃是心臟麻痹而死，如何麻痹，卻又叫人想不明白。至于這根旗桿，離地十來丈，誰又有能為將尸首送上去呢？是以只有兩種可能。”

眾捕快忙問：“哪兩種可能？”沈舟虛笑道：“殺人的要么是鬼怪，要么是神仙。元元子道長是國師高足，他家就是神仙，神仙又怎么會(huì)殺他？所以說，這三人多半是遇上鬼怪，嚇得心臟麻痹而死，其后又被鬼怪送上了旗桿高處?！?/p>

眾捕快初時(shí)聽得發(fā)呆，聰明的轉(zhuǎn)念明白過來，沈舟虛這話，正是教自己如何編造故事、敷衍朝廷。此事本就不可思議，若說鬼怪作崇，那是再也恰當(dāng)不過的。當(dāng)今皇上性好鬼神，興許這么一說，還能敷衍過去。眾人對(duì)視一眼，紛紛改口，說是鬼怪殺人。

沈舟虛笑了笑，推車出了校場，寧凝忍不住問：“主人，真是鬼怪作祟嗎？”沈舟虛見她神色不安，笑道：“傻丫頭，我說鬼話騙人，你也相信嗎？”

“這么說沒有鬼怪么？”寧凝舒一口氣，“這三個(gè)大惡人是誰殺的呢？”沈舟虛揮了揮手，忽道：“未歸，你去城中的酒肆中瞧瞧，若有什么奇談怪事，速來報(bào)我?！毖辔礆w答應(yīng)一聲，一溜煙走了。

不多時(shí)，他飛步趕回，促聲道：“昨晚玄武湖畔的‘吟風(fēng)閣’上有人喝了一夜酒，如今正在打架鬧事。”

沈舟虛啞然失笑，點(diǎn)頭道：“好，你推我過去！”

一行人來到吟風(fēng)閣前，閣樓臨湖，一片波光瀲滟，幾抹朝霞流暉，幾只燕子蹴水而飛，呢喃著盤旋不已。

剛到閣下，突來一聲巨響，吟風(fēng)閣窗破欄毀，掉下一個(gè)人來。那人翻了個(gè)筋斗，手中竹杖向下一撐，卻忘了下方一湖碧水，“嘩啦”一聲，連人帶杖掉入水里，濺起幾尺高的白浪。

只聽閣樓上一個(gè)豪邁的聲音笑道：“贏老龜，你這招王八戲使得不壞！”

湖中那人濕淋淋地爬上岸來，十分狼狽，陸漸認(rèn)出這正是“金龜”贏萬城，心中又吃驚，又好笑，心想老狐貍威風(fēng)八面，如何落到這步田地。

贏萬城面漲通紅，厲聲叫道：“姓虞的，我東島清理門戶，你又干嗎狗咬耗子、多管閑事？”

“不是說了嗎？”那人笑道，“你東島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你東島的朋友，就是我的敵人。來來來，小兄弟，莫管他們。有人說得好：‘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如夢，為歡幾何？’天大地大，莫如酒大，喝了這碗，再說其他?！?/p>

“虞兄高論?！绷硪蝗私涌诘溃耙灿腥苏f得好：‘日高月高，酒品最高，敬酒不喝，就是膿包。’”話音入耳，陸漸心頭大動(dòng)，這答話的正是谷縝。

虞兄笑道：“我說的‘有人’大大有名，詩仙李太白是也，你說的‘有人’是誰？”

“不是別人。”谷縝哈哈一笑，“正是區(qū)區(qū)小弟，小弟什么都做，就是不做膿包?！毙沼莸膶⒆雷优牡蒙巾?，叫道：“說得好。”

二人一番對(duì)白旁若無人，贏萬城半羞半怒，一跌足，還想再罵，沈舟虛忽地笑道：“贏道兄，多年不見，尚無恙否？”

贏萬城回頭一瞧，失聲道：“你……你……”噌地躥上樓去，高叫，“妙丫頭，不好，沈瘸子來了……”

虞兄哦了一聲，說道：“沈師兄也來了？”沈舟虛笑道：“虞師弟所過驚天動(dòng)地，剛到南京，就先把老天捅了一個(gè)窟窿。”

“你說的是元元子那鳥賊？”姓虞的哈哈大笑，似乎頗為得意：“他奉了昏君旨意強(qiáng)搶民女，我虞照瞧不過去，小小彈了他一指頭，不料這老小子不經(jīng)事，居然被彈死了?！?/p>

沈舟虛道：“天下間經(jīng)得起你‘雷帝子’一彈的，怕也沒有幾個(gè)？”漫不經(jīng)意彈出數(shù)縷蠶絲，鉤住屋椽，只一縱，如飛鳥投林，連人帶椅鉆入二樓。

他平時(shí)舉止疏慢，此刻顯露神通，樓上樓下無不驚訝，眾劫奴更怕有失，匆匆登樓。陸漸定眼一瞧，只見谷縝當(dāng)窗臨湖，身邊墻壁上一個(gè)窟窿，贏萬城正是由此落水，身前一張方桌，橫七豎八擱了幾個(gè)酒壇。谷縝對(duì)面，穩(wěn)坐一條大漢，骨骼極大，國字臉膛，如飛劍眉?jí)褐粚?duì)虎目，灰布長衫赫然打了兩個(gè)補(bǔ)丁，腳下一雙麻耳草鞋，眼見便要破散。

陸漸心想：“這人就是‘雷帝子’？”思忖間，虞照喝光一碗酒，目光掃來，眾人被他一瞧，只如刀劍穿胸，平生一股寒意。

“沈師兄。”虞照微微一笑，“來一碗如何？”

“虞師弟取笑了?！鄙蛑厶摰?，“你又不是不知，鄙人只會(huì)喝茶，不會(huì)飲酒?！庇菡蛰p蔑一笑，滿上酒道：“小兄弟，干?！惫瓤b笑笑，兩人碗盞相碰，雙雙飲盡。

虞照擱了碗，笑道：“贏老龜老當(dāng)益壯，演了一出王八戲水，這小姑娘我沒見過，瞧你這一籃子破銅爛鐵，料是新進(jìn)的千鱗高手。只可惜，虞某平生不打女人，所以算你運(yùn)氣?！?/p>

施妙妙端坐一隅，低頭沉思，應(yīng)聲抬頭，不瞧虞照，卻向谷縝看去，眸子里光芒閃動(dòng)，充滿復(fù)雜情意。

虞照看看施妙妙，又瞧瞧谷縝，忽有所悟，失笑道：“這樣么……”笑著舉起手來，在谷縝肩上一拍，施妙妙花容慘變，一抖手，一蓬銀雨射向虞照。

虞照大手一揮，漫天銀雨距他三尺，忽地叮叮落地，片片銀鱗鋒口向上，嗚嗚顫動(dòng)不已。施妙妙臉色一變，喃喃說道：“‘周流電勁’？”

虞照笑道：“小姑娘，你家大人沒告訴你嗎？千鱗之術(shù)全靠‘北極天磁功’，這一門內(nèi)功遇上‘周流電勁’，七折八扣，彼此抵消。哈，我再教你一個(gè)乖?！闭f著食指下引，銀鱗應(yīng)指躍起，片片相屬，連成一柄銀光四射的軟劍，“刷”的一聲，刺向施妙妙的咽喉。

施妙妙飄身后退，踢起一條長凳，銀劍矯矯昂動(dòng)，“哧”，將長凳斷成兩截。施妙妙俏臉發(fā)白，扣住六枚銀鯉，清亮雙目，一轉(zhuǎn)不轉(zhuǎn)。

忽聽谷縝笑道：“虞兄稍歇，小弟敬你這碗。”雙手捧碗，一氣喝干。虞照笑道：“好說，好說?！币粨]手，叮叮不絕，銀劍散落一地。

虞照喝過一碗，笑道：“小姑娘，你本領(lǐng)有限，又怕誤傷小情人，所以心存猶豫、出手軟弱，再打下去一定要輸。”

施妙妙面漲通紅，厲聲說道：“誰……誰是我的小情人，你胡說……”虞照盯著她微微一笑，施妙妙與他目光相遇，心中機(jī)密似乎盡被洞悉，一時(shí)欲言又止，羞不可言。

虞照見她半羞半惱，嬌態(tài)可人，心覺有趣，笑道：“小姑娘，你嘴里不承認(rèn)，臉上卻寫得明明白白，我就奇了，你心里喜歡小兄弟，為何偏要與他為難？唉，你們這些娘兒們，總是表里不一，太不爽快?！闭f到這兒，沉思一下，忽又笑道，“沈師兄，聽說你升了官，發(fā)了財(cái)，可喜可賀?！彼谥械老?，臉上卻流露出一絲鄙夷。

沈舟虛笑了笑，淡然說道：“哪兒有什么升官發(fā)財(cái)，不過是小小的幕僚罷了?！庇菡盏溃骸笆裁茨涣?？文縐縐的我也不懂？老子只曉得，要做朝廷的狗官，少不了狗頭狗腳，你是狗頭呢，還是狗腳？”

沈舟虛笑而不答，寧凝卻忍不住喝道：“放肆！”虞照瞧她一眼，心道：“晦氣，又來一個(gè)丫頭，真是太歲當(dāng)頭、流年不利?！毕氲竭@里，皺一皺眉，也不理會(huì)寧凝，又笑著說：“沈師兄，你不在衙門里搖鵝毛扇子，到這里做什么？是不是替元元子出頭？”

沈舟虛搖頭道：“不敢，你我西城一脈，自當(dāng)一致對(duì)外。我這次來么，一會(huì)同門，二來助拳?！?/p>

“助拳？”虞照道，“助什么拳？”沈舟虛道：“東島西城，誓不兩立。而今東島四尊來其二，師弟雖是我西城第一流的人物，以一敵二，難免有失。不若沈某助你一臂之力，將這二人就地擒殺，挫一挫東島的威風(fēng)?！?/p>

聽到這話，贏、施二人均是臉色蒼白，虞照卻伸出食指輕彈酒壇，“叮叮當(dāng)當(dāng)”，彈罷笑道：“沈師兄，聽到了么？這酒壇在說話呢。”沈舟虛一皺眉，嘆道：“虞師弟說笑了?！?/p>

“你不相信？”虞照笑笑嘻嘻，“這酒壇剛才說了，八部之中，就數(shù)沈舟虛最不是東西。道理有三，其一，這世上最可恨者，莫過于煉奴，這廝不僅煉奴，還練了六個(gè)，真是混賬透頂；其二，大伙兒一拳一腳，分個(gè)高低豈不更好？偏這沈舟虛不要臉之至，盡玩些陰謀詭計(jì)，縱使勝了，也叫人老不痛快；最可氣的還是第三，別人喝酒，他偏要喝茶，專門跟人唱對(duì)臺(tái)戲。”谷縝聽得解氣，拍手笑道：“酒壇兄不愧是裝酒的，一出口就是高論?！?/p>

虞照公然挑釁，眾劫奴無不震怒。沈舟虛笑了笑，說道：“前兩條也罷了，沈某天性不能飲酒，也算是過錯(cuò)嗎？”虞照笑道：“這個(gè)虞某就不知了，酒壇嘛，就是這么說的！”

燕未歸忍耐不住，厲聲道：“姓虞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主人好心助你，你反倒污蔑他?！苯倥袛?shù)他性子最烈，一旦發(fā)作，氣勢逼人。

虞照正眼也不瞧他，冷冷說道：“虞某人什么酒都吃，就沒吃過罰酒，你有本事，請我吃一盅如何？”燕未歸突然跳起，左腿掃出，樓中好比颶風(fēng)掠過，碟兒碗兒丁當(dāng)作響。

眾人未及轉(zhuǎn)念，旋風(fēng)忽地消失，碗碟窗戶還在顫動(dòng)，燕未歸的左腳卻被虞照空手握住。

陸漸深知燕未歸腿力了得，怎料一腿掃去，居然被人空手接住。他心中駭然，忽聽燕未歸怪叫一聲，右腳高高掄起，勢如大斧劈下。

“哧”，燕未歸斗笠飛出，露出蒼白面皮，一條刀疤從額至頸，深可見骨，恰似一條怪蛇盤在臉上，他的滿頭發(fā)絲筆直豎起，右腿已到虞照頭頂，忽地凝固不動(dòng)，僵如一尊雕像。

“去！”虞照一聲沉喝，燕未歸身如陀螺，呼地摔回。莫乙、薛耳大驚失色，雙雙搶上攙扶。

“接不得?！鄙蛑厶摵嚷暼攵?，薛耳的指尖已經(jīng)觸到了燕未歸的衣衫，但覺一陣麻痹透指而入，身子幾乎失去知覺，跟著哧哧兩聲，一股大力將他向左拽出，薛耳一個(gè)踉蹌?chuàng)涞?，斜眼看時(shí)，莫乙也摔倒在地，臉色煞白如紙。

還沒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二人一個(gè)跟斗雙雙站起，他們低頭一看，腰間纏了一縷蠶絲，與沈舟虛雙手遙遙相連。

沈舟虛的十指拈滿蠶繭，掌法飄飄，襟袖飛揚(yáng)，將一路“星羅散手”使得神奧無方。蠶繭隨他掌勢，忽左忽右，簌簌射出蠶絲，有如天孫織錦，玉女投梭，轉(zhuǎn)眼鉤梁搭柱，在燕未歸的身后織成了四張大網(wǎng)，同時(shí)射出兩縷細(xì)絲，淡如流煙，輕飄飄刺向虞照。

眾人見這手段，均是暗暗喝彩，一眨眼的工夫，沈舟虛以“星羅散手”施展“天羅”，拉莫乙、拽薛耳、編織絲網(wǎng)、反擊虞照，一心四用，變化不窮。

悶響聲不絕于耳，燕未歸連破三張大網(wǎng)，終被第四張網(wǎng)裹住，兩眼上翻，渾身抽搐，口中流出長長的涎水。眾人見他如此凄慘，心中均起一股寒意。

虞照笑了笑，頭也不回，右手端酒，左手出掌，逼得兩束蠶絲無法近身，口中笑道：“沈師兄好本事，練成了‘天羅繞指劍’，惹得虞某技癢，也想討教討教。”一擱碗，方要起身，忽地臉色一變，晃身繞過蠶絲，大鳥般飛到寧凝頭頂，聳肩揮臂，向下一掌拍落。

“手下留情。”沈舟虛失聲大叫，叫聲出口，人影閃動(dòng)，一人抱住寧凝，貼地滾出老遠(yuǎn)。一股白氣從虞照掌心射出，落在寧凝立足之地，“哧”的一聲，方圓尺許盡變酥黑。

“雷音電龍？”沈舟虛雙眉揚(yáng)起，虞照一拂袖，煙灰四散，樓板上露出一個(gè)大洞。

“好個(gè)‘瞳中劍’，沈師兄，你教的好劫奴?！庇菡展笮?，肩頭一點(diǎn)紅色初如針尖，轉(zhuǎn)眼大如銅錢。眾人恍然大悟：他受傷了？

虞照一手按腰，忽地厲聲說道：“小子，抱也抱了，摸也摸了，還賴在地上干嗎？”眾人應(yīng)聲望去，一個(gè)男子抱著寧凝，似被掌力嚇呆，躺在那兒一動(dòng)不動(dòng)。寧凝羞怒交加，反手一記耳光，不想這一巴掌，把那人的臉皮也刮了下來。

谷縝不覺眼前一亮，寧凝也看清來人，吃驚道：“哎，怎么是你？”男子正是陸漸，他的面具飛出，心中慌亂，匆忙拾了戴上。眾人齊聲哄笑，虞照也忍不住笑罵：“傻小子，穿幫了，還戴著做什么？”

陸漸定了定神，大聲說：“雷帝子，你說話不算數(shù)?！庇菡掌娴溃骸霸趺床凰銛?shù)？”陸漸手指寧凝：“你說平生不打女人，方才你這一下，不是要她的命嗎？”

虞照濃眉一挑，也不見他抬足，一伸手，扣住陸漸的肩頭提了過去。陸漸空負(fù)“一十六身相”，竟無閃避之能。虞照笑道：“我不打女人，專打男人，你要充好漢，代她接我三掌如何？”

寧凝花容慘變，瞳子里玄光一轉(zhuǎn)，虞照左手扣人，右手揮出，只聽噼啪有聲，二人間火光四濺，“瞳中劍”撞著虞照的掌力，無不化為烏有。寧凝連發(fā)數(shù)劍，身子一晃，忽地面孔慘白。

沈舟虛搖頭嘆氣：“凝兒，他有了防備，你不是對(duì)手?！睂幠澛暤溃骸翱伞伤倍⒅憹u，雙頰忽轉(zhuǎn)緋紅。

沈舟虛沉吟一下，徐徐說道：“虞師弟，‘雷音電龍’身坐不動(dòng)，十步殺人，你真要?dú)⑺?，方才那一掌，凝兒與這少年都難活命。你故意遲了時(shí)許，嚇退他們，方才出手，不為別的，只為跟我顯擺威風(fēng)吧？”

虞照的確沒有殺心，掌力擊下，半是嚇唬寧凝，半是向沈舟虛示威，但聽他說破，心中卻不痛快：“就你沈瘸子聰明！”他臉一沉，揚(yáng)聲說道，“沈師兄，凡事講個(gè)理字，我好端端地坐著喝酒，你手下的劫奴又是‘無量足’，又是‘瞳中劍’，踢的踢，刺的刺，這算那門子道理？”

沈舟虛道：“敝仆疏于管教，過在沈某！”虞照道：“你是本門師兄，我不與你計(jì)較。這樣吧，這少年我不動(dòng)他，你讓小丫頭出來，是死是活，受我一掌了事?！?/p>

寧凝轉(zhuǎn)愁為喜，大聲說：“好，你把他放了，我受你一掌?！闭f罷挺直腰身，跨前一步。虞照見她豪氣，心中暗許，笑了笑，正要說話，忽覺陸漸肌膚收縮，滑不留手，一瞬間脫出手底。虞照十分吃驚，手掌圈轉(zhuǎn)，飄然抓落，這一抓凌厲無比，極少高手能夠逃脫，不料陸漸就地一滾，貼地躥出。虞照一抓不中，不由叫了一聲好。

陸漸以“大自在相”脫出虞照手底，又以“雀母相”躥到寧凝身前。寧凝驚喜不勝，躬身扶他起來，不料胸口、小腹各自一麻，身子頓時(shí)酸軟無力。

陸漸制住寧凝，將她放到一邊，寧凝氣急道：“你……你做什么？”陸漸低聲道：“寧姑娘，對(duì)不?。　毕肓讼?，沖虞照叫道，“我來接你的掌力。”

虞照搖頭道：“不成，你是男的，女的一掌，男的三掌?！标憹u一呆，尋思自己別說三掌，一掌也未必接得下來。虞照見他沉默，笑道：“怎么，怕了？怕了就別充好漢！”

陸漸一咬牙：“好，三掌就三掌?！庇菡招Φ溃骸懊畎?，事先說好，受這三掌，不許還手，要么可不算數(shù)?！睂幠钡溃骸安怀伞彪p目淚水一轉(zhuǎn)，忽地奪眶而出。

陸漸瞧了瞧谷縝，但見他緊鎖眉頭，望著自己，心頭不覺慘然：“我怕是不能陪他捉倭寇、洗冤屈了?！焙雎犛菡盏溃骸皞浜昧嗣矗俊碑?dāng)下點(diǎn)頭說：“備好了?！?/p>

眾劫奴無不悲憤，莫乙高叫：“陸漸兄弟，你放心，你死了，咱們一定為你報(bào)仇。”薛耳接口道：“你如此仁義，何不代他受這三掌？”莫乙臉一白，死死瞪他一眼。

虞照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陸漸，忽地抬起手掌，啪啪啪在他肩頭連拍三下，隨后抓起陸漸，小雞般拎到桌邊，倒一碗酒笑道：“好小子，來，干了這碗?！?/p>

陸漸捧著酒碗，莫名其妙，谷縝卻笑道：“陸漸，虞兄讓你喝酒，你還不喝？”陸漸稍一遲疑，捧酒一氣喝光。虞照嘖嘖說道：“小兄弟，原來你們認(rèn)得。”谷縝道：“他是我的生死之交?！?/p>

“生死之交？”虞照不覺動(dòng)容，“小兄弟，這四字萬金不換，不可亂說?！惫瓤b淡淡說道：“萬金算什么？只要他一句話，我這條性命也是他的?！庇菡漳抗庖婚W，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

酒壯人膽，陸漸酒一入肚，頭昏腦熱，挺身說道：“虞先生，酒喝完了，你快出掌吧。”虞照笑而不答，谷縝卻說：“陸漸你真笨，虞兄不是拍過你三掌嗎？”陸漸一愣：“那也算數(shù)？”

“當(dāng)然算數(shù)！”虞照漫不經(jīng)意地說，“我只說三掌，可沒說是輕輕地拍，還是重重地拍?！标憹u逃過一劫，亦驚亦喜，呆在那里。

寧凝一顆心始才落地，想到方才情急流淚，心中不勝羞慚，低聲罵道：“什么雷帝子，分明是雷瘋子！”虞照耳力通玄，聽見笑道：“叫我瘋子的人只多不少，小丫頭不要嘀嘀咕咕，大聲罵出來，虞某也不會(huì)生氣。”他一邊說一邊搖頭，那樣子非但不生氣，更有幾分沾沾自喜。寧凝一時(shí)漲紅了臉，滿心想罵，可是對(duì)手臉皮太厚，搜腸刮肚，也湊不出罵人的詞句。

虞照又看東島二人，笑嘻嘻說道：“可惜葉瘋子沒來，要不然咱們歪鍋配扁灶，一套配一套。你們兩個(gè)嘛，一個(gè)糟老頭子，一個(gè)小女娃娃，以一當(dāng)一，勝之不武，罷了，你們兩人一起上，縱然輸了，人家也不會(huì)說我恃強(qiáng)凌弱?！?/p>

這話欺人太甚，贏、施二人均有怒意，贏萬城色厲內(nèi)茬，厲聲說道：“雷帝子，你想一力伏二尊？少做夢了，何須二尊聯(lián)手，爺爺一人便能……便能……”

“便能贏我？”虞照接口笑道，“好啊，贏萬城，你只要接得下我十掌，虞某撒手就回西城，永世不返中土?！?/p>

贏萬城的臉色陣紅陣白，握杖的手微微發(fā)抖，一時(shí)間仿佛老了許多，低眉耷眼，一言不發(fā)。施妙妙偷瞟了谷縝一眼，目光微微一亂，忽一咬牙，高聲道：“虞先生，我和你打個(gè)商量?！?/p>

虞照好奇道：“什么商量？”施妙妙吐一口氣，說道：“你放了贏爺爺，我跟你一決生死。”眾人均覺訝異，盡望著這銀衫少女，見她神色冷靜，氣度沉凝，與本身的年紀(jì)全不相符。虞照也打量她一眼，目透贊許，搖頭說：“這主意不劃算，贏萬城名氣大得多，若是宰了他，傳到江湖上去，大家一定都會(huì)蹺起大拇指說，‘雷帝子’一掌拍死‘金龜’，厲害厲害。若是你這小女娃娃，我都不大認(rèn)識(shí)，一掌打死了你，別人一定先吐一泡口水，說道：‘雷帝子’連女人都?xì)ⅲ鏇]出息。這樣吧，你走，贏萬城留下?！?/p>

“不成?！笔┟蠲畲舐暤溃摆A爺爺不走，我也不走?！壁A萬城縱然臉厚心忍，聽了這話，也不由大為感動(dòng)，老淚盈眶，連聲道：“好閨女，好閨女……”

沈舟虛忽地笑道：“虞師弟，他們都不肯走，你又何須客氣？”虞照冷冷瞅他一眼，道：“沈師兄，今日這場算我的，你若插手，休怪我翻臉無情。”目光掃過眾人，有如赫赫電光。

沈舟虛只是微笑，徐徐道：“虞師弟盡管出手，沈某決不插手，但若師弟不慎失手，沈某再來不遲?！?/p>

此言一出，用心昭然。虞照神通矯健，一人足當(dāng)二尊，縱不能全勝，結(jié)果也是兩敗俱傷。那時(shí)沈舟虛再行出手，大可收拾殘局，是故贏、施二人到此地步，生機(jī)實(shí)在渺茫。

虞照也知此理，心下甚是猶豫，他和贏萬城頗有舊仇，今日遇上，萬無罷手之理；施妙妙年紀(jì)雖幼，風(fēng)骨清峻，虞照私心里十分激賞，但施妙妙不肯獨(dú)自逃生，又叫他心中為難。

正猶豫，谷縝笑吟吟地站起身來，走到施妙妙身邊，施妙妙面露嫌惡，錯(cuò)了錯(cuò)身，瞪他一眼。谷縝如同未覺，笑嘻嘻說道：“虞兄，我也和你打個(gè)商量?！?/p>

虞照點(diǎn)頭道：“老弟只管說！”谷縝道：“虞兄昨晚來此，不會(huì)是來尋小弟喝酒的吧？”虞照笑道：“那倒不是，我是來找贏老鬼晦氣，不曾想遇見老弟，喝了一頓好酒，可謂不虛此行?！?/p>

谷縝笑道：“虞兄為何要找贏萬城？”虞照道：“他是東島，我是西城，曾有怨恨，誓不兩立?！惫瓤b點(diǎn)頭道：“若是東島西城的怨恨，那么我也有份。”虞照笑道：“你也有份？”

“是?。　惫瓤b鄭重點(diǎn)頭，“我也是東島的人……”話未說完，施妙妙目透鄙夷，啐道：“你這壞東西，也配提東島二字？”谷縝望著她嘆了口氣，虞照呵呵笑道：“老弟，你莫不是東島的叛徒？看吧，人家不認(rèn)你呢！”谷縝搖了搖頭，說道：“她認(rèn)不認(rèn)沒關(guān)系，我心在東島，人就在東島?！?/p>

施妙妙應(yīng)聲一怔，虞照卻面露微笑，撫掌道：“好個(gè)‘心在東島，人就在東島’。你能得二尊追殺，當(dāng)是非常之輩，敢問尊姓大名？”

谷縝笑笑說道：“免尊姓谷，名縝，家父谷神通，虞兄或有耳聞！”虞照臉色微變，他雖知谷縝出身東島，卻只當(dāng)他是普通島眾，不料竟是東島少主。

沈舟虛眉峰聚攏，目光銳如鋼針，刺在谷縝臉上。谷縝沖他微微一笑，說道：“沈舟虛，你不用這樣瞪我，今天你不殺我，來日我勢必殺你，你我之中總要死上一個(gè)?！鄙蛑厶撉浦旖情W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徐徐道：“很好，沈某也有此意?！?/p>

谷縝哼了一聲，轉(zhuǎn)向虞照說：“虞兄，你說我算不算是東島的人？”虞照濃眉陡挑，樓中氣氛一冷。陸漸不自覺氣貫全身，心中忐忑：“這姓虞武功太高，他要?dú)⒐瓤b，我可抵擋不住。”

虞照沉默時(shí)許，忽地長聲嘆道：“谷老弟，你們?nèi)齻€(gè)一起上吧?！笔┟蠲钚纳褚击?，瞧了谷縝一眼，暗道：“這個(gè)壞東西，又何苦自露身份？你這點(diǎn)兒本事，摻雜進(jìn)來，還不是白白送掉一條性命？”

心念方動(dòng)，忽聽谷縝輕輕笑道：“虞兄說差了。英雄好漢，理應(yīng)以一當(dāng)一。以多打少嘛，谷某不屑為之?！庇菡招南缕婀?，搖頭笑道：“谷老弟，你酒量不弱，人也豪氣，但這武功嘛，不是虞某小瞧，實(shí)在上不了臺(tái)面。”

谷縝也笑道：“虞兄又高又強(qiáng)，谷某人又低又弱。你我比武，的確不大合適。”虞照笑道：“不比武又比什么？”谷縝笑了笑，朗聲道：“比喝酒如何？”

虞照一聽，拍案大笑，“好！就比喝酒?！闭f到這里，一瞅谷縝，“你我喝了半夜，不分勝負(fù)。依我看來，你這酒量十成里也去了六成，剩下的三四成，怕是勝不了我。”

谷縝笑道：“我三四成，虞兄七八成，小弟以少敵多，算不算好漢？”虞照哼了一聲，叫道：“伙計(jì)，把酒缸將上來?！本茦抢锏恼乒窕镉?jì)早就被這飛來橫禍嚇破了膽，躲在樓下發(fā)抖，聞言心中凄苦，說道：“酒缸太重，搬……搬不上來?！?/p>

虞照哼了一聲，閃身下樓，不一時(shí)，便聽篤篤巨響，木樓搖晃，似不能支。突然間，半截酒缸先入眾人眼里，缸身兩人合抱有余，盛滿酒水之后，足有四五百斤上下。虞照雙手托著，神態(tài)從容，樓板卻吃力不住，每走一步，偌大酒樓也似搖晃起來。

眾人為其神力震懾，一時(shí)鴉雀無聲。虞照走到桌前，淅瀝瀝注滿一碗，酒至碗緣，不漫不溢。眾人見狀，均是暗暗喝彩，托缸注酒已是不易，酒水齊碗而止，更是舉重若輕。

虞照注滿一碗，又注一碗，放下酒缸笑道：“谷老弟，若不將這一缸酒喝得底兒朝天，便不算完?！惫瓤b笑了笑，端起一碗，施妙妙見狀，心頭微微一堵，脫口道：“谷縝……”谷縝掉頭笑道：“什么？”施妙妙略略一怔，默默低下頭去。

谷縝深深看她一眼，眉頭皺起，忽地哈哈一笑，舉碗近口，高聲說道：“虞兄，我贏了又如何？”虞照道：“你贏了，東島三人來去自由?！惫瓤b笑道：“好，我輸了，這條小命兒就是你的?！?/p>

兩人只言片語許下生死，心中都覺痛快，將碗一碰，飲盡烈酒。喝完又傾缸中之酒。虞照神力驚人，把酒缸當(dāng)酒壺，隨拿隨放，渾不著意。

二人碗到酒干，樓中盡是飲水之聲，不多時(shí)數(shù)斤下肚。沈舟虛望著二人，面露譏誚，說道：“這小子自作聰明，和雷帝子拼酒，哪有取勝的機(jī)會(huì)？”

寧凝被虞照打得大敗，心中還在生氣，暗里盼望谷縝勝出，煞一煞這狂人的氣焰，這時(shí)忍不住說：“那也不一定，姓谷的或許有什么巧妙法兒?！?/p>

沈舟虛搖頭道：“喝酒一憑內(nèi)功，二靠體魄，哪有什么取巧法兒？雷帝子的酒量西城無對(duì)，一是他天性豪邁，體魄過人；二來與他所修的內(nèi)功大有干系，酒一入腹，陰陽電轉(zhuǎn)，化酒成水，千杯不醉?！睂幠倨鹦∽欤p哼道：“什么千杯不醉，我瞧是酒鬼投胎才對(duì)。”

施妙妙側(cè)耳傾聽，為谷縝擔(dān)足了心事，偷眼看去，場上的形勢果然不妙。虞照面皮泛紅，豪飲鯨吞，滴酒不漏，谷縝卻是面紅如血，酒越喝越慢，目光也呆滯起來。施妙妙又心痛，又心急：“壞東西明明喝不過人家，為何還要逞能……”忽聽“咣當(dāng)”一聲，谷縝酒灑碗落，摔了個(gè)粉碎。他左手扶案，雙眼似要滴出血來，虞照將碗中酒一氣喝干，笑道：“谷老弟，罷了，你就此認(rèn)輸，也不算丟臉?！?/p>

谷縝雙手扶著桌沿，挺直身子，取過一只好碗，徐徐勺滿酒水，笑道：“人總是一死，與其死在虞兄掌下，還不如活活醉死痛快?！睂⑼霚惖阶爝?，怎料入口一半，臉色忽變，“噗”的一聲，把酒全噴了出來。

虞照微微皺眉，谷縝擺手道：“這碗不算，須得補(bǔ)上，小弟縱然酒量不濟(jì)，卻不占虞兄便宜。”虞照濃眉一揚(yáng)，蹺起拇指：“好漢子，酒量不濟(jì)，膽量可嘉。沖你這份酒膽，虞某送你三碗?！币膊恍?dú)?，連飲三碗，喝罷連呼痛快。

谷縝也是大笑，滿酒入碗，抖索索湊到嘴邊，隨他舉手抬足，樓中人無不提起心子。陸漸只覺悲壯之氣注滿身心，渾身發(fā)抖，幾乎搶前一步，代他喝光碗中之酒。

谷縝心有所覺，看他一眼，微微搖頭，陸漸明白他的心意，頹然低下頭去。谷縝目光又轉(zhuǎn)，投向施妙妙，少女癡然佇立，眼中透出幾分迷茫。

谷縝吐出胸中濁氣，低頭盯著酒水，雙目忽地微微泛紅，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烈酒一傾，盡又灌入口中。

酒才入喉，谷縝兩眼上翻，身子一晃，從凳上頹然滑落。施妙妙輕呼一聲，俏臉煞白如紙，雙腳卻釘在那里，一動(dòng)也不能動(dòng)，眼看谷縝摔倒，一顆心也似片片摔碎。

突然人影一閃，陸漸搶到桌邊，將谷縝穩(wěn)穩(wěn)扶住，施妙妙心頭一松，不覺輕輕舒了口氣，同時(shí)暗暗生氣：“你何苦掛念這個(gè)壞東西？他醉死了又與你什么相干？”自責(zé)之余，雙眼卻又不忍離開谷縝。

陸漸劫術(shù)在身，雙手勝似醫(yī)國圣手，與谷縝一觸，后者體內(nèi)情形就已盡知，但覺他肚腹?jié)q懣、血流奇速，渾身精氣濁亂不堪，當(dāng)下尋思：“谷縝酒量再大，這么多烈酒也非常人所能承受。”心中思索，“大金剛神力”順著掌心注入谷縝體內(nèi)，依照谷縝在獄島地窟中所傳的脈理，虛則補(bǔ)之，實(shí)則泄之，浩然大力在經(jīng)脈五臟間縱橫馳突、所向無礙。

谷縝半昏半醒，體內(nèi)忽有熱流滾動(dòng)，身子時(shí)輕時(shí)重，時(shí)緊時(shí)松，不一時(shí)，胸口窒悶減弱，頭腦也不似先前昏沉，他心系勝負(fù)，稍一清醒，立時(shí)張眼，卻見眼前白茫茫一片，如云如霧，云霧中彌漫芳醇酒氣。

谷縝一轉(zhuǎn)念，登時(shí)明白：陸漸的“大金剛神力”浩氣磅礴，游走所至，竟將自己體內(nèi)的烈酒生生蒸了出來。

眾人目睹這‘化酒成氣’的神通，都是驚奇不勝，眼看白氣越濃，人影模糊不見，只有酒氣縹緲，縈繞鼻端。

谷縝體內(nèi)的熱流越來越強(qiáng)，每轉(zhuǎn)一周，酒意便消失一分，轉(zhuǎn)到十周天上，醉酲盡無，徐徐直起身來，莞爾道：“虞兄，勝負(fù)未分，咱們再喝怎么樣？”

虞照一拂袖，云消霧散，他目光如電，打量谷縝一眼，默默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性子剛毅，明知對(duì)方換了對(duì)手，也不點(diǎn)破，笑了笑說道：“好，再喝。”二人各持酒碗，相對(duì)豪飲，看似虞、谷爭鋒，可酒一下肚，便成了虞、陸斗法，后者佛力精微，酒化為氣，一團(tuán)霧氣裊繞不散，三人遮掩其中，宛如神仙中人。

不多時(shí)酒缸見底，勝負(fù)仍是難分，谷縝忽聽身后氣息粗重，忍不住回頭望去，但見陸漸的眸子神光散亂，臉色漲紅如血，不覺心頭微沉，知道陸漸神通不濟(jì)，雷帝子卻如無底的酒缸，這么斗下去，合上二人之力，也只有落敗一途。

虞照喝得興起，只見酒干，高叫：“伙計(jì)，再拿酒來?！睒窍碌幕镉?jì)哀叫：“大爺，酒沒了?！庇菡张溃骸叭ハ噜彽木萍医鑱?，還怕大爺少了你的酒錢？”從懷里取出一個(gè)羊皮口袋，抖出幾個(gè)金元寶，抓起一個(gè)，“嗖”地?cái)S往樓下。

伙計(jì)見了金子，轉(zhuǎn)悲為喜，從鄰近酒家買來十壇烈酒，送到樓上。虞照拍開酒封，朗笑道：“谷老弟，今日喝不光南京城的好酒，你我不算好漢?！?/p>

谷縝臉上帶笑，心中發(fā)苦，尋思若是敗了，贏、施二人勢必危殆，可是再斗下去，陸漸神通不濟(jì)，勢必破掉禁制，引發(fā)天劫。方覺兩難，忽聽閣樓上方傳來一聲輕笑，有人曼聲道：“雷帝子，好豪氣，小可不才，敬你一壇。”

笑語柔和，陸漸甚覺耳熟，他人的神態(tài)卻起變化，沈舟虛眉頭微聳，虞照濃眉上挑，贏萬城和施妙妙對(duì)視一眼，雙雙流露喜色。那人話音方落，窗外射來一道金光，“咻”地纏住一個(gè)酒壇，如龍如蛇，電縮而回，屋瓦上方傳來飲酒之聲。

片刻飲酒聲歇，金光穿窗而入，“嗡”的一聲，將空酒壇拋在桌上，有如陀螺嗡嗡亂轉(zhuǎn)，那金光忽又縮回，來去之快，除了寥寥數(shù)人，均未看出它的真實(shí)面目。

虞照微微一笑，按住旋轉(zhuǎn)酒壇，洪聲道：“狄龍王，既然來了，何不下來？大伙兒扯開胸懷，痛飲一場！”

來人正是狄希，他形跡未露，先聲奪人。陸漸的心子一陣狂跳，忍不住低聲說：“谷縝，糟了，來的是九變龍王?！惫瓤b淡淡說道：“來了就來了?！标憹u不由撓頭，只覺眼下敵友難分，形勢有如亂麻，以自己的智識(shí)，說什么也分解不開。

狄希朗笑道：“多謝雷帝子美意，此間處高望遠(yuǎn)，風(fēng)景絕勝，狄某若要下來，可有些兒舍不得。”他說得客氣，眾人卻知他有意占住屋頂，居高臨下，一旦動(dòng)起手來，西城中人失了地利，必然吃虧。

贏萬城得了強(qiáng)援，眉間陰霾盡掃，呵呵笑道：“雷帝子，沈天算，這一下西城二主對(duì)上了東島三尊，二位可有幾分勝算？”

狄希突然趕到，樓中形勢生變，原來西強(qiáng)東弱，一轉(zhuǎn)眼變?yōu)閯菥常粽摷?xì)微之處，東島尚且占優(yōu)。沈舟虛應(yīng)聲沉吟，虞照卻舉頭望天，冷笑道：“贏老龜，你先別歡喜，九變龍王又如何？就算谷神通來了，老子興頭一起，也要與他計(jì)較計(jì)較。”

贏萬城本意嚇退此人，不料虞照寧折勿屈，斗志更勝。贏萬城權(quán)衡雙方實(shí)力，即便殺了天、雷二主，三尊之中，也得一死兩傷。他本是出了名的老滑頭，這一番合計(jì)，心中打起鼓來。

狄希嘻嘻一笑，忽道：“雷帝子如此有心，狄某奉陪到底?？上?，你的老對(duì)手沒來，這一仗打起來，少了許多興味?！?/p>

贏萬城忙道：“不錯(cuò)，針尖對(duì)麥芒，葉老梵才是你雷帝子的敵手，那年你倆小鏡湖一戰(zhàn)，勝負(fù)未分，如今他正趕來中土，不如大家另約時(shí)候，比個(gè)高低！”

“好??！”虞照拍手大笑，“‘不漏海眼’多日不見，老子甚是掛念，九變龍王的本事纏纏繞繞，打起來太不痛快。好，改期便改期，贏老鬼你說，下回定在什么時(shí)候？”

贏萬城方要接口，狄希忽道：“雷帝子，你和葉梵交手，也只是小打小鬧，依我之見，如要改期再戰(zhàn)，不如玩?zhèn)€大的?！?/p>

虞照道：“玩什么？”狄希笑道：“比斗之期，定在九月九日如何？”眾人紛紛色變，施妙妙失聲叫道：“九月九日，論道滅神？”

狄希呵的一笑，一字字道：“不錯(cuò)，九月九日，論道滅神?！庇菡湛v然狂放，也是濃眉一挑，想了想，掉頭說：“沈師兄，你意下如何？”沈舟虛笑了笑，拈須說道：“狄龍王，你欺我西城內(nèi)訌已久、元?dú)獯髠?？?/p>

“不敢！”狄?？┛┹p笑，“萬歸藏兩次東征，東島菁英死傷殆盡，十多年來難復(fù)元?dú)?。說到元?dú)獯髠蠡飪阂彩前虢锇藘??！?/p>

沈舟虛沉吟半晌，說道：“虞師弟，你以為如何？”虞照本想沈舟虛一旦反對(duì)，自己立刻借坡下驢，誰知這瘸子狡猾如狐，把皮球輕輕踢了回來。虞照只一怔，耳聽狄希笑道：“久聞雷帝子性子一起，把老天也捅個(gè)窟窿，怎么一說論道滅神，就成了啞巴了？”

虞照怒哼一聲，右掌拍在桌上，“砰”，一張梨木方桌被震得粉碎，虞照厲聲道：“論道滅神就論道滅神?！甭暼珥懤?，震得木樓瑟瑟發(fā)抖。

狄希呵呵一笑，說道：“好啊，二位早早知會(huì)同門，容我回稟島王，定下地點(diǎn)，再行告知?！?/p>

兩百年來，東島西城多次拼斗，漸成慣例，名為“論道滅神”，地點(diǎn)不定，時(shí)間多在九月九日。一方挑釁，另一方只要答應(yīng)，隨后便是腥風(fēng)血雨。說到這份兒上，眾人均知一戰(zhàn)難免，贏萬城老臉蒼白，施妙妙癡癡發(fā)呆，虞照卓立當(dāng)場，偉岸的身軀仿佛一尊石像。

狄希又說：“狄某今日前來，還有一事，只望雷帝子賞個(gè)面子?！庇菡绽淅涞溃骸笆裁矗俊痹捯粑绰?，一道金虹破窗而入，直向谷縝繞來，這一下極盡神速，陸漸近在咫尺，動(dòng)念業(yè)已不及。不料金虹方到，一道白氣破空射出，迎頭撞上金虹，疾風(fēng)電射，噼啪亂響。剎那間，金虹一滯，“刷”地縮回，這一下陸漸終于看清，金虹不是別的，而是一條金光閃閃的長袖。陸漸想起狄希海上所言，心中恍然大悟，：“他說得不錯(cuò)，要是動(dòng)起袖子，我怕是一招也抵擋不??！”

狄希冷笑道：“雷帝子，我捉拿本島叛徒，你又為何阻攔？”虞照看了谷縝一眼，揚(yáng)聲道：“論道滅神雖然定下了，但你東島自谷神通以下，個(gè)個(gè)貪生怕死、狡猾無賴。老子想來想去，且拿這小子當(dāng)人質(zhì)，以防到了九月九日，你東島言而無信?！?/p>

這話十分辱人，狄希怒哼一聲，贏萬城嘿嘿冷笑，施妙妙卻按捺不住，大聲說道：“雷帝子，你不要血口噴人，我東島上下，哪一個(gè)貪生怕死、狡猾無賴了？”

虞照笑道：“說近的，這贏萬城就是一個(gè)老滑頭，逢打必逃。遠(yuǎn)的嘛，谷神通的逃命工夫，那也是江湖一流?！笔┟蠲钋文槤q紅，方要嚴(yán)詞駁斥，忽見谷縝目光投來，嘆道：“妙妙，你非要捉我回去嗎？”施妙妙話到嘴邊，不覺怔住，忽地一手捂臉，轉(zhuǎn)過身子，如飛般下樓去了。

贏萬城生恐落單，望著谷縝冷笑：“乖孫子，瞧你抱西城的大腿抱到幾時(shí)?！边呎f邊走，話沒說完，已到樓下，這時(shí)忽聽狄希發(fā)出一聲長笑，屋檐邊金芒一閃，倏忽而逝，真是來如鬼魅、去似飛鴻，人已去遠(yuǎn)，笑聲卻縈繞樓中，久久不去。

虞照眼看敵人盡去，心中氣悶，忽地?fù)P聲說道：“聯(lián)絡(luò)諸部的事交給沈師兄了，若要商議，虞某隨叫隨到?！辈淮蛑厶摯饝?yīng)，手挽谷縝，快步如風(fēng)，“噔噔噔”下樓去了。

陸漸不知虞照心意好歹，但怕谷縝吃虧，不顧與沈舟虛有約在先，叫道：“沈先生，我去去就來?！被呕艔垙埖刈汾s上去。

虞照步子豪邁，沿湖行走，陸漸對(duì)他十分懼怕，可又不愿棄谷縝于不顧，是以小心翼翼，遠(yuǎn)遠(yuǎn)跟著。

走了數(shù)里，虞照虎目如電，掉頭射來，陸漸大驚，眼見道旁有棵大樹，急往樹后躲藏。虞照、谷縝相視而笑，谷縝叫道：“陸漸，你躲什么，鞋都露出來了?！?/p>

陸漸訕訕轉(zhuǎn)出，虞照嘆道：“你跟著我們做什么？”陸漸如實(shí)道：“我怕你害了谷縝。”虞、谷二人瞧著他，卻沒發(fā)笑，虞照點(diǎn)了點(diǎn)頭，嘆道：“谷老弟，得友如此，今生足矣?！惫瓤b默然不語，若有所思。

虞照又沖陸漸說道：“你叫陸漸？”陸漸道：“陸地陸，水?dāng)貪u。”虞照點(diǎn)頭道：“好，我記下了。陸漸，你只管放心，谷老弟雖是東島的人，虞某卻沒將他當(dāng)作敵人?！标憹u怪道：“那你為何將他當(dāng)作人質(zhì)？”谷縝笑道：“陸漸你太笨，虞兄要不這樣說，便不好替我出頭，他不出頭，我還不被九變龍王捉了？”陸漸恍然道：“虞兄竟是好心。”

“九變龍王。”虞照冷冷道，“哼，九變龍王！”說到這里，坐在一塊湖石上面，皺起眉頭，一臉愁苦。

谷縝道：“虞兄發(fā)愁什么？”虞照搖頭道，“今天闖禍了。”谷縝道，“為了‘論道滅神’？”虞照嘆道：“我一時(shí)糊涂，中了狄希的激將法，將來大戰(zhàn)一開，不知要死多少人？若被那娘兒們知道了，定要嘮叨我三天?！?/p>

話音未落，便聽一個(gè)脆生生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哪個(gè)娘兒們，要嘮叨你三天？”

虞照的臉色微微一變，谷縝、陸漸轉(zhuǎn)眼望去，一個(gè)紅衫綠發(fā)、膚若瓊脂的美貌夷女撐著一葉扁舟，從湖面上悠悠飄來。見了三人，停下竹篙，抬手掠了掠耳邊鬢發(fā)，玉頰生暈，朱唇含笑，眸子碧澄如湖，凝注在虞照臉上。

虞照悻悻說道：“晦氣?！币呐畫陕暤溃骸罢l又惹你晦氣啦？”虞照大聲道：“除了你還有誰？”

夷女目有怒色，撐近湖岸，縱身躍到三人身前，瞪著虞照道：“你說，我怎么惹你晦氣了？”虞照梗起脖子道：“我話說得好好的，你插什么嘴？”夷女冷笑道：“你背著說我壞話，我怎么不能插嘴？”

虞照怒道：“我說了什么壞話？”那夷女道：“你罵我‘娘兒們’，算不算壞話？”虞照道：“天下娘兒們多的是，我說娘兒們，就是說你……”話沒說完，忽見夷女雙目泛紅，虞照微微一怔，不耐道，“哭什么？你就算哭，我也不怕?！鄙裆珊?，口氣卻軟了不少。

夷女望著他，忽又笑了起來。虞照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臉上又沒有開花？”夷女嘆道：“你嘴里說不怕，心里卻怕我哭是不是？”

虞照被她說到心虛處，惱羞成怒，揮手道：“去去去，你怎么樣與我什么相干？”夷女也不作惱，淡淡說道：“我怎么樣都不與你相干，你干么巴巴地跑到江南來？要不干脆輸給左飛卿，讓我嫁給他好了。”

虞照瞪著她，臉上神氣古怪，似憤怒，又似傷心，忽一轉(zhuǎn)頭，悶悶不答。夷女抿嘴微笑，目光一轉(zhuǎn)，忽見他肩頭血漬，訝道：“你受傷了？”

“大驚小怪?！庇菡找粨]手，“擦破點(diǎn)兒皮，過兩天就好?！币呐溃骸安怀?，你解開衣衫給我瞧瞧?！庇菡沼中哂峙?，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不害臊么？”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币呐患辈粣?，淡淡說道，“柳下惠坐懷不亂，你不過露一點(diǎn)兒肌膚，又怕什么？難不成你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見了我連衣服也不敢脫？”

虞照頓時(shí)語塞，瞪圓一雙虎目，不知如何回答，夷女卻大方得很，伸手給他解開衣襟，露出半邊肩膊。虞照臉上仿佛罩了紅布，渾身僵硬如石，起先他面對(duì)諸大高手，有如狂龍餓虎，這時(shí)遇上夷女，儼然成了小貓小蛇，被她恣意戲弄。谷縝瞧在眼里，恨不得背過身子大笑一場。

夷女見傷口兩分來深，略帶焦灼，訝道：“你遇上火部高手了？不對(duì)，火部誰能傷你？寧不空？”虞照不耐道：“寧不空算只鳥。是天部的人！”

夷女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是玄瞳寧凝？”虞照哼了一聲，卻不回答。夷女知他心氣高傲，對(duì)受傷深以為恥，心中暗笑，從藥囊里取出一枚白瓷瓶，一疊白紗布，一把小銀剪，又從瓷瓶里傾出若干淡紅粉末，點(diǎn)在傷處，用白紗精心纏好，剪斷之時(shí)，順手打了一個(gè)蝴蝶結(jié)兒。谷縝看到這里，“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這算什么？”虞照瞪了瞪蝴蝶結(jié)，又抬眼怒視夷女。夷女故作不見，給他拉上衣衫，拍了拍他臉，笑瞇瞇說道：“好啦！這樣才乖。”虞照氣得七竅生煙，鼓起兩腮，眼里似要噴出火來。

夷女又問：“阿照，這兩人是誰？”虞照呸了一聲，罵道：“誰是阿照？叫得肉麻兮兮的，”夷女道：“你不叫阿照，叫阿貓阿狗？”

虞照說不過她，瞪了一會(huì)兒眼，忽似泄了氣的皮球，軟下來說道：“這個(gè)是東島少主谷縝?！币呐×艘宦?，面露訝色。虞照又手指陸漸，還沒說話，陸漸上前一步，拱手說道：“仙碧姐姐，別來無恙?！彼б娤杀蹋纳?，恨不得立馬相認(rèn)，只見仙碧與虞照斗口，不便相擾，此時(shí)見問，趕忙出口相認(rèn)。

仙碧越發(fā)驚奇，問道：“你是……”陸漸道：“我是陸漸，你不認(rèn)得我了？”仙碧驚喜交迸，拍手道：“啊，你怎么變了樣子？”陸漸這才醒覺戴了面具，忙道：“因?yàn)橐患笫?，我戴了面具?！闭f到這里，他忍不住道，“姐姐，阿晴她……”仙碧不待他說完，搶著笑道：“諸位請先上船，到了我的蘅荇水榭，大伙兒慢慢再談?！?/p>

陸漸心懷疑惑，與眾人上船，漂行數(shù)里，望見一座曲廊水榭，鄰水依林，吞吐煙云，水榭邊幾名靚妝少女正在洗衣打鬧，望見仙碧，均是歡笑招呼。

虞照皺眉道：“地部怎么盡招些女孩兒？每次聚會(huì)，都鬧得跟麻雀似的。再說了，地部神通不離土性，一群女孩兒玩泥巴成何體統(tǒng)！”

“你這個(gè)死腦筋，你才不成體統(tǒng)呢！”仙碧笑了笑，“聽說天劫以后，女媧娘娘造化萬物，便是以水和泥，捏作一個(gè)個(gè)小人小獸，再吹一口仙氣，那些泥人泥獸就活過來了。女媧娘娘是女孩兒，女孩兒玩泥巴自古有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虞照冷笑道：“強(qiáng)詞奪理，胡說八道。”仙碧道：“你呢，頑固不化，憤世嫉俗?！眱扇艘贿叾纷欤贿厳壷鄣前?，來到精舍中，仙碧笑道：“陸漸，這里沒人，你可以摘下面具了吧？”

陸漸摘下面具，仙碧凝視他半晌，笑道：“這孩子，也生俊了呢！”轉(zhuǎn)頭對(duì)虞照道，“這就是我在姚家莊遇上的少年，他冒死去尋北落師門，卻一去不回，后來那把火將姚家莊燒成白地，我以為他未能幸免，難過了好多天?！?/p>

虞照恍然道：“原來是他，怪不得，足見義勇之心，本是天生天成的。”又沖谷縝笑道，“你交的朋友很好，理應(yīng)浮三大白。”谷縝笑道：“好啊，我奉陪?！?/p>

仙碧瞪了二人一眼，說道：“來到這里，不許喝酒。”虞照嗖地彈起，怒道：“豈有此理？”仙碧卻不理他，冷冷說道：“酒能亂性，我這里都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你們幾個(gè)大男人，喝多了鬧出事來怎么辦？”

虞照啐道：“老子量大如海，別說三大白，三百大白也是小事。谷老弟我也擔(dān)保，不過……”望了陸漸一眼，“這小子卻不好說?！?/p>

仙碧啐道：“我這好弟弟最老實(shí)，我才不擔(dān)心呢？倒是你們兩個(gè)，我不放心?！庇菡蘸瑧嵶?，見有少女捧來清茶，他賭氣扭頭，瞧也不瞧一眼。

陸漸忍耐許久，終于得閑，鼓足勇氣問：“姐姐，阿晴……”不料仙碧搶先一步，大聲問起他逃生的經(jīng)歷。陸漸只得將自己被寧不空所擒，前往東瀛，又如何被煉成劫奴，在織田家受苦，最終遇上魚和尚，逃出寧不空的魔掌回到中土，一一道來。陸漸只怕仙碧與虞照生出誤會(huì)，有意略過了谷縝被囚的事。

這一段奇遇曲折驚險(xiǎn)，谷縝聽過還罷，仙碧和虞照卻聽得入神，聽到陸漸被煉成劫奴，仙碧臉上血色盡失，虞照更是大怒，拍案罵道：“虎走天下吃肉，狗走天下吃屎。寧不空這鳥賊，走到哪兒都是禍害！”

再聽說魚和尚坐化，二人又不約而同對(duì)視一眼，虞照嘆道：“晦氣，這世間的良心又少了一顆?！?/p>

陸漸說完，汗顏道：“北落師門隨我流落天涯，多年來相依為命，誰知將到中土，還是將它丟了?！毕杀桃灿X難過，說道：“那么你既是金剛傳人，又是寧不空的劫奴了？”

陸漸道：“魚和尚大師臨終前讓我到西城求取解脫‘黑天劫’的法子。仙碧姐姐，虞大先生，你們是西城中人，可知道那法子嗎？”

仙碧顧視虞照，見他臉色沉重，不覺輕輕嘆道：“魚和尚一代奇僧，可對(duì)《黑天書》知之甚淺。自這部武經(jīng)成書以來，三百年間，從無劫奴能夠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