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下到最大的時候,天仿佛要被雷劈開了。
慕府大廳內(nèi)滿是慕羌口中所叼的雪茄煙味,他坐在沙發(fā)主位上看辛亞蕙試最新的禮裙,辛莉芬從首飾盒中挑一串串項鏈給她配,慕羌瞇眼問:“喜歡嗎?”
“謝謝干爹?!?/p>
“寶貝兒?!毙晾蚍野凳疽宦?。
辛亞蕙提著裙擺改口說:“謝謝爸爸?!?/p>
時音就是在那時候安靜地出現(xiàn)在了大門口,雷轟一聲響,她與芝愛兩人渾身濕透,雨水順著發(fā)尾與衣袖滴到大理石地板上,全身滿是寒意。
辛莉芬不慌不忙地替辛亞蕙戴著項鏈,慕羌慢慢悠悠看過來一眼.
大廳一處繁榮一處蕭瑟,時音的嗓音浸在雨霧內(nèi),說:“給我一箱酒,喝完,我們就搬出去。”
慕羌提過,酒的開銷他照付。
所以這句話落下之后,他如鷹的眼神盯著時音,但是不說話。
不說話就是默應(yīng)。
時音與芝愛濕嗒嗒地上樓,那會兒,辛亞蕙的脖頸被佩戴上一條由珍珠與鉆石鑲嵌而成的項鏈,她在眾人擁捧中看向時音,時音也在獨自上樓時回她一眼,珍珠光覆在辛亞蕙的下巴與鎖骨,潮濕雨汽蒙在時音的睫毛與額頭,兩個人的視線在大廳中安靜相交又移開,一個女兒光芒萬丈,一個女兒清冷孤傲。
“就這身,”辛莉芬鼓掌,“這身很好看,寶貝兒?!?/p>
“媽媽,”辛亞蕙回頭,“項鏈真漂亮?!?/p>
“你媽媽是個好眼光的女人?!蹦角伎?。
“而且還會滑雪,我都不知道?!?/p>
辛莉芬笑:“那也是五年前會,現(xiàn)在不大會了。”
桌上擺著UM滑雪俱樂部20年慶的酒會邀請卡,單從對話也能聽出個一二,時音一路面無表情地從回廊穿過,芝愛慢跟在她身后。
進房后直達衣柜,芝愛關(guān)門,時音將柜內(nèi)的衣裙一件件拿出扔床上。
“她們也是宴會的座上賓。”芝愛講出。
“不用理她們。”
“她們有請柬。”
時音不理這句話。
“我去弄過來?!?/p>
“我說不用理?!彼@床到梳妝臺前,拉抽屜提出首飾盒,將流光異彩的寶鐲鉆鏈等一股腦兒倒床上,與衣服堆都混一起,“這些都賣掉,我們需要錢?!?/p>
“那你戴什么?”
時音沒回答,她將衣服裝進收納袋,芝愛在旁看了許久后,獨自出房間。
這安靜的氛圍留給了時音自己思考,她坐到床沿,閉上眼。
等再聽到芝愛進房的聲響時才側(cè)頭看,芝愛安靜地將懷內(nèi)捧著的匣子打開,雙眼看她:“瑪麗之魂。”
血紅的一塊寶石一塵不染地躺在絲緞內(nèi),時音看著,凝視芝愛,芝愛向她點頭,可她最終還是搖頭:“不能用這個?!?/p>
“那我們賣掉它,姐的衣服和首飾留著。”
她起身將芝愛手中盒子合上,同時抱芝愛:“謝謝你,但我想你留著它,只在萬不得已的時候才出售,不要用在我身上。”
“我不想你太累?!?/p>
“不會累,一箱酒能讓我們在這里留一個月,衣服都是好牌子,即使是兩年前的款式現(xiàn)在依舊能賣出好價錢,首飾也是有市價的,留一兩件就夠了,其他的幫媽付手術(shù)費和醫(yī)藥費綽綽有余?!?/p>
“我更想讓你體面一點?!敝墼俅螌⒑凶哟蜷_,“宴會,你總要有一樣能完全吸引他的東西?!?/p>
時音吸一口氣,依舊搖頭。
房間幽靜,芝愛輕輕地將盒子關(guān)上,姐妹無言。
這時候有人敲房門。
……
門應(yīng)聲而開,辛亞蕙視線落在芝愛身上,手上端著一疊芒果酥,微微笑,芝愛則是不變應(yīng)萬變的淡薄臉色。
“這是我跟媽媽昨天做的芒果酥,剩了這些,想送三媽術(shù)后補身子。”
三媽。
很別有用意的用詞,直接將房內(nèi)的時音給引了出來,本來虛掩的房門敞開,芝愛的肩上也被輕按住,兩人真正碰上了面,時音單手接點心碟子:“謝謝?!?/p>
“但我媽不吃隔夜的點心,芒果酥Fancy做的最好吃,她吃不了第二人做的?!睂⒌臃诺叫羴嗈ド砗蟮氖陶呤稚希墒挚?,侍者接得也急,時音繼續(xù)說,“手表鐲子找到了嗎?”
“還沒有。”
“我們住的時候還沒有出過這種事,現(xiàn)在給不了什么應(yīng)對的好方法,聽說是家賊?”
時音的眼神與語速都不同于初次見面,辛亞蕙停頓小一會兒后搖頭,笑:“這是北頎姐猜的?!?/p>
“當心點?!?/p>
兩人繼續(xù)相視,短暫安靜后,辛亞蕙點一點額,芝愛看著她走。
關(guān)門。
這個辛亞蕙性格屬文靜派,本應(yīng)該是個不錯的女孩子,但偏偏生在波譎云涌的娛樂圈,母親辛莉芬又是個有手腕的老成藝人,能跟慕羌混在一起,母女倆心機都淺不到哪兒去。
房間回歸幽靜,時音提醒:“這一個月保持跟她們的距離?!?/p>
“恩。”
床腳收納袋不夠,她開衣櫥頂上的柜子拿,沒夠著袋子,卻先碰下一個黑色四方形的扁盒子,她低頭看,芝愛走來幫她拾。
接盒子打開,本來只想掃一眼,但視線在碰到盒內(nèi)東西時輕怔。
所有動作都停擺下來,周遭空氣都被抽離,近乎屏息,芝愛眼睫顫動,時音則靜盯三秒,而后,手指尖輕輕掩嘴。
……
這個盒子。
這個盒子沒記錯的話,是柏先生送給她的最后一件生日禮物。
當初拿到手中從沒打開看,后來在衣櫥最落寞的頂柜一呆就是兩年,現(xiàn)在第一次開啟……第一次開啟的同時也是盒內(nèi)璀璨奪目的寶石項鏈第一次真正出世,瞬間就將這房內(nèi)所有的灰白點上色彩,霎那嫣紅。
“姐?!敝圯p念出口。
心里思緒百轉(zhuǎn)千回,長達五分鐘的無所適從后,時音閉著眼呼出一口氣。
她將盒子帶到筆記本前,開網(wǎng)頁,搜索欄內(nèi)打入“瑪麗之魂”,在相關(guān)頁面內(nèi)不斷不斷搜尋,終于找到另一個詞匯。
“……安妮之淚?!彼?。
2
“安妮之淚”與“瑪麗之魂”不同,這顆大了整整一倍的母鉆經(jīng)過精美的切割與裝飾,呈水滴狀,由幾百顆天價鉆石鑲成項環(huán),佩戴到頸上,那么血紅那么灼目,高貴倨傲到難以駕馭的地步。
“我們找柏先生……”
“不。”
時音很快將芝愛的想法攔斷,關(guān)上盒蓋,接著往搜索欄打出“UM滑雪俱樂部”,問她:“知道慕羌為什么能得到邀請卡嗎?”
“辛莉芬?”
“最不可能是辛莉芬,她頂多是個藝人,人脈圈確實有富商,卻也只能勾搭到慕羌這樣的富商,否則為什么嫁他?”
芝愛一時不說話,時音接著說:“兩個可能,一是靠山,慕羌的人際圈我最熟悉,他所接觸過的大靠山只有兩個,一個是柏先生,一個是……”
因為無法說出那個人的名字而跳過,時音穩(wěn)心緒,繼續(xù)說:“所以如果是柏先生,那他已經(jīng)先被慕羌利用,我再去找他只是暴露目的?!?/p>
“那第二個可能呢?”
時音指筆記本屏幕,讓她自己看。
滑雪在數(shù)十年前還是項貴族運動,UM俱樂部初期是一位旅美富商創(chuàng)建的,會員動輒身價千億,發(fā)展到如今已是一塊富人娛樂、談生意、收攏人脈的黃金圈子。其中雞尾酒會一年一度,規(guī)模奢華,邀請卡獲得者全是VIP會員,收到邀請卡的人不一定會去,但沒收到邀請卡的人一定會想法設(shè)法進入宴會。
俱樂部的網(wǎng)站介紹上顯示,這一年,俱樂部經(jīng)營權(quán)由其公子接手。
“第二個可能,就是慕羌趁著繼承者交接混亂期,謊稱自己是老一輩圈中的會員,鉆空子得到人脈,拿到邀請卡。”
“那我們用哪一種?”芝愛問。
“一種都不用?!?/p>
姐妹倆對視,時音的鼠標正停在一張照片旁,照片上是一位年過半百的老先生,標注是“酒會專聘甜點師甄均先生”。
“你還記得嗎?”她說,“我曾經(jīng)在他門下當學(xué)徒?!?/p>
……
***
時音在甄均下榻的酒店等了三天,終于被邀請參加他的下午茶。
下午茶點心是他的年輕助理安排的,時音平和地坐著,在助理為自己倒茶時觀察助理的舉止動作,然后在他即將為甄老先生倒茶的時候,說:“我來?!?/p>
甄老先生看看她,朝助理擺了擺手。
時音倒茶的動作細膩,禮節(jié)標準,沒有像剛才助理一樣發(fā)出瓷器相碰的雜音,甄老先生笑一聲:“丫頭,以前你是年齡最小的,現(xiàn)在你是做得最好的?!?/p>
她淡笑。
倒完茶后,助理端上她做的甜點,她說:“甄伯伯你嘗一下,看我手藝退步了沒有?”
甄均是時音家境還優(yōu)渥時候的師傅,她從小愛進廚房,父親就專在寒暑假送她到甄均那兒學(xué)做甜點,后來家道中落,時音沒心思也沒學(xué)費再繼續(xù),甜點這門手藝也有三四年不接觸了,這一道甜點是專門搜集了很多關(guān)于甄均的資料,依照他喜好的家鄉(xiāng)風(fēng)味而研制出來的。
可能沒有很驚艷,但至少不中庸。
“丫頭,”甄均嘗了一口,意味深長地說,“你當年走得太早?!?/p>
兩人隔著桌子相看,甄均的眼神很銳利,不知道包含了多少東西,可惜?責(zé)備?失望?在他下一句話不出來之前琢磨不透他的心思,時音面上不動聲色,桌下,按住膝上慣性顫抖的手。
“否則你就是我的繼承人?!彼恐伪?,把話說完。
心內(nèi)豁然開朗,輕輕地松一口氣,時音笑,他也大笑,接著又嘗一口:“不簡單,這么多年不退反進,你不簡單。”
是不簡單,單單想要壓住犯酒癮時顫抖的雙手就花了自己所有力氣,現(xiàn)在終于得到一個較好的開始,太不容易。
時音中場去添茶,芝愛正在餐廳的柜臺旁等她,她一邊倒茶,一邊輕輕地對芝愛講:“看到他身邊那個助理沒有?”
“嗯。”
“我會在接下來半個月里獲得甄均的完全信任,你,要在酒會當天讓那名助理缺席?!?/p>
……
芝愛明白了。
下午茶結(jié)束后,時音回慕府,進門時正好與辛莉芬母女打了個正面。
客廳內(nèi)坐著幾位辛莉芬宴請的圈內(nèi)朋友,幾人正悠然自得地談笑,時音的進門打擾了一些氣氛,辛莉芬邊抿咖啡邊斜一眼,繼續(xù)談笑風(fēng)生。
她目不斜視地上樓。
辛亞蕙正出二樓長廊,她又換了一身價格不菲的晚禮服,頸上帶著古韻含香的玉墜子,提裙走著,看見時音時楞一下,但是步伐不慢,兩人在長廊的兩頭正面接近,辛亞蕙打量時音,打量她極簡氣質(zhì)的一身衣裝,打量她白凈削瘦的臉,打量她穿著高跟卻比自己嫻熟萬分的走姿,時音看也不看她,兩人在一秒間相錯而過,辛亞蕙若有所思。
不久,大廳傳來婦人們的贊美,辛亞蕙還沒到大廳中央,所有人已站起來向她鼓掌夸耀,辛莉芬優(yōu)雅從容地替女兒接受,笑語四溢。
那天芝愛晚于時音回府,她照著時音的要求帶回一條黑色吊帶晚禮長裙,垂墜感十足的尾部是鏤空設(shè)計,可以隱約透出時音那很好看的細腳踝,仙氣,如果配上安妮之淚更美不勝收。
“錢用多少了?”時音問。
“一半了,不過手頭還有三套衣服和兩件首飾,全部賣出后大概還可以維持兩個月左右醫(yī)費?!?/p>
“恩?!彼龑⒑箢i的長發(fā)撩起,芝愛替她戴上安妮之淚。
恪。
門口突發(fā)出一聲響,芝愛停頓手上動作向那兒看去,不是叩門,但好像是有人在外面,時音聽著長廊上高跟鞋著急離去的步伐聲,看鏡子說:“繼續(xù)。”
芝愛為她將項鏈戴好。
她放下長發(fā)。
燈光那一刻變得妖艷,宛如珠光一樣貼著時音的肌膚,黑色長裙與血紅的安妮之淚是絕配,這樣的裝扮與時音也是絕配,從上到下好美好美,芝愛滿意,而她安靜地看著,看一會兒后單手解項鏈褪禮裙,輕言:“頭發(fā)長了?!?/p>
3
到此為止都很順利,房間里的一箱子酒一天比一天少,每天都是由芝愛親自倒入洗手臺。
酒宴在半個月過后終于來臨。
那天下了一場大雨,一場時間很長的傾盆大雨,將空氣都帶得潮濕冰冷,辛亞蕙辛莉芬一早就出門,芝愛也早早出門。
房間梳妝桌上擺著甜點,時音站在全身鏡前,拿剪刀將自己過長的發(fā)梢一刀刀地剪斷。
碎發(fā)落在地板上。
她平靜,就當這是無數(shù)天中的其中之一般平靜,剪發(fā),盤發(fā),撫脖頸,安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然后放剪刀。
等。
等芝愛的短信來,等她完成她負責(zé)的那個部分。等甄均的電話打來,等他說出自己想聽到的話。
她不急。
從下定決心到實際行動,才一個月而已,她不急。
就只是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看比兩年前瘦了許多,還沒上妝的自己,手指撫過頸口,鎖骨,最后輕按在腰腹處……
……
……
嘀——手機在一刻鐘后響起,屏幕上閃動甄均的來電。
***
離酒會開幕還有一個小時,磅礴大雨,載時音的車特意繞到俱樂部大廈后門。
宴會舉辦地在頂層,她坐電梯,有幾位先到的富家公子攜女伴同進,她靜靜一人獨立在最后,聽前方低聲笑語。
到頂層。
電梯人走盡,時音最后一個出,甄均正好迎出來。
“甄伯伯?!彼⑿?,與老先生友善擁抱的同時觀察酒會入口,一共一個入口,有專門人員檢收每位貴賓的邀請卡,也有不收邀請卡的,有兩種,一種是圈子里的重級人物,一種就是如甄均的特聘人員。
“開始了嗎?”
“快了,來,你跟我來?!闭缇鶐е蚶镒?。
時音進會場時刻意放慢腳步,等甄均走在前方,自己到接待人員身側(cè)說:“甄先生的助理晚點會到,是長發(fā)黑衣帶著背包的女人,請在遇到她后將她帶來廚房?!?/p>
“甄先生的助理不是一位……”
“換了?!?/p>
接待人員看她與甄老先生親近,又看她低調(diào)的衣裝,認定是內(nèi)部人員之一,點頭說:“好,我們會注意?!?/p>
時音入會場,去廚房的路上打量一眼,這酒宴的場地以地中海花園為設(shè)計主題,玻璃墻外的摩天大廈與跨江大橋一覽無余,格調(diào)非常好,只是賓客還不多,主人也沒到,氛圍比較幽靜。
隨甄均進廚房后開始幫忙,隱約聽見外面酒會漸漸熱鬧的聲音,甄均說:“丫頭,要是你爸當年老實做生意,現(xiàn)在你就是這外面的客人,心里可惜嗎?”
時音不回答,只是無聲地笑了笑。
甄均還是喜歡她的,以前也有過收養(yǎng)她和芝愛的想法,但奈何債務(wù)太大,實在無力替她們母女包攬,只能在短時間內(nèi)給予一些衣食幫助,直到慕母閃電嫁給慕羌后,才慢慢斷了聯(lián)系。
酒會的后半段,廚房內(nèi)起了陣小騷動,一些女員工低語:“少董到了……”
酒會的主人到了。
時音看時間,跟芝愛所約時間就在此刻,甜點工作相比前兩個小時清閑許多,她再注意向門口,有人進入廚房向甄老先生的方向走來,友好地邀請他參與進宴會,表示是主人的意思。
甄均欣然接受,特意在會話中帶上時音:“我可以邀請我的女伴一同出席嗎?”
“可以,”對方欣然應(yīng)允,“甄老先生,我們少董夸贊了您的手藝,正要見您和您的助理小姐。”
時音禮節(jié)性淡笑。
這時候門口終于有了芝愛的身影,芝愛遠遠看著她。
“甄伯伯,”時音立刻說,“可以請你等我換件禮服嗎?”
……
芝愛穿著低調(diào)的黑衣,將背包拿下,與時音一起進入廚房隔壁的更衣室,門一關(guān)她就開口:“我有事要說。”
“說?!?/p>
芝愛先將禮裙從背包內(nèi)拿出,再到門口將門虛掩開一點點:“看辛亞蕙?!?/p>
她走到門前,視線落到正與賓客交談的辛亞蕙那方,母女倆都很端莊,辛莉芬不時將手搭在辛亞蕙的后背向他們介紹她,辛亞蕙表現(xiàn)得很好,禮裙挑選了第一次試穿的那件,綽約多姿,整場酒會的焦點大多在她身上。
更準確來說,是在她脖子所佩戴的項鏈上——那條項鏈與安妮之淚一模一樣。
“她知道我們要來的事情,她這樣做是什么意思?”
芝愛這樣問,時音并沒有過多的表情,淡靜地收回視線,勾了勾手指,芝愛就將安妮之淚佩戴到她的頸上。
“一模一樣的東西只有真假之分,她戴了假的,但她讓多數(shù)人都認為她是真的,久而久之她就是真的,我戴了真的,沒有人為我證明,我就是假的。”
“她設(shè)計我們?”
時音輕輕地撫摸著頸口的紅寶石:“但是只要有一個人認為它是真的,我們就還是真的。”
“誰?”
“地位高于那些多數(shù)人的人?!?/p>
……
甄老先生是西點界大師,有足夠的資格讓酒會的主人親自介紹給在場賓客,時音以他女伴的身份一同入場,那時已是酒會末尾,玻璃窗外夜景璀璨。
她初進一些賓客眼里時,就如夜空般神秘,頸上的安妮之淚驚心奪目,周遭賓客先被開門的聲響吸引過來,然后注視她,這種注目漸漸從小范圍蔓延到大范圍。
辛莉芬母女在酒會中央處,因周遭相談甚歡的人都朝角落一處看才跟著看去,辛亞蕙先皺一下眉,接著很快化淡,環(huán)著臂撫摸自己的項鏈,不露神色地抿一口酒。
這陣注視很快也蔓延到了宴會主人那兒,年輕的少董正在與人熱聊,經(jīng)身邊人提醒朝著那處看,而后向自己的朋友圈暫別,換一杯酒向那方走去。
時音站在原處不動。
那位年輕的主人正在過來。
他繞過一些人,折過一些路,一直向她的方向走來,交響樂悠揚,她靜靜站著,等這個人。
他走得越來越近,相互的面容也越來越清晰,終于在離七步距離時,他的注意力往她身上帶了一眼,步子因此一停頓,時音正視他,他也盯著她,面露訝異。
接著,才繼續(xù)向她走過來。
一個月的處心積慮都是為這個人,現(xiàn)在雙方入各眼,舞臺帷幕拉開,兩人走近后又相視一眼,他向著甄老先生敷衍性碰杯飲酒,放下酒杯后甚至忘了要將他介紹給在場賓客,又看時音,一直看,時音別開頭,他終于在此刻說:“好久不見。”
這句問候語驚動原處的辛亞蕙,她復(fù)而皺眉。
這會兒,時音才將視線重新落到他身上——落到兩年不見,面容更加清俊的嚴禹森身上。
“你好?!彼龖?yīng)。
4
只有VIP名單上的人才能收到邀請卡,收到邀請卡的人不一定會去,但沒收到邀請卡的人一定會想法設(shè)法進入宴會。
席聞樂就是那個被列在VIP名單首位,卻永遠不會來的人——他只是個純粹的滑雪愛好者,在愛好這回事上,不會融入任何生意和社交。
要見到他比進總校還難,想走捷徑的辛亞蕙撲了個空,時音則將無人競爭的嚴禹森逮了個正著,現(xiàn)在兩人面對面,嚴禹森拿了杯雞尾酒遞她,她接。
“我不知道有你?!?/p>
“甄老先生與我是師徒關(guān)系,他出了點小狀況,我來幫他?!?/p>
他點頭。
單嚴禹森與她相識這點就徹徹底底敗了門外漢的辛亞蕙,頸上的項鏈瞬間變成棘手之物,辛亞惠立刻轉(zhuǎn)頭:“媽……”
“別驚?!毙晾蚍业吐曊f。
但周遭形式正在悄悄改變,藝人的女兒與宴會主人的朋友哪個身價更高一點的答案可想而知,眾人都借故往別處去,辛氏母女有些尷尬。
芝愛在暗處站著,一邊看她們,一邊給時音打入一通電話。
嚴禹森正在對時音滿腹疑問欲言又止的狀態(tài),這個點上響起的電話把氣氛釀得更加微妙,時音轉(zhuǎn)身接手機,他在原地吸了口氣。
芝愛并沒在電話里說什么,時音掛了電話,向他說:“今天看見你我很高興,可惜要先走了,家里有點事。”
“這么早?”
“酒會已經(jīng)到末尾了啊,少董先生?!?/p>
安妮之淚在她鎖骨間閃爍,一步步地后退一點點地回轉(zhuǎn)身子,冰肌與體香緊緊抓著人的視線,嚴禹森開口:“哪里能再見到你?”
芝愛就在這個時候出來接時音,問:“今晚的烹飪課還去上嗎姐?”
“今晚時間太晚了,后天再去?!?/p>
姐妹間的對話絲毫沒將嚴禹森放在心上,實則句句說給他聽,時音干脆利落地離開,只留給所有人一個纖瘦的背影,嚴禹森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烹飪班。
全市的烹飪班就那么幾家,要找到時音所在的那家對一位人脈廣闊的富家公子來說何其容易,何況時音還給了他一天的時間。隔天的傍晚,她就在上課的樓外見到嚴禹森和他的車。
時音不下樓,自顧自地上課,任他在外面冒雨等了三個小時。等課時結(jié)束后他還在,正是傍晚,雨暫時停,她立在樓道口不退不進,他靠著車說:“跟我吃個晚飯,我想跟你談?wù)??!?/p>
晚飯地點由嚴禹森挑,在一家幽靜的西餐廳。
兩人隔桌坐著,時音懶洋洋地靠椅背,心不在此,有事沒事地用指尖挑撥著叉柄。嚴禹森滿腹心事地坐著,注視她。
她喝茶,嚴禹森不動。
她不理他。
等到他開口的時候,說:“你瘦很多?!?/p>
“看不到其他東西嗎?”時音擱茶杯。
“?”
“成熟?!?/p>
他點頭,但時音當他是附和,冷笑一聲。
嚴禹森繼續(xù)低著頭,她開始獨自用餐,說是說有話要談,但真正面對上了又猶豫不決,她又喝一口茶,放茶杯時他兀地開口:“你過得還好嗎?”
“他的狀態(tài)怎么樣?”她反問。
嚴禹森停頓了會兒,回答:“兩天沒吃東西沒睡覺,兩天后回歸正常?!?/p>
她邊用餐邊呵笑一聲,笑得蒼涼又短促,嚴禹森繼而問:“為什么分?”
“他沒告訴你?”
“他不會說?!?/p>
“Waitress!”時音側(cè)頭喊服務(wù)。
茶又加滿,服務(wù)生退下,她搖著杯子聳肩:“性格不合?!?/p>
“性格不合……”他默念點頭。
“我不是還欠過你一次交往,跟他好了后又把你撇得干干凈凈?!?/p>
“對,你說過讓我泡?!彼⒁晻r音。
這樣的氣氛下,兩人自然而然地相視,良久的安靜后,她問:“你還喜歡我嗎?”
“他如果沒有追你,我會追。”
時音點頭。
手中的茶杯轉(zhuǎn)啊,轉(zhuǎn),兩人間沉默寂靜,嚴禹森低頭不語,時音仰頭吸氣,幽暗的燈光打在餐桌中央的雕塑品上。
許久,她說:“我還不愛你?!?/p>
嚴禹森抬頭,目光放到她身上。
“但是我現(xiàn)在倦了……所以你可以擁有我。”
嚴禹森的呼吸有變化,時音繼續(xù)喝茶,又是一番長久的寂靜。
“你是他的前任,他是我的兄弟。”
她點頭:“你也接受不了。”
苦笑,喝了最后一口茶,拿手包起身:“我回家了,不用送我,我搭Taxi。”
嚴禹森還坐在原位,他再次看著時音走,她不回頭。
……
出餐廳后,時音被迎面冷風(fēng)吹痛了眼睛,抬手擦掉眼角的濕汽,嚴禹森說的一句句關(guān)于他的信息還擲地有聲地在心里沖撞。
——兩天沒吃東西沒睡覺,兩天后回歸正常。
——他不會說。
原來自己愛上的是這樣一個薄情的人,她花了兩年才跨過的坎,他費時兩天就輕而易舉地擺平,走在冷風(fēng)里內(nèi)心蕭瑟,長發(fā)被散雨打濕,時音咬緊唇閉上眼。
而嚴禹森坐在餐廳內(nèi),凝眉回想她的話。
兩個人在各自的世界傷神,糾結(jié),苦悶,掙扎,到極點后迸發(fā),他忽地起身離座。
雨汽濕冷,時音慢慢地依著花圃圍欄蹲下身,她隱忍著不哭,不要哭……快忍不住的時候手臂忽被拉起,人也被拉轉(zhuǎn)過身,頂上是傘而面前是嚴禹森,她落淚的那一秒被他親,兩人間第一個吻預(yù)示這段關(guān)系的開始,淚直接從眼角落到鎖骨,她緊閉眼不推他,也被他緊緊地抱著腰,吻越索越深,時音都給他,全部給他。
……
雨好冷。
風(fēng)好兇。
感覺好陌生。
5
嚴禹森把她送到慕府時,已是八點,雨已停。
車外夜深露重,車內(nèi)一直沉寂,兩人靜坐,時音閉眼靠著椅背。
……
“等時間合適,我去跟他提我們的事?!彼f。
“恩。”
依然寂靜。
時音慢慢睜眼往他那方看,他正目視著前方,腰板無法放松。
“你有負罪感?”
他微微瞇著眼,吸氣說:“以前他很喜歡你?!?/p>
時音坐起身,在他臉上輕輕地親一下,嚴禹森轉(zhuǎn)過來看她。
“我和你都不欠他?!?/p>
而后時音反手開門,嚴禹森降下車窗:“后天我送你去上課!”
“下午三點?!彼谲嚐羟盎剞D(zhuǎn)過身。
他點頭。
……
嚴禹森走后,時音帶著一身疲憊回到慕府大廳,慕羌這段時間在國外出差,大廳內(nèi)沒見著什么人,她上樓回臥室,剛扭門把,察覺一旁轉(zhuǎn)角口的身影。
辛亞蕙靠在那兒往她看。
時音特意不開門,等著辛亞蕙走到自己身邊:“姐姐。”
喊得親切。
不看她也知道她的臉上有什么樣子的笑容,時音包內(nèi)手機響,低頭查看,辛亞蕙則靠著門框與她裝熟:“姐的朋友圈很廣,我都沒有想到?!?/p>
“在開車?”時音自顧與嚴禹森通話。
辛亞蕙不急不躁地環(huán)臂等著。
“等你回去再講電話,現(xiàn)在好好專心開車?!?/p>
……
“恩,早點睡?!?/p>
掛了電話,辛亞蕙即刻接上:“媽媽有一場電影的首映會請姐姐參加,姐姐不如帶上男朋友一起?”
“接著呢?”
辛亞蕙用眼神表達疑惑,時音笑:“接著就靠著我的男朋友踏進他的社交圈子,接觸一切你想接觸的人?!?/p>
她不說話。
“慕羌跟你說了多少?你又了解了這個圈子多少?!?/p>
因為被時音如此直白地揭了底,辛亞蕙呼吸微微地加快,繼續(xù)笑:“時音姐不會長遠一點看?你跟你相中的人在一起,我跟我相中的人在一起,我們互幫互助往上游走,不管是誰成功這個家所有人都會高興,三媽也會?!?/p>
從這口氣看來慕羌沒有全將兩年前的事告訴這對母女,否則她不會這么無防備地來討資源,時音搖頭:“你說錯了,我們?nèi)魏我粋€人的成功都是另一個人的災(zāi)難?!?/p>
“事態(tài)也可以不往這種方向發(fā)展,我對姐姐你很友好,只是你從始至終都不太理我,靠近我一下不行嗎?”
時音嘆一口氣,特意走近辛亞蕙一步:“你知道嗎?!?/p>
兩人近距離相看.
“每次你對我笑我都能在你眼睛里看見攻擊性,你裝得好,但太急功近利,我實在對你喜歡不起來。”
話說完恪一聲響,芝愛開了房門,三人相聚在門口。
時音收視線進房間,臨關(guān)門前再次回頭:“還有?!?/p>
辛亞蕙臉色已經(jīng)難看,聞聲盯時音。
“我的明天不一定是末日,但我的今天一定是你的明天,怎么來的就怎么走?!?/p>
砰,時音將門關(guān)。
***
與嚴禹森的交往持續(xù)了半個月,他一直留在這邊,什么都順著時音,對她很好,她也盡職做一個女朋友,上課由他送,下課后配合他的行程去各個地方約會,他到哪兒都牽著她,這段日子過足了高中時沒有得到的癮。
只是兩人都有閉口不談的話題,他不談他的圈子,她則不談她的家事。
交往的第三個星期一,時音照例在下課后坐他的車去吃晚飯,嚴禹森開車,她坐在副駕駛和芝愛打電話聽慕母的休養(yǎng)情況。
“吃秘魯菜?”他詢問她意見。
“吃點清淡的?!彼龘u頭。
他正想的間隙,時音掛電話,看著窗外:“中餐吧?!?/p>
“行,叫廚房做點口味輕的?!眹烙砩旒佑烷T,車子一溜轉(zhuǎn)過幾條街到了一家有名的中餐廳,他停車后,兩人搭著電梯進餐廳,正走向座位,忽聽有人喊他名字。
時音和他一起看過去,不遠處的幽靜包廂內(nèi)有兩名男子朝他舉了下手,口中稱呼他“嚴少”,看架勢都是公子圈的玩伴,他在她耳邊說:“是熟人。”
同時刻意將她拉到自己身側(cè)擋住對方看過來的視線,時音面色清凈,說:“你去一下吧?!?/p>
“我去一下?!?/p>
嚴禹森朝那包廂走去,時音挑安謐的位置坐下,讓服務(wù)員將四周用以隔音的竹簾降下來。
他走時把外套和手機留在這兒,她先看菜單,沒多會兒,桌上他的手機響。
時音翻了一頁,順便看去,手機一邊響一邊閃著來電人稱,。
一個字。
席。
6
心在跳。
時音一直看著手機屏幕,手慢慢觸到開鎖滑鍵上。
鈴聲還在響。
響。
她輕輕咬唇。
唰——竹簾被服務(wù)員掀起,嚴禹森走進來,時音收手,手機也恰巧響停,屏幕暗下。
“你點好了?”他坐下看菜單,剛拿手機開鎖看,竹簾又忽被撩起,那熟人中的其中一個男生跟進來。
“嚴少我這邊還有件事兒……”剛出口,那人看見時音,“喲,嚴少你女朋友?”
“老朋友?!眹烙砩牧艘粋€詞,詞義微妙,又問,“還有事?”
時音低頭撫發(fā)涼的手臂,男生由此察覺出撞上了不該撞的場面,簡單幾句說完,就找借口退出了包廂。
時音看向別處,嚴禹森咳嗽一聲:“因為我還沒告訴……所以……”
“要在熟人面前避嫌,”她回,“我理解?!?/p>
他一時不說什么,看手機,往她這邊看一眼,再次起身說:“我出去回個電話。”
她點頭。
然后他出去了。
氣氛尷尬,時音獨身留在包廂內(nèi),閉眼,眉心微微地蹙。
五分鐘后嚴禹森回來,他放手機坐下,試探性看她一眼:“家里電話?!?/p>
“催你回去嗎?”
“不是,”才剛出口,他又改口,“不過再過些日子是要回去幾天?!?/p>
時音看他。
他也看她。
手伸過桌面,她慢慢地握起嚴禹森的手。
“要回來?!?/p>
三個字承載著多么重的期望與壓力,所有賭注壓在他身上,自己已經(jīng)沒有退路,所以深深望著他,直到他點頭。
“這次回去,我會找機會……”
沒有說下去,兩人都懂,她點了頭,嚴禹森將她的手握緊。
***
三天后,嚴禹森回去了。
日子重新回到原來的樣子,時音不再上烹飪班,她將手機全天二十四小時開著,等。
已到關(guān)鍵時刻,房間內(nèi)酒一天比一天少,日夜白晝也過了一個又一個,她用長久的時間坐在梳妝桌前安撫自己。
一定會照著她所希望的進行。
一定會的。
……
兩天后,手機響起的一霎那心上一懸,時音從桌前起身,芝愛將手機遞她:“嚴禹森。”
她接到手里,芝愛靜候在旁,她擱到耳旁。
“……”
“時音?!?/p>
“恩?!?/p>
“……我跟他說了?!?/p>
她呼吸著。
“我說,我現(xiàn)在有個決定好好談的女朋友?!?/p>
閉上眼。
“還沒有說是你,他沒深問,”似乎也懊惱于自己的猶豫不決,嚴禹森沉默了會兒,繼續(xù)說,“下星期我們?nèi)W地利?!?/p>
時音睜眼。
“我想把你也帶去,趁這個機會……見個面?!?/p>
“下星期嗎?”
“對,我跟你會先飛去那兒的雪地度假屋,他晚幾天到,待八天,滑雪?!?/p>
……
還沒等到回答的間隙,嚴禹森再開口:“上次,我們吃中餐那次。”
“?”
“我做錯了。”
她不應(yīng)。
“我以后,會讓你光明正大地見我的朋友,盡快?!彼^續(xù)說。
……
一段并不長久的兩相寂靜后,時音在這端回他:“好?!?/p>
書友評價
《予你皇冠》不愧是當下備受追捧的一部小說,作者孩子幫辭藻華麗,字如珠璣,情節(jié)跌宕、結(jié)構(gòu)嚴謹,塑造了一批性格鮮明、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