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祖母是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

我卻淪落為最卑賤的妓子。

那日王爺逛窯子的時候選中了我，為我贖身，代價是我必須進(jìn)宮爭寵。

他要貪慕權(quán)貴的貴妃后悔。

可他不知道，我與皇帝之間有著血海深仇。

我本已認(rèn)命，是他，將我推向了深淵。

1

全皇城都知道小王爺被戴了綠帽。

即將過門的媳婦兒爬上了皇帝陛下的龍床。

偏皇帝不避嫌，還封了貴妃，就像是故意在氣小王爺。

王爺心里不好受，日日流連花場。

各家場子都在做準(zhǔn)備，日盼夜盼這位財神爺。

鴇娘過來的時候，我正在梳妝。

她給我?guī)Я艘惶茁豆堑男乱氯?，說把這機(jī)會獨(dú)獨(dú)留給了我，讓我機(jī)靈點(diǎn)。

這是我與厲逸風(fēng)的第一次正式見面。

他長得一副好模樣，和我的年紀(jì)差不多，倘若穿上盔甲，該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

現(xiàn)今卻滿臉潮紅，手里拿著兩個酒罐子。

“瑤兒，瑤兒，你為什么要背叛我……嗝……”

他說要看舞，我便為他水袖驚鴻，他說要聽曲，我便為他奏起陽春白雪。

他邊哭邊笑，撲在我身上，吟了首追悼亡妻的詩，我心念不愧是王爺，懂得真多，遂附和他，回了首相思成怨。

我本意是想恪盡本職，討他歡心。

他卻抬起臉奇怪地盯著我，喃喃自語怎么窯子里的姑娘學(xué)問都這么高。

他哪里知道，我是葉家的女兒，外祖母是戰(zhàn)功赫赫的葉將軍。

在父親被奸臣構(gòu)陷，葉家被抄家以前，我葉歡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

只可惜我精通的“琴棋書畫”成了向男人獻(xiàn)媚的工具。

我習(xí)的武藝沒能和外祖母一樣上陣殺敵，而是讓男人更喜歡這副有韌性的身體。

厲逸風(fēng)醉得厲害，卻一直盯著我的臉看。

我想去為他端碗醒酒湯來。

才剛轉(zhuǎn)身就被他拉過去，猛地壓在了身下。

我對這樣的動作習(xí)以為常，只在心底期盼他能溫柔點(diǎn)。

但厲逸風(fēng)并沒有做什么，而是貼在我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話。

他說他可以為我贖身，只要我替他辦一件事。

2

“贖身”這種話我早就聽膩了。

趕考的秀才曾說過，拿了我的錢，卻再不見蹤影。

富家老爺也提過，被大娘子修理一番后，聽到我的名字都會抖三抖。

然后我就不再期盼了。

直到現(xiàn)在。

我相信厲逸風(fēng)，因為他是個王爺，他有權(quán)有勢。

鴇娘說我果然有本事，樂呵呵地恭喜我過上好日子，還將頭上戴了三十年的銀釵送給我做“嫁妝”。

她絕對想不到我不是去為人妻妾，而是去復(fù)仇。

厲逸風(fēng)根本不會看上我這種骯臟的女人。

他對我的要求只有一個，就是讓我進(jìn)宮爭寵，打壓那個讓他戴了綠帽的貴妃云夢瑤。

天下的女人很多。

厲逸風(fēng)卻說我是最合適的。

因為我美貌，因為我聰慧，而比這些更重要的，是我出身窯子。

“尋常人家的小姐狗皇帝不配，還須得是你這種萬人騎的娼婦，最好能讓他染上病……”

他頓了頓，似乎是意識到自己說過火了，瞥了我一眼，隨即又哈哈大笑，將嘴里的酒盡數(shù)噴在了我的臉上。

“今日的話若是流出去你也活不了?！?/p>

“妾身什么都沒聽見。”

我拿出帕子輕輕地為他拭去了嘴邊的酒漬。

厲逸風(fēng)給我換了個尊貴的身份，派人指導(dǎo)我，約定三日之后送我入宮。

我想給自己起個新名字——阿娥。

他不同意，說驍勇善戰(zhàn)的葉將軍的名字里也帶著一個“娥”字，像我這樣卑賤的人不配。

提到外祖母的時候，他的眼睛里帶著光，很快又變作了熊熊烈火。

他又開始罵皇帝。

說他昏庸無道，錯怪了葉家，葉將軍逝世不過一年，就逼得葉氏全族慘死，當(dāng)真恩將仇報。

是啊，在外人看來應(yīng)當(dāng)如此吧，雪災(zāi)嚴(yán)重，葉家全都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但我和我娘逃了出來。

我是葉家最后的幸存者。

3

我被厲逸風(fēng)送給了皇帝厲逍。

月下湖畔，我背對著他。

他喊我“愛妃”。

我沒習(xí)慣，一連喊了三次，我才回頭。

目光交集的那瞬間，我感覺鼻子有點(diǎn)酸，就好像是前半生的苦難都找到了答案。

厲逍很瘦，瘦到我感覺一陣風(fēng)就能將他吹倒。

我朝著他笑，心中疑惑這么消瘦的一具身體，為什么會有這么狠的一顆心。

葉家上下整整一百三十七口人。

葉將軍無數(shù)次的浴血奮戰(zhàn)。

為什么那么忠誠的我們始終捂不熱他這顆心，他胸腔里跳動的到底是什么？

我和厲逍躺在了床上。

如果我現(xiàn)在刺穿他的心臟，所有的冤魂都將得到平息。

可我連只雞都沒殺過。

他將我摟在懷里，親吻著我散落的長發(fā)。

我明明有機(jī)會輕松置他于死地。

可葉家教的功夫是為君為國的。

他問我為什么哭了。

我有些慌亂，急忙拭去眼角的淚水，只說是太過仰慕陛下，如今愿望成真，喜極而泣。

他的眼中快速劃過了什么，隨即說以后的日子里會一直陪著我。

“那云妃娘娘……您之前最是寵愛她……”

我想到了與厲逸風(fēng)的交易，認(rèn)為現(xiàn)在并不是殺死厲逍的最好時機(jī)，至少在此之前，那位移情別戀的貴妃娘娘得受點(diǎn)麻煩。

并且我也需要再多一點(diǎn)點(diǎn)的時間。

“朕寵她是因為厲逸風(fēng)，朕只是想看厲逸風(fēng)無能狂怒，與她本身并無半分感情?！?/p>

厲逍的話說得很殘酷。

讓我不禁聯(lián)想那時的朝堂上，他下達(dá)流放葉氏的旨意時一定也是那么決絕。

一晚過后，厲逍抬了我的位分，各個妃嬪都象征性送來了禮物。

除了貴妃云夢瑤。

她是直接登門的。

見著我抬手就甩了我一巴掌。

4

“貴妃娘娘萬安?！?/p>

我低下頭乖乖地向她行禮。

云夢瑤是能拋棄厲逸風(fēng)爬龍床之人，有的是陰謀詭計和野心。

面對這樣的對手，當(dāng)然不能硬碰硬。

外祖母曾說過，當(dāng)我占著東風(fēng)時，對方只會比我更急，只等她自爆弱點(diǎn)，我便能一擊取勝。

云夢瑤向來是嬌縱了慣的，她今天不開心。

因為我不僅搶了她的侍寢夜，而且還是厲逸風(fēng)送進(jìn)宮里的。

她讓婢女抓住我的四肢，朝我的肚子上出拳。

一下，兩下，三下……

腹部不比臉上，遭受重創(chuàng)也不會形成在表外。

當(dāng)打到第十下的時候，她停住了，捏住我的下巴，陰惻惻地對我笑。

她讓婢女取來銀針，一下扎進(jìn)我的手臂里。

“別用你這張漂亮的臉蛋勾引陛下，也不準(zhǔn)勾引厲逸風(fēng)！否則下次這根針會扎進(jìn)哪里……我可就不知道了。”

云夢瑤的這番話很耐人尋味，讓我懷疑她是否對厲逸風(fēng)念念不忘。

可再多的情誼與身份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顯然她不想做王妃，她想母儀天下。

這天的事我沒讓任何人說出去。

厲逍有段時間沒來后宮了，似乎是邊域的敵國又起了賊心，他為此還和太后大吵了一架。

教導(dǎo)我的姑姑說過太后非常難伺候，曾一個時辰連殺了四個太監(jiān)，讓我盡可能避免與她單獨(dú)相處。

云夢瑤顯然也知道這是個火坑。

那天晚上，她以太后身體不適為由，讓我手抄佛經(jīng)后親自給太后送去。

厲逍沒有皇后，她身為貴妃，就是后宮第一人，她的命令我根本無法拒絕。

“妹妹啊，這可是孝順太后的好機(jī)會啊?！?/p>

她笑瞇瞇地對我說，眼里閃爍著冰冷的寒意。

5

我將抄寫工整的佛經(jīng)帶去了太后的寢宮。

彼時她正在作畫，眼神中卻帶著幾分哀怨。

我偷瞄了幾眼畫紙上的人。

那是個男人，我應(yīng)當(dāng)沒見過，可不知怎的卻覺得有些熟悉。

“你就是風(fēng)兒新送來的那個美人？”

她一甩筆，幾滴墨汁濺到我的臉上。

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太后冷哼一聲繼續(xù)作畫。

“風(fēng)兒的眼光自然是好的，但他不留著你，反而把你送進(jìn)宮，可曾給你下了什么指令？”

“回太后的話，王爺希望臣妾可以爭寵，早日坐上皇后之位?！?/p>

“哼，那你就加把勁給那病秧子生個兒子，哀家還能繼續(xù)垂簾聽政?！?/p>

我低頭應(yīng)了一聲，對太后的態(tài)度感到奇怪。

她似乎格外偏愛厲逸風(fēng)，卻對厲逍心生不滿。

但我還來不及多想，太后的手又是一抖，一滴墨汁緩緩落在了畫中人的鼻子上。

她的眼睛微微睜大，我的心跳也逐漸變快。

她猛地將畫紙揉成一團(tuán)后扔向我，大喊著讓太監(jiān)把我抬出去打死。

她的嘴里念念有詞，咒罵著我和厲逍，一會兒又發(fā)出動物般的嚎叫，用雙手抱住頭拼命搖晃。

我被太后的癲狂行為嚇住了，太監(jiān)們卻習(xí)以為常，一邊一個挾著我往外走。

在這皇城中，沒有任何人能違抗太后的命令，即使是身為皇帝的厲逍也不行。

我知道一旦出了這宮我必死無疑。

一瞬間，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外祖母的臉。

她將年幼的我抱起后，動作漂亮地翻身上馬，笑著朝不遠(yuǎn)處的外祖父跑去……

“等等！”

我驚叫一聲，掙脫太監(jiān)們的桎梏，跪到了太后的面前。

剛想說些什么，外頭突然沖進(jìn)來一個人。

“陛下？”

6

來的是厲逍。

他用眼神示意我噤聲。

隨后緩緩走到太后的面前。

“母后，你若要她死，兒臣陪她一起。”

他說話的時候身體有些顫抖。

“兒臣不想再錯第二次了。您當(dāng)然可以殺了兒臣，再立其他皇帝，可惜兒臣沒有子嗣，厲逸風(fēng)也無法生育，您能容忍其他血脈坐在這個位置上么？”

厲逍的話有些超綱。

他不該在一個后妃面前揭皇室的短，而在太后耳中，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皇兒翅膀硬了，居然敢同哀家這樣說話！你繼位時不過是個三歲的孩童，連話都說不清，若無哀家，你以為你能活到現(xiàn)在？”

厲逍與太后僵持了一會兒，最后被一個來報喜的老嬤嬤打斷。

她說東苑的白美人懷孕了。

我的目光微動，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

這是個極好的消息，因為云夢瑤終于不再將全部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這也是道晴天霹靂，除了太后和白家，沒人希望這個孩子誕生。

“哼，你看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厲逍啊，你既然不愿意做皇帝，那就好好歇著吧?！?/p>

太后將這個孩子看得很好，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過去了四個月。

白美人的母親奉太后之命進(jìn)宮，某日與我在御花園中不慎相撞。

雍容的婦人拍了拍身上的灰，朝我翻了個白眼，我抿了抿唇，微微欠身。

待她離開時，我望著她高傲的背影，手中已然多出一只金鐲。

當(dāng)天晚上，宮內(nèi)騷動連連。

白美人的宮女跑出來替白夫人尋找她珍貴的首飾。

太后原派了老嬤嬤來制止，卻見白夫人哭天喊地，最后不得不幫著一起尋找。

也就是趁著這個間隙，云夢瑤派人打暈了白美人，用蠟燭點(diǎn)燃了床簾。

宮殿走水了，厲逍不僅不救火，還派出人制造更大的混亂。

白美人一尸兩命。

我知道，只要這個孩子出生，太后就能隨便找個理由廢了厲逍，立稚子為帝，再次垂簾聽政。

這本是荒唐的皇朝，文武百官只會阿諛奉承，卻誰也不敢忤逆太后。

白美人的孩子雖是他的骨血，可縱然有一半的概率是公主，厲逍也是不敢賭。

我望著遠(yuǎn)處的火光，低頭將一把紙錢扔進(jìn)腳旁的火堆里。

火苗一下躥高，映出了我那張冰冷麻木的面孔。

“娘，歡兒給你報仇了?！?/p>

7

我與娘被好心人救了，逃過了那場大雪。

娘說葉家與白家是世交，她與白夫人私下交往更甚，他們一定會幫我們。

可有些事是不講道理的，有些人是沒有底線的。

一旦失去了利用價值，就會被踹得遠(yuǎn)遠(yuǎn)的。

如同葉家一般。

白夫人是收留了我們，但那是出于“恨”，她恨娘比她年輕漂亮，她恨白老爺?shù)难劬偸侵共蛔〕锷砩项?/p>

然后在某一天，娘就被幾個男人玷污了。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

直到她死在那些人的身下，我才知道，她沒有逃離的最大原因是我。

白夫人用我威脅她。

然后我也被賣到了妓院。

我的外祖母是戰(zhàn)功赫赫的將軍。

我卻淪落為最卑賤的妓子。

我精通琴棋書畫，我會武藝，我卻只能當(dāng)男人的玩物。

一開始我沒有生意，鴇娘就用棍子打我，讓護(hù)院凌辱我。

從黑夜到白日，又從白日到黑夜。

直到我變得乖順，直到我放棄全部自尊。

不然我活不下去啊。

我將先帝賜給外祖母的玉佩典當(dāng)了，還有她的寶劍，她作為將軍的象征……那是她的生命，卻救不回被污濁的我。

我們有那么多仇敵，他們個個身居高位。

我本已認(rèn)命。

可是厲逸風(fēng)找到了我，是他將我推向了深淵。

我的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將手伸進(jìn)火堆里，被厲逍猛地抓了出來。

他說：“一切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可我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在這條不歸路上，我要怎么樣才能“好”起來？

這夜格外漫長。

孩子沒了，太后盛怒，將白夫人收押，白家被連貶三級。

過了段時間，一道懿旨下來，白夫人被賜了毒酒。

行刑那日，我起了個大早，婢女以為我要去見皇帝，替我取來了最艷的華服。

我搖了搖頭，換了身白色紗裙。

見仇人，當(dāng)然要穿白色。

8

我到天牢的時候，白夫人正在挨鞭子。

她蓬頭垢面，滿身血跡，身體隨抽打而微微晃動，口中嗚咽著什么，哪里還看得當(dāng)年那個不可一世的貴婦人的影子。

獄卒見著我，規(guī)矩行了個禮。

我問他為什么不干脆點(diǎn)送她上路，獄卒卻說牢里好久沒來人了，通常都是直接死在外面，兄弟們手癢得很。

“以為自己還是富家夫人呢，剛來的時候嘴比誰都碎，罵我們豬狗不如，看看現(xiàn)在，雖然拔了舌頭安靜不少，但還是那慘叫聲最悅耳動聽。”

我問他濫用私刑不怕太后責(zé)怪嗎。

他卻說太后娘娘沒阻止就是默認(rèn)同意。

“她老人家折磨人的手段可多了去了，我們這些算是個什么呀，哈哈哈哈……”

我丟給獄卒一大包銀子，問他要來了裝著毒酒的酒壺。

他心領(lǐng)神會，招呼兄弟們收工吃肉，并笑著為我打開了牢門。

白夫人還以為我是來救她的，我表明身份后，她的一雙眼睛睜得老大。

“白姨，下去后記得要告訴我娘是我殺了你，我葉歡親手殺了你……”

我抓著她的頭發(fā)，將整整一壺毒酒都灌了下去。

白美人死后，云夢瑤的敵意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婢女告訴我云貴妃最近請了個法師入宮，猜測有可能會對我不利。

我想了想，讓她去取些上好的畫紙來。

次日下午，果然有小太監(jiān)奉太后之命來找我。

太后的寢宮里，一個身著奇裝異服，臉上畫著神秘的彩印，頭上還戴著一個羽毛頭冠的人正在大殿中央念咒。

當(dāng)他看到我之后，忽然渾身抽搐，開始跳起詭異的舞。

隨即又猛地倒在地上，沉寂幾分鐘后連滾帶爬跪在太后面前，用手指向了我：

“太后娘娘，此人是妖孽！”

隨后云夢瑤開始表演，故意裝得驚訝，為我說情，而后又是恍然大悟的樣子。

“雖然臣妾覺得不太可能，但自從妹妹進(jìn)宮以來，陛下確實不去旁人那了。還有白美人的宮殿走水一事……這樣想想確是蹊蹺?！?/p>

云夢瑤得意地朝我挑挑眉，已然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

指導(dǎo)姑姑說過太后是個迷信的人，吃齋禮佛，逢年祭祀是一樣不落，也虧得云夢瑤想出這樣的法子來對付我。

果然太后的臉色霎時變得陰沉，向前幾步，揚(yáng)手重重給了我一耳光。

“賤貨！”

我被她打倒在地。

剛要解釋，又被一腳踹翻。

一幅畫卷從我的身上掉落出來，攤開后露出一個男子的半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