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如此干脆地拿出了這件顯然意義不凡的東西。隨即，他眼底深處那抹玩味的笑意更濃了些，像是發(fā)現(xiàn)了更有趣的獵物。他慢悠悠地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沒有直接觸碰玉佩，而是虛虛地拂過鳳傾歌的手腕內(nèi)側(cè)——一個極其曖昧又帶著明顯挑釁的動作。

指尖微涼的溫度讓鳳傾歌如同被毒蛇舔舐，猛地一顫，差點失手將玉佩摔落。她像被燙到般猛地縮回手，眼中怒火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噴涌而出，齒縫間擠出兩個字：“放肆！”

夜玄宸卻在她縮手的瞬間，指尖輕輕一勾，精準(zhǔn)無比地將那枚鳳紋玉佩捏在了自己手中。動作行云流水，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優(yōu)雅和掌控感。

“公主果然爽快。”他將玉佩舉到眼前，對著光線仔細(xì)端詳了片刻，指腹摩挲著玉身溫潤的質(zhì)地和鳳紋的凹凸，仿佛在欣賞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在掂量它的分量。他的目光終于從玉佩移開，重新落回鳳傾歌因盛怒而微微泛紅的臉上，唇角勾起一個近乎愉悅的弧度。

“殿下放心，”他慢條斯理地將玉佩收進(jìn)自己玄色的袖袋中，動作從容不迫，“在下最是識趣。該看的，不該看的，”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目光掃過鳳傾歌氣得微微起伏的胸口，“該說的，不該說的，在下自有分寸。這玉佩……就當(dāng)是在下的‘封口費’了。殿下今日慷慨解囊，夜某銘記于心?！?/p>

他微微躬身，姿態(tài)依舊無可挑剔，語氣卻帶著一絲慵懶的調(diào)侃：“夜某告退，就不打擾公主殿下……回宮‘壓驚’了?！闭f完，他竟真的不再糾纏，轉(zhuǎn)身，玄色的衣袍在宮墻的陰影里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很快便消失在月亮門后，留下鳳傾歌獨自站在原地，胸口劇烈起伏，指尖冰涼，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方才的屈辱和憤怒抽空了。

那枚帶著她體溫的玉佩，就這樣落入了那個深不可測的敵國質(zhì)子手中。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控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緊緊纏繞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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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鳳傾歌過得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昭陽宮似乎成了風(fēng)暴眼中唯一平靜的假象。她每日照常去向母后請安，陪父皇下棋，言行舉止完美得挑不出一絲錯漏，依舊是那個溫婉嫻靜、不諳世事的傾歌公主。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靜水面之下是何等的暗流洶涌。

父皇雖然被夜玄宸當(dāng)日的言論暫時震懾，但赤狄的壓力如同懸頂之劍，和親的陰云并未散去。王崇那幫人，如同跗骨之蛆，明里暗里從未停止鼓噪，甚至開始聯(lián)絡(luò)宗室，試圖從“祖宗法度”、“女子本分”的角度施壓。每一次在宮中偶遇那些大臣，他們投來的目光都帶著審視、算計，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而夜玄宸，自從那日宮道“勒索”之后，竟真的如他所言，徹底安靜了下來。鳳傾歌再也沒有在任何“非正式”場合“偶遇”過他。朝堂之上，他也恢復(fù)了那副低眉順眼、沉默是金的質(zhì)子模樣，仿佛那日舌戰(zhàn)群儒、鋒芒畢露的另有其人。這種刻意的“消失”，反而讓鳳傾歌更加不安。那枚玉佩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頭。他拿走了她的東西，卻按兵不動，他在等什么？

這表面的平靜，終于在半個月后，被一件突如其來的“小事”打破。

這日午后，鳳傾歌正在昭陽宮后殿的小書房內(nèi)，對著一幅攤開的北境輿圖凝神細(xì)思。輿圖上，雁回關(guān)的位置被她用朱砂重重圈出，周圍標(biāo)注著赤狄各部可能的動向。她纖細(xì)的手指劃過一道道關(guān)隘、河流，腦中飛快地計算著糧草輜重、兵力調(diào)配的可能性。陽光透過窗欞，在她專注的側(cè)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貼身侍女青黛腳步匆匆地走了進(jìn)來，臉上帶著一絲古怪的神色，壓低聲音道：“殿下，宮外遞進(jìn)來一樣?xùn)|西，指明要您親啟。送東西的人……是西市‘醉仙樓’的小伙計。”

“醉仙樓？”鳳傾歌從輿圖上抬起頭，眉頭微蹙。那是鳳都最有名的酒樓之一，三教九流匯聚之地。誰會通過那里給她遞東西？她心中警鈴微作。

青黛將一個用普通油紙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小方盒遞上。鳳傾歌接過，入手微沉。她屏退左右，只留青黛在旁，小心翼翼地解開油紙。里面是一個沒有任何標(biāo)識的普通木盒。打開盒蓋，里面并非預(yù)想中的書信或毒物，而是整整齊齊碼放著一疊厚厚的……銀票！

全是京城最大錢莊“通匯隆”的票子，面額不小。鳳傾歌粗略一數(shù)，竟有數(shù)萬兩之巨！在銀票的最上面，壓著一張折疊整齊的素箋。

她拿起素箋展開。紙上沒有稱謂，沒有落款，只有一行極其俊逸、力透紙背的行楷：

**“金葉子雖好，不及此物踏實。物歸原主，聊補虧空。望善用。”**

鳳傾歌捏著素箋的手指猛地收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她死死盯著那行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夜玄宸那張似笑非笑的臉在她眼前晃動！

金葉子！虧空！善用！

是他！果然是他！他竟然用這種方式，把她那夜在冷宮“慷慨”潑出去的金葉子，折算成了銀票，原封不動地還了回來！不，甚至可能更多！他這是什么意思？羞辱她？嘲笑她？還是……另有所圖？那句“物歸原主”，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她臉上，提醒著她那夜的狼狽和算計。

一股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瞬間沖垮了鳳傾歌強撐的鎮(zhèn)定。是憤怒，是被看穿底牌的難堪，是那夜被迫交出玉佩的屈辱再次翻涌，但其中，竟還夾雜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震動？他竟記得？他竟用這種方式“還”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殿下？”青黛看著自家主子驟然變化的臉色，擔(dān)憂地小聲喚道。

鳳傾歌猛地回過神，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她將素箋緊緊攥在手心，幾乎要將其揉碎。目光落回那疊厚厚的銀票上，眼神卻漸漸變得銳利起來。

數(shù)萬兩白銀！這絕非一個小數(shù)目。對于此刻暗中經(jīng)營、處處需要打點的她來說，這簡直是久旱逢甘霖！

夜玄宸……他是在向她展示他的能力？展示他不僅能在朝堂攪動風(fēng)云，更能在這鳳都的市井之中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展示他……或許真的“有用”？

鳳傾歌緩緩坐回椅中，將那張被揉皺的素箋一點點撫平。上面的字跡依舊清晰。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堪稱瘋狂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她心底滋生蔓延。

這個敵國質(zhì)子，神秘莫測，狡詐如狐，手握她的把柄，卻又在她最需要的時候，遞來了最關(guān)鍵的“柴薪”。他像一團(tuán)濃得化不開的迷霧，充滿了未知的危險，卻也蘊含著難以估量的能量。

是繼續(xù)將他視為心腹大患，嚴(yán)防死守？還是……賭一把？將這柄可能傷己也可能傷敵的“雙刃劍”，暫時握在手中？

鳳傾歌的目光變得幽深，她看著輿圖上雁回關(guān)那個刺目的紅圈，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張寫著“善用”二字的素箋。指尖，無意識地在那遒勁的字跡上劃過。一個決定，在她心中悄然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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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日后，一個細(xì)雨蒙蒙的黃昏。雨水將鳳都的亭臺樓閣籠罩在一片迷蒙的煙青色中。一輛外表毫不起眼的青布小油車，悄無聲息地駛出了皇宮的角門，七拐八繞，最終停在城南一條僻靜小巷深處的一間不起眼的茶舍后門。

茶舍掛著“聽雨軒”的樸素招牌，里面陳設(shè)清雅，只有寥寥幾個客人，彌漫著清茶的香氣和雨聲的滴答。二樓最里間，一間臨窗的雅室，窗戶半開，能看見外面濕漉漉的瓦檐和滴水的芭蕉葉。

鳳傾歌換了一身素凈的常服，臉上覆著一層輕紗，只露出一雙沉靜如水的眼眸。她獨自坐在雅室內(nèi)，面前一杯清茶早已涼透。雨水順著窗沿滑落的聲音，清晰得如同心跳。

門外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停在門口。隨即，門被無聲地推開。

夜玄宸走了進(jìn)來。他依舊是一身玄衣，肩頭微濕，帶著室外的水汽。他反手輕輕合上門，動作自然得如同回到自己家中。他摘下頭上的斗笠，隨手掛在門邊的衣架上，露出那張俊美得近乎妖異的臉龐。臉上帶著一絲慣常的、慵懶又疏離的笑意，目光徑直落在窗邊的鳳傾歌身上。

“殿下相召，夜某不勝榮幸。這雨天泥濘，倒讓殿下屈尊了。”他語氣輕松，仿佛只是赴一場老友的茶約，徑直走到鳳傾歌對面的位置坐下，自顧自地提起桌上的紫砂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鳳傾歌隔著輕紗，冷冷地看著他行云流水般的動作。這個男人，無論何時何地，都帶著一種令人惱火的掌控感。她開門見山，聲音透過薄紗，帶著刻意壓低的冷意：“夜玄宸，明人不說暗話。那筆銀子，本宮收下了。”

夜玄宸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聞言只是挑了挑眉，并未接話，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銀子，本宮收下了?！兵P傾歌重復(fù)了一遍，語氣加重，“但本宮從不欠人情，更不欠……質(zhì)子殿下的人情?！彼桃庖е亍百|(zhì)子”二字，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本宮想知道，你想要什么？”

夜玄宸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發(fā)出一聲輕微的脆響。他抬起眼，目光穿透輕紗，似乎要看清鳳傾歌眼底的真實情緒。他唇角的笑意淡了些，眼神變得幽深：“殿下快人快語。那夜某也直言了?！彼眢w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銀子是物歸原主，殿下無需介懷。夜某所求，不過是一個機會?！?/p>

“機會？”鳳傾歌心頭一緊。

“一個與殿下……合作的機會?！币剐芬蛔忠活D，清晰地吐出這幾個字。他直視著鳳傾歌的眼睛，不再有絲毫戲謔，“一個擺脫棋子命運，真正掌握自己命運的機會。殿下不甘心，夜某……同樣不甘心。”他最后四個字說得極輕，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分量，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鳳傾歌心中激起巨大的漣漪。

不甘心？鳳傾歌袖中的手猛地握緊。她當(dāng)然不甘心！可夜玄宸……一個敵國質(zhì)子，他的“不甘心”又是什么？是對被拋棄的怨恨？還是……對更高位置的野望？

“合作？”鳳傾歌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夜質(zhì)子身份特殊，你我之間，談何合作？又如何取信？”這是最核心的問題。信任，是他們之間最脆弱也最奢侈的東西。

夜玄宸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如此問。他輕輕笑了一聲，那笑聲里帶著一絲自嘲，又有一絲決絕：“殿下所言極是。信任二字，對你我而言，如同鏡花水月。所以，”他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合作的基礎(chǔ)，只能是利益，以及……無法背叛的把柄?！?/p>

他從袖中緩緩取出一物，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紫檀木小幾上。

正是那枚鳳紋玉佩！

溫潤的白玉在略顯昏暗的光線下，依舊流轉(zhuǎn)著柔和的光澤。

鳳傾歌的目光瞬間被牢牢釘住，呼吸為之一窒！他竟然……主動還回來了？

“殿下視此物為把柄，夜某亦然?！币剐返穆曇羝届o無波，卻字字敲在鳳傾歌心上，“那夜冷宮，殿下所見，若公之于眾，夜某在鳳都，必死無葬身之地。殿下昨夜所收之銀，其來路若細(xì)查，亦非無跡可尋?！彼讣恻c了點玉佩，“此物，便是你我之間，第一個相互掣肘的把柄。殿下握有我的秘密，我亦握有殿下的‘虧空’。如此，可否算作一點……合作的誠意？”

鳳傾歌死死盯著那枚失而復(fù)得的玉佩，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竟然主動將這把柄交還？以表明他并非毫無顧忌？這無異于將半條命交到了她手上！這個舉動，太過大膽，太過瘋狂！卻也……該死的具有說服力！

“至于信任……”夜玄宸繼續(xù)道，目光灼灼，“那是在一次次并肩、一次次利益一致的行動中，用結(jié)果堆砌出來的。殿下，敢不敢賭一次？”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zhì)，緊緊鎖住鳳傾歌，“賭我們聯(lián)手，能掀翻這看似固若金湯的棋局，讓那些妄圖擺布你我命運的人，統(tǒng)統(tǒng)付出代價？”

窗外雨聲潺潺，雅室內(nèi)茶香裊裊，卻彌漫著一種近乎窒息的對峙與抉擇的氣息。鳳傾歌的目光從玉佩上移開，對上夜玄宸那雙深不見底、卻又燃燒著野心的眼眸。

掀翻棋局……讓那些人付出代價……

一股久違的、屬于她骨子里的桀驁與不甘，如同被點燃的火焰，轟然升騰！

她伸出手，沒有去碰那枚玉佩，而是穩(wěn)穩(wěn)地端起了自己面前那杯早已涼透的清茶。指尖冰涼，心卻滾燙。

“怎么合作？”她的聲音透過輕紗，異常清晰，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

夜玄宸眼底深處，終于掠過一絲真正的笑意，如同冰河乍裂。他端起自己那杯溫?zé)岬牟?，對著鳳傾歌遙遙一舉。

“以茶代酒，殿下。”他聲音低沉而有力，“第一步，先拔掉那只叫得最響的……王崇。”

兩只茶杯，在氤氳的茶氣與窗外的雨聲中，無聲地碰在了一起。沒有清脆的響聲，只有彼此眼中燃燒的火焰和無聲的盟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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