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機蒸汽噗嗤一聲，周予的手指穩(wěn)穩(wěn)地控制著奶泡的流速。他手腕一抖，

拉出一片完美的銀杏葉。"您的拿鐵。"他微笑著將杯子推到客人面前。

"小伙子手藝不錯啊！"中年女客人眼睛一亮，"這拉花比我上次在五星級酒店喝的還精致。

"周予擦了擦手："在哥倫比亞咖啡莊園打工時學(xué)的。那里的老師傅可嚴格了。

"女客人剛要說話，周予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他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走到儲物間接通電話。"請問是周予先生嗎？"一個陌生男聲響起，

"我是周氏集團法律顧問張明。"周予皺了皺眉："我是。您打錯了吧？

我就在隔壁街的咖啡店上班。""DNA比對結(jié)果確認了，

您就是周志遠先生和林雅女士二十五年前失蹤的親生兒子。"咖啡杯從周予手里滑落，

在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液體濺在他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上。周家別墅的花房里，

周景正在修剪一株蝴蝶蘭。陽光透過玻璃頂灑在他纖細的手指上。

"小景這插花手藝越來越好了。"林雅輕撫兒子的肩膀，"下個月王太太的生日宴，

你來負責(zé)花藝布置吧？"周景靦腆地笑了："媽您過獎了。

我就是隨便弄弄——""老爺回來了！"管家的聲音從外面?zhèn)鱽?。周志遠大步走進花房，

手里攥著手機。他的嘴唇在顫抖："找到了！雅兒，我們兒子找到了！

"周景手里的剪刀突然一歪，鋒利的刃口劃過食指。血珠冒出來，滴在潔白的蘭花花瓣上。

周予站在周家別墅門前，腳上的帆布鞋沾著泥點。他抬頭看了看三層高的歐式建筑，

喉嚨發(fā)緊。"哥！"周景從大門跑出來，白襯衫一塵不染，"終于見到你了！"他張開雙臂，

給了周予一個結(jié)實的擁抱。周予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像是雨后的青草。周景退后半步，

目光在周予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上停留了一秒。"路上累了吧？爸媽在客廳等著呢。

"周予跟著他走進大門，大理石地面亮得能照出人影。他的運動鞋發(fā)出吱呀聲，

周景的皮鞋卻一點聲音都沒有。"兒子！"林雅從沙發(fā)上站起來，眼眶發(fā)紅。

她比周予想象中嬌小，手腕細得好像一碰就會斷。周志遠站在她身后，像一座山。

他的目光在周予臉上來回掃視，最后停在周予左眉的疤痕上。"像，真像你爺爺年輕時候。

"周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點點頭。他手心全是汗。"這是你的房間。

"周景推開走廊盡頭的一扇門，"采光可能不如主臥那邊好，但安靜。"房間很大，

比周予租的整個公寓還大。床單是深藍色的，像他以前在漁船上看到的夜空。"謝謝。

"周予把背包放在椅子上。背包是軍綠色的，邊角已經(jīng)磨得發(fā)白。

周景靠在門框上："晚餐七點開始。需要什么就按床頭的鈴，張媽會過來。

"他的目光掃過周予的手腕——那里沒有手表。等周景的腳步聲消失，

周予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走到窗前，發(fā)現(xiàn)窗臺上擺著一盆蔫頭耷腦的蘭花。

他輕輕碰了碰發(fā)黃的葉片，從背包里找出半瓶礦泉水，小心地澆在根部。晚餐時，

周予數(shù)了數(shù)，桌上擺了七把刀叉。他的胃擰成一團。"哥，你坐這兒。

"周景指了指主位右側(cè)的椅子，"這是長子位。

"林雅微笑著看兩個兒子："小景特意查的禮儀。"第一道菜上來了，

裝在描金邊的白瓷盤里。周予認不出是什么，只覺得像是一團泡沫上擺著三片粉色的肉。

周景優(yōu)雅地拿起最外側(cè)的叉子："哥，這是分子料理，要趁冷吃。

"周予學(xué)著他的樣子去拿叉子，卻不小心碰倒了高腳杯。紅酒灑在桌布上，像一灘血。

"對不起！"他趕緊站起來，餐巾又帶翻了鹽罐。周志遠的眉頭皺了起來。

林雅急忙招手讓傭人收拾。"沒關(guān)系，"周景輕聲說，"我第一次用正式餐具時，

把湯潑在了爸爸的西裝上。"他朝周予眨眨眼，"那套西裝要十二萬呢。

"周予的耳朵燒了起來。他注意到周景切肉時手腕的角度，拿酒杯時手指的位置，

每個動作都像在跳一支練了千百遍的舞。甜點上來時，周予已經(jīng)飽了——不是被食物，

而是被緊張感填滿的。"哥，嘗嘗這個。"周景推過來一個小碟子，"馬卡龍，

巴黎空運來的。"周予拿起那個粉色的圓形點心，一口咬下去。甜得發(fā)膩的滋味在嘴里炸開，

碎屑掉在他的T恤上。周志遠放下餐巾："明天讓小景帶你去買幾套像樣的衣服。

周家的人不能穿得像個..."他的話沒說完，但周予知道那個詞是什么。打工仔。窮光蛋。

外人?；氐椒块g，周予發(fā)現(xiàn)那盆蘭花似乎挺直了一點。他摸了摸葉片，

從背包里找出一個小本子，寫下今天的日期。"第一天，"他寫道，

"我好像闖進了別人的生活。"窗外，月亮掛在天上，和周予在漁村看到的是同一個。

但這里的月光似乎更冷一些。天還沒亮，周予就醒了。陌生的床太軟，他睡不習(xí)慣。

他輕手輕腳走到廚房，發(fā)現(xiàn)廚具都是嶄新的，像是從沒人用過。冰箱里塞滿了進口食材，

有些他連見都沒見過。"總得做點有用的事。"他系上圍裙，開始和面。六點半，

周志遠下樓時，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順著味道走到餐廳，

看見桌上擺著金黃的油條、冒著熱氣的皮蛋瘦肉粥，還有幾杯現(xiàn)磨豆?jié){。

周予正往盤子里放煎蛋，聽見腳步聲差點把蛋摔了。"爸...爸爸，早上好。

""這些都是你做的？"周志遠拿起一根油條咬了一口，酥脆得恰到好處。

"在早餐店打過工。"周予搓了搓手上的面粉，"不知道合不合您口味。"林雅走進來，

眼睛一亮："多少年沒在家吃過油條了。"她連喝了兩碗粥，周予看見她嘴角沾了點米粒，

想提醒又不敢。周景最后一個到。他穿著絲綢睡衣，頭發(fā)一絲不亂。"哇，哥你還會做飯？

"他拿起叉子戳了戳煎蛋，"不過我們家一般早餐吃全麥面包和沙拉，比較健康。

"周志遠擦了擦嘴："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小予，今天讓小景帶你去公司看看。

"周予點點頭，注意到周景握叉子的手指關(guān)節(jié)有些發(fā)白。

周氏集團總部的大樓高得讓周予脖子發(fā)酸。電梯里，周景整了整領(lǐng)帶："哥，

待會兒有個營銷部例會，你可以旁聽。"會議室里坐了二十多人。周予坐在角落，

看著周景在投影儀前侃侃而談"市場細分"和"品牌溢價"。"周經(jīng)理，

"一個戴眼鏡的女主管突然說，"新季度社區(qū)店推廣方案，您覺得預(yù)算怎么分配更合理？

"周景微笑著轉(zhuǎn)向周予："哥，你在基層工作過，有什么建議嗎？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過來。周予手心冒汗，他聽出周景話里的刺。

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他確實不懂，但他記得每天早晨在便利店排隊買咖啡的上班族。

"便利店...我是說，社區(qū)店早上最忙。"周予聲音有點抖，

"如果能在七點到九點提供免費續(xù)杯，應(yīng)該能留住顧客。他們買了咖啡，

通常也會順手買個三明治..."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眼鏡女主管突然拍了下桌子："這個思路好！我們之前總想著怎么打廣告，

忽略了最基礎(chǔ)的消費場景。"周景的笑容僵在臉上："張總監(jiān)，

這種策略會不會拉低品牌調(diào)性？""調(diào)性是為利潤服務(wù)的。"張麗推了推眼鏡，"周予先生，

您還觀察到了什么？"會議結(jié)束后，張麗塞給周予一疊資料："有空可以看看。

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樣。"周予剛要道謝，就看見周景在不遠處盯著他們，眼神冷得像冰。

晚上，周予躺在床上翻看張麗給的資料。里面除了公司簡介，還有幾張手寫便簽，

標注著"重點部門"和"關(guān)鍵人物"。有人輕輕敲門。"進來。

"周景端著兩杯牛奶走進來："哥，給你熱了杯牛奶。"他把杯子放在床頭，

目光掃過那疊資料，"今天表現(xiàn)不錯啊。""運氣好。"周予合上文件。

周景坐在床沿："張麗這人挺厲害的，就是性子直，得罪過不少人。"他抿了口牛奶，

"爸爸其實不喜歡員工太有主見。"周予聽出了警告。"謝謝提醒。""對了，

"周景起身時突然說，"明天有個家族聚會，姑姑他們都會來。記得穿正式點。

"他指了指周予的衣柜，"我放了幾套衣服進去，應(yīng)該合身。"門關(guān)上后，周予打開衣柜。

里面掛著五套西裝，標簽都沒拆。他看了看價簽，倒吸一口冷氣——夠他以前半年的房租。

窗臺上的蘭花冒出了一個小花苞。周予小心地摸了摸，想起明天得去買點肥料。

周予站在鏡子前，別扭地扯了扯領(lǐng)結(jié)。周景給的西裝很合身，反而讓他渾身不自在。"哥，

快點！客人都到了。"周景在門外催促。樓下大廳里，

三十多位衣著光鮮的男女舉著香檳杯交談。水晶吊燈的光折射在周予眼里，刺得他瞇起眼。

"這就是小予吧？"一位珠光寶氣的婦人拉住他的手，"我是你姑姑，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她身上的香水味濃得讓周予想打噴嚏。

周志遠拍拍周予的背："今天主要是讓親戚們見見你。跟著小景就行。

"周景像條游魚般在人群中穿梭，不時把周予推給某個遠房表親。"我哥以前在咖啡店工作，

手藝可好了。"他聲音剛好能讓周圍人聽見。"周大少，久仰！

"一個戴金絲眼鏡的年輕人擠過來，"我是小景的大學(xué)同學(xué)陳明。

"他遞給周予一杯琥珀色的酒，"聽說你剛回來，必須干一杯。"周予抿了一口，

**辣的液體燒灼喉嚨。"不夠意思啊，得干了！"陳明把自己的杯子倒扣過來，

示意一滴不剩。周予硬著頭皮灌下去，胃里頓時像著了火。他還沒緩過氣，

又一個穿粉色西裝的男子湊過來："周大哥，我是王家的，敬你！"一杯接一杯。

周予眼前的人影開始重影。他扶住桌子邊緣，碰倒了一個小擺設(shè)。"小心！

"周景一個箭步?jīng)_過來，但還是晚了。青花瓷花瓶摔在地上，碎成十幾片。全場瞬間安靜。

"對不起，是我沒提醒哥哥這里東西多。"周景蹲下身收拾碎片，

"這花瓶是爸去年在拍賣會買的吧？"周志遠臉色陰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乾隆年間的。

"周予的醉意一下子嚇醒了大半。他蹲下去幫忙，手指被碎片劃了道口子。

"我...我會賠的。""算了，"周志遠擺擺手，"去樓上醒醒酒吧。"轉(zhuǎn)身時，

周予看見周景嘴角轉(zhuǎn)瞬即逝的弧度。第二天早餐時，周予的頭還在抽痛。

"年輕人喝點酒沒什么，"周志遠翻著報紙，"但在重要場合失態(tài)，就是另一回事了。

"周予的勺子碰在碗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我以后會注意。""爸，

昨天那花瓶..."周景欲言又止。"我說了不用賠。"周志遠放下報紙，"但小予，

你要記住，周家的人一舉一動都代表家族形象。"林雅輕輕按住周予的手："好了，

孩子剛回來，總要適應(yīng)期。"周予低頭喝粥，嘗不出任何味道。下午，周予在花園散步醒酒。

轉(zhuǎn)過一叢玫瑰，他聽見壓低的說話聲。"...監(jiān)控調(diào)出來了嗎？"是周景的聲音。"少爺，

已經(jīng)按您吩咐刪了那段。"管家老劉回答，"但老爺要是問起來...""他不會知道。

證據(jù)都處理干凈了？"周予不小心踩斷一根樹枝。談話聲立刻停止了。

他趕緊躲到一棵大樹后。幾分鐘后，周景獨自從小路走出來，臉色異常平靜。深夜，

周予在臺燈下寫日記："第三天。打碎花瓶的事有蹊蹺。周景和管家提到監(jiān)控和證據(jù)。

需要更小心。"他翻開張麗給的資料，開始研究周氏集團的股權(quán)結(jié)構(gòu)。

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讓他眼皮發(fā)沉，但他強迫自己繼續(xù)。有人輕輕敲門。周予趕緊合上文件。

"請進。"林雅端著杯牛奶走進來："看你燈還亮著。"她看到桌上攤開的資料，愣了一下，

"這么用功？""我...想多了解公司。"周予接過牛奶，溫度剛好。林雅在他床邊坐下，

手指撫過床頭柜上那盆蘭花。"花苞長大了。"她突然說，"你爸爸以前也喜歡養(yǎng)蘭，

后來工作太忙..."周予不知該說什么，只好小口喝著牛奶。"小予，"林雅聲音很輕，

"我知道這一切對你來說很陌生。有什么需要，隨時可以跟媽媽說。"周予鼻子一酸。

這個稱呼從他回到這個家還是第一次聽到。林雅起身時，目光落在周予手上的傷口上。

"怎么不貼創(chuàng)可貼？"她皺眉。"小傷，沒事。"周予下意識把手藏到背后。林雅嘆了口氣，

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卡通創(chuàng)可貼："隨身帶的，小景小時候老磕磕碰碰。"她輕輕給周予貼上。

創(chuàng)可貼上是只咧嘴笑的黃色海綿。關(guān)門前，林雅回頭說："蘭花要開了。是個好兆頭。

"周予看著那個滑稽的創(chuàng)可貼，突然覺得胸口沒那么悶了。周予盯著咖啡杯里的漣漪，

董事會會議室里的空調(diào)冷得他起雞皮疙瘩。"關(guān)于第三季度業(yè)務(wù)拓展，"周志遠環(huán)視長桌，

"各位有什么建議？"市場總監(jiān)先發(fā)言，接著是運營副總。周景提出要進軍高端茶飲市場，

PPT做得精美絕倫。周予的掌心全是汗。他昨晚熬到三點準備的提案，

現(xiàn)在看起來幼稚得可笑。"小予，"周志遠突然點名，"你跑過那么多咖啡店，有什么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燈一樣打過來。周予喉嚨發(fā)緊。

"我...我覺得我們可以做平價連鎖。"他聲音比想象中穩(wěn)，

"不是那種十塊錢的速溶咖啡，而是三十元以內(nèi)的高性價比現(xiàn)磨咖啡。"會議室一片寂靜。

周景輕笑一聲："哥，周氏一直走高端路線。做廉價咖啡不是自降身價嗎？""不是廉價，

是平價。"周予翻開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記著觀察結(jié)果，"白領(lǐng)每天喝兩杯咖啡，

但大部分人舍不得花七八十。如果能用一半的價格提供八成品質(zhì)..."他拿出手機，

調(diào)出幾張照片："這是我工作過的幾家店，早上排隊都排到門外。還有，

很多獨立咖啡館用的就是周氏的咖啡機，但他們買不起我們的豆子。

"張麗突然插話："數(shù)據(jù)顯示，中端咖啡市場年增長率是高端市場的兩倍。

"周景臉色變了："但利潤率呢？""單杯利潤低，但銷量可能是十倍。"周予脫口而出，

"就像超市和精品店的區(qū)別。"周志遠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

周予看到他這個動作和自己思考時一模一樣。"可以做個小規(guī)模試點。"周志遠最終說，

"小予，你來負責(zé)。預(yù)算不超過五百萬。"周景的鋼筆在記事本上劃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接下來兩周，周予幾乎沒在凌晨兩點前睡過。他跑遍了城市每個商圈，用腳步丈量人流量，

和便利店老板聊天，甚至蹲在路邊數(shù)咖啡外賣小哥的數(shù)量。第一家店選址在地鐵換乘站附近，

租金比核心商圈便宜40%，但人流量足夠大。"logo要醒目，但不要太貴氣。

"周予對設(shè)計師說，"讓人一看就知道是老百姓喝得起的。"開業(yè)前一天，

周予親自調(diào)試咖啡機到深夜。店員小王打著哈欠："老板，您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早起。

""再試一次濃縮。"周予盯著流速，"差一秒口感就不一樣。"清晨五點，

他就站在店門口。六點半，第一個顧客探頭進來："這么早就開了？"到上午九點，

排隊的人已經(jīng)拐了個彎。周予親自上手做咖啡，白襯衫被汗水浸透。收銀機叮咚聲不絕于耳。

中午，周景不知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隊伍末尾。他點了一杯拿鐵，抿了一口，眉毛微微揚起。

"怎么樣？"周予問。"比想象中好。"周景放下杯子，"不過開業(yè)促銷而已，別高興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