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公子七年，我一直在為出府積攢銀子。十五歲生辰當日，公子將我喚進書房。

“書房內(nèi)所有你目之所及的，都供你挑選，算作我送你的生辰禮。記住只能選其一，

你慎重考慮?！蔽蚁袷潜惶焐系粝碌酿W餅砸暈了頭，沒留意到公子話里的深意。

公子書房無一不是珍品，隨便選上一件都夠我活完這輩子。

可就當我滿心歡喜挑好一件琉璃花瓶后。公子臉色卻不好看：“……我特許你挑第二樣，

好好挑，往你眼前的地方挑?！蔽倚牡准{悶：我眼前不就是公子……哦，還有公子的書桌！

01作為江府大公子身邊唯一的婢女。

我不僅每月?lián)碛袕墓邪l(fā)的一兩月錢和公子補貼的二兩銀子。還有一些額外的生財之道，

比如：代寫家書、賣自制的胭脂以及私底下托人將我做好的繡品拿去賣等等。這不，

我剛趁著給公子泡茶的功夫。將繡品拿給夫人嫁妝鋪子管事之子?？僧斘亿s著跑回茶水房，

就聽聞我剛沏好的茶，已經(jīng)被月竹姐姐拿走送去公子書房。

她是夫人身邊最得力賴媽媽的女兒，向來是在夫人身邊做事的。怎么突然搶起我的活計？

不行，我的錢還沒攢夠呢！我趕緊往公子書房跑，沒有對公子的忠心，

眼里只有對銀子的渴望。只見書房門虛掩著，小廝云深不知道跑哪里躲懶去了。

月竹今日衣著十分鮮艷，沒有穿江府婢女的統(tǒng)一服飾。還留著一綹頭發(fā)垂在臉側(cè)。

她扭著腰肢，走到公子身邊時秀出她的蘭花指撫過那一縷發(fā)絲。“公子，請喝茶。

”舉著茶盞遞到公子面前。公子端坐在桌前正讀著一卷公文，眉眼如玉，

有一種王公貴族與生俱來的高貴氣度。公子向來對下人是再溫和不過，此刻卻一臉冷漠，

不理會月竹手中的茶盞?！澳闶俏夷赣H身邊的丫鬟，怎么會來給我送茶？是惦記著賞錢嗎？

”“不！奴婢看到松墨在和府外的男子說話，想是公子吩咐她忙著，

便自作主張?zhí)嫠o公子送茶。”！被她發(fā)現(xiàn)了，我的小生意該不會要做不成了吧？公子微頓。

“是我吩咐她去辦事，但不是你分內(nèi)之事也不該你做。下去！”“可是公子……”“怎么？

本公子的話你也不聽？是需要再讓賴媽媽重新教你一遍規(guī)矩嗎？”即使再不甘愿，

月竹也只好退出去。只是在看見我時狠狠乜我一眼。公子擱下手中的毛筆，無奈看我一眼。

“傻站在門口做什么，還不進來?！?2我訕笑著走進書房，殷勤地替他研墨。

雖然公子在月竹面前替我遮掩，可我知道一定躲不過公子這關。

作為本朝最年輕的大理寺少卿，公子可不是靠家族得來的官職，

而是靠他一身斷案如神的本領。公子看著我一言不發(fā)。又是這樣。

公子每次審我根本不需要什么話，就這么盯著我便會忍不住一股腦全交代干凈。

“我只是繡了點荷包、手絹，托張小哥替我換些銀子?！痹谖异畷r，

公子略一思索道：“是每月三兩不夠用？不夠也該告訴我，尋外人做什么？

”“繡這些東西多費神？別做了，我每月再多補給你三兩銀子如何？”還有這樣的好事？

我做這些小生意一月都掙不了一兩。不行，我不能貪得無厭。月錢不斷提高，

以后我走到時候還能舍得嗎？不對，先攢著，管它將來如何呢？但我不能表現(xiàn)得如此明顯，

先推拒一番。等公子堅持的時候，我再勉為其難的應下?！斑€是不用了，公子給的已經(jīng)夠多，

我的月錢已經(jīng)是整個府中婢女的頭一份，夫人身邊的一等女使也不如我。

我……”公子嘴角突然綻開一抹笑意：“有道理，那你不許再賣繡品，我也不給你加月錢。

”等等！怎么事情的發(fā)展和我想的不一樣？“不是！我……”我話還沒說完，

云深突然走進來打斷了，想是有什么要緊事?！肮??！薄熬瓦@樣吧。松墨，

你去替我重新沏壺茶。不要讓其他院子里的人插手。你要知道以公子我如今的身價，

若是出了意外，把你的小金庫掏空了都賠不起?！蔽耶敿袋c頭應下。

我承認我是被公子這句話威脅到了。不對！是我對公子忠心耿耿，感念公子的恩德。

公子最近好像在忙一起大案子，暗地里得罪了不少朝廷重臣。不告訴我其中細節(jié)是想保護我。

我怎么會把錢看得比公子重要呢？03一連好幾日，公子早出晚歸，我落個清閑。

不用干活就能美滋滋到手一天的月例實在太好了。我點了一下自己積攢的銀子，

已經(jīng)夠?qū)€小縣城買處一進的宅院。再等兩年攢些路費和花銷就可以贖身離府。

到時候就過我的逍遙日子去。今日是我十五歲生辰，也是女子及笄之日。

若是名門千金或許能有個盛大的及笄禮。但奴婢畢竟不同于主子，更何況我父母也不在身邊。

能趁著公子不在，約幾個府中好友聚聚已是難得。我狠狠心打算從小金庫里掏出一兩銀子，

請我?guī)讉€好姐妹吃頓生日宴。可惜，沒能如我所愿。公子回來了，喚我去書房。謝天謝地，

又給我省了一兩銀子?！肮咏袢詹怀鲩T了嗎？可是要我研墨沏茶？

”我殷勤地湊在公子身邊，是時候展現(xiàn)我的專業(yè)，把貪圖享樂的心收起來。

什么都沒有銀子重要。公子睨了我一眼，對我這副諂媚的樣子見怪不怪：“不必，

今日是你的生辰，又逢及笄，本該辦一場及笄禮，但……”“不說這個了。

書房內(nèi)所有你目之所及的，都供你挑選，算作我送你的生辰禮。

”“公子竟然記得今日是奴婢及笄！公子能記得對奴婢已經(jīng)是大恩大德難以回報。

拿書房的東西……松墨怎么敢當呢？”話是這么說，

但我的眼珠子已經(jīng)不自覺地圍繞著書房的各式珍貴擺件和字畫轉(zhuǎn)圈圈。

在這里隨便挑一件都夠我衣食無憂度過下半輩子。正在我目光巡視書房的珍品時。

突然公子開口，聲音有些低沉：“記住只能選其一，你慎重考慮?！边@我當然知道呀，

我也不敢那么貪心。字畫一類都是公子收藏已久寶貝，我這等俗人還是不要奪公子所好。

這個琉璃花瓶看起來還不錯，應該能值幾十兩銀子。夠了，就選你好了。我拿起花瓶轉(zhuǎn)過身，

突然覺得公子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太對勁。似乎有些自我懷疑。

“公子……”“……我特許你挑第二樣，好好挑，往你眼前的地方挑。

”我心底納悶：我眼前不就是公子……哦，還有公子的書桌！不行，不行！

我壓下心頭叫囂的小人。一次撈過頭，下次還能有嗎？是時候拿出我知足常樂的一面了。

“多謝公子賞賜，這一件就夠了?！惫涌粗也徽Z，臉色幾經(jīng)轉(zhuǎn)變，

最后化作一聲無奈的嘆息。公子走到我面前伸出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說你不聰明，

你還真挺笨。書房里最有價值的不知道挑?！惫訌膽阎腥〕鲆幻赌爵?，

樣式雖然簡單卻是我從未見過的。我的雙腿像是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任由公子貼近我將木簪別在我的發(fā)間。04又隔一日。云深神神秘秘地過來喚我，

笑得十分古怪。我進到書房，一回頭云深早就跑沒影兒了。公子見我來擱下筆，

引我去看書房多出來的一個箱子?！肮?，

這是……”公子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這些都是我讓云深給你準備的，

你時常只能待在院子里，尋些話本來給你解解悶。”話本？我是看過的。

這是京城閨閣女子之間最時興的消遣方式。不過，我為了攢錢，從不曾買過。

都是偷偷借**妹的看看。但是身為丫鬟識字的本就不多，且大多沒什么月錢。

即便是交換著看，至今也沒看過幾本。公子今天這是怎么了？怎會突然買這么些話本給我？

不管了，天上掉餡餅就得接著?！岸嘀x公子。

”我拿起話本定睛一看《俏丫鬟與貴公子》、《美艷丫頭和風流公子》……這都是什么呀？

云深你可真會選！這該讓公子誤以為我對他有非分之想了！不行，不行，這些都不行。

我翻到箱底總算找出一本看名字，與丫鬟、公子無關的話本。《春景》？難道是春日風景圖？

怎么是兩個光著的小人？我翻了好幾頁才恍然意識到不對，猛地將書合上。

或許是我動靜鬧得太大了，公子疑惑地朝我望過來?！霸趺戳?？怎么臉這么紅？

”“沒……沒事?！蔽翌澏兜纳ひ魶]什么信服力，公子瞧著不對。“把你手上的書給我。

”我將書背到身后?！安弧唤o。”不能給。公子伸出食指。一兩銀子？不行，我搖搖頭。

公子直接將五指張開。五兩銀子？我陷入痛苦的掙扎。云深，你可害慘我了。

你欠我五兩銀子，你知不知道？我還是狠心地搖搖頭。公子眼露狐疑，

竟然直接上手與我爭搶。公子常年習武，我哪里搶得過他，見書被奪了去，

我一時情急撲上去爭搶。“咚”一聲悶響。竟然直接將公子撲倒在矮榻上。

05公子悶哼一聲，還不忘用大手包裹在腰間將我護在懷里。我的嘴唇險險擦過公子的臉側(cè)，

視線落在公子紅透的耳畔。濕熱的氣息噴灑在我的側(cè)臉。不知道是誰的心跳聲如此清晰。

我慌亂之中抬起頭。在他眼中看到了我自己的身影，還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洶涌情緒。

余光中好像瞥到一個匆匆離開的身影。我和公子同時聽到了腳步聲。我手撐在地板上，

迅速從公子身上爬起來，并將公子扶起來?！皩Σ黄鸸?，我不是故意的。

”公子難掩上揚的嘴角：“嗯?！彼坪跻庾R到不對，公子迅速翻開手中的書?！肮?！

”我急切地想要阻止，可還是晚了一步。“啪”一聲，書合上了。

公子臉上染上紅暈：“你先出去，把云深叫來?！焙竺娌恢罆堪l(fā)生了什么，

但聽說云深被罰了一月的月錢。從那天以后，云深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幽怨。好吧，

我不計較他欠我的五兩銀子了。我坐在屋子里，手撫上發(fā)間的木簪，嘴角不受控地微微揚起。

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沒收斂好笑意，來人已經(jīng)走到眼前：“松墨，夫人喚你。

”這是玉竹同為夫人身邊的丫鬟?！坝裰窠憬?，不知夫人找我何事？”夫人不常傳喚我，

若是想知道公子的事，總是喚云深前去問話。我來到府中七年，

見到夫人的次數(shù)兩只手都能數(shù)過來。玉竹為難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但是……月竹在夫人房里?！薄拔颐靼琢耍x謝姐姐?！?6夫人坐在上方，

臉帶笑意看我行禮?！捌饋戆?，不必多禮了?！薄爸x夫人?！薄安槐鼐o張，

喚你來只是想嘮嘮家常。日子過得真快，你來江府已經(jīng)有七年了吧？

”我猜不透夫人心中所想，只能恭敬答：“是。”“還記得你初來府里時，瘦瘦小小的，

如今也長成一個美人。你已經(jīng)過了及笄之禮，先留在公子身邊當一個通房如何？

”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請夫人收回成命，奴婢愧不敢當。

”夫人嘴角的笑意頓時收回去：“不愿意？難不成當公子的通房委屈了你？

”“難不成你還想嫁給公子做正妻？別仗著公子寵你，你就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你是賣身為奴到我們家的，可不是什么千金大**?！狈蛉艘蛔忠痪涠忌钌钤谖倚纳?。

是的，我不是什么千金**，甚至是一個父母都不愿意要的孩子。

“奴婢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敢癡心妄想。奴婢只希望能夠攢些銀子贖身出府，

尋一方天地度過余生?！狈蛉饲浦胄虐胍桑裆K歸是和緩下來。

“既然你已打定主意我也不好強留?；厝ニ藕蚝霉樱瑒e動什么歪心思，

自然有你出府的一天?！薄笆?。”我走出房門隱約聽到月竹的聲音?！胺蛉?，

您可別被她花言巧語給騙了，我可是親眼……”隨著我逐漸走遠，后面的話語已經(jīng)聽不清了。

但我知道一定是話本那日發(fā)生的事情。我從來都沒想過妄想過什么，

也一直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07在一個偏僻的山坳里，我出生了。我是爹娘的第一個孩子，

但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村子里，我的出生注定是不被歡迎的。據(jù)說在得知我是個女孩時，

我的父親本想將我扔到河里淹死。但鄰居家生了五個兒子的伯父讓我父親養(yǎng)著，

等長大了嫁給他家做媳婦，能得兩吊錢的聘禮。我爹娘就盤算著，讓我多干活少吃飯，

長大還能賺點錢。因為我是個賠錢貨，祖母不肯給剛生完孩子的母親補身體。

月子沒坐滿就讓她下地干活，她便一股腦將氣撒在我身上。所以，從我出生起半月后，

再沒喝過一口奶。大人高興的時候能得點米漿喝，不高興的時候只能喝菜漿。

母親在外被人嘲諷生不出兒子，祖母在外與人閑聊也抬不起頭。于是，她們暗地里掐我打我，

沖我撒氣。在我一歲的時候，母親再次懷孕了。這次終于生下一個男孩兒，

家里興高采烈地慶祝。他們甚至拿出米肉大擺宴席，一掃往日的陰霾，

像是在對外宣告他們家終于有男丁了。卻忘了，在被人忽視的角落里還有一個我。

我沒有上桌的資格，餓極了，偷偷從廚房拿一個雜面窩窩頭。被祖母發(fā)現(xiàn)，

她一邊拿著干柴打在我身上，一邊大罵我是天生的賤種，小小年紀就開始偷東西。在長大些，

我開始幫家里干活，除草、喂雞鴨、摘野果野菜，再到洗碗、洗衣服。冬日里，

河水涼得刺骨，他們也不讓我用一點熱水。十指凍的僵硬，長出凍瘡再潰爛掉。我都忍著。

他們始終不允許我進廚房做飯，說是擔心我偷家里的糧食。但即便我做了很多，

他們也不會讓我吃飽飯。我總是手里捧著一個大碗，碗里的飯菜甚至不足以鋪平碗底。

我只能獨自蹲在院子里吃，聽背后他們一家人在飯桌上的歡聲笑語。

家里的雞蛋、鴨蛋從來沒有我的份，所以我學會爬樹掏鳥蛋，自己躲在山里偷偷烤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