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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而生》章節(jié)在線更新 第2章免費閱讀

2024-05-24 01:42:00 作者:王靈均
  • 向陽而生 向陽而生

    我娘被我爹打得頭破血流。許是上天憐憫,我與母親重生了。但我還不知道,在母親的帶領(lǐng)下,我們的日子將地覆天翻。

    王靈均 狀態(tài):已完結(jié) 類型: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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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陽而生》 章節(jié)介紹

《向陽而生》的作者王靈均,其文筆變幻多端,風(fēng)格切換靈活,既有磅礴大氣的故事場面,又有細(xì)膩而強烈的矛盾沖突,在此力薦!該小說第2章內(nèi)容介紹:07[離婚]這個詞,是我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聽到過。山村的女人,這輩子可能都想不到要離婚,或者說,她們.........

《向陽而生》 第2章(大結(jié)局) 在線試讀

07

[離婚]這個詞,是我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聽到過。

山村的女人,這輩子可能都想不到要離婚,或者說,她們壓根不知道離婚后自己該何去何從。

她們從小就被父母賤賣給了男人,這些男人有的老,有的丑,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嫁過去,紅色蓋頭一掀,第二年就變成了娘。

隱藏在大山深處的村子,只有一條小道通著外面的鄉(xiāng)鎮(zhèn),曲長狹隘,像是女人們永遠(yuǎn)也望不到頭的家。

久而久之,她們被壓迫地麻木了,也就忘了自己曾經(jīng)是誰的女兒,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日復(fù)一日的農(nóng)活勞動,田埂到處是挺著大肚子耕作的女人。生產(chǎn)之日的分娩之痛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第二天,有的女人因為生的不是兒子,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

她們?nèi)ツ睦锪四??大概只有她們的丈夫知道了?/p>

我爹聽到“離婚”兩個字,眼睛變得猩紅,額頭上的青筋突起,[我看死婆娘你是活膩歪了,又欠收拾了是吧?]

我娘面不改色地看著他,[你放在床底下的那些錢都被我藏起來了,你要是打死我,你這輩子就別想知道在哪了。]

我爹聽罷急忙跑去查看,發(fā)現(xiàn)被褥底下的錢真的不見了。

他的臉漲得跟豬肝一樣紅。

后來,我的老師告訴我,沒本事的男人就是這樣,外強中干,輕易就會被別人拿捏痛處。

我娘拉起我的手,我感受到,她的掌心其實也沁出了許多汗。

但她還是勇敢地護在我面前,聲音像從遠(yuǎn)處飄來。

[上一世,是娘對不住你……]

我鼻子一酸,眼眶緊跟著濕潤了。

我娘繼續(xù)對著我爹說∶[從今天起,我和妮兒搬到村西頭空閑的兩間屋子里住。]

我能清晰感受到我娘顫抖的手,我緊緊握住,像是握住了許多年前不曾擁有的母愛。

當(dāng)我們娘倆互相攙扶著走出門時,清晨的灰已經(jīng)褪去,天光大亮。

08

我娘帶我去了鄉(xiāng)鎮(zhèn)的集市。

印象中我小時候只去過一次,還是偷偷跟著我爹和弟弟后面。

村子里從來沒有規(guī)定過女人不能去山腳的鄉(xiāng)鎮(zhèn),不能逛集市,但是女人們還是約定俗成地把自己奉獻(xiàn)給了灶臺、田埂與男人。

集市熙來攘往,也有許多女人在逛集市,她們穿著紅綠的襖子,臉上涂著粉黛,笑意盈盈。

我看呆了,第一次知道,原來女人也可以有另一種活法。

當(dāng)?shù)谝诲伆映龌\,白花花的熱氣撲在我臉上時,我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

咬著新鮮的肉包子,我娘用粗糙的手摸了摸我的頭發(fā),眼淚積蓄在眼眶。

[孩子,娘活了這么多年,也虧待了你這么多年,直到重活一世,才想明白。]

[娘之前一直圍著男人轉(zhuǎn),幻想著只要有一天能生下兒子,丈夫就能回心轉(zhuǎn)意。]

[娘錯了。你被按在鐵桶里的那天,我才想明白,一味的隱忍,換來的不是諒解,而是變本加厲的虐待。]

母親牽起我的手,淚眼婆娑地看著我,[娘不求你的原諒,只盼著這一世能好好照顧你長大成人,好好的……]

母親說到這里,泣不成聲。

我看著她,她不過三十多歲,卻蒼老地像五六十歲一般,眼角的皺紋像是風(fēng)干發(fā)皺的腌菜,她的三十年時光就腌在那一畝三分地,連喘息都困難。

我沒有回她的話,而是把熱乎的包子遞到她的嘴邊。

[娘,趁熱吃,別涼了。]

09

我娘是個聰明又干練的女人,這點無論過去還是現(xiàn)在,都看得出來。

那時的我在想,我娘就算離開了我爹,也一定會過得很好。

這句話在后來也得到了印證。

當(dāng)我看到娘僅用了半天就把兩間破敗荒涼的屋子收拾地井井有條時,不由得連連贊嘆。

娘把路邊摘的野花插進(jìn)瓶子里,放在窗前,嫩黃的花瓣隨著微風(fēng)不斷點頭,像是為我們的新生送上祝福。

[每天起床看著這花,心情也會變好。]娘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以后想吃什么都跟娘說,娘盡力滿足你。還有新學(xué)期就要開學(xué)了,娘之前納鞋底攢了一些錢,沒告訴你爹,學(xué)費的事情不用操心,你放心去上學(xué)就行。]

娘把從家里帶出來的錢擺放在桌子上,這些錢已經(jīng)發(fā)皺了,娘一張一張地捋平,把錢分成了幾份。

[這一份給妮兒上學(xué)用。]

[這一份給妮兒買新衣服。]

[這一份當(dāng)做妮兒在學(xué)校的生活費。]

……

還有最后一份,娘沒有說它的用途,只是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妮兒,咱們的好日子要來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看到娘獨自一人在村西口荒地上敲敲打打,幾根架子矗立在那里。

[娘,這是什么?]我問道。

我娘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對我說,[妮兒,這是葡萄架。]

我娘要種葡萄。

這在我們村可是聞所未聞。

之前我娘要離家出走的事情就在村里鬧的沸沸揚揚,大家都覺得我娘瘋了。

[一個女人,離開了男人,還能做什么?。

[我看這婆娘還是打得少了,多打幾頓,就知道老老實實守著丈夫孩子過安生日子了!]

[等這婆娘自己出去過幾天,就受不了回家乖乖找男人了。]

眾人嗤之以鼻,把我娘和我當(dāng)成了茶余飯后的笑談。

現(xiàn)在聽說我娘要在村子里搭大棚種葡萄,眾人紛紛圍了上來,等著看我娘的笑話。

[放著好好的小麥不種,非得搗鼓這些玩意。]

[要不怎么說女人頭發(fā)長見識短,飯都吃不飽,還想著種稀奇東西,異想天開。]

我爹和我弟聽說了這件事,得意揚揚地跑過來諷刺挖苦我們。

[我和你相處了這么長時間,我還不了解你嘛,你離不了男人,瘋了幾天也該老老實實回家做飯了!]

我娘冷冷地看著我爹,反唇相譏道∶[誰離不開誰還不一定呢。這兩天的煙錢又不夠了吧?幾天沒吃早飯了?田里的雜草又長出來了吧?沒有我操勞這個家,你們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吧。]

我娘瞥了一眼我爹棉襖袖子上的破洞,嗤笑了一聲。

我爹摸了摸空蕩蕩的口袋,像是被戳中了肺管子,臉漲紅了起來。

[想看我的笑話,做夢去吧。]我娘不再施舍給我爹多余的眼神,繼續(xù)埋頭整理著她的葡萄架子。

我爹氣得整個人都在顫抖∶[你……你等著!等你把錢都賠干凈了,你求著我回我們老王家,我也不會同意!]

我爹拉著我弟,在屋門前狠狠吐了兩口唾沫,見我娘沒有理會,自覺尷尬,憤憤踹了土堆一腳,惺惺走了。

我娘從始至終沒有再抬頭看我爹一眼。

10

夜里,我起床上茅廁,看到娘的床頭點著煤油燈,正在寫著什么。

我湊近,發(fā)現(xiàn)娘正在本子上一筆一劃地為葡萄每個時期規(guī)劃著。

萌芽期、新梢生長期、開花期、漿果生長期……

母親一板一眼地寫著,適宜溫度、土壤濕度都列了出來。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母親曾對我說,她在成為嫁給我爹之前,上過幾年的學(xué)堂。

母親并不是只能靠男人的附庸,她聰明、能干、吃苦耐勞,擁有世間一切美好的品質(zhì)。

她在成為父親的妻子之前,先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她也會坐明亮的教室里聽老師講課,也會為今天穿什么顏色的裙子而感到苦惱。

我默默看著母親的字跡,清秀雋永,仿佛潺潺流水,從上一世流淌到了今天。

母親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笑著讓我早點睡。

我轉(zhuǎn)過頭去,眼淚不知何時浸濕了臉龐。

11

寒來暑往,而歲成焉。

葡萄成熟的那個午后,我娘興奮地從屋外跑進(jìn)來,激動地抱住我,嘴里不住念叨著∶[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我急忙跑出去看,只見一串串圓潤晶瑩的紅皮葡萄掛在綠葉舒展間,陽光映著晶瑩的露珠,恍若新生。

幾輛大車駛?cè)肷酱?,這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動蕩。

他們沒見過汽車,尤其是這么大的汽車,一群人跟在汽車的后面,竊竊私語,匯成了長長的一條人流。

人們發(fā)現(xiàn)汽車在我家門口停了下來。

一位身穿西裝的男人從車上走下來,母親早就準(zhǔn)備好了迎接,她伸出手,臉頰紅撲撲的,是從未有過的紅潤。

這個男人是鎮(zhèn)上的企業(yè)家,一直在研究葡萄種植技術(shù)。半年前去鄉(xiāng)鎮(zhèn)吃包子的那次,母親就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了這位企業(yè)家,開始著手準(zhǔn)備了。

她請求這位企業(yè)家給她半年的時間,她要利用村子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種出城里人想要的葡萄品種。

沒想到,母親真的成功了。

聽完男人的講述,周圍投來了各種滋味的目光。

有艷羨,有嫉妒,也有躍躍欲試……

最終,西裝男人決定把紅皮葡萄的受理權(quán)交給我母親,他負(fù)責(zé)提供資金支持,我母親負(fù)責(zé)籠絡(luò)人馬,在村里大規(guī)模開展。

曾經(jīng)那些挖苦嘲諷過我們的人,有的氣得咬碎了牙,有的則一改往日譏諷的態(tài)度,求著分一杯羹。

我娘坐在椅子上,淡淡地看了這些人一眼,開口道∶“想加入可以,就一個條件,只要女人?!?/p>

12

此條件一出,人群炸開了鍋。

“女人能干什么?”隔壁的李哥啐了口唾沫。

“女人得洗衣做飯帶孩子,哪來的時間干大事,這種事還得男人上。”村頭張戶嗤之以鼻。

“不就是種個破葡萄,跟誰稀罕似的,一個女人還蹬鼻子上臉,敢跟男人叫板了?”村東的鄭叔罵罵咧咧。

我娘神態(tài)自若,扔下一句“那就請回吧”便轉(zhuǎn)身離去,那群男人罵累了,自知沒趣,便灰溜溜地走了。

夜里,我娘正準(zhǔn)備熄滅窗邊的蠟燭,只見一個人影從窗邊探出頭來。

來者正是李哥的妻子李嫂,她的臉頰烏青發(fā)紫,一只眼睛也腫了,一個人站在黑夜里,看起來很瘦削,仿佛風(fēng)一吹就倒了。

我娘趕忙將李嫂請進(jìn)來,李嫂一進(jìn)門,便嗚咽起來。

我娘看著她沾滿泥土的薄衣,還有那嘴角的血痕,便都了然于心了。

[想和我一起干嗎?]燭光下,我娘的眼睛閃爍著火苗的倒影。

李嬸抬起頭,左眼高高腫起,里面布滿了血痕。

她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朝我娘點了點頭。

我躲在門后,看著燭光里的母親,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從內(nèi)心深處升起。這種感覺,多年后我才明白。

13

第二天清早,我家門口聚了一堆女人。

她們穿著破舊的粗布衣服,把臉藏著頭巾的包裹下,怯生生地望向我娘。

我娘的葡萄園只招女人的消息不脛而走,她們都是來找活干的。

有一部分女人怕被自家丈夫打,只敢站在遠(yuǎn)處探著頭望。

李嫂站在前面,聲音沙啞∶[嬸兒,大家伙實在是忍不了了,這才來投奔您了。您是我們村第一個敢自立門戶的媳婦兒,我們都很佩服您。]

身旁的趙家媳婦嗚咽了兩聲,擼起袖子讓我娘看,只見白花花的臂膊上全是燙傷,掀起的皮肉觸目驚心。

我看著趙家媳婦的慘狀,思緒又被拉回了重生前的那一夜,我渾身都被澆上熱水,皮開肉綻的味道這輩子都忘不掉。

趙家媳婦哽咽道∶[我染了風(fēng)寒,只是昨晚沒有及時給他燒飯,他便把爐子上正燒著的沸水潑在我身上……]

這句話像是抽掉了村子女人的強撐著的那根骨頭,一時間,情緒像潮水般翻涌而來。

[我這只眼睛就是被家里男人打壞的。]一個女人摘下了面罩,露出傷痕累累的右眼。

[我這條腿就是被他打折的。]一個女人撂起了褲腿,我才注意到她一路都是一瘸一拐走來的。

[我懷胎九月的孩子,就因為是個女胎,被他扔到河里淹死了!]一個女人戚戚地喊出來,紅腫的眼睛暴露了她曾在無數(shù)深夜為孩子哭泣。

……

提到孩子,我娘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

她可能也想起自己曾有個孩子,死于父親的愚昧與殘暴之下。

于是,我娘用第一批賣葡萄賺來的錢,把隔壁村荒著的幾處房屋盤了下來,修繕過后,讓這群可憐的女人們住了進(jìn)來。

[從今天開始,你們不再是誰的妻子、誰的母親,你們先是你們自己,明白嗎?]我娘看著面前這群可憐的女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我娘把葡萄種植用的工具分發(fā)給她們,并耐心地教她們什么是育種,什么是抽條,怎么施肥,怎么最合理化地運用土地資源……

我看著我娘認(rèn)真授課的面龐,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她握著我的手,一點點教我寫字的模樣。

如果沒有遇到父親,她那么聰明,也許會考上一所好的大學(xué),擁有更寬廣更遼遠(yuǎn)的人生。

那樣我和母親可能就不會相遇了。

可那又怎樣呢。

至少,我不用再出生在一個窮困且破碎分家庭,受盡欺辱。

至少,我的母親她會更加幸福。

14

被壓迫了數(shù)十年的女人們開始反抗了,這可把村里的男人氣得不行。

在他們眼里,女人就是男人的掛件,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是壓在箱底只有天冷時才會想起的破棉襖。

有一天,這群女人竟然騎在了他們頭上,竟然還真能靠自己賺錢了,與其說他們怒了,不如說他們慌了。

而沒本事的男人,攻擊一位女性最好的方式,就是造黃謠。

既然我不能從專業(yè)領(lǐng)域碾壓你,那我就從道德方面詆毀你。

我在上學(xué)的路上,聽到幾位男同學(xué)在竊竊私語。

他們看到我,臉上帶著不懷好意的笑,互相推搡了幾下。

其中一個對著我大喊∶“蕩婦的野種!”

我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沖上去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把他撲倒在地。

站著的幾個男孩沒想到我這么猛,他們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沒有管地上的男孩,遁作鳥獸四散。

我騎著罵人的男孩的身上,一拳又一拳地打在他臉上。

他一開始還反抗,后來眼見我的瘋狀,便開始求饒∶“姑奶奶,我錯了,這不是我說的,而是我爹聽隔壁王叔叔說的!他說你娘和那個賣葡萄的城里人有一腿!”

隔壁王叔叔,就是我爹王剛軍。

我從男孩身上起來,他抓起書包就跑,我又朝他的屁股踹了一腳。

我娘說的對,不惹事也不怕事,你越軟弱別人就越欺負(fù)你。

看著被我打跑的男同學(xué),我心里一陣暢快,可暢快之余又開始擔(dān)心母親。

我?guī)е氖禄氐浇淌?,同學(xué)們看著我就像看到了恐怖的瘟疫一般,紛紛躲開。

我自然知道他們?yōu)槭裁慈绱诉@般,但還是嘆息于謠言傳播速度之快,短短一天就傳遍了學(xué)堂。

老師敲了敲我的桌子,示意我跟她出來。

我跟在老師身后走出了教室,老師走了幾步后停住腳步。

我和老師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對不起老師,請你不要讓我退學(xué)?!?/p>

“親愛的,不要因為你母親的事煩惱,老師相信清者自清?!?/p>

聽到老師的話后,我微微一愣。

老師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面帶微笑∶“老師很佩服你的母親,也相信你母親的為人?!?/p>

“自古以來,‘貞潔’二字都是父權(quán)制社會下,男子為了更好的奴役女子,而設(shè)置的陷阱。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可以鶯鶯燕燕,女人就必須抱著貞潔牌坊,草草過完一生。”

“放在現(xiàn)在的社會下,在女人可以從事經(jīng)濟勞動不再依附于男人的情況下,我很遺憾地看到,小溪村還在沿襲父權(quán)社會的老路?!?/p>

“而我沒有勇氣去打破傳統(tǒng),你的母親卻做到了?!?/p>

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講父權(quán)社會,跟我講母親的偉大。我懵懂地看著老師,似乎有一粒種子在內(nèi)心悄悄種下,生根發(fā)芽。

“比謠言更可怕的是人心,但能打破謠言的,也是人心?!崩蠋熤v一個信封塞進(jìn)我的手里,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吐出了什么重?fù)?dān)。“把這封信交給你的母親,我無法完成的事情,相信她能做到。”

也只有她能做到。

最后一句話一直在我腦海回響。

等我回到家,臨近傍晚,天空已經(jīng)蒙上了一層夢寐般的冰藍(lán)色。

15

我把老師的信交給了母親。

因為常年累月地在煤油燈下研究葡萄的配種,母親的眼睛已經(jīng)熬壞了。今年春天,我去集市上給她買了一副老花鏡,她收到禮物時,笑得像個孩子。

母親從盒子里拿出那副老花鏡,仔仔細(xì)細(xì)地讀著信中的每一行字。

母親讀完信,嘴里不住地念叨著“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我好奇地湊近看,只近信封里還放著一張結(jié)婚證,是老師和我們村一個男人的結(jié)婚證。

那張結(jié)婚證安靜地躺在那里,悄無聲息。

只是我總覺得這張結(jié)婚證哪里怪怪的,但就是說不上哪里奇怪。

……

日子就這么波瀾不驚地又過了幾天,村里的女人受了母親的恩惠,也在朝夕相處中漸漸了解了母親的為人,對于母親“與其他男人有染”這種謠言自然是不信的。

偶爾有幾個嚼舌根的,也都是些造謠生事的男人。

那些男人見投奔我娘的女人們都沒有信的,自覺沒趣兒,謠言傳了幾日也便風(fēng)平浪靜了。

這真映了老師的那句話,“能打破謠言的,也是人心?!?/p>

得道者多助,失道著寡助,就是這么個道理。

我聳了聳肩膀,將院子里新摘的葡萄放入嘴中,牙尖刺破薄薄的皮,豐盈的汁水就蔓了出來,整個口腔都是甜滋滋的。

我娘站在院子里,指揮女人們給葡萄打霜、翻土,整個院子都是白花花的塑料大棚,棚子里溫暖如春。

小溪村的女人們沒有了丈夫的桎梏,干活都格外有勁,本來預(yù)計兩天才能干好的活,半天就超額完成任務(wù)了。

母親端著一盤盤剛摘下的新鮮葡萄,招呼著大家伙來嘗嘗。

一片其樂融融的景象。

我坐在窗前看著這一切,嘴角也不自覺掛上了笑意。

仿佛,仿佛日子一直這般,細(xì)水長流。

就在我貓在窗沿上打瞌睡時,熟悉的聲音再次在我耳旁響起。

這個聲音,已經(jīng)深深刻入我的記憶里,怎么也忘不掉。

是我爹的聲音。

他像瘋牛一樣沖進(jìn)了葡萄園,手里拿著干農(nóng)活用的鐮刀,對著剛架好的葡萄架砍著,李嬸前去阻止,被劈中了肩膀,吃痛地蹲在地上。

新鮮的葡萄一串串跌在泥土里,裹上了爛泥,沒有了往日的神氣。

“李金芳,你給我滾出來?!?/p>

我爹像是喝了很多酒,臉漲紅地像個猴屁股,神態(tài)兇狠,仿佛我娘只要不出來,他就能把整個葡萄園全砍了泄憤。

下一秒,我娘就出現(xiàn)在他面前,面不改色地看著我爹,像是在看一條可憐的野狗。

“你……你親兒子攤上了事,你個當(dāng)娘的也不……不管管?真是最毒婦人心……!”我爹舉著鐮刀,眼睛瞪得溜圓。

我這才發(fā)現(xiàn),已入春,他身上還穿著破舊的薄襖,臉上不知是被誰打了,青一道紫一道。

我娘淡淡的看著眼前的瘋子,嘴里吐出四個大字∶“關(guān)我屁事?!?/p>

原來,我弟為了學(xué)我爹抽煙,就去偷了隔壁鄰居家的錢,結(jié)果被當(dāng)場逮住,一頓毒打。

我爹去理論,也被按在地上一頓打。

鄰居家放言,自家丟了三千塊外加一個祖?zhèn)鲬驯?,要我爹三日?nèi)把錢湊齊,不然就把我弟的手指剁了喂狗。

自從家里沒了我娘,田沒人耕了,布沒人織了,我爹就天天在家抽煙酗酒,坐吃山空?,F(xiàn)在就算是把我爹的三間茅屋賣了,也湊不齊三千塊錢吶。

潦倒之際,我爹又想起了我娘。

你不是種葡萄有本事嗎?好呀,那這三千塊錢就你出,你這個當(dāng)娘的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只是我爹沒想到,我娘還真能“見死不救”。

我爹氣得臉上的傷都要裂開了,腫脹的臉配上憤怒的表情,特別滑稽。

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爹這才注意到了我。他直愣愣看了我一會兒,忽然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

他拽著我的衣袖,嘴里不住嘟囔著∶“還有個閨女……還有個閨女……能賣個好價錢……”

我拼命甩開我爹的鉗制,但我爹的力氣大得像頭牛,無論我怎么甩都甩不掉。

我爹像是瘋了般,拼命地拽著我往屋外拉,我感覺自己的胳膊都要被扯斷了,筋脈像是被一根弦捆綁住,生疼。

就在我拼命掙扎之際,“咣當(dāng)”一聲,一把鐵鍬砸在了我爹頭上。

我爹晃悠了兩下,松開了手。

我朝我爹身后望去,我看到了小溪村無數(shù)被壓迫的女人。

她們手里有的拿著鐵鍬,有的順手從地上撿來樹枝,有的直接赤手空拳。此刻都站在我的面前,匯聚成一條江河。

她們有的還是剛過門的媳婦,有的已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但無論她們曾經(jīng)是誰,她們?nèi)缃竦狞c點星火,足以燎原。

小溪村的女人們沖上來,把我爹團團圍住,用腳踹,用指甲撓,我爹躺在地上抱頭求饒,像是路邊的野狗。

眼前的畫面逐漸與我重生前的畫面重疊,各種人臉從我的腦海里逐一閃過。那個凄冷的夜晚,當(dāng)滾燙的沸水澆灌在我稚嫩的皮肉上時,我是否會想到,上天會給我重活一次的機會。

我是否會想到,那些譏笑齷語、冷眼旁觀,有一天也會被溫情所替代。

當(dāng)我爹踉踉蹌蹌地爬出門時,他身后劃出了長長的一道血痕。

我抬頭,正好對上了母親的眼睛。

16

我爹最終還是沒有把錢還上。

鄰居家說到做到,真的剁了我弟弟的手指。

后來聽女人們談?wù)撈饋?,說弟弟對父親的無能懷恨在心。

一個無聲的夜晚,我弟在茅屋里放了一把火,活活燒死了我爹。

弟弟放火的時候,還把門給反鎖住了。路過救火的人說,當(dāng)時我爹的慘叫聲,聲聲透著絕望。

我爹到死都想不到,自己疼愛了半輩子的小兒子,竟成了給他致命一擊的那把刀。

我聽說了這事,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放下茶盅。

業(yè)因業(yè)果,昭彰循環(huán),屢試不爽。

……

我娘把信封交給我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jīng)變成半透明狀了。

其實我早就應(yīng)該想到了。

一向軟弱老實的母親,怎么會忽然性情大變。

在山村里蹉跎了半生的母親,怎么會忽然思想如此先進(jìn)。

一個現(xiàn)代人穿越到上個世紀(jì)七八十年代的小山村,開局即死局。她是需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一點點撿拾起原主的碎片,才能一點點在這片晦暗的生土上,改寫故事的走向。

我呆呆地望著逐漸透明的“母親”,眼淚不知何時滑落到嘴角,蔓開一股咸澀。

“那……那……”

有許多話堵在喉頭,卻遲遲說不出來。

謝謝你的出現(xiàn)。

謝謝你的付出。

謝謝無數(shù)個“李金芳”的前仆后繼,成就了無數(shù)人的希望。

“母親”含著淚的眼睛一直在看著我,無聲地笑了。

我第一次注意到,母親的眼睛如此的好看。

一眼,仿佛一輩子那么漫長。

直到“母親”徹底消失在我眼前,我急忙伸手去抓,卻只有風(fēng)從指尖溜走,雁過無痕。

17

我成為了小溪村女人們新的支柱。

“母親”消失前給我的信封,是老師曾要求我轉(zhuǎn)交給“母親”的信封。

這封信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還是回到了我的手里。

信封里放著老師與小溪村男人的結(jié)婚證,與其他結(jié)婚證不同的是,這張結(jié)婚證并沒有“鋼圈”。

而不止是老師的,小溪村所有的結(jié)婚證,都是違規(guī)的“假證”。

小溪村的男人們怕留不住綁來的女人們,便通過制造假證,來作為“后手”。

他們想通過這種虛假的法律效益,來滿足他們的私欲。

老師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秘密,可是她不敢揭發(fā),更不敢反抗。她怕一束微弱的火苗不僅無法燎原,還會招致野狼的報復(fù)。

但我娘出現(xiàn)了。當(dāng)點點水滴匯聚成江河,老師終于勇敢地邁出了那一步。

至此,我終于理解了老師那天,如釋重負(fù)的嘆息。

……

當(dāng)鳴著警笛的警車第一次駛?cè)胄∠鍟r,當(dāng)曾經(jīng)那些作威作福的男人被拷上了銀鏈時,村里早已斷流的溪澗忽然冒出了汩汩新泉,晶瑩剔透,鮮活透明。

那些曾經(jīng)困住無數(shù)女人的茅屋,如今已經(jīng)被推翻重建,一幢幢樓宇拔地而起,一間間葡萄大棚矗立在風(fēng)中,似乎在訴說著,小溪村百年來的故事。

我小心翼翼地收拾母親遺物,一張泛黃的信紙從遺物中滑落。

我彎腰撿起,待看清信中的內(nèi)容,眼淚奪眶而出。

窗外李嬸探出頭,招呼著我吃新鮮采摘的葡萄。

我抹了抹眼淚,朝屋外走去。

“哎!這就來!今晚想喝嬸兒釀的葡萄酒了呢!”

_正文完_

番外

我不是稀里糊涂就穿到李金芳身上的。

是我選擇了她。

當(dāng)系統(tǒng)把幾個穿書人選放在我面前時,我一眼就挑中了李金芳。

懦弱,順從……幾乎所有農(nóng)村女性身上的”奴性”,都能從她的身上窺見。

但是我選擇的最重要的原因,還是她臨死前的畫面。

一個沉默了半輩子壓抑了半輩子的農(nóng)村女性,為了救自己的女兒,在最后一刻發(fā)出的嗚咽與怒吼,像針一樣狠狠刺進(jìn)了我的心窩。

李金芳的女兒這輩子沒有享受過母愛。小溪村的女人們這輩子不知道何為“反抗”。

我覺得,故事不能就這么結(jié)束。

總得有人續(xù)寫,新的篇章。

于是我選擇用自己的壽命,向系統(tǒng)換來了李金芳母女的新生。

故事的最后,我的身體變成半透明狀,這也意味著我的生命要結(jié)束了。

但真的結(jié)束了嗎?

未必。

因為我看到,新的生命在李金芳女兒的身上延續(xù)了下來。

在千千萬萬個女性的身上延續(xù)了下來。

這就足夠了。

人們總說,為眾人抱薪者,莫使其凍斃于風(fēng)雪之中。

可我卻從未覺得過寒冷。

因為當(dāng)人們走出眾多苦難,自會看到生命如月壯觀。

_全文完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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