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 章節(jié)介紹

在其它題材的小說中，《碑》堪稱典范。這也是作者王雨良心打造的優(yōu)秀作品，不容錯過！《碑》第5章簡介：寧公館坐落在臨江門慢坡西側的山腰處，十分幽靜。院子被一人多高的圍墻包繞，墻腳長滿灌木，墻頭爬有牽?；āＴ褐杏写比龑有⊙髶А７孔雍荜惻f了，倒還完.........

《碑》 第5章 在線試讀

寧公館坐落在臨江門慢坡西側的山腰處，十分幽靜。院子被一人多高的圍墻包繞，墻腳長滿灌木，墻頭爬有牽牛花。院中有幢三層小洋摟。房子很陳舊了，倒還完好。這樓房是從寧孝原爺爺那里傳下來的。樓前有塊三合土壩子，壩子當間有水池假山。壩子右邊有塊綠氈子樣的草坪地，小時候，寧孝原常跟一幫小伙伴在草坪上打滾嬉戲。壩子左邊是花園和石榴林。站在小洋樓的陽臺上可以一覽嘉陵江水。院子的大門面江，門前有棵歷經(jīng)日曬雨淋雷擊的虬曲鵬展的黃葛老樹。樹下是陡立的三百梯，梯道兩旁長有夾竹桃、苦楝樹。梯道直通江灘。嘉陵江水很美，捧在手里透明，放到江中碧綠。小時候的寧孝原很覺奇怪。他母親說，傻娃兒，山青水就綠嘛!

在“涂啞巴冷酒館”喝完小酒的寧孝原棗紅一張臉，隨倪紅走進了寧公館。時已黃昏，云層散開，冬日的夕陽露出蒼白的臉，白亮的夕輝減弱了寧孝原臉上的酒紅。他看了看不遠處他勤務兵曹鋼蛋的父親開的那雜貨店，沒敢去探望曹大爺，冒死背他下火線的曹鋼蛋至今生死不明，陣亡名單里沒有查到他的名字，等鋼蛋有確切的消息后再去看望他老人家。海量的他步態(tài)依舊穩(wěn)實，打著酒嗝。倪紅數(shù)落他喝酒不要命，又該挨老人家訓了。他說，他憑啥子訓我……傳來咳嗽聲。穿深色西裝披毛呢大衣的寧道興在花園里說話：

“是哪個隨便闖進我寧公館！”

寧孝原母親從寧道興身后奔出來：“我的兒耶，你可是平安回來了，媽一天到晚是擔心死了……”抹眼淚拍打寧孝原。

寧孝原的鼻子酸：“媽，我也想你。”

“你就不想你爸爸，他都快滿六十了，他這輩子好難?！?/p>

“是他把我趕出家門的。”

“他說的是氣話昏話，你就當真了。老頭子呃，兒子平安回來了……”寧孝原母親回臉對寧道興喊。

寧道興已拄文明棍進了摟屋。

寧孝原母親的淚水斷了線。

倪紅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寧道興進樓屋客廳后，仰坐到乳白色皮沙發(fā)上，心口痛。老媽子趙媽端了開水拿了藥盒來：“老爺耶，少爺從前線回來了，你該高興才是?！比〕鏊幫柽f給寧道興，她在后屋聽見了院子里的說話聲，慶幸少爺平安歸來。她也是萬靈鎮(zhèn)的人，是老爺?shù)膶\生妹妹寧道盛介紹她來這里幫工的。寧道興吞服藥丸：“趙媽，我沒得事兒，你各自去忙?！壁w媽點頭，出客廳去迎少爺。

客廳那米白色格窗外可見石榴林，寒風碰落樹葉，光裸的樹杈上有鳥兒鳴叫，不是喜鵲是只老鴉在呱呱叫。“富不過三代的，富不過三代的……”寧道興感覺的是這話，怒沖沖起身到窗前用文明棍驅趕烏鴉，烏鴉不懼，繼續(xù)抬首鳴叫。他無奈搖頭，心寒如冰窟。這話父親對他說過，父親是怕這大個家敗在他的手里，是拿話激他。烏鴉嘴呢，他當時想，卻不能指責父親。父親的話怕是要應驗。他夫人是難產(chǎn)生下孝原的，之后一直未能懷孕。夫婦倆去鄰近的和尚廟燒高香祈盼添子，帶了孝原去。孝原就認識了鄰居的一幫細娃兒，之后，時常邀約去偷和尚粑粑。孝原這娃兒自小就膽子大，膽大包天，打不怕。背著他夫婦到嘉陵江、長江打光巴胴下河洗澡，兩條江都敢游個來回。跟那幫崽兒鬼混之后更是野得不行，爬虎頭巖掏老鷹窩，下水田逮泥鰍，把帽子打濕吹脹當足球在沙灘上光腳板踢，誰輸了球就被灌沙屁眼，還說臟話。又認識了那個竇營長，迷上了槍炮，念重慶大學的他，剛一畢業(yè)，就背著他夫婦去穿了身黃皮，說啥子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后來他才知道，就是那個竇營長叢恿幫助孝原去當兵的。打日本鬼子他寧道興雙手贊成，可振興民族實業(yè)也是抗戰(zhàn)的需要啊。而孝原說，只有刀槍火炮飛機戰(zhàn)艦才能趕走日本鬼子，說他不是經(jīng)商的料，決不經(jīng)商。寧家的字輩是“寬仁承繼道，孝廉智勇全”，輪到他的后代是“孝”字輩，他為兒子取名孝原，是望兒子孝順親長，遵從祖訓。晚輩繼承長輩之志乃是孝。兒子卻違他心愿我行我素。孟子說，惰其四肢，不顧父母之養(yǎng)，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yǎng)，二不孝也；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yǎng)，三不孝也；縱耳目之欲，以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五不孝也。孝原是幾乎都沾了邊的。唉，咳咳，人都是要老要走的，是帶不走這大個家業(yè)的。孝原不繼承又誰來繼承？他越思越擔心越想越心涼。友人對他說，野馬得用韁繩套住，野男得用婆娘拴住。是呢，必須得給孝原找個管得住他的婆娘，左思右想，想到回鄉(xiāng)祭祖時結識的趙宇生工程師，他見過他那女兒趙雯，第一印象就好，那女子重慶大學畢業(yè)，人貌好，知書達理，能說會道，倘若能與孝原成婚，是可以管住他的，是可以改變他的那些惡習和混賬想法的，也可早抱孫兒，后繼有人。

有了這想法這欲望他來了勁頭?；燠E商場、見多識廣、善交朋友的他想方設法親近趙宇生，明里暗里說了兩家結親的想法，被趙宇生一口回絕，說他那女兒清高，他也不愿把寶貝女兒嫁給一個隨時會丟命的軍人。

寧道興碰了釘子，碰出犟勁，如同他在險象環(huán)生的商場里搏擊那樣，越是難辦之事越要辦成。趙宇生喜好喝酒，他投其所好?！扒胺匠跃o，后方緊吃。”大后方的陪都流行這話。都郵街一帶有“小洞天”、“九華園”、“老四川”、“味腴”、“醉東風”、“白玫瑰”、“高豆花”好多的川菜館。他請趙宇生去了“小洞天”：“趙兄，你我是老鄉(xiāng)，莫要客氣，想吃啥子盡管點?！壁w宇生曉得他的用意，倒也愿意跟他這個有錢的大亨交往：“好嘛，哥子我就不客氣了?！秉c了民國四年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獲得金獎的茅臺酒，說下酒菜由他點。寧道興就點了時興的“美齡兔絲”、“軟炸斑指”、“菊花魚”、“雞豆花”、“開水白菜”。解釋說，川菜講究一菜一格，百菜百味，這“美齡兔絲”原名“銀針溜兔絲”，用豆芽和兔絲炒制而成，咸鮮清淡，色澤白亮。宋夫人美齡常邀曾是清代御廚的名師黃敬臨到南山官邸下廚，特喜此菜，將其作為筵席的行菜，就改名“美齡兔絲”了?！败浾ò咧浮痹从隰敳?，是國畫大師徐悲鴻先生的最愛，軟炸體現(xiàn)了川菜的多元。做法是，將菜油燒熱后冷卻一陣，放入裹了面糊的大腸頭，用低溫炸熟，吃起來外脆里軟。徐悲鴻先生與發(fā)明這道菜的黃敬臨廚師亦是好友。趙宇生很感興趣，呵呵笑：“再來個‘轟炸東京’！”寧道興就點了這菜。這菜有來由，重慶“凱歌歸餐廳”的老板邀約朋友相聚，堂倌端菜上桌，盤中是炸得酥脆的鍋巴，堂倌把一大碗滾燙多汁的肉片湯居高“淋”下，酥脆的鍋巴就“噼叭”作響，有如轟炸之聲。老板靈機一動，將這“響堂肉片”更名為“轟炸東京”，叫堂倌上菜時報菜名：“轟炸東京！轟炸東京！”討了口彩，契合人心，成為陪都的一道名菜。

酒菜上桌，二人吃喝得痛快，扯東道西神吹。

飯后是要喝茶的，寧道興請趙宇生去羅漢寺對面的“翠芳茶園”喝茶，這茶園別致，巴渝古風帶上海風情，三樓一堂，有男賓席、女賓席、包廂席。趙宇生愛熱鬧，選的堂座。除茶水外，桌上擺有糖果、瓜子。茶倌端來蓋碗茶，用食指將手中白帕飛速旋轉，成傘狀成地毯狀，拋至空中接到指尖，樂得趙宇生擊掌叫好。陪都時興跳舞，寧道興請趙宇生進舞廳，給他講說。趙兄，我跟你說，山城的舞風源自于大上海，上海那“百樂門舞廳”風靡十里洋場，花樣兒百出。啥子舞女選花選美，啥子選花國總統(tǒng)總理，名堂多。重慶落后了些，開先的舞場是用竹子搭的棚屋，以竹牌為票入場，男女不許同座。民國十七年，上海來了梅花歌舞團，在后伺坡上的機房街開了“悅和茶園”，有了男女演員同臺共舞。到了民國二十四年，“白宮舞廳”在都郵街口的民族路開了張，重慶城有了頭一家交際舞舞廳。重慶設陪都后，西撤來了好多的官員商賈軍人，來了好多的美軍，山城的舞廳就數(shù)不清啰。這都郵街一圈吧，就有“勝利大廈舞廳”、“揚子江舞廳”、“南國音樂廳”，“新世界游藝場”、“盟友聯(lián)誼社”、“夜總會音樂廳”、“中亞音樂廳”、“福音堂音樂廳”。啊，要數(shù)“皇后舞廳”最為氣派。趙宇生呵呵笑，不想重慶會有恁么多的舞廳！寧道興領趙宇生進了“皇后舞廳”，舞廳的彩燈擠眉弄眼，專職舞女露臂亮腿，他叫了最為走紅的下江摩登舞女跟趙宇生跳舞，跳狐步跳華爾茲跳探戈。樂隊操的是拉管、圓號、貝司等西洋樂器，市民說是“洋琴鬼”，跟重慶水碼頭的川劇鑼鼓、笛子、胡琴、獅子龍燈格格不入。而懂西文的去法國研修過的趙宇生津津樂道，有技術卻囊中羞澀的他頭一次進這么高檔的舞廳，說寧道興夠朋友。寧道興又請趙宇生進可容納千人共舞的“國際俱樂部”，找了洋妞跟他跳舞。趙宇生樂了，結親之事便應承下來。

目的達到，寧道興高興，卻不想兒子孝原死犟，就是不去相親，氣得他心痛病發(fā)作住進寬仁醫(yī)院。

窗外那只烏鴉撲翅膀飛走了，四圍好靜。寧道興希望聽見兒子進屋的腳步聲，想跟兒子好生說話。兒子活著回來，這是他日日的渴盼。沒有半點聲響。咳，自己剛才那話是把兒子激怒了，個混賬東西，硬是不認老子了！傳來走走停停的腳步聲，定是夫人在勸拉兒子進屋。他那倔勁又上來，拄文明棍橐橐橐上樓，直上到頂樓的屋子里。這里供奉有祖宗的牌位，萬里迢迢移民來川的老祖宗寧徙的牌位居首，其次是歷代祖上的牌位，再其次是爺爺奶奶和父母的牌位。香案上，精工制作的樟木匣子里擺放有“寧氏家譜”，他抖動手從匣子里取出家譜，借助天窗的光亮翻閱。這土紙印刷的線裝家譜的書邊已經(jīng)發(fā)毛，天頭地角印有外粗內細的線條邊框，折頁上部的頂框處印有魚口，每頁九行，每行二十四字，字跡尚還清晰：“寧徙尋父離閩填川置業(yè)，歷盡艱辛……”“寧繼富違背父愿，不走仕途傾力經(jīng)商……”

寧繼富是他父親，給他留下的家業(yè)好大。父親不是馳騁沙場的戰(zhàn)將，是拼搏商場的斗士。為官的爺爺寧承忠的愚頑固執(zhí)粗暴使父親不敢對爺爺言說經(jīng)商的萬般苦情，而骨血相連的父親秉承有爺爺?shù)念B強執(zhí)著。奶奶喻笑霜支持父親，說是積沙成籮，滴水成河。父親就這么做。父親向包括洋人在內的銀行界實業(yè)界的能人學習，向重慶商界首屈一指的李耀庭總理學習，以其智以其勇以其各種手段，將“大河票號”的業(yè)務做大做廣，重慶為其總號，分號設到了北平、上海、廣州、成都。重慶開埠后，民族工業(yè)興起，父親步入實業(yè)，開辦了“榮昌夏布廠”、“榮昌陶器廠”。四叔籌辦輪局，父親也投了資。父親對社會公益也沒敢懈怠，興學、修路都慷慨解囊，還資助《渝報》、《重慶日報》。這些都不是易事，有成功有失敗。父親是精疲力竭流遍體鱗傷才留下來這份家業(yè)的?！案徊贿^三代的?！备赣H拿話激他。他痛下決心守住家業(yè)，千辛萬苦將“大河票號”辦成“大河銀行”，不想日機連番轟炸，將“大河銀行”的主樓都炸塌了。

父親創(chuàng)業(yè)難，他守業(yè)難上難。他是在日寇進犯、國破家亡的危難時刻守業(yè)。一心指望兒子孝原能夠助他守業(yè)，接下家業(yè)，可兒子不爭氣。起家如同針挑土，敗家如同浪淘沙，這家業(yè)可不能敗在了他父子的手里。對于兒子的上戰(zhàn)場抗日，他倒是違心認可的，這娃兒也還有他的那種硬氣……

夫人拉兒子孝原進屋來，叫兒子跟他好好說話，都不許說氣話昏話。兒子的嘴動了一陣，終于出聲：“我回來了?！被熨~東西，連聲爸爸都喊不出來，寧道興怒視兒子，欲喝罵又忍?。骸白孀诘呐莆辉谶@里，家譜在這里，你說說，這個家未必要敗在你我的手里？”寧孝原犟著頭：“讓我經(jīng)商才會敗家。”“你你你，”寧道興氣得走來回步，文明棍拄得紅木地板橐橐響，“你膽大包天，當兵背著我和你媽一走了之，你媽哭腫了眼睛。我跟你說，你這次回來就不許再去前線，必須留下來承接祖業(yè)！”“那啷個得行?！薄班€不行，你是寧家的獨苗！老祖宗寧徙在天上看著的，你學到她老人家丁點就好！”“我就是學的她，她老人家天不怕地不怕，萬里路走不倒，老虎吃不了，土匪嚇不著……”“混賬，你是寧家的孽種！”“我是寧家的正種！爸，沒有國哪有家，日本鬼子不趕走何談經(jīng)商？”寧道興搖頭嘆氣，壓住火氣：“好好，先說你的婚事，人家那個趙雯，多好的女子，你就是不見?！薄拔揖褪菫榛槭禄丶襾淼?，我要跟倪紅拜堂?！薄安坏眯校　薄澳悴煌馑懔?，我回萬靈鎮(zhèn)找姑媽操辦！”“你，你個不孝之子，逆賊……”

倪紅在門口探頭，感動、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