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1》 章節(jié)介紹
《滄海1》是當代作家鳳歌的一部佳作,在鳳歌的筆下,故事富有情感而又真實,人物(陸漸姚晴)形象而又傳神,讓人讀來津津有味!《滄海1》第5章內(nèi)容介紹:陸漸回到房中,做完當日賬目,天色已晚,吃了飯正要就寢,忽聽“篤篤篤”有人敲窗。開門一瞧,阿市身.........
《滄海1》 第五章 誰魔誰佛 在線試讀
陸漸回到房中,做完當日賬目,天色已晚,吃了飯正要就寢,忽聽“篤篤篤”有人敲窗。開門一瞧,阿市身著緋色和服,左手抱著北落師門,右手提了一個方盒,見了陸漸,綻唇而笑,燭光搖曳下,齒若細貝,美眸流輝,說不出的明艷照人。
陸漸奇道:“阿市公主,這么晚了,你來做什么?”阿市氣道:“你不愿我來?”陸漸不知從何答起,阿市將方盒遞在他手里,陸漸茫然接過,掌心忽又一暖,卻被阿市握住。
“快來?!卑⑹胁挥煞终f,拉著他跑到附近的佛堂,但見一架木梯直通房檐。阿市拉著陸漸爬上房頂,笑道:“這里清凈,沒人打擾?!闭f罷,當先一跳,輕輕落在屋脊前。
這等跳躍,自不能與跳麻相比,陸漸如法施為,也躍到屋脊前。阿市將他拉到身邊坐下,笑道:“陸漸,你打開盒子?!标憹u打開盒子,但聞香氣撲鼻,乃是滿滿的一盒天婦羅。
“這是給你的獎賞,我親手做的。”阿市目不轉睛瞧著他道,“你嘗嘗看?”
陸漸嘗了一只,說道:“這是蝦?!庇謬L一只,道,“這是魚。”阿市笑道:“好吃嗎?”陸漸點頭道:“好吃?!卑⑹幸恍?,忽又嗔道:“真是大白癡。”
這一座佛堂專供府內(nèi)的武士參拜,為外宅的最高之處。此時坐在屋頂,只覺四周房舍低小,此處離天猶近。阿市舉頭望去,明月半缺,星光迷離,不覺微微出神。陸漸見狀說道:“你看到南天那顆最亮的星了嗎?那就是北落師門,也是這貓兒的名字?!?/p>
阿市回頭瞧來,雙眼含笑,陸漸被她瞧得不好意思,連忙低下眼皮,忽聽阿市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不知怎的,我跟你在一起就很開心,就算這么坐著,不說一句話,心里面也是暖暖的。”
陸漸奇道:“和別人在一起就不開心嗎?”阿市搖頭道:“媽媽死得早,我都忘了跟她在一起是什么樣子。其他見過的女子都是侍女,膽小怕事,多嘴多舌。至于男子,那就更不成話了,要么兇霸霸的叫人害怕,要么低三下四的讓人厭惡。以前喜歡大哥,可是大哥也變了,越來越像爸爸,瞧他的眼神,我就想發(fā)抖。再說啊,就算跟以前的大哥在一起,也沒有這么開心,想要飛起來似的?!卑⑹袑⒈甭鋷熼T放在膝上,迎著晚風張開雙袖,仿佛一只緋色的大蝶,在月光下展開美麗的雙翅。
陸漸呆了呆,正想說話,阿市忽地雙臂一合,輕輕將他抱住,陸漸一驚,顫聲道:“阿市公主……”忽聽阿市柔聲道:“別說話,我……我只想這樣抱抱你呢!”
陸漸感覺她的身子火熱起來,滾燙的臉頰貼著自己的臉,細白的牙齒似在輕嚙自己的耳垂,這耳鬢廝磨令他難以自持,神魂顛倒間,腦中忽地閃過一張笑臉。
陸漸悚然而驚,急道:“阿市公主?!狈接崎_阿市,定睛看時,忽又詫然,阿市雙眼微閉,竟已含笑睡去,長長的睫毛便似兩張烏黑的小扇子,在白玉般的雙頰上輕輕顫動。
陸漸見她睡態(tài)可掬,不忍喚醒,伸手將她抱起,走到檐前,這一瞧忽地大驚,那上房的木梯竟已不知去向。此時阿市也驚醒過來,但覺身在陸漸懷中,羞不可抑,微微掙動。陸漸覺出,連忙將她放下。阿市聽說梯子被拆,也不由失色,驚疑間,忽見遠處火光閃動,向這方飄來。
二人大急,陸漸游目四顧,忽見遠處生有一株大樹,高及屋頂,他靈機一動,說道:“阿市公主,你藏在房頂,不要露面,我取梯子過來?!卑⑹行闹谢艁y,依言伏在屋脊邊上,但見陸漸長吸一口氣,飛身躍出,不由脫口輕呼。不料數(shù)月間,陸漸苦練“跳麻”,此時顯出非凡腳力。這一躍丈余,他在半空中雙臂伸直,“嘩啦”一聲,攀住枝丫,接著兩腿勾住樹干,慢慢滑落。他一旦落地,見木梯就放置在近處,正想上前扶起,忽聽前方腳步聲急,倉兵衛(wèi)領著十余名武士匆匆趕來。
陸漸心一沉,放下木梯高叫:“倉兵衛(wèi),你上哪兒去?”倉兵衛(wèi)見了他,只一愣,面露狠厲,沖一名武士叫道:“橋本師父,他誘騙了公主?!?/p>
武士年約四旬,體格敦實,胡須根根豎起,有如一蓬鋼針,聞言皺眉道:“倉兵衛(wèi),你說的都是真話嗎?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兒?!?/p>
“句句都是真話。”倉兵衛(wèi)大聲說道,“橋本師父,我親眼見他將公主騙到房頂上去的?!标憹u望著倉兵衛(wèi),口中苦澀難言,心知木梯也必然是他拆的,倘若自己沒練過‘跳麻’,豈不被人逮個正著?自己生死事小,壞了阿市的名節(jié)卻是罪人。
橋本喝道:“圍住他。”呼啦一下,眾武士將陸漸圍在正中,陸漸念頭疾轉,忽地大聲道:“橋本師父,公主自在內(nèi)殿,怎么會來外宅呢?她那么聰明嬌貴,又怎么會被我哄騙上房呢?”
橋本但覺有理,點頭道:“說得是……”倉兵衛(wèi)急道:“橋本大人,你別信他,我拆了上房的梯子,他能下來,公主卻不能下來,一定還在房頂上面?!?/p>
橋本眉頭大皺,此事匪夷所思,可也非同小可,倘若屬實,不止敗壞門風,貽羞諸國,自己身為織田武士之首,護衛(wèi)不力,也脫不得干系,當下?lián)]手道:“你們上房去瞧?!?/p>
兩個武士應聲去搬木梯,陸漸情急,飛身一縱,自二人之間穿過,“刷刷”兩聲,從兩人腰間拔出刀來,擱在兩名武士頸上。
兩武士面色慘白,橋本更是一驚,心想這人身手好快,當即喝道:“大膽,你做什么?”陸漸道:“這梯子誰也不許碰?!眰}兵衛(wèi)興奮得臉頰通紅,大聲說道:“橋本師父,你瞧見了嗎?他心虛得很,不敢放人上去?!睒虮疽话鸵苫蟾酰瑩P聲道:“公主真的在房頂嗎?”
陸漸道:“沒有?!睒虮九溃骸澳悄銥楹闻氯松戏??!标憹u無言以對,只得胡謅:“這梯子是壞的,人一踩就斷了。”倉兵衛(wèi)厲聲道:“你說謊,這梯子好端端的,你分明是怕人瞧見公主?!?/p>
橋本點頭道:“年輕人,你空手奪了我兩名弟子的刀,本事很好。這樣吧,我上房去瞧,公主若不在,我嚴懲倉兵衛(wèi),給你出氣。”倉兵衛(wèi)一聽,臉色發(fā)白,唯有眼神倔強,死死盯著陸漸。
陸漸搖頭道:“公主不在,各位請回吧!若要上房,除非踏著我上去。”他終是不善說謊,這話欲蓋彌彰,橋本不由嘿嘿直笑,忽聽兩聲厲叱,兩名武士一左一右,揮刀劈向陸漸腰脅。
兩人均是用刀好手,出刀又快又狠,陸漸若不撤刀自救,殺了兩名武士,也難逃腰斬之厄。他不愿兩敗俱傷,雙足一頓,使出“跳麻”之術,騰地拔起六尺,“?!钡囊宦暎阆码p刀彼此交斫,火星四迸。
“好!”橋本鼓起掌來。陸漸一個倒翻,猶未落地,兩支朱槍閃電刺來。陸漸雙刀一分,刀槍相交,剎那間,他已明了對方的勁力走向,雙手自發(fā)自動,左刀下壓,右刀上挑,“啪”的一聲,一支朱槍被左刀壓在地上,另一支朱槍則被右刀挑飛,嗖地躥起丈余。
陸漸起落間連挫四名好手,橋本眉頭大皺,上前一步,接住下墜朱槍,揮手止住眾人,朗聲道:“鄙人橋本一巴,織田家槍術教師,請教足下大名?!?/p>
陸漸猶豫一下,道:“我叫陸漸?!睒虮疽话推娴溃骸瓣憹u?莫不是不空先生的外甥?”陸漸無可抵賴,硬著頭皮道:“就是我了?!?/p>
橋本一巴眉頭微皺,心想寧不空是國主的紅人,這人是他的親屬,如果得罪,頗是不妥,但眼前騎虎難下,一挺槍喝道:“橋本一巴請教。”眾武士均是變色,齊叫:“橋本師父?!?/p>
陸漸不喜爭斗,但稍有退讓,阿市名節(jié)勢必受損,只得把心一橫,見橋本一巴挺槍刺來,便后退一步,揮刀探出,貼上槍桿,卻覺槍上勁力渾厚,無隙可趁。惶惑間,橋本長槍搖動,當心刺來。
“錚”的一聲,陸漸念頭未動,雙刀已交,借橋本搖槍之勢離地躥起,貼著橋本的槍尖急速旋轉。這一轉,半是借了橋本的槍勢,另一半來自“跳麻”中練出的騰挪功夫。
眾武士從旁瞧得,只當橋本將陸漸挑在槍尖,無不叫好。橋本卻是有苦自知,陸漸連人帶刀壓住槍尖,沉重過于百斤,眼見槍勢運轉不靈,不由喝一聲“咄”,氣貫槍尖,向前送出。
陸漸應槍后退,忽覺足尖抵上硬物,不由驚悟,橋本這一下,是要將自己逼到墻角,當即雙足一撐,蹴中墻壁。一剎那,他翩若驚鶻,已在半空,左刀一晃,右刀破空,向橋本迎面劈落。
這撐縱晃劈,均是自發(fā)自動,大半不是陸漸的本意。橋本一巴槍在外門,勢難抵擋,陸漸亦是大駭,但一如當日掌摑倉兵衛(wèi),想要收手,已是來不及了。
“嗡”的一聲,紅影驟閃,槍桿橫在刀前,陸漸刀勢受阻,虎口劇痛,右手長刀把持不住,脫手飛出,身子被那大力推出丈余,尚未撞壁,左手刀如風后刺,噌地沒入墻壁,剎住退勢。
陸漸抬眼一瞧,橋本橫持朱槍,“噔噔噔”連退五步,面上涌起一股血紅。眾武士一擁而上,紛紛道:“橋本師父,你沒事嗎?”
橋本一巴的雙手微微發(fā)抖,心中駭然不勝,他槍術之強,無敵于尾張,但眼前這年輕人刀法莫測,若非千鈞一發(fā)撤槍自守,勢必被他劈成兩半。當下長吸一口氣,壓住胸中血氣,挺直朱槍,喝道:“再請賜教?!?/p>
陸漸一心維護阿市的名節(jié),決無退理,反手拔出長刀。他從未使過倭刀,出刀全憑本能,當即身形下蹲,左足前探,目光飄忽,刀鋒向后。橋本一巴一瞧,便覺破綻百出,又怕是誘敵之策,徒自挺槍瞪視,但卻不敢率先刺出。
他不動,陸漸也不動,兩人的目光凌空交接,場中的氣氛沉如鉛鐵。在旁的武士均覺承受不住,呼吸轉促,汗水順著額角流淌下來。
“咄!”橋本一巴大喝一聲,壯如獅吼,身旁的大樹為之一顫,枝葉簌簌而落。
此乃大將交鋒的震敵之術,對手心志稍弱,勢必應聲出手,橋本覷其破綻,便可一槍挑之。誰料陸漸膽小,不敢先攻,仍是下蹲不起。
橋本一聲喝罷,對手無動于衷,他與陸漸正眼對峙,極耗精神,只覺體內(nèi)的精力流逝如飛,背上的熱汗?jié)L滾而下,對方的精力卻似源源不絕。對峙雖久,陸漸仍然兩眼清明,久而久之,橋本一巴身心俱疲,雙腿微微顫抖起來。
正要按捺不住,忽聽有人拍手大笑,橋本一巴精神松弛,收槍后退,躬身道:“主公。”
織田信長便服小帽,手搖折扇,帶著幾個隨從走來,含笑說道:“橋本一巴、尾張一虎,槍下沒有一合之將,沒想到今日遇上了敵手!”橋本一巴苦笑道:“獻丑了,主公怎么來了?”
織田信長皺眉道:“內(nèi)殿里不見了阿市,這孩子怕是頑皮,四處玩兒,我找了一遭,卻沒見著,聽到橋本的喝聲,便來瞧瞧?!?/p>
場中人無不變色,陸漸更覺心頭狂跳??椞镄砰L眼看氣氛有異,便問緣由。橋本一巴不敢隱瞞,如實說了,又道:“這年輕人守在房前,不讓屬下上房察看。”
織田信長瞧了陸漸一眼,點頭道:“橋本你現(xiàn)今可以上去瞧了?!北娢涫空锨?,忽見陸漸微抿嘴唇,掉轉刀鋒,殺氣如浪襲來,一時紛紛止步。橋本一巴一搖槍,喝道:“好,我再來會會他?!?/p>
“慢來?!笨椞镄砰L搖扇笑道,“持刀的人,你叫什么名字?”陸漸道:“我叫陸漸?!?/p>
“我想起來了,你是不空先生的小伙計?!笨椞镄砰L笑道,“你為何不讓人上房?這么說,阿市真的在房頂上了?”陸漸咬牙不語。
“阿市這孩子,動了春心呢!”織田信長嘆道,“真是麻煩的事呀?!庇謫?,“陸漸,我們這么多人,你不害怕?”
“害怕。”陸漸如實回答??椞镄砰L奇道:“既然害怕,為何不讓開呢?”陸漸搖頭道:“我再害怕,也不能讓開。”
織田信長微微一笑:“你真的寧可戰(zhàn)死,也要保住阿市的名節(jié)嗎?”陸漸不禁張口結舌。
“我說中了吧?!笨椞镄砰L擊扇大笑,忽地揚聲叫道,“阿市,你下來吧!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計較。”
眾武士面面相對,織田信長許久不聞答應,笑道:“這孩子面嫩,橋本,你去請她下來!”橋本一巴應了,扶起木梯,見陸漸緊握長刀,不覺心生遲疑。
忽聽一聲長嘆,“不空先生,”織田信長莞爾道,“你來得正好?!睂幉豢绽浜咭宦暎园堤庻獬?,面向陸漸,月光下一對眼窩陰森駭人,只聽他冷冷道:“織田國主,君無戲言,你說不計較,就得說話算數(shù)?!?/p>
織田信長笑道:“不空先生小瞧信長了,阿市的性子我再也清楚不過,他二人真要有染,她斷不會留在房頂,不與我一個交代。這年輕人即便一死,也要守護阿市的名節(jié),足見是守義之人,但凡守義之人,又豈會干出茍且之事?”
寧不空道:“很好。陸漸,你退下吧。”陸漸心神一弛,癱軟在地,敢情這番對峙,委實耗盡心力,方才的他,不過虛有其表罷了。
橋本一巴親自架梯上房,許久不聞動靜。忽聽“嗒嗒”幾聲,橋本一巴落地,左手提了一個方盒,右手拿著一張素箋,急聲道:“房頂沒人,只見這些?!标憹u一驚,心道阿市分明就在,怎說沒人,欲要掙起,卻覺雙腿虛軟,提不起力氣。
織田信長揭開盒子,瞧見天婦羅,嘗了一個笑道:“這是阿市做的。”再持素箋一瞧,眼神微變,許久方道,“柴田勝家,你念給大伙兒聽聽。”
身后一名武士接過素箋,大聲念道:“刀鋒生銹,鐵甲朽穿,十年無敵寂寞哀嘆;得到美人,心中歡喜,小小尾張不堪一擊。受今川義元之托,北海千神宗敬上?!辈裉飫偌以酵履?,面色越是蒼白,聲音微微顫抖起來。
織田信長皺眉道:“這千神宗是誰?”柴田勝家定一定神,說道:“我也是聽傳聞,這個人似乎不算是人?!?/p>
織田信長奇道:“不算是人?”柴田勝家道:“關于他,最早的傳說來自十五年前的北伊勢。據(jù)說他手持九尺長刀,渾身騰起地獄之火,面對一向宗的僧兵,獨自斬殺千人。從此以后,比睿山和本愿寺稱他為‘九尺刀魔王’;而他卻自稱千神宗,意即天上千神的宗長。其后五年,他都在北陸和西國流浪,受雇于不同的諸侯。但不知為何,十年前他忽然消失了?!?/p>
“他為何要與一向宗作對?”織田信長又犯了窮根問底的毛病,“他既然十年不出,為何今天出現(xiàn)?若他受雇于今川義元來刺殺我,為何只擄走阿市?”
柴田勝家道:“這個勝家也不明白,只聽說千神宗十分好色。他在紙條上說‘得到美人,心中歡喜’,或許是因為……”說到這里,他嗓子一堵,已說不出下去。
“因為迫不及待地要享用美人吧?!笨椞镄砰L冷笑一聲,“不過,這無知狂徒也不是全無好處,他告訴了我一個很要緊的消息:今川義元的大軍正在來尾張的路上。”眾人聞言皆驚,柴田勝家失聲道:“為什么?”
織田信長道:“千神宗此次前來,是受今川之托來暗殺我,他既是千人斬的魔王,決無失手的道理。我若一死,國內(nèi)混亂,今川大可趁機吞并尾張。以今川義元的急性子,這會兒他不在行軍的路上,又在哪兒呢?”說到此處,他大聲喝道,“信盛,你帶人增強邊境守備;林通勝,你派人出境,探察今川軍的虛實;勝家,你加強府中戒備,召集所有家臣,到大堂上商議軍機?!?/p>
眾將火速領命而去,織田信長正要轉身,橋本一巴忙道:“國主,公主怎么辦?”織田信長搖了搖頭,嘆道:“沒辦法,那是她的命運。”
“國主!”倉兵衛(wèi)忽地大聲叫道,“陸漸是千神宗的奸細?!笨椞镄砰L哦了一聲,斜眼望他:“你是誰?”
“我是鵜左衛(wèi)門的兒子鵜左倉兵衛(wèi)?!眰}兵衛(wèi)伏地說道,“國主您想,陸漸為什么一定守在這里,不讓我們上房呢?可見他伙同外敵,將阿市公主騙到房頂,好讓千神宗輕易擄走公主,誰知被我發(fā)現(xiàn),故而負隅頑抗。再說,他一個賬房,怎么能使長刀對付橋本師父的無敵槍法呢,定是他投靠了千神宗,從九尺刀魔王那兒學來的刀法?!?/p>
陸漸聽說阿市被惡人所擄,已然心如刀割,心想自己若不是將阿市一人留在房頂,或許不會發(fā)生這種事,此時聽得倉兵衛(wèi)之言,更覺字字錐心。
織田信長沉吟道:“倉兵衛(wèi)說得有理,陸漸你跟此事難脫干系,你還有什么話說?”
陸漸欲要開口,忽覺一股鉆心奇癢從“天市”脈里冒出來,迅速擴散到全身,剎那間,空虛無力洶涌而來。他瞪大了眼,張了張嘴,卻只發(fā)出“咿呀”的聲音。
眾人望著他,均感訝異?!澳阏f什么?”織田信長眉頭微皺,忽見陸漸面如血染,兩手抓胸,蜷在地上口吐白沫,羊癲瘋似的全身亂顫。
倉兵衛(wèi)冷笑道:“他無話可說就裝瘋賣傻,國主,應該將他抓起來,狠狠拷問。”織田信長見陸漸抽搐掙扎,形容凄慘,不覺皺眉道:“不空先生,你說呢?”
寧不空漠然道:“他雖是我的外甥,但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無論他是否勾結千神宗,此事他都難脫干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p>
“殺倒未必,”織田信長道,“關起來拷問卻不可少。橋本一巴,這件事交給你了?!睒虮敬舐暣饝?。
忽聽寧不空道:“既然出了此事,在敝侄澄清罪責之前,與今川的戰(zhàn)事,寧某理當回避?!笨椞镄砰L看他一眼,皺了皺眉,向倉兵衛(wèi)道:“你叫倉兵衛(wèi)嗎?你很機靈,從今天起,你就做我的侍童吧?!眰}兵衛(wèi)又驚又喜,趴在地上連連磕頭??椞镄砰L也不多瞧,拂袖去了。
橋本一巴等人一擁而上,將陸漸拎了起來,但覺他渾身顫抖,毫無抵御之能,心中都覺驚訝。寧不空忽道:“橋本兄,入牢之前,寧某想和他單獨說上幾句?!睒虮疽话偷溃骸斑@個不成,拷問之前不得串供,不空先生還請見諒?!?/p>
“你是信不過寧某人了?”寧不空冷冷道,“他這個樣子,你怎么拷問?”
橋本一巴遲疑道:“不空先生能治好他?”寧不空道:“我自有法子,但卻不能叫你們瞧見。”
橋本一巴想了想,正色道:“不空先生,你若耍弄手段,橋本手中的槍不會答應?!闭f罷,喝散眾人,遠遠退開。
寧不空走到陸漸身前,冷笑道:“難受么?你可知道是何緣故?”陸漸口不能言,唯有兩眼朝天,死命搖頭。
“這便是《黑天書》‘有無四律’的第二律——有借有還?!标憹u耳中嗡鳴,寧不空語聲空漠,仿佛來自天外,“《黑天書》修煉的力名為劫力,既不同于體力,也不同于內(nèi)力、心力。劫力無內(nèi)無外,無陰無陽,也正因為它無內(nèi)無外,無陰無陽,反而能轉化為天下任何體力、內(nèi)力、心力。劫力練成,通常聚于人體某處。比如你的劫力便聚于雙手,故而你有了一雙世間最奇妙的手,用死餌釣魚勝過鵜左衛(wèi)門;初學珠算,便能勝我一籌;甚至于讓你瞬間領悟倭刀的特性,跟橋本斗得不分勝負。
“可惜劫力縱然神妙,也僅能用之于雙手,用之于別處,便須向雙手去借。好比你用之于雙腿,能夠一縱丈余;用之于眼,能與橋本一巴正眼對峙。但這些內(nèi)力、外力乃至心力,都是腿和眼向你的雙手借去的。但凡借了,都要償還。
“借用不多也罷了,你練過《黑天書》,劫力自生自長,慢慢還與雙手;如果借用太多,償還不及,勢必引發(fā)‘黑天劫’。你不知如何練成出眾腿力,今日大用特用不說,又與橋本正眼對峙,耗盡心力,以至于借用劫力太多,無法償還。”
說到這里,寧不空嘆道:“原本你惹出這等事,死也活該。但念在你我主奴一場,我先解了你的‘黑天劫’,至于你能否逃脫織田家的大牢,全看你的造化了。”說到這里,陸漸只覺一股熱流自頭頂灌入,立時痛苦消散。
橋本等人瞧見陸漸起身,紛紛上前,橋本一巴笑道:“不空先生好本事?!泵藢㈥憹u捆了,陸漸走了幾步,忽地回頭大聲叫道:“寧先生,求你救救阿市公主!”
寧不空漠然無語,橋本一巴厲聲道:“胡說,千神宗是千人斬的刀魔,不空先生一介文士,怎么能救出公主?”眾武士連推帶打,陸漸只是拼命大叫,寧不空并不理會,轉過身,背脊佝僂,慢慢隱沒在黑暗里。
地牢陰冷濕暗,惡臭刺鼻。陸漸身上被踢打的地方有如火燒。只因怕千神宗再次來犯,府內(nèi)的武士都被調撥去守衛(wèi)府邸了。橋本一巴為武士之首,自然擔負起統(tǒng)領之責,故而拷問延后,先將陸漸鎖在牢里。
陸漸呆坐于地,心間不時閃過那張雪白秀麗的臉龐——“今天你來陪我跳吧,可不要輸給麻哦……你沒有輸給麻,勝過它啦……這是給你的獎賞,我親手做的……好吃嗎……真是大白癡……我跟你在一起,就很開心,就算這么坐著,不說一句話,心里也是暖暖的……”不知怎的,陸漸的眼淚忽就流了下來。
“阿市,阿市……”陸漸用頭猛撞牢門,發(fā)出空洞的悶響,但大牢冷清如故,只有回音寂寥,悠悠傳來。
陸漸撞了十幾下,頭暈眼花,傍著牢門無力坐下,咧嘴大哭起來。
“喵”,貓叫聲又輕又細,從后傳來。陸漸回頭一望,狂喜道:“北落師門。”
北落師門身影如雪,從黑暗中凸現(xiàn)而出,嘴里叼了一串鑰匙。它縱身一躍,鉆進牢里,將鑰匙塞到陸漸手中。陸漸鑰匙在手,打開手足鐵鎖,又將牢門打開。
北落師門當先引路,兩人循通道而出,走了數(shù)步,便見燈光,凝神望去,兩個武士守在出口對坐喝酒。兩人聽到動靜,轉頭望來,六眼相對,兩名武士同時一驚,一個去抓桌上長刀,另一個下意識去摸腰間,這一摸空空如也,大串鑰匙不翼而飛,錯愕之際,陸漸已飛身撲來。
持刀武士措手不及,長刀不及出鞘,陸漸左手快如閃電,嗖地扣住鞘身,武士反應奇速,縱身急退,想要拔刀出鞘。他心念方動,陸漸手上亦有知覺,隨之搶進。兩人一進一退,頃刻便有丈余,武士始終無法抽刀,情急間腳下一絆,木桌翻倒,后背重重撞在墻上,灰屑簌簌而落,油燈翻潑在地,閃爍數(shù)下,隨即熄滅,四下里一片黑暗。那武士眼前漆黑,心中惶急,大喝一聲,拼命抽刀,不料陸漸順勢一送,二力相合,刀柄猛地撞回,頂在他的心口。
武士痛得彎下腰去,陸漸后退一步,“嗆啷”一聲,刀鞘分離開來,陸漸舉鞘打在武士后頸,那人哼了一聲,軟倒在地。未及喘息,陸漸身后風聲又起,卻是另一武士揮舞長刀砍來,陸漸閃身避過,刀鋒劃過石墻,在黑暗中迸出一溜火花。
其時漆黑一團,武士呼吸粗濁,如中瘋魔,喉間嚯嚯有聲,手中長刀亂劈亂刺。那入口又極狹窄,頃刻間,陸漸連遇險招,刀鋒幾度擦身而過,可不知怎的,身處黑暗之中,他的心思卻分外敏銳,對手縱然忘情亂舞,可是刀起刀落,在他心中俱都分明。突然間,那人運刀直刺,陸漸刀鞘一轉,“刷”的一聲,長刀不偏不倚,竟被納入鞘中。
那武士微微一怔,突然虎口劇痛,手中長刀脫手,被陸漸奪了過去。他心膽俱裂,掉頭便跑,張口欲呼,陸漸早已無聲搶至,連刀帶鞘,重重擊在他的后腦。那人呼救之聲堵在喉間,“咚”的一下,撲在出口的大門上。
四周寂靜下來,陸漸心子狂跳,渾身是汗,在黑暗中站立時許,這才徐徐拉開牢門,但見夜色如晦,遠處火光明滅。忽聽北落師門又叫一聲,陸漸轉眼望去,靈貓不知何時縱上了一棵大樹,藍眼珠幽幽閃亮,恰如兩顆寒星。
陸漸怔了怔,猛可想起,當初北落師門和阿市一起留在房頂,阿市被擄,它卻逃了回來。剎那間,他如夢方醒:“是了,它要帶我去救阿市?”這念頭令他渾身火熱,忽見北落師門的眸子光芒大盛,輕輕一跳,上了圍墻。
陸漸一攥手中刀柄,突然鼓足勇氣,展開“跳麻”之術縱上墻頭。北落師門形如鬼魅,走得悄沒聲息,陸漸身形微伏,緊緊跟隨其后。
“咻”,一支銳箭從后襲來,陸漸不及思索,反手一刀,長刀如流星曳尾,磕飛來箭。
“刺客!”那名武士一箭不中,大聲叫嚷起來。北落師門陡然折回,只一縱,跳到陸漸頸上。
“鳥銃,鳥銃?!彼拿姘朔浇新暤?,發(fā)銃聲密如炒豆,陸漸舞起長刀,他也不知刀有多快,只聽“叮叮?!便U丸彈飛之聲。隨他刀勢變急,雙手分明感受得到每一粒鉛丸攪起的氣流軌跡。
燈籠火把齊至,照得庭院亮如白晝,荷槍實彈的武士們擁到圍墻前,卻見一道黑影在墻頭輕輕一閃,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陸漸在野地里全力飛奔,前所未有的疲憊陣陣襲來,方才逃出清洲城,便已耗盡了所有力氣,熟悉的空虛難受一起涌來,陸漸雙膝一軟,撲地跪在地上。
“北落師門,我跑不動了……”陸漸大口喘氣,忽覺后頸劇痛,不禁慘叫起來,“臭貓兒,你咬我?”北落師門連聲咆哮,似乎極為焦慮。
陸漸見它如此煩亂,又想到阿市所遇危險,立刻掙扎起來,以刀撐地,蹣跚向前。走了兩步,身后蹄聲如雷,轉身望去,四騎人馬飛馳而來,當先一人橫著朱槍,須發(fā)戟張,正是橋本一巴。
陸漸筋疲力盡,難敵奔馬,索性站住,握刀挺立。
“真的是你?”橋本一巴勒住馬,神色訝異,“你怎么逃出來的?”陸漸心念疾轉,大聲叫道:“橋本師父,你想救公主嗎?”橋本一巴冷笑道:“廢話。”陸漸道:“我?guī)闳?。”橋本一巴奇道:“你知道公主在哪兒??/p>
陸漸將頭揚起,大聲說道:“我若知道,你敢去嗎?”橋本一巴神色一變,哈哈大笑:“很好,我也想會會那個千神宗?!彪S行的武士道:“橋本師父,不回去找?guī)褪謫???/p>
橋本一巴冷笑道:“害怕的,都可回去?!比涫炕ヒ曇谎?,大聲道:“情愿拼死跟隨橋本師父?!?/p>
“好?!睒虮疽话秃鹊溃肮骱卧??”陸漸一愣,不知如何回答,這時北落師門從他肩上跳下,向東南方向飛奔,陸漸雙目一亮,指著北落師門道:“橋本師父,跟著它就好?!?/p>
橋本一巴大皺眉頭,沉著臉道:“你讓我跟著一只貓?”陸漸道:“是啊,跟著它就能找到阿市公主?!睒虮疽话团溃骸柏M有此理?”長槍一挺,抵住陸漸胸口,不料陸漸渾無懼色,只是目光略顯茫然,橋本一巴暗暗詫異,心想這小子倒不怕死,他一身奇奇怪怪,跟那個不空先生一樣叫人揣摩不透。
目光再轉,只見北落師門停在十丈遠處,碧藍雙瞳發(fā)出幽淡光芒,橋本一巴心頭一跳,忽然哈哈大笑,叫道:“就算你小子使壞,老子長槍在手,又有什么懼怕?”一伸手,將陸漸抓上馬鞍,打馬隨在北落師門之后。
北落師門平日慵懶無聊,奔跑起來卻是迅疾如風,在夜色中時隱時現(xiàn),其速不讓奔馬。橋本等人越瞧越驚,均想貓類不似犬類,奔跑非其所長,這貓兒怎么違反常理,反倒奔跑得如此之快?
約莫行進二十里許,前方密林中突現(xiàn)燈火,絲竹之聲隱約飄來,伴隨女子笑語。北落師門突然停下,面向眾人,呼嚕嚕喘氣,陸漸忙道:“到了!”
橋本一巴瞧著燈火,皺眉道:“那是什么地方?”一名武士答道:“那是一座廢棄的神社?!睒虮疽话蜕砸怀聊c頭道:“過去瞧瞧?!?/p>
月華深藏,夜如濃墨,大地升起蒙蒙嵐藹,浮在密林深處,令那燈火也縹緲起來。
橋本一巴策馬到了神社前,將陸漸扔給屬下,厲聲道:“看住他,公主不在,就砍他腦袋。”翻身下馬,提槍上前。
神社內(nèi)酒香醉人,鋪錦堆繡,幾個妖艷女子繡衣半遮,肌膚若雪,風光若隱若現(xiàn),令一眾武士目定口呆。
神龕前紅火翻騰,一只初生牛犢被剝皮去臟,涂滿濃厚醬汁,在火上烤得滋滋作響。
一尊巨人盤坐龕內(nèi),即便坐著,也有一人來高,戴石盔,披石甲,遮得密不透風。乍一瞧,幾疑為一尊石像,盔后兩點紅光,微微閃爍不定。
“阿市公主!”陸漸沖口大叫。眾人之中,只有他沒有被艷姬、巨人所迷,一眼瞧見了阿市。少女目光呆滯,躺在石甲人身前的供桌上,四肢灘開,被鐵鏈綁在供桌的四腿上,秀發(fā)后披,發(fā)梢水珠滴落,衣衫被血紅的液體浸得濡濕。
石甲巨人哈哈大笑,笑聲洪亮,屋瓦皆震。忽地,他舉起一只斗大金碗,在身旁一尊黃銅大缸內(nèi)舀起如血液體,碗傾水落,淋在阿市的臉上,阿市緊閉雙眼,發(fā)出呀呀哭聲。
幾名武士頭發(fā)上指,拔刀欲上,橋本一巴喝道:“別擔心,那只是葡萄酒。”他一揚聲,“你是千神宗嗎?我是織田家的槍術教師,橋本一巴?!?/p>
石甲人笑道:“你來干嗎,來瞧我跟你家公主親熱嗎?” 橋本一巴面色大變,喝道:“好狂徒!”一挺槍,欲要縱出,忽見精芒一閃,堂中似有微風掠過。“嚓”的一聲輕響,槍尖墜地,半截槍柄兀自握在橋本的手中。他微微怔忡,低頭望了望槍桿,又瞧了瞧左脅,忽覺眼前的景物無端移動。
突然間,橋本一巴從頸至脅,半片身子保持顧看姿勢,斜斜滑落下來,鮮血自他身前身后噴涌而出。
“橋本師父?!北娢涫科嗦曮@叫。千神宗的右手不知何時多了一柄九尺長的倭刀,左手拈著金碗,灌入一碗猩紅酒液。“痛快!”酒一入肚,他的目中妖光更盛,“哈哈,痛快!”
剩下的三名武士手握長刀,自小腿起不住顫抖,“當啷”一聲,一名武士長刀落地,轉身便跑,身下二人如法仿效,丟刀便逃。
又是一道冷電閃過,那三人一前兩后奔出四步,忽地從頭至胯,齊整整地分成六片,殘軀向前躥出丈余,腑臟鮮血,遍撒殿前。
“哈哈,痛快?!鼻褡谟忠ㄆ鹨煌刖疲憹u笑道,“你怎么不跑,人小鬼大的小子,想瞧我跟你們的公主親熱嗎?”他刀橫膝上,慢慢撫摸阿市的臉頰。
陸漸嗓子發(fā)干,一股冷氣亙在胸腹之間,令他幾乎直不起腰來,但見千神宗的手移向阿市胸口,也不知從哪兒來的氣力,大聲叫道:“拿開你的手?!?/p>
“哦?!”千神宗抬起頭,瞇眼瞧來,“十年來,你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唔,上次那個,好像是個城主吧,我跟他老婆親熱的時候,他也這么說?!?/p>
陸漸被那一雙妖目凝視,寒毛直豎,雙腿一陣發(fā)軟,他定了定神,方道:“你的名字叫千神,既然是神仙,就不該行兇作惡。”
千神宗笑道:“這話不對,我既是神仙,那么天下凡人都是我的奴隸。不只他們是我的,他們的金銀珠寶、嬌妻美妾都是我的,做一個神仙,就該無法無天,為所欲為?!?/p>
陸漸心目中的神仙都是從年畫上瞧來的,無非相貌和藹的壽星公公與姿容美麗的麻姑仙子,聞言大惑不解。忽見千神宗舉起長刀,奮力劈下,這一斬之勢,足以將偌大的神社斬成兩半,落下之時,卻只在烤牛腿上割了其薄如紙的一片精肉,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陸漸一顆心快要跳出,眼見千神宗頻頻揮刀,每一刀力道千鈞,落下時只割下一片烤肉,他每食烤肉一片,必飲一碗紅酒。
千神宗雖不正眼瞧來,陸漸卻覺那刀隨時都會劈出,割中烤牛,如中自身,這樣的折磨,猶勝摧殘肉體。
很快酒干見底,烤牛見骨,陸漸也近乎虛脫。千神宗忽地側耳,笑道:“露姬,取信長人頭的人回來了,帶他們進來?!?/p>
一名艷姬起身出殿,不一陣,帶了兩個蒙面人進來,兩人各抱一具尸體,其中一具尸身焦黑,手足俱無,另一具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千神宗冷哼一聲,問道:“信長的頭呢?”兩人齊齊跪倒,澀聲道:“有辱使命,請宗主責罰!”千神宗怒道:“信長府中,還有人擋得住你們虎豹鹿蛇嗎?”
一名蒙面人道:“我們本已潛到信長身邊,眼看得手,不料飛來兩道火光,轟然炸裂,虎、豹二人當場斃命,我們不知敵蹤,不敢久待,只好帶了尸體回來。”
千神宗道:“放下尸首?!眱擅擅嫒朔畔率w。千神宗瞧了一回,喃喃道:“這是西城八部中的火部神通,而且一擊必殺,莫非昆侖山來了高手?”說罷,一陣沉默。
陸漸卻是心頭一沉:“寧不空不肯來救阿市,竟是為了守衛(wèi)信長?!焙雎犇敲擅嫒说溃骸翱磥硇砰L的頭,還得宗主親自去取?!鼻褡诶湫Φ溃骸拔抑灰蛘业竭@個美人,又見織田家防衛(wèi)松懈,這才讓你們四個廢物去殺信長。沒料到兩個死了,另兩個還敢回來?!蹦嵌松碜育R震,顫聲道:“還望宗主從輕責罰?!?/p>
千神宗擺手道:“罷了,正當用人之際,且饒過你們的小命。信長的頭我明日去取。哼,適才飛來五只蚊子,被我拍死了四只,還剩一只,你們替我打發(fā)了。時辰不早,我要和美人們睡覺取樂了,來來來,露姬、風姬,給小公主寬衣?!蹦莾擅G姬嘻嘻蕩笑,碎步上前,褪去阿市的外衣。
陸漸兩眼噴火,忽見兩名蒙面人挺身站起,左方那人取出一根狀若鹿角的拐杖,說道:“我是鹿?!绷硪蝗硕冻鲆粭l烏黑光亮的鏈子槍,說道:“我是蛇!”
鹿道:“我們兩個,你喜歡死在誰手里?”他這話問得狂妄,陸漸不由瞠目以對。
“既不答話,那就是我了?!甭购俸傩Φ?,“蛇老弟,對不住了,搶走了你的樂子。”那蛇輕聲冷哼,手指微動,鏈子槍縮進袖里。
一點星芒,來自鹿角拐端頭的精鋼銳刺在陸漸眼前急劇擴大,鋼刺下的黝黑孔洞清晰可見。
陸漸全力出刀,切中鋼刺,刀刺相交,他忽地知覺,那拐杖竟是空的,不自覺低頭矮身。
“砰”,煙火迸出,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黃味兒,神社的朽壁露出一個大洞。
鹿角拐竟是一支偽裝起來的鳥銃。鹿的必殺一擊落空,微感怔忡,忽聽一聲貓叫,手腕一涼,鹿角拐當空一轉,帶著一只斷手跌落在地。
鹿發(fā)出一聲慘叫,跟著烏光噴薄,蛇的“烏蛇槍”動了。陸漸長刀上削,烏蛇槍若有靈性,向下一沉,絞住長刀,槍頭一昂,繞過長刀刺向陸漸。
陸漸撒手棄刀,抓起一段織錦,凌空抖出,槍刺織錦,竟被絞住。陸漸縱身前撲,左手攥起地上的鹿角拐,只一送,直插入蛇的小腹。 蛇的喉間喀喀有聲,面肌扭曲,眼中布滿驚懼。
“啊呀!”鹿的左手多了一柄長刀,縱身劈下,陸漸擰腰拔背,烏蛇槍繃直,“嗡”的一聲,擋下刀勢,雙足力撐,一頭撞在鹿的胸口。
鹿倒退三步,定住時,突見滿目刀光勝雪,刀氣掣空,蕭蕭有如幼時在森林中聽到的風聲。眼前的景物急劇變幻,忽而屋頂變成地板,忽而地板變成屋頂,到了最后,他聽到自己的頭顱在地上滾動的骨碌聲。
神社內(nèi)一陣沉寂,夜風從鳥銃擊穿的孔洞灌入,凄厲如哭。斑斕錦繡間,立著浴血的少年,掌中雙刀迎著燭火閃閃發(fā)亮,一只波斯貓盤踞肩頭,幽幽的藍眼迸出駭人的兇光。
“喵——”北落師門一聲長叫,風、露二姬手足俱軟,忽地癱倒在地。
“痛快!痛快!”千神宗大笑鼓掌,“我錯了,哈,老子閱人無數(shù),居然走了眼!”
陸漸渾身發(fā)軟,嗓子也似著了火,額上青筋突突直跳,他也不知何以快到如此地步,只知稍有遲疑,便會送命。這是他首次殺人,但不殺人,人便殺己,生死只在瞬息。
“知過能改,善莫大焉?!鼻褡谛嵯ド祥L刀,“此刀長九尺五分,重三百四十六斤,黑鐵鍛脊,精鋼成鋒,度人無數(shù),是名‘慈航’。小劍客,記住了嗎?”
“記住了?!标憹u點頭道,“你放了阿市,大家罷手豈不更好?”
“罷手?”千神宗縱聲大笑,“慈航”的光芒照亮大殿。刀鋒未出,刀氣已泄,裂帛聲起,殿內(nèi)的錦緞無征而斷。
陸漸手中刀沉,心更沉,如潮疲意涌來,恨不得就此睡去,唯雙手尚有知覺,感知慈航刀的刀氣,判別它的走向。
第一刀揮出,千神宗已在三丈高處。他是無敵劍客,深知遇上如此快刀,絕非坐能致勝。
陸漸連退三步。只此三步,千神宗精準入微的一刀,劈中他足前兩分,刀氣排空,一道十丈裂縫如龍如蛇,蜿蜒穿過整座神社。
陸漸衣衫盡裂,左手倭刀向前探出,觸到“慈航”的一瞬,陸漸心中澄澈,忽地高高縱起,大喝一聲,右手刀奮力斬下,劈中“慈航”柄下四尺七分八厘三毫。
慈航刀是倭刀,就倭刀而言,太長太沉,縱有千神宗神力駕馭,本身卻難以承受如此揮動,陸漸刀鋒所向,正是他神力所聚、慈航刀至脆至弱之處。
四尺七分八厘三毫,“慈航”刀斷成兩截,千神宗墜地,“轟隆”一聲,數(shù)百斤的石甲令他雙足深陷。
陸漸雙刀輪轉,左刀探其虛實,右刀批亢搗隙,如解全牛,在石甲的縫隙間游走。眨眼間,一輪快刀使罷,他前躥丈余,搶到阿市身前,大喘一口氣,回頭望去,千神宗兀然直立,身子仿佛一尊石像。
“吧嗒”,一小塊石甲落地,轉眼間,千神宗周身的石甲勢如雨墜,筋肉虬結的裸背上白印縱橫、血跡全無。
“他沒受傷?”陸漸倒吸一口涼氣。千神宗抖了抖,身周殘甲紛落,他慢慢摘下頭盔,轉過頭來。陸漸第一次看清這怪物的臉龐,鼻直口方,細目長眉,竟然頗為英俊,只是兩眼血絲密布,倍添狠毒。他的身量極高,修長剽悍,筋肉間似乎蓄有無窮的精力。
“痛快。”千神宗雙目微瞇,紅光更熾,“十年來,你是第一個將我逼到天上,又從天上逼到地下的人?!标憹u雙刀撐地,氣喘如牛,絕望令他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我何以要穿這千斤石甲,使九尺重刀么?”千神宗微微一笑,“只因這石甲重刀方能限制我的神力,神力受限,我的殺戮之心才會平息。”
他赤手空拳,大步走來:“小子,你大可以此為傲?!鼻褡诼暼绫?,“你讓北伊勢的神魔醒來了,那一次,我斬殺千人?!?/p>
陸漸一聲低喝,縱身、出刀。他蓄力而發(fā),刀速如故,千神宗卻快了數(shù)倍,左手二指拈住右刀,右手攥住左刃。
叮當聲不絕,左刀粉碎,右刀寸折,無儔巨力自千神宗雙手涌出,“喀嚓”兩聲,陸漸雙臂齊肘而斷,發(fā)出凄厲慘哼。千神宗縱聲長笑,右拳一舒,細亮的鋼屑簌簌下落。
“你會死得很舒服。”千神宗獰笑道,“我先斷你四肢,吊在梁上,讓你親眼瞧著我如何擺布這位小公主,然后再細細碎了你,丟在山溝里喂狼。”
“陸漸……”阿市的聲音微不可聞,陸漸的心卻似沉到千尋谷底。他感到阿市的眼淚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骨骼斷了,肌膚的知覺仍在,剎那間,無名的悲涼涌上心頭。千神宗跨出一步,陸漸不自覺閉上了眼睛。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wèi)國祗樹下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辈恢螘r,殿外傳來悠悠的誦經(jīng)聲,竟非倭言,而是華語。
陸漸忍不住睜眼望去,卻見千神宗的雙腳釘在地上,臉上露出驚怒神氣。
“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wèi)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那誦經(jīng)聲綿綿而至,千神宗忽地焦躁起來,破口怒罵:“洗足,洗足,洗你媽的大臭足……”罵的竟也是極粗野的華語。
陸漸聽得吃驚,忽見千神宗操起一截斷刃,嗖地擲向門外,門外的誦經(jīng)聲兀自不絕:“……敷坐而坐?!鼻褡谂溃骸白憷夏?,魚和尚,有種的滾進來!”
“……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右肩,左膝著地……”隨著念經(jīng)之聲,一個白眉灰袍的瘦小老僧左手豎立,右手二指捻著一截斷刃,步子舒緩,飄然而入。
“左膝著地,哈哈,照啊,”千神宗笑道,“爺爺就是佛,魚和尚,你見了爺爺怎么不左膝著地?”
魚和尚面容枯槁,聞言白眉微挑,淡淡說道:“大言無忌,不知所謂。不能啊不能,你不過是佛身上的一只跳蚤罷了?!?/p>
千神宗冷笑道:“誰是不能?老子叫千神宗,千神之長,萬佛之宗。魚和尚,你這十多年逼得老子好苦,今晚難得有點兒樂子,你又來壞我的好事?!?/p>
“不能,這十多年來,你奸淫擄掠,殺人無數(shù)?!濒~和尚嘆了一口氣,“自九如祖師、花生大士以降,我門中從未出此妖孽,若不能將你度入無間地獄,和尚永遠無法解脫?!?/p>
“想殺老子?哈,怕是有點兒難處?!鼻褡谛α诵Γ斑@兩年來,老子的大金剛神力已有大成,力扛九鼎,超越三界,你這把老骨頭怕是經(jīng)不住拆。”
魚和尚嘆道:“你若當真大成,又何必穿石甲、使重刀,強行壓抑體內(nèi)大能?分明是能放而不能收、能行而不能止,頂多是個‘一合生相’。何況佛門善法,無相無法,無休無止,何來大成之說?”
千神宗冷笑道:“魚和尚,你也就是嘴巴厲害。當年遇上萬歸藏,還不是被他三下五除二趕來東瀛,做了個縮頭烏龜?在比睿山,你持無法無相、無我無佛之說,舌燦蓮花,三日三夜間辯折千僧,將一向宗、真宗、日蓮宗千余倭僧斬于舌下。結果如何,還不是被那幫東瀛和尚稱之為目無佛祖的“佛敵”,下令天下信徒追殺。哼,老子便不吃那一套,嘴巴再厲害也是空的,刀子砍頭卻是實的。辯折千僧算什么,在北伊勢,我刀斬千人,殺得血流成河,從此之后,東瀛佛門聞風喪膽,若不是你處處作梗,老子早就直上比睿山,殺他個雞犬不留?!?/p>
“罪過,罪過?!濒~和尚嘆道,“不能,你入魔太深?!?/p>
千神宗笑道:“你不是常說無法不破,一切善法均有破綻,是故有法不如無法。既然都有破綻,佛法、魔法又有什么分別?與其行佛法行到你這個地步,還不如大行魔法,殺人放火搶女人,圖個眼前痛快。嘿,說起來,老子這也算無法,如來說法,名為無法無相,老子說法,叫做他奶奶的無法無天,我與如來,也算殊途同歸了?!?/p>
“佛有道,魔亦有道,道臻無極,本無參差?!濒~和尚輕輕一嘆,“故而佛法可破,魔法亦可破,佛有無相之說,魔亦有無窮之變化。佛魔之別,只在初衷。當日,世尊眼見眾生經(jīng)歷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蘊盛種種苦狀,心憐憫之,苦求無上妙諦,解脫眾生苦難,故于菩提樹下經(jīng)歷諸方魔劫,創(chuàng)設古今未有之法。佛之初衷,在于眾生。而你則不然,為圖一己之私欲,置眾生于水火,殺人放火、淫辱婦女,無非圖自身之享樂,故而你的初衷,在于我。只此一念,已入萬劫不復之境?!?/p>
千神宗呸了一聲,冷冷道:“你這么會說,怎么還是輸給萬歸藏了?他為一己私欲,殺人如麻,算不算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的‘大金剛神力’怎么破不了他的‘周流六虛功’?”
魚和尚道:“既然無法不破,破與不破只在剎那。和尚的法尚未臻空明圓覺之境,為萬歸藏所破也是應當,若是花生大士尚在,萬歸藏豈能橫行天下?”
千神宗哈哈大笑:“鬧了半天,總是強者為王,咱們還是拳頭上見高低吧!”說罷,一拳揮出。這一拳并不迅捷,相反很慢,陸漸卻似乎生出錯覺,時光隨他巨拳推移,竟也變得緩了。
魚和尚神色凝重,也慢慢送出一拳。兩只拳頭,一只瘦小干枯,一只碩大豐滿,撞在一起,偌大神社陡然一震,房頂塵埃瓦屑簌簌而下。陸漸的心頭便似壓了一塊巨石,一時間幾乎喘不過氣來。
兩人紋絲不動,慢慢收拳,另一拳又緩緩打出,兩拳未交,堂中已如颶風卷過,屋瓦嘩啦啦跳躍有聲,艷姬們面色驚恐,紛紛閃至墻邊。陸漸忽地掙起,擋在阿市上面,他雙臂已斷,無力支撐,不小心壓著阿市,阿市輕哼一聲,陸漸見她淚水滾動,不由窘道:“對不住,壓痛你了。”話音未落,屋瓦墜如雨落,打在他頭頸后背,陸漸疼痛難忍,連連慘哼。
“陸漸?!卑⑹械难蹨I終于流下來,“你別管我,快走呀?!彼柺荏@嚇折磨,聲音極輕極細,陸漸若不與她面面相對,也難聽見,當下忍痛笑道:“不打緊,我一定救你出去?!?/p>
忽聽千神宗悶哼一聲,倒退一步。兩人見狀,均是一喜。
“和尚早已說過,”魚和尚踏上一步,“你能放而不能收,能行而不能止,傷敵八千,自損一萬,終究難入神妙之境?!?/p>
他說一句,送一拳,千神宗則退一步,步步后退,已近墻角。他的長臂忽向后伸,抓住風姬,嘻嘻笑道:“這娘兒們皮肉細嫩,滋味絕佳,咱們師徒理當有福同享!”說著,將風姬迎向魚和尚。大金剛神力至大至剛,血肉之軀身當其間,便與螻蟻無異。魚和尚勁力疾縮,變?nèi)瓰樽?,接住風姬,突覺巨力涌至,頓時倒退一步,再瞧風姬,已是肋骨寸斷,口吐鮮血,竟被千神宗趁機震死,魚和尚不由口宣佛號,流露悲憤之色。
千神宗哈哈大笑,一回身又抓住露姬,笑道:“這美人的雙腿渾圓修長,床第之間妙不可言,也請師父笑納?!闭f罷,大力擲出。
魚和尚無可回避,只得接住露姬,但千神宗將無儔大力注入露姬體內(nèi),魚和尚接人,頓受莫大撞擊。低頭瞧時,露姬口溢鮮血,香消玉隕,不由白眉倒立,厲聲道:“無恥孽障!”
千神宗反手又抓一女,笑道:“此女眉眼生動,媚態(tài)天然,哈哈,也是難得的尤物呢!”揮手擲向魚和尚,一時間,他將諸女當成兵器,借物傳功,以大金剛神力撞擊魚和尚。魚和尚心憂諸姬安危,不敢運動抵御,連遭撞擊,只覺喉頭發(fā)甜,眼前金星亂迸。那些姬女本是千神宗擄來,長久生于淫威之下,心膽已喪,一時驚得呆傻,靠在墻邊發(fā)抖,直如待宰的羔羊。
陸漸瞧得心急,用倭語叫道:“你們快逃啊!”眾女子耳中聽見,雙腿卻不聽使喚。千神宗出手如電,擲一人,殺一人,頃刻間,六名姬女盡數(shù)斃命,他忽地掉頭,望見陸漸、阿市,面露獰笑,縱身掠來。
人影一閃,魚和尚口噙鮮血,攔在前方,兩人齊喝一聲,四拳相交,魚和尚“噔噔噔”倒退三步。
“師父承讓!”千神宗獰聲狂笑,一拳打中魚和尚心口,忽覺這一拳中體,骨骼并未粉碎,魚和尚的心口反而生出極大的黏勁,將他拳頭黏住,一股熱流順著手臂急涌而來,熱流所至,千神宗筋脈脹痛,竟難提起氣力,不由駭然色變,“這是……”
“斷生入滅,萬象俱空,以我此軀,化彼紅蓮?!濒~和尚長嘆道,“不能,你也當聽說過‘紅蓮化身斷滅大法’?”
千神宗厲聲道:“死和尚,你要跟我同歸于盡?”
“善哉善哉。”魚和尚嘆一口氣,眉間流露出一絲凄涼,“你的武功自我而來,你的罪孽也由我而起,今日你我?guī)熗酵瑲w于盡,天意昭昭,合當如是?!?/p>
原來魚和尚被千神宗以姬女為武器,連受重創(chuàng),心知無法再與此獠抗衡,當下毅然施展“紅蓮化身斷滅大法”,將渾身血肉化為無儔大能,注入千神宗體內(nèi)。魚和尚固然血肉化盡、枯敗而死,千神宗也勢必被那絕世怪力沖破周身經(jīng)脈,與魚和尚同歸于盡。
千神宗狠啐一口,忽道:“死和尚,你想得美!”大喝一聲,拼死跨出一步,魚和尚傷損之軀,又展大法,馬步竟被拖動。千神宗身高臂長,一伸手已按住陸漸的后心,厲聲道:“死和尚,你……你不撤功,老子……老子一掌震死他們。”
魚和尚白眉緊皺,陸漸此時伏于阿市身上,千神宗若撇了性命不要,大力一吐,這對年輕男女必然雙雙斃命。但若放過此獠,固然放虎歸山,自己三人也絕無幸理。魚和尚心中權衡,不覺好生為難。
千神宗只覺氣力漸衰,心知拖下去必死無疑,心一橫:“老子先震死這個男的,死和尚慈悲為懷,必然心軟,他心一軟,便有機可趁?!彼鵀轸~和尚的弟子,深知此老性情,算計已定,正待吐勁,忽覺頭頂一沉,多了一個毛茸茸的物事,還未還過神來,左眼劇痛鉆心,不由得厲聲慘叫。
“北落師門?!标憹u驚呼一聲,但見波斯貓趴在千神宗頭頂,前爪血淋淋攥著一只眼球,敢情它這一抓,竟將千神宗的左眼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