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星辰》 章節(jié)介紹

要說最近最火的小說，當(dāng)屬破腦袋的《塵埃星辰》了！小說故事情節(jié)超凡脫俗，章章出彩，可謂是吸粉無數(shù)。《塵埃星辰》第1章講的是:我叫紀(jì)晴冉，今年24歲，就讀重點(diǎn)大學(xué)C大哲學(xué)系，現(xiàn)已臨近畢業(yè)。迄今為止，我干了兩件荒唐事，一件是四年前，我高考失敗，遠(yuǎn).........

《塵埃星辰》 第一章遲到四年的新郎吻 在線試讀

我叫紀(jì)晴冉，今年24歲，就讀重點(diǎn)大學(xué)C大哲學(xué)系，現(xiàn)已臨近畢業(yè)。迄今為止，我干了兩件荒唐事，一件是四年前，我高考失敗，遠(yuǎn)赴一座學(xué)風(fēng)散漫的山城復(fù)讀。另一件則是在這座鳥不拉屎的山城里，我逼一個結(jié)巴結(jié)了婚，然后這個結(jié)巴在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你好，這里是心理咨詢室吧？”一個眼睛腫得跟剛動了雙眼皮手術(shù)一樣的姑娘坐在我對面，聲音像是藏區(qū)風(fēng)干的牦牛肉一般又干又硬。

我指了指白墻上碩大的心理咨詢室標(biāo)志，說道：“同學(xué)，你先登記下名字和聯(lián)系方式吧。”

“能不登記名字嗎？”

“我不是神父，牽著我的手，倒完你的苦水，就能拍拍屁股走的?！蔽覔炱鸸P，打開登記本，說道，“學(xué)生證給我看一下?！?/p>

“同學(xué)，你這里心理咨詢室怎么跟校醫(yī)院一個態(tài)度！”姑娘怒目圓瞪道。

“我這兒怎么能和校醫(yī)院相比呢？人家可是收錢的，我這兒是公益組織好吧？我們是要拿著登記本上的名單去問贊助商化緣的。哎呀同學(xué)，又不是問你要結(jié)婚證，眼睛不用睜那么大啦?！蔽覒械脝孪氯チ?。

姑娘猶豫了一下，掏出學(xué)生證給我，又拿起筆，在登記本上歪歪扭扭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機(jī)號。

我接過學(xué)生證，掃了一眼上面的名字，C大2009級哲學(xué)系，范品楠。

范品楠，她是范品楠？這世界真是太小了！咱祖國疆域這么遼闊，怎么能讓螺螄殼那么點(diǎn)大的黃城繼我之后，還送一個學(xué)生進(jìn)C大呢。范品楠這個家伙我可記得，那都要拜她情比金堅的癡心所賜。那時在黃城高中，每到下課鈴兒響，我就能看見一個小妞把頭扭得跟落枕似的，直直地看望咱班上的結(jié)巴。我一瞪她，她就遁到洗手間，假裝尿急經(jīng)過而已，沒想到她居然認(rèn)不出來我來了。

也難怪，我也女大十八變了。曾經(jīng)情緒失控得跟信訪辦公室門口的群眾一樣的我，有朝一日不也坐在心理咨詢室指導(dǎo)人家的心理嗎？

至于我為什么能作為咨詢室唯一一個既非贊助商指定也非心理學(xué)碩士生的咨詢師，堂而皇之坐在這里接待客人，那就說來話長了。

我把登記本蓋上，問道：“同學(xué)，有什么苦惱??？”

范品楠似乎整容了。鼻子變得高挺了很多，跟黃城高中的后山坡似的，又陡又直。眼睛么，應(yīng)該不是真去開雙眼皮了，哭的吧，不然也不會到心理咨詢室來。

“我認(rèn)識了一個大叔。他對我一見鐘情……”

“你怎么知道他是一見鐘情？”

“他說的?！?/p>

“那你也信？” 范品楠跟以前一個德行，智商本來就不怎么樣，情商更是低到讓人發(fā)指，難怪那時會看上溫聲溫氣的結(jié)巴。

“我還沒說完呢！”范品楠一著急容易斗雞眼，現(xiàn)在配著紅腫的魚泡眼皮，整張臉看著好熱鬧好喧囂。

我抱著手，說道：“那你繼續(xù)說吧。”

鬼也知道她要講什么故事。這年頭，“大叔”這個詞真是流行，簡直跟衛(wèi)生巾一樣，已然成為伴隨少女少婦們成長的必需品。你看看天涯，樓主們不是計劃著準(zhǔn)備被大叔撲倒，就是“意外”地被大叔“騷擾中”，下面跟著一堆“求滾床單”“LZ你就從了吧”之類唯恐天下不亂的水軍湊熱鬧。

果然她說道：“他經(jīng)常帶我出去玩，他說他從來沒有這么放松過，和我在一起，就好像回到了他的大學(xué)時代，人也年輕了十幾歲?？墒?，他說他沒有辦法拋下他的妻子。我問過他，他還喜歡她嗎？他說老夫老妻的，怎么還有喜歡不喜歡之說呢。他跟她在一起是責(zé)任是親情，可跟我在一起，是喜歡是愛情?！?/p>

“他和他老婆在一起是親情，那他們家的孩子算亂倫出來的??？”

“你怎么知道他有孩子？”死孩子聽話真不在重點(diǎn)上，“我們是相愛的，同學(xué)，你不明白嗎？”

我說道：“明白。他對你的喜歡是男人精子一般泛泛的喜歡，而你對他的愛，是如同卵子一般珍貴的愛。是這個意思嗎？”

范品楠從美好的回憶中回過神來，轉(zhuǎn)著眼珠子看我。

我看著她說道：“你要是這點(diǎn)小三二奶的事兒都沒整明白，你怎么考到C大來的？眼睛都腫成這樣了，還有臉到師姐這里哭訴，范品楠，黃城高中這么教你的啊。”

范品楠的眼神有些失焦，似乎在遙遠(yuǎn)的回憶里扒拉有關(guān)于我的記錄。最后她纖纖玉指哆嗦著朝著我虛空轉(zhuǎn)了兩圈，說：“你……你是紀(jì)晴冉！”

我翻著白眼看她：“你和那個大叔上床了沒？”

范品楠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對我的問題毫無反應(yīng)：“師姐，你怎么也在這里啊？那季澤清呢？”

“我也找他呢。你要是碰見他，一定要幫我轉(zhuǎn)達(dá)，他要是再不在我眼前現(xiàn)身，我閹了他，徹底圓他殘疾人的夢想！”

范品楠喃喃地說著：“自從你們畢業(yè)后，我再也沒見著他了。要是他在，我是絕對不會和大叔在一起的……哪怕不能和他結(jié)婚，只要能遠(yuǎn)遠(yuǎn)地在他身邊看他也好。”

我真是侮辱了“卵子一般珍貴的愛”這個比喻。是呀，卵子也是一個月就能來一次的。范品楠節(jié)操無下限，剛才還在為她的大叔不能和他老婆離婚而抹淚，現(xiàn)在又像一個純情得跟蒸餾水的少女一般要為另一個男人——依舊是個有婦之夫——守身如玉了。哪像我，喜歡馮佳柏喜歡得像是絕經(jīng)女性前最后一顆卵子一樣再無來者彌足珍貴，一喜歡就是十年。

我蓋上筆帽，收拾了下桌子，說道：“甭咨詢了。省得你搞七捻三，想東想西地不安生。你呀，就缺一個幫你把門兒的。得了，惡人我來做。你要是敢和那個什么勞什子大叔再在一塊，小心我找人打斷你的腿。話我放這兒了，聽不聽隨你?！?/p>

范品楠站起來，我才看見這么冷的倒春寒天氣，她下半身居然只穿了一條齊B小短褲，小短褲下黑色的絲襪將兩條又長又細(xì)的腿包裹得跟小春筍似的。這丫頭，不僅墊了鼻子，還跑去抽脂了，又露得這么有料，難怪招大叔喜歡。想想黃城高中這么偏遠(yuǎn)的地方，能出一只從土鱉升級為弄潮兒的小鳳凰，一下子讓我不知是該感嘆范品楠這種人勵志還是墮落好來。

送走范品楠，我看了看手表，趕緊往第一教學(xué)樓占座去，指著美女杜文諾是沒什么意義的。像她這種人，這輩子肯定是被上帝包養(yǎng)的。這位身高比我高10公分，胸圍比我大10公分，體重卻比我輕10斤的尤物聽說在C城一中時讀得七上八下，連五國十代和三國兩晉南北朝都沒搞明白區(qū)別，整天就盼著高考后學(xué)黛玉焚書的人居然在高考中如有神助，可到最后竟然超常發(fā)揮考到C大。而我這種悲催的倒霉蛋，身材如同又扁又平如液晶屏一樣一馬平川，生活卻過得波瀾壯闊，跌宕起伏，連續(xù)讀了兩年高三后，好不容易考到C大來了，卻要給幸運(yùn)兒占座，偶爾還得一人飾兩角地在老師點(diǎn)名中渾水摸魚。除了感嘆“人各有命”之外，我想不到任何言語來寬慰我自己。

上課上到一半，我給杜文諾發(fā)短信：“速來，過會兒隨堂測驗(yàn)。你不是還想讓我替你交答卷吧？”

“可以嗎？”

“你試試！”

五分鐘后，杜文諾和其他同樣被通知到的同學(xué)陸陸續(xù)續(xù)跑進(jìn)了教室。老師睜只眼閉只眼地假裝沒看到，說了句：“十分鐘后小測試。開放型論述題，大家放心?！?/p>

杜文諾將一縷碎發(fā)卡在耳朵后，涼涼地說道：“靠，還不如閉卷選擇題呢。至少還能抄你的?！?/p>

我一口鮮血含在喉嚨中，要噴不噴地看著她。

杜文諾假裝沒看見，輕輕地跟我說道：“冉冉，你看艾香這二逼更新的微博了么？”

我搖頭。杜文諾不開口跟天仙似的，一說話就成了純爺兒們。要不是我認(rèn)識她時間夠久，我都懷疑她是變性過來的。我曾經(jīng)在網(wǎng)絡(luò)上看到泰國最美的“女人”長得幾乎跟她一模一樣，我想那個人大概是照著杜文諾的模子變的性吧。

不過她說艾香是個二逼，這點(diǎn)我完全同意。我之所以能和杜文諾這個我人生的反面教材為伍，并將她升級成閨蜜，就是因?yàn)樗裏o條件地信任我。有時候，心里壓的事情太多，就跟出交通事故一樣，它們會齊齊地?fù)矶略谛乜?，而我是個蹩腳的交通警察，急需像杜文諾這樣有魄力斬立決的外部勢力介入進(jìn)來。我或多或少地跟她提過我心底深藏的秘密，而她也陪伴了我很多難忍難熬的艱難時光。

此刻的杜文諾咬著牙說道：“這種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人渣，居然還能被渣浪認(rèn)證？！什么知名作家，全靠東拼西湊地抄襲別人的作品，呵，還敢美化成借鑒！要說抄書也就算了，連生活也要抄襲！這人生活是有多空虛！”

杜文諾說到后來怒火攻心，聲音越來越大，惹得前面忙著惡補(bǔ)以往上課內(nèi)容的同學(xué)集體回頭想破口大罵，但看到杜文諾的臉，嘴巴張了張，脖子又縮了縮，就悄無聲息地轉(zhuǎn)過頭看書去了。

我習(xí)慣了男生們?yōu)槎盼闹Z特別體現(xiàn)出來的寬廣胸襟，問道：“什么叫生活也抄襲？”

杜文諾翻著白眼，掏出手機(jī)一字一句地念道：“前幾日聽聞幾年前的一樁趣事，我的某位男性朋友喝醉了，竟抱著一個女人痛哭流涕。我這位男性朋友長得奪目，性格卻似冰雪般清冷。他突然酒后失態(tài)，讓這位女子心情頗為復(fù)雜。她以為，這位冰山王子暗戀于她，正欲開口回應(yīng)，這位王子卻輕輕地、又無比清晰地叫了我的名字?？上?，物是人非，我們早已回不去了?！?/p>

讀完這條微博，杜文諾轉(zhuǎn)過頭來看我：“140個字，一個不多一個不少。她當(dāng)作家可惜了，應(yīng)該去做數(shù)學(xué)家！”

從這里，你可以管中窺豹，看到杜文諾的邏輯是什么樣的了。能數(shù)數(shù)的就可以當(dāng)數(shù)學(xué)家，是要把華羅庚他們氣死么？

我心如止水地問道：“這種事又不是只發(fā)生在我身上，也許她也經(jīng)歷過呢！”

“你丫二不二?。勘酵踝?，說的不就是C城一中的馮佳柏么！切，丫還敢在微博上說是自己的故事！你看看她的腦殘粉，居然說‘我的公主，請華麗地回頭，冰山王子一直在原地等你！’當(dāng)我們C城一中都是死人??！我不管，我今兒非得給她把皮扒了不可。”

杜文諾還在氣鼓鼓地說著。腮幫子紅紅的，跟綻放開的玫瑰花似的。

就在杜文諾手指頭在手機(jī)上亂舞的時候，老師把測試題寫在黑板上：

請結(jié)合課程內(nèi)容闡述“事在人為”和“命中注定”之間的關(guān)系。一千字以下。

老師將題目寫完之后，底下噓聲一片。老師擺了擺手，示意大家安靜，說道：“禁止長篇大論啊，前幾屆有幾個學(xué)生開了頭之后怎么也剎不住。一寫就往三四千的字?jǐn)?shù)奔。咱控制時間，就一個小時。多了少了的，都得在下節(jié)課下課之前交題，沒寫完的直接不及格?！?/p>

杜文諾放下手機(jī)，道：“切，誰有病啊寫四五千字，又不是艾香，碼一堆亂七八糟無病呻吟狗屁不通的東西還能賺錢！”

我沒說話。我倒覺得四五千字哪里夠？我用了十年的時間，在探索什么叫“事在人為”，什么叫“命中注定”。只不過我缺了一個能規(guī)定考試時間的老師，才讓我十年以來一直在做這道題，交卷的日子卻遙遙無期。

如果看到這里，你以為艾香剽竊生活片段的對象是我，那我不得不掃你的興。我何德何能當(dāng)?shù)闷鸨酵踝拥男念^愛。我是那個倒霉女人，就是那個艾香所述的“心情頗為復(fù)雜”準(zhǔn)備“開口回應(yīng)”的炮灰女。那個所謂“被輕輕的、口齒清晰地念出來”的名字，我聽得很清楚。沈青春。

我心口如小鹿亂撞、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的時候，他正在為一個叫沈青春的女人悲傷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這個女炮灰的故事，大概要從2001年的夏天說起。那時我14歲。

14歲是如花如夢一般的年紀(jì)。在那么美好的歲月里，我如同吸足了養(yǎng)分的麥苗，夜以繼日地拼命長高，我甚至能感受到骨髓在飛速地流動，骨骼正努力地掙脫開原有的束縛，尋求更遠(yuǎn)更深的空間。13歲的時候我只有一米三，是小學(xué)畢業(yè)班里最矮的姑娘?？稍诋厴I(yè)臨近之時，我忽然很有志氣，在短短一年時間內(nèi)，突發(fā)猛進(jìn)，力挽狂瀾地趕在拍畢業(yè)照的時候長到了一米五三。雖然橫向比，這身高沒有多出類拔萃，但縱向一比，我覺得這個成長故事已經(jīng)很勵志了。如果不是在成長的關(guān)鍵節(jié)點(diǎn)上，遇上了逆天的馮佳柏。

暑假的某一天，在我媽無數(shù)次念叨我爸太正直不成器，“連隔壁家退休了的王老師的孫媳婦都能安排進(jìn)C城一中教書了，你怎么就不能給自己張羅張羅，以后你還想不想讓冉冉讀C城一中了！”此類言論轟炸下，我爸咬了咬牙，終于準(zhǔn)備向教育局出動了。我記得他在自行車籃筐里裝了三盒紅艷艷的中華鱉精，在車把上掛了兩瓶用網(wǎng)兜裝好的茅臺酒，剛踏上腳踏板，我就嘟著嘴跳上了后座。

我爸起初不讓我去。我那天不知腦子里哪根弦搭住了，要死不活地非要去。那時我爸還沒有被我媽傷透心，極其寵我，看我執(zhí)意的勁兒，也就馱著我蹬著車去了。在路上，我爸一直跟我說，只許我在人家門口等著，不準(zhǔn)跟他一起進(jìn)去。我說，為什么啊。我爸說，我們今天去看的那個人得了重病，會傳染的。小孩子家家的，萬一被傳染，可不好了。

我那時對人情關(guān)系這種事尚未開竅，對“送禮”這種事只停留在看望病人的層面上。即便現(xiàn)在看來，我爸撒的謊無可厚非，他只不過在女兒面前刻意保護(hù)了作為父親的尊嚴(yán)。我當(dāng)然對我爸的話深信不疑。所以當(dāng)我爸拎著一堆東西，背略微佝僂地進(jìn)入一個獨(dú)棟小樓里時，我乖乖地蹲在小樓外的院子里等我爸。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不是所有孩子都跟我和我們小區(qū)的同學(xué)一樣，居住在筒子樓里，和別人共享著一個廚房、一個廁所，和父母同住一間房的。

因?yàn)橛袀€男孩子背著光出現(xiàn)在我面前，問道：“你是誰？大熱天躲我們家院兒里曬太陽呢？”

七月的太陽確實(shí)很毒，我被他嚇了一跳，立刻站起來，有一瞬間的眼前發(fā)黑。我本能地抓住了前面的人，直到我恢復(fù)視覺。當(dāng)我看見我和人家有肌膚之親時，我立刻縮回了手。那時的孩子對“性”這個事的理解就停留在“羞羞，你摸了他的手”之類的程度上。

我立穩(wěn)了腳，也看清楚了眼前的男孩長什么模樣。他不像我們家那片小區(qū)出來的野孩子那般邋遢。他穿了一件白色的休閑T恤，亞麻色的褲子下是一雙干干凈凈的帆布鞋。我記憶里，男同學(xué)的鞋子從來都是臟的，哪怕是第一天穿的新鞋，只要他從家里走到了學(xué)校，新鞋就會變得骯臟不堪?？蛇@個男孩的鞋子上一點(diǎn)臟的痕跡都沒有。

當(dāng)然他的臉要比他的鞋子更干凈。眼睛很大，睫毛很長，眨眼的時候像是我媽生爐子時用的那把被炭黑熏得發(fā)亮的芭蕉扇，一晃一晃的。

我說：“你住里面哪一層??？這個院子又不是你們一家的，我站這兒沒礙著事吧?！蔽艺f話很沖。那時我們?nèi)嗄信譃閮煞N陣營，男的看不上女的，女的看不慣男的，相互之間說話都比較刻薄。即便是日常的對話，如果柔聲柔氣了，就會被懷疑是叛徒。這種心理直接導(dǎo)致我對待新的異性時也有著階級矛盾的心理。

“呵，這就是咱家的院落啊?！彼豢芍眯诺卣f道，“這個樓總共才兩層，難道還要和別人一起住嗎？”

他說得這么理所當(dāng)然，我對我之前的認(rèn)知一下子有些心虛了。

但我依舊不服氣地說道：“我爸說他看望病人呢，會傳染的，我在外面等我爸?！?/p>

他把眼睛睜得更大了：“你胡說什么呢？誰得病了？這里就住著我爸我媽，你詛咒誰呢，小丫頭片子？”

“小丫頭片子”是咱班男方堡壘攻擊女方堡壘的重要武器，我立刻憤怒地說道：“你說誰是小丫頭片子呢？”

他忽然笑了：“說誰？說你唄。怎么這么點(diǎn)個兒，氣兒還挺大?！?/p>

我最討厭別人說我個兒小了。之前一米三的時候被人說個兒小姑且也就算了，我現(xiàn)在終于突破一米五了，再被人說矮那叫誣陷！

我用勁兒推了他一把：“你說誰矮呢？”

他往后倒退了一步，驚異地看著我：“小姑娘，你的脾氣怎么這樣??？小心沒人敢要你。”

我被氣得不行，又準(zhǔn)備伸手去推他，沒想到被地上的石子兒一滑，我整個人往前一撲，就把他撲倒在地。

他被我懸空撂倒在地，面子里子都沒了。他皺著眉頭，掙扎著想站起來，可我還趴在他身上沒動靜呢。他推了推我：“喂，你起來一下?！?/p>

其實(shí)我撲倒他的時候本能地避開了和他的身體接觸，手在地上劃了一陣，磨破了皮。要按我平時的性格，早哭開了?？蔀榱宋业淖饑?yán)，我一直忍著不讓淚水掉下來?，F(xiàn)在被他一推，我的淚珠子在眼眶里轉(zhuǎn)了轉(zhuǎn)，終于沒忍住，終于落下一顆來。

我連忙拿手在屁股上撣了撣灰，準(zhǔn)備擦眼淚時，我被我手上殷紅的血跡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了。

“血！”我慌里慌張地舉著手讓他看。他畢竟看上去要比我高大很多。此時我早就將男女堡壘放到了腦后。這種大出血的場面實(shí)在是太驚悚了，我不得不就近求助。

他也嚇了一跳，抓著我的手問：“疼不疼？”

我點(diǎn)頭：“疼。出了那么多血肯定疼?！?/p>

他抓著我的手說：“先洗手?！?/p>

院子的一角剛好放著一個水槽，他領(lǐng)著我的手放進(jìn)水槽里，開了水龍頭。水很快將血跡沖洗干凈了。他又檢查了一遍手說道：“奇怪，就破了點(diǎn)皮，怎么會出這么多血，你有敗血癥?。俊?/p>

我當(dāng)時根本不知道敗血癥是個什么病，聽他這么一說，突然覺得自己得了場重病，也許比這房子里的人更嚴(yán)重也說不定，不由張口結(jié)舌地說道：“對……我有敗…癥。怎么辦？”

我轉(zhuǎn)過身打開龍頭又清洗了一遍傷口。再轉(zhuǎn)回來時，我發(fā)現(xiàn)對面的男孩表情有些僵化。

他舔了舔嘴唇，說道：“你不是敗血癥吧。你那個……你的裙子上……”

我茫然地看著他。

他看我不懂的樣子，耐心地說道：“就是那個血……你后面裙子上也有……”

那天我穿了條半身裙，聽他這么一說，我連忙轉(zhuǎn)過裙子，便看見上面紅彤彤的一片，差點(diǎn)又嚇昏過去：“我剛才什么時候……摔成這樣了？那個敗……癥怎么治??？”

他的臉忽然也紅起來。他的皮膚本來就白，一紅臉顯得特別明顯。他說：“你剛才撲過來的，怎么會摔到你后面呢？”

我覺得他分析得很有道理，于是立即把他奉為老師：“對啊，怎么這里會流血呢？”

他問：“你媽呢？”

“她走了?！蔽业皖^說道。前幾天，我媽因?yàn)槲野止ぷ鲉栴}和我爸吵得很兇，一氣之下回外婆家了。

可對面的男孩聽到“她走了”后，眉毛忽然垂了下來，好似問錯了話一般說道：“哦，那怎么辦呢……這個我也不是很懂……要不我給我媽打個電話？”

“你媽是醫(yī)生么？”我抬頭問。

他無奈地?fù)u頭：“不是。但這個問題好像除了你，所有女的都該懂的。”過了會兒，他好像想到什么，“我媽這一陣子在國外，現(xiàn)在這會兒估計在睡覺呢。我給沈青春打個電話吧?！?/p>

說著他就跑進(jìn)那個二層小樓里打電話去了。

沒多久，沈青春就過來了。我看到她的時候，才知道有些人譬如她注定是高貴的公主，而有些人譬如我注定是粗鄙的女仆。

沈青春比我高了一個頭，梳著高高的馬尾，露出一個光潔的額頭。眼是丹鳳眼，其中一只眼睛的的雙眼皮有往三層發(fā)展的趨勢。鼻子小而挺，在鼻翼尖有一粒小痣，就是這顆痣起到了畫龍點(diǎn)睛的作用，整張臉變得有朝氣有活力，就像她的名字一樣。

在她面前，我第一次自卑了。

她大概和男孩很熟，說道：“佳柏，這么著急找我，怎么了？”

叫佳柏的男孩指了指我說道：“你帶她去你們家一趟吧。到你家，你就知道怎么回事兒了。”

沈青春迷糊地看著我，但沒過一會兒，她就明白了佳柏的意思。她有些害羞地看回佳柏，道：“那我?guī)^去了，過會兒再帶她回來。她一個人過來的？”

佳柏?fù)u搖頭說道：“她爸還在。沒事，他要出來找不到她，我跟他說一聲唄?！?/p>

沈青春瞇了瞇眼睛，拉著我的手，就走了。

我跟在沈青春的身后，踩在她的影子上。如同我今后的人生，一輩子都在沈青春的陰影下生活。

我一路不語，沈青春怕我尷尬，在路上斷斷續(xù)續(xù)告訴我，那個小院的男孩叫做馮佳柏，是她的發(fā)小。現(xiàn)在和她一樣，在C城一中初中部上完了初一。而我在她給我透露這么多信息之后，終于慷慨地告訴了她我的大名。她聽了之后咯咯地笑道：“你的名字跟我前幾天看的書里面的女主角一模一樣哎。

這一帶的房子都差不多。沈青春的家和馮佳柏家的房子很相似，都是兩層小樓加一個小別院，離馮佳柏家很近，走五分鐘就到了。

她把我?guī)нM(jìn)她家的臥室。我第一次見識了公主的房間是長什么樣的。她的房間里有一張粉白色的床。薄薄的粉粉的棉絨被子上印著白雪公主的圖片。床上的蚊帳被高高地隆起，如一個小蒙古包一樣懸掛在床的上方。床的附近放著一套在西式動畫片才能看見的精巧桌椅和格子狀的四門衣柜。房間的另外一側(cè)則是一面細(xì)長的鏡子和兩扇落地窗。淺白色的紗簾垂直落下，將毒辣的陽光擋在了外面。紗簾的一角豎著一張古箏，我又是只在電視里見過。后來我知道，它不是古箏，是和沈青春她溫婉性格相配的古琴。

她從衣柜里拿出一條短裙和一條沒拆封的內(nèi)褲，跟我柔柔地又不失幽默地說道：“紀(jì)晴冉，不要怕。以后每個月都會流一次血，這是你長大的標(biāo)志，以后你就是女人啦。她是今后幾十年里我們最親密的朋友，我們尊稱她一聲大姨媽?！?/p>

她說得這么輕松，讓我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松開來。

她又領(lǐng)著我進(jìn)了洗手間，拿出衛(wèi)生巾，把拆封使用的方式一一跟我耐心地介紹了一遍。在她的指導(dǎo)下，我接受了我長大了的現(xiàn)實(shí)，并且勇敢地面對了它。

過了會兒，她拿出一個粉紅色的袋子，幫我的臟裙子臟內(nèi)褲盛在里面，遞給我道：“你把這個給你媽媽，她就會懂了，然后她會給你接著買那個大姨媽需要的東西?！?/p>

后來，我陸陸續(xù)續(xù)又認(rèn)識了一些美女們，可是沈青春無疑是最完美的。她不像杜文諾那樣毒舌，更不像范品楠這樣草包。沈青春既漂亮又優(yōu)雅，透著一種貴族的氣息，讓你見到她時，自發(fā)地想跪在她的石榴裙下親吻她的鞋尖，而羞于自己的卑微。

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沈青春，我連當(dāng)她對手的資格都沒有。所以，當(dāng)馮佳柏緊緊地抱著我卻說出沈青春的名字時，我并沒有痛徹心扉。那是一場早被公布結(jié)局的戰(zhàn)役。在這場戰(zhàn)役里，我連提鞋都不配，能被馮佳柏那么用力地抱著，我已很是感恩，順帶地，我對沈青春也帶著一種愧疚的感激之情。

張愛玲說：每當(dāng)我看到你，我都把頭低得很低很低，低到泥土里。而我更是微賤，我看到我的愛人，看到我的情敵，看到他們在一起，我卻挖了坑，把自己埋進(jìn)了泥土里。

“命中注定”我是他們轟轟烈烈愛情的路人甲，而我的“事在人為”卻只是傻傻地拖著公主長長的裙擺，等著王子輕輕地吻上公主的唇。

我當(dāng)然不會把上述句子寫進(jìn)我的卷子里。下課鈴響之前，我已經(jīng)涂了滿滿一頁有關(guān)于“命中注定”和“事在人為”的辯證哲學(xué)關(guān)系，引用了不少上下五千年縱橫九萬里的典故，跟科舉制時期的八股文一樣，出彩卻不寫心。

杜文諾交答卷的時候，空了大半張紙。她垂頭喪氣地把卷子一交，按下手機(jī)開機(jī)鍵。沒過多久她又在我旁邊爆粗口：“靠個傻逼，有本事就人肉我啊。姑奶奶還怕了你們這種妖怪不成？你們家艾香——叫什么來著，香香公主，也不買塊鏡子瞧瞧，馮佳柏要是能看上她，我把我的兩只眼睛挖出來雙手奉上好吧？！”

她還在嘟嘟囔囔，我被剛才那篇論述題搞得昏昏沉沉，有心無力地說道：“你別跟她們一般見識了。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看言情小說看帶感了也很正常，你湊什么熱鬧？天下文章一大抄，人家能抄好了也是她一大本事?！?/p>

她照例沒聽我的話，說道：“哼，我就告訴她們，這故事的女主角是紀(jì)晴冉，讓她們丫退散，滾回她們不裝逼不能活星球去！”

我沒力氣再勸了，就由著她折騰。其實(shí)杜文諾之前聽我說起過這段故事，只不過我沒提沈青春的名字，但她清楚我就是故事中那個跑龍?zhí)椎呐?，可現(xiàn)在非要顛倒黑白跟她們說我是女主角，也就和艾香故意朦朦朧朧欲說還休地扯她的“物是人非”沒啥區(qū)別了。這種在虛擬世界里找存在感的事情于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我埋頭在圖書館里，忙著找畢業(yè)論文需要的資料，沒時間陪杜文諾窮折騰，自然不知道她發(fā)微博說到主角的時候，是以@我的方式。等我看到我的微薄被眾粉絲踩平，甚至留上百條威脅我晚上小心走夜路的言論時，那都是在幾天之后的事情了。

而就在這幾天的功夫里，竟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自從杜文諾發(fā)完微博后，這幾天對我的態(tài)度一下子有很大的改觀。四人宿舍，兩位室友已去單位實(shí)習(xí)，杜文諾又神龍見首不見尾經(jīng)常不住宿舍，一間小房間經(jīng)常有空蕩蕩的感覺?？勺罱舶卜址值卮粼谒奚崂铮箝T不出二門不邁，每次我從圖書館回來，她都在第一時間恭恭敬敬地遞給我一杯熱茶。當(dāng)然她從來不需要打開水，C大愿意為她肝腦涂地赴湯蹈火的英勇男士們?nèi)缫徊缃右徊绲木虏烁钜哺畈煌?，更不用說打開水、買早飯這種舉手之勞的活兒了。但杜文諾這么乖巧地對我，是前無僅有的第一遭。

我心驚肉跳地喝了好幾天的熱茶，實(shí)在放心不下，只好說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求我？”

她說道：“哼，你怎么能這么說我？我們倆可是義結(jié)金蘭——”她舌頭沒捋直，發(fā)成了“義結(jié)痙攣”，我一個沒忍住，一口熱水差點(diǎn)噴她一臉。

她往后退了退，劫后余生地說道：“明天是周末了，咱去看個電影吧。”

我說道：“學(xué)校禮堂放什么好電影呢？”

她頗鄙夷地掃了我一眼：“唉呀誰在禮堂看啊，那多沒勁。咱去學(xué)校外面的紫萊影城看唄。還是IMAX 3D的呢，效果多好啊?！?/p>

我說道：“一張票上百呢，我不去?！?/p>

“學(xué)生價對半，沒多少錢。咱這學(xué)生證不用就浪費(fèi)了啊。以后你讀研的學(xué)生證是不算折扣的?！?/p>

我依舊面無表情地?fù)u頭。

“我請你行吧，姑奶奶。想對你好點(diǎn)，費(fèi)死勁了?！倍盼闹Z站起來沒好氣地說道。她一向缺乏耐心，要擱平時，在第一輪提議被否時，她早就隨我去了。

我笑著說道：“你說吧，有什么陰謀？我看你這幾天藏事兒藏得真夠辛苦的，忍氣吞聲也差不多到時候了，趕緊的吧?！?/p>

杜文諾背對著我，僵了很久轉(zhuǎn)過身來說：“明天你幫我瞧個男人唄?！?/p>

我差點(diǎn)又把口中的熱水噴出來。杜文諾要我?guī)退茨腥?，可是比太陽從西邊升起還要稀罕的事兒啊。古人都說術(shù)業(yè)有專攻，杜文諾的強(qiáng)項(xiàng)就是搞定男人，找我這種愛情廢柴幫忙，就跟我讓杜文諾幫我寫畢業(yè)論文一樣，那得是視死如歸的心態(tài)才做得出來。

我說道：“你說瞧個男人，不是指我替你相親的那種吧？”

“不是，就是讓你幫我把關(guān)。”杜文諾確定我沒理解錯她的意思。

我越發(fā)不解了：“究竟是什么樣的男人，連你都搞不定?。俊?/p>

杜文諾聽我說到這個，竟有些臉紅的低頭。這種詭異的場面，無異是讓我看到有森森白牙的鯊魚忽然開始津津有味嚼海草了一樣。

我驚悚到不行，連著問：“那為什么需要我才能搞定??？”

“人家高材生，剛從哈佛回來的。我這不是嘴巴比腦子快嘛，我怕說錯話，你在那里攔著我一點(diǎn)。要是我表現(xiàn)不好了，你踢我一腳?！?/p>

我心想，那我不得把你的腳給踢瘸了？但我咽下了這句話，認(rèn)真地問道：“他之前見過你，跟你聊天過么？” 作為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的黑暗系女王，但凡她和人家張了嘴，那便是回天乏術(shù)了。我那套精子卵子的愛情觀念就是拜杜文諾的著名論調(diào)，不小心嚇跑過不少前來心理咨詢的同學(xué)。

杜文諾說道：“沒有。我只在我朋友的相冊里見過他。他是我朋友的親哥哥，他們倆兄妹感情很好。我朋友明天也去看電影?！?/p>

我更加驚愕了：“這么說，你對他的認(rèn)識還停留在二次元上啊。那……那明天是四人約會么？”

“不是啦，我那朋友是個女的。你放心，你那顆心全拴在，不，焊在馮佳柏身上呢，我可不敢把你隨便介紹給別人。你這貞女勁兒，我看著都他媽膽顫。”

我白了她一眼，她立刻改口道：“夸你有節(jié)操呢。你要在古代，牌坊都得高聳到九重天上去，守宮砂跟《越獄》里的男主角似的，滿身都是，跟遠(yuǎn)古部落里的神秘圖騰一樣?！?/p>

我悠悠地說道：“你再扯試試，還想不想讓我?guī)湍懔耍坑斜臼履忝魈飚?dāng)著人家的面，再把剛才那段話一字不落地說給人家聽聽。我保準(zhǔn)人家喜歡你滿嘴跑火車，說話沒邊兒的勁兒?！?/p>

杜文諾吐了吐舌頭：“好啦好啦。那說定了啊，明兒個下午五點(diǎn)，先吃飯再看電影。”

我揮揮手：“行啦，不會耽誤你的終身大事的。你出發(fā)前十分鐘告訴我一聲，我從圖書館出發(fā)，咱在西門匯合?！?/p>

杜文諾放心地點(diǎn)頭，拿著牙杯，扭著翹臀，一步三顛地往盥洗室走去了。

第二天，我在西門見到杜文諾時，大劑量的卑微感又撲鼻而來。她本來就長得好看，精心打扮了之后就跟世界小姐一樣，就差腦袋上戴一頂閃閃發(fā)亮的鉆石皇冠了。尤其是她的一條長腿踩著高跟鞋，配上及地的裙子，立刻變成九頭身美女。而我在14歲身高突飛猛漲后，生長趨于緩慢，到現(xiàn)在才一米六的個頭，在此刻目測一米七五的女人面前，像是一支可憐的拐杖。

我看了看我自己，綠色的套頭衫上面還有一抹今天早晨刷牙時不慎殘留的白漬。下面是穿了兩年顏色有些發(fā)白的牛仔褲，腳上的運(yùn)動鞋幸好是新刷的，好歹還是個國內(nèi)著名民營企業(yè)牌子。比較大的敗筆是我懷里的書包。剛才著急從圖書館出來，包的拉鏈被我拉壞了。滿滿一書包叔本華的書在豁著口的書包里靜靜地躺著，我也沒法把書包扔掉了事。

不過，比起我第一次遇見馮佳柏的狼狽勁兒，我想這種形象落差也只能算小兒科。何況我是幫人家相男人，我穿得好看不好看，其實(shí)也沒那么重要。我這么自我安慰了一把，自卑感急劇下滑。很快，我就恢復(fù)正常，和杜文諾聊起天來。

杜文諾今天難得的很緊張，連出租車司機(jī)胡咧咧地侃大山都沒吸引她注意。之前，她一直將出租車視為她訓(xùn)練口才的基地的。

我們在C城最大的酒店見面。杜文諾說，這家酒店一樓有個絕好的餐廳，牛排煎得一級棒。說到這個時，她微微放松了點(diǎn)，她的最愛是牛排和紅酒——一看就是嫁有錢人的千金小姐配置；而我的最愛一直是臭豆腐和青島啤酒。我只能說，我是廣大農(nóng)民工的好盆友，要我是個男人，我準(zhǔn)保在夏夜里光著膀子腆著肚腩捧著搪瓷大茶缸坐馬路牙子邊上吹牛皮去了。

在進(jìn)餐廳前，杜文諾轉(zhuǎn)過身來，蹲下身子，將臉湊到我面前，說道：“我臉上牙齒上都安全吧？”

我被她“蹲下身子”這個姿勢侮辱，煩躁地說道：“哎呀，美女，你已經(jīng)是禍國殃民的妖姬了。你再問魔鏡，魔鏡就要崩潰了好吧？”

杜文諾聽完之后，心情舒暢了不少，挎著她金燦燦的名牌包，裊裊地走進(jìn)去了。而我抱著我的咧嘴大書包，跟在她后面，像是個挑擔(dān)的書童一般。

杜文諾跟侍者說了句“季小姐訂的座位”，侍者馬上會意，帶我們穿過冗長的過道。過道鋪了厚厚一層羊毛毯。杜文諾的裙擺輕輕地緩緩地在羊毛毯上撫過，我頓時生出陪妃子覲見皇上的心，不由也緊張起來。

最后侍者朝角落的四人餐桌上已落座的女人說了一句：“季小姐，您的客人到了?！奔拘〗戕D(zhuǎn)過臉來，說道：“文諾，你來啦？趕緊坐吧。”

侍者已經(jīng)拉開一條椅子，杜文諾款款地坐下了。她旁邊的椅子接著拉開，我頗有些不適應(yīng)這種待遇，誠惶誠恐地坐下了。

杜文諾入座之后立刻問道：“澤研，你哥呢？”

季澤研淺淺一笑，打趣道：“這么多年都等得了，這會兒就等不得了??？我哥出去接個電話，過會兒就回來了。這位想必是文諾的好朋友紀(jì)晴冉啦?！?/p>

杜文諾懊惱地道：“瞧我都沒給你們介紹下。她是季澤研?！?/p>

我點(diǎn)頭微笑：“你好！”

杜文諾看著季澤研問道：“你哥真的不回去了？”

“嗯，我哥是超人，三年半就把該修的學(xué)分全修完了。那可是有名的變態(tài)學(xué)校啊，這都能提前修完，嘖嘖嘖！”

杜文諾也在感嘆：“你哥哥真是華人的典范。有多少人去了美利堅就有去無回了，你哥哥竟然去了哈佛還能想著回國，祖國都要感動哭了。就跟現(xiàn)在微博紅人二炮女兵劉元元似的，那是美得驚動了黨?。〔?！”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趕緊踢了杜文諾一腿。

杜文諾轉(zhuǎn)過頭來說道：“沒事兒，季澤研是自己人?！闭f著她又回頭跟對面的季澤研眨了眨眼睛。

季澤研笑了笑：“你還這么十三不靠的呢。過會兒可別亂說啊，我哥這人特嚴(yán)肅。哎，他來了。”

說著，季澤研向我們身后招了招手。我清晰地聽見了杜文諾吞口水的聲音。

然后我聽見季澤研利落地介紹道：“我來介紹一下吧。這位是我的好朋友杜文諾，這位是杜文諾的好朋友紀(jì)晴冉。這是我的好哥哥季澤清。”

我看到季澤清的時候，手都在顫抖。手一抖，懷里的書嘩啦啦地掉在地上，豁了口的書包蓋在它們身上，露出一個快脫皮的屁股來。

杜文諾一愣，拉了拉我的手。我告訴杜文諾那么多的事，唯獨(dú)跟她只字未提我在黃城高中的一切。我在那里認(rèn)識了一個人，還和那個人領(lǐng)了證?？焖哪炅?，我一直離婚無門。喏，你眼前那么緊張那么寶貝的男人就是我尋了好多圈也沒找著，差點(diǎn)讓我以為被人謀殺了的法定丈夫！

季澤清穿了黑色的商務(wù)三件套。外面的西裝微微打開，露出里面藍(lán)白色的襯衫。襯衫扣子開了幾顆，露出又長又白的頸項(xiàng)。襯衫下面的肌肉隱約可見，似是超市里待解凍的精裝小羊排那般誘人。他見到我頗為淡定，似我倆真是第一次見面，甚至很有風(fēng)度地伸出手來，說：“紀(jì)晴冉，你好?！?/p>

記憶如同被風(fēng)吹起的書頁，迅速倒退到四年前，彼時，月朗星稀，云淡風(fēng)輕，萬籟俱寂。季澤清羞澀地低著頭，伸出手來，跟我道：“紀(jì)——紀(jì)——紀(jì)晴冉，你——你——你好?！?/p>

我看著半空中他晾著的手，心里是滔滔的怒火，滾滾的仇恨。

渾蛋！你不是一跟我說話，就會舌頭打結(jié)的么！你這個大騙子！你這幾年死去哪里了！你居然有錢到這種燒錢的餐廳吃飯，當(dāng)初怎么會死到破落的黃城高中來讀書？你他媽的去美國不能跟我說一聲嗎？！你他媽的以為結(jié)婚證能在哈佛能抵學(xué)分呢！

我的思緒一片混亂，過了好久我才克制住自己想抓他衣領(lǐng)狠狠揍他一拳的手，直視他的眼睛道：“季先生，如雷貫耳，久仰大名！”

他的手在空中晾了半天，我做了個握手的假動作，沒碰上就立刻縮回，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季澤清掠過我噴火的眼神，又向杜文諾伸手道：“你好，杜文諾?！?/p>

杜文諾站起來，立刻回握了手，露著八顆牙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呀。以前聽澤研經(jīng)常提起你，說你長得賽潘安宋玉，今天看了，才知道我比古代的人幸運(yùn)多了。”

季澤清站在旁邊，隨和地問道：“怎么講？”

“因?yàn)榘　艜r候那些人為了看潘安宋玉，都要送出一堆堆的珠寶才得以見一面。而我這么輕松見到了比古人更好看的人，真叫我撿了個大便宜了。”杜文諾笑道，手放在鼻子下面，淺淺地蓋著嘴，要是再握一塊手絹，就可以直接拉去《紅樓夢》拍攝現(xiàn)場了。

我對百變的杜文諾很是佩服?？此@種溜須拍馬的樣子，我連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

季澤清也隨之一笑：“哪里，是我比你幸運(yùn)吧。聽說古時候潘安宋玉出街，姑娘們?yōu)榱宋麄兊闹饕?，可是拿雞蛋西紅柿砸他們的。我今天能衣冠完好地站在這里，也算幸事一樁了?！闭f著他的眼神往我身上掃了掃。

什么衣冠完好？你就是個衣冠禽獸！你丫等著，雞蛋西紅柿這種砸人基本工具我一定全力奉上，再潑一勺熱滋滋的地溝油。你就當(dāng)人體盛吧，給你炒鍋西紅柿炒雞蛋嘗一嘗！

季澤清在我的怒視下，蹲下來撿散落在一地的書。

我剛才在震驚和盛怒中，連最寶貴的書都忘了。杜文諾和季澤研她們坐在里側(cè)，剛才只聽掉書的聲音，忙著寒暄，也就忘了旁邊還有書的事兒。

我也蹲下去撿書。趁兩人都蹲在下面的時候，我簡明扼要地說道：“季澤清，離婚?！?/p>

季澤清落在書上修長的手指頓了頓，他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道：“逼婚的是你，逼離婚的也是你。紀(jì)晴冉，哪能事事都由著你？”

說完這句話，他站起身來，撣了撣書上的灰塵道：“你愛看叔本華的書？那可是悲觀主義色彩很濃的哲學(xué)家，不適合姑娘家看?！?/p>

杜文諾的眼神開始失焦，顯然在這個話題中，她無法插入。

我說道：“隨便看看的?！?/p>

季澤清卻不罷手，說道：“你為什么喜歡叔本華的書？”

我他娘的喜歡誰的書關(guān)你屁事！因?yàn)樗L得帥你又能這么滴？！

杜文諾見我不說話，肥著膽子道：“我們家冉冉啊，是個文青。她的文筆可好了，還替好多朋友做過槍手，她去年還幫她高中同學(xué)寫了一篇跟機(jī)械軸承相關(guān)的論文。她一個哲學(xué)系的姑娘寫機(jī)械唉！厲害吧？”

我偷偷瞟了她一眼。這位姑娘，你說我最厲害的地方非要這么自豪地在哈佛畢業(yè)生前夸我“做槍手”的事跡么？雖然之前我也一直和別人這么自夸來著，但好歹你也看看場合，這是有違學(xué)術(shù)道德的好吧？

杜文諾卻全然不知自己說錯了話，接著說道：“你們聽說過當(dāng)今文壇悲情四小天后之一的艾香么？她的成名作就是全盤抄襲冉冉的舊作得來的。冉冉那時隨手寫的心情日記，被丫的撿去之后，縫縫補(bǔ)補(bǔ)一發(fā)表，丫搖身一變成為悲情小天后了！你說——”

我狠狠地踢了杜文諾一腳，杜文諾失控的情緒忽然停頓在那里，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季澤研饒有興趣地說道：“哦，前幾天在微博上倒是看見這位天后被炒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事情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被頂?shù)轿⒉╊^條了吧。我也點(diǎn)開看了看，好多人在問‘歲寒知松柏、天晴等佳期”是誰呢。里面只有一條一年多前的微博，什么信息都沒留下，連關(guān)注的人都沒有?！?/p>

歲寒知松柏，天晴等佳期。那是我紀(jì)晴冉苦等馮佳柏特意注冊的微博。自從注冊了之后，在上面說過很多話，卻從未發(fā)表過。自從高二發(fā)生的那件事后，我再也沒敢亂寫字亂說話了。

杜文諾聽到這里，有些支支吾吾。而我卻很是好奇：“為什么大家在打聽這個人??？”

季澤研繼續(xù)說道：“因?yàn)槟俏惶旌蟀l(fā)了條微博說了個風(fēng)花雪月的故事，然后有人跳出來說她所有的作品都是抄襲的，連自己的生活都要復(fù)制人家的。爆料者還艾特了故事真正女主角‘歲寒知松柏、天晴等佳期’，然后她們倆都遭到了粉絲的圍攻。可惜爆料者用的也是僵尸馬甲，什么沒追蹤到?！?/p>

我看著把頭快要埋到胸里的杜文諾，突然明白了丫這幾天熱臉貼我冷屁股的勁兒絕不只是讓我出來相男人這么簡單。果然，她還是做錯事，把我拖下水了！

季澤研靈光一現(xiàn)，突然說道：“咦，既然你說那個艾香盜版的是紀(jì)晴冉的書，那這位女主角……”

杜文諾連忙道：“跟冉冉?jīng)]關(guān)系啊真沒關(guān)系。咱冉冉怎么能讓冰山王子念念不忘呢？她干不來始亂終棄的事兒。全世界找不到比冉冉更單純的人來了。她跟八心八箭的鉆石似的，透亮著呢?！?/p>

這話聽得我更加心虛，尤其是剛跟季澤清提完離婚，就被人這么夸，我臉都燙了。

季澤清若無其事地笑道：“哦，這么說來，我倒很想看看那位悲情四小天后之一的作品了。叫什么名字？”

我沒攔得住文諾，她得意地說道：“艾香她連書名都是抄咱冉冉日記本的名字的，叫《跪著愛》。這丫頭連名字都想不到更好的了，何況書本身的內(nèi)容呢。不過這本書要換別的書名，還真沒有比《跪著愛》來得更動人了……”

“文諾，季小姐等你點(diǎn)餐很久了。”我打斷她對我的日記本滔滔不絕點(diǎn)評的癮頭，提醒她道。

杜文諾立刻看菜單去了。我也仔細(xì)地研究菜品起來，可上面的字卻一個都讀不進(jìn)去。

那時我發(fā)現(xiàn)丟了隨筆日記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重錘敲昏了頭一般。

我在黑暗中，倉皇失措地將教室和宿舍之間的馬路來來回回掃了好幾遍。每掃一次，我的心就沉一次。我一遍遍回憶日記里寫的故事。那里面的人物雖然用了化名，可只要C城一中的人稍微順藤摸瓜地理一理，即便猜不到我身上，也絕對能猜出故事的男主角是馮佳柏。

而我在里面記錄的很多事亦真亦假，甚至連露骨的H片段都有。當(dāng)身邊的女同學(xué)還停留在“哇，他真帥”這種對異性模棱兩可的贊嘆時，看似單純的我早已在筆下記錄我對他指節(jié)分明的手指有多么著迷，而我是多么激烈地撕開他緊緊包裹的襯衫，解開他細(xì)腰上纏繞的皮帶，扯下他的白色內(nèi)褲，在他性感的腹肌下沉淪。

當(dāng)然這是我一個人的意淫，是關(guān)起房門躲在被窩里悄悄記錄下的意淫。當(dāng)這本日記本丟失時，我再也不相信任何承載文字的東西。后來的博客、微博、論壇，我只圍觀，卻沒法寫下我的文字了。

校風(fēng)嚴(yán)謹(jǐn)?shù)腃城一中，這么大膽的性描寫無疑是傷風(fēng)敗俗的。要是被人撿著，誤以為這是馮佳柏糜爛的生活作風(fēng)，再大肆宣揚(yáng)，那馮佳柏的一生都被毀了——那時馮佳柏處于高三最后一學(xué)期，正是最需要一心一意的關(guān)鍵時刻，這種流言蜚語的中傷，我無從想象。

說句實(shí)話，當(dāng)時我并沒有想到馮佳柏若是追究起來，隨著蛛絲馬跡看出我才是興風(fēng)作浪猥瑣不堪的幕后人，他又會怎么視我為怪物。我一股腦兒把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在保護(hù)馮佳柏身上，直到艾紫香——那是艾香的真名——拿著我的日記本，用這個我還來不及想到的后果威脅我時，我立刻傻在了原地。

我對他的愛低到泥土里，可卻開出了妖艷頹廢的惡之花。

那時候的艾紫香在學(xué)校里的風(fēng)評并不好，她早看不慣我在沈青春馮佳柏后面跟搖著尾巴的小狗似的賤樣兒了，所以她拿著我的日記本一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我?guī)缀跻柽^去。

那天天色黑黢黢的，一點(diǎn)亮光都沒有，跟我想象中的世界末日相差無異。三月末的風(fēng)依舊刮得如刀子一般。我在風(fēng)中泣不成聲地答應(yīng)她的任何條件，只為她一句“我替你好好保管，你可別惹我不高興，要是我不高興了，可保不齊什么時候把它扔出去?！?/p>

曾經(jīng)有人說，自尊于女人而言，像是一件文胸。它將女人的身體拖得高高的，保護(hù)得好好的。只有在那個女人解下文胸的時候，才是一個女人真正成長的時刻。

這種突如其來的成長，比我之前在馮佳柏和沈青春面前的初潮要深刻得多。相應(yīng)的，我付出的代價也要多得多。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度過了高中部最后一年多的生活，我的成績隨之大幅度下滑。而我跟列車長面對一列失控的火車一般，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轟隆隆地載著本人墜入懸崖。直至艾紫香這本盜取我90%以上文字的書大賣后，我才突然放下心防來。我知道，這種盛名是艾紫香眷戀的，她跟我一樣，再也不敢將那本日記公之于世。而我也可以大大咧咧地將這本書的來歷當(dāng)個笑話講給了杜文諾聽。就是因?yàn)槌u，那些虛幻的香艷的激烈的令人臉紅的場景、還有關(guān)于馮佳柏和沈青春的秘密便可以作為艾香一人的虛構(gòu)而推得干干凈凈。

事實(shí)上，我一點(diǎn)都不艷羨艾香的一炮而紅。若不是她的走紅，我連選擇復(fù)讀的勇氣都沒有。我們相互成就了對方，相互成為對方的威脅。這種戰(zhàn)略上的平衡，被杜文諾這個笨蛋打破，我當(dāng)時也掉以輕心，沒想到黑粉的隨口一句話竟能引起這么多的口誅筆伐。想必艾香已經(jīng)看到了我微博，從我的名字上也大概猜測出我是紀(jì)晴冉。不知道將來的日子又會發(fā)生什么變化。

我本不喜歡煎牛排這些西洋吃法，再加上胃口盡失，吃得就更少了。季澤研和杜文諾兩人還在討論時下的八卦。季澤清坐在我對面，陪著我一言不發(fā)。

侍者走過來說道：“季小姐，前兩天您寄存在這里的酒已經(jīng)醒好了，現(xiàn)在給您倒上么？”

季澤清轉(zhuǎn)頭看季澤研：“怎么想起來喝紅酒了？”

季澤研撒著嬌道：“難得你回來，可跟你出來吃頓飯比登天還難，我還不能趁著大伙高興喝點(diǎn)酒慶祝慶祝啊?！?/p>

輪到侍者給我倒酒時，季澤清突然說道：“她不用。”

杜文諾和季澤研好奇地看過來。季澤研盯著季澤清說道：“怎么了？難道人家冉冉腦門上寫著戒酒協(xié)會會員么？”

我干干地陪著她們笑，用鐳射般的眼神掃向季澤清，指望他編出一個服眾的理由來。季澤清沉默了半晌，說道：“喜歡叔本華的才女就別喝酒了。一喝酒，指不定又寫出《跪著愛》，《躺著愛》的巨著來了。”

大家嘿嘿嘿嘿地笑開了。我也笑，笑得我嘴角都痛，大概笑起來真的比哭還難看。

席間季澤研照樣變著法兒地夸他哥哥多了不起，而杜文諾則是投入到這種虛假的贊美聲中，又驚又喜地在季澤研吹捧出來的一個個大泡泡中翻滾。我聽得無趣，開始走神，借口上個洗手間，就出了門。

我拿出手機(jī)，想看看微博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等著手機(jī)連上網(wǎng)的功夫，我看見季澤清已脫去他的西裝，只穿了件藍(lán)白襯衫，慢慢地走過來。

多長一寸嫌胖，少長一寸顯瘦，大抵說的是他這般恰到好處的身材。可惜我心里有了馮佳柏，再好的身材也便是畫冊上與我無關(guān)的路人模特，即便他是跟我扯了證的夫君。

季澤清在我身邊停下，問道：“怎么出來了？”

我收起手機(jī)，說：“離婚吧?！?/p>

“你著急結(jié)婚？”季澤清挑著眉毛看我。他比三年多前的時候長得更加立體。海外名校的鍍金背景讓他自信很多。他面對我時，再也沒有他聲稱的壓力了，剛才和我相處這么長的時間里，他都沒有結(jié)巴過一次，果然隔了三秋，就當(dāng)刮目相看的。

我嘟嘴道：“難道離婚都是為了下一場婚姻么？”

“那你為了什么呢？”季澤清緊追不舍地問。

我不耐煩地說道：“為了自由，行不行??？”

他又不急不緩地說：“四年前你問我，離婚是為了什么，我說是因?yàn)樽杂?。我記得你?dāng)時問我，結(jié)了婚難道就不自由了么？那我問你，自從我們結(jié)婚后，我可從來沒插手過你的生活，你還沒覺得自由么？”

“何曾是沒插手，都讓人以為你在哪個疙瘩暴病身亡了，那我就是這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寡婦了。我到哪里開證明，說我老公失蹤多少年以上算自然死亡了啊。”說到這個我怒從心起，不由提高了嗓音。

他低著頭，眉毛也順了下來：“你找過我嗎？”

“我他媽的除了這張結(jié)婚證，去哪兒怎么找你啊？難道我摳結(jié)婚證上的照片，放到網(wǎng)上說這位是我的丈夫，你們誰看到了就跟他說‘你妻子讓你回家離婚’么？黃城高中說你是轉(zhuǎn)學(xué)生，人事資料不歸他們管。你那時打情罵俏的女同學(xué)們也沒有你聯(lián)系方法。你活得好好的，寫封信會死啊。你寫不了信，寫張明信片也行啊?！?/p>

“哦，我想寫，也不曉得往哪里寄啊。我也找過你啊。可到今天才知道你原來就在C大。”季澤清遺憾地說道，說完偷偷看了我一眼。

你當(dāng)我是幾歲的孩童隨便讓人騙么？！我懶得跟他理論：“好，現(xiàn)在我們相互尋尋覓覓，終于找到了。那咱趕緊離婚?！?/p>

季澤清的眉毛倏地又集攏起來，眸色也黯淡了不少：“你那時拿你的前程逼我跟你結(jié)婚，怎么不想著有朝一日你會求我離婚？你以為我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嗎？”

“誰讓你照顧我的前程了？”

“你不要狗咬呂洞賓。要不是我，你能在C大念書么？我還沒讓你報恩，你看見我就提離婚。紀(jì)晴冉，你心是肉長的么？你這樣，我偏不離婚。”

“你這叫報復(fù)！”我的怒氣又燃燒起來。

“就是報復(fù)！我大好青年無緣無故變成已婚的，誰的青春不是青春，就你的自由要緊？我想離婚的時候你去哪里了？我也沒找著你啊。我還以為你不想跟我離呢！”

哈佛的畢業(yè)生吵起架來，也和當(dāng)初我爸媽吵架的時候一個德行。我順了順氣，打算退一步海闊天空：“好，算我對不住你，行了吧，小結(jié)巴，俗話說強(qiáng)扭的瓜不甜，當(dāng)初是我強(qiáng)扭的，你也委屈了這么幾年，現(xiàn)在我們情投意合，既然大家都做好了離婚的打算，擇日不如撞日……”

“情投意合你個大頭鬼！這個詞是這么用的嗎？”季澤清保持著高漲的情緒，竟口不擇言說粗口的近親詞匯，這還是之前的小結(jié)巴么？

他大概覺察出自己的失態(tài)來，說道：“我看結(jié)婚這事當(dāng)初是你說了算的，那離婚由我說了算才叫公平。我其實(shí)也不是不想和你離，但是什么事情都是你做主，對我來說，太沒有尊嚴(yán)了。所以，等我哪天高興了，我再叫上你，咱一塊兒離婚吧。”

我說道：“那你哪天算高興??？”我不由想到之前艾紫香說她一不高興就要把我的日記本丟出去，而眼前這個男人一高興才能跟我離婚。這他媽什么亂七八糟的世界！就你們的情緒是情緒么！

季澤清看了看，湊到我耳邊說道：“有本事你哄我高興??！”

小結(jié)巴這三年出國不是去念書，而是泡西洋妞去了吧？要擱三年前，他有一半今天的膽色，我也逼不了他跟我結(jié)婚??！

我打了個噴嚏，說道：“哎呦，出國學(xué)什么不好，學(xué)人家洋人噴香水。我對香水過敏好吧？”

“里面兩位女士噴了一斤的香水，你怎么沒意見？”

“我就受不了你這羊騷味兒不行?。磕愀艺f你身上沒有羊騷味兒？你這只披著狼皮的羊，在姐姐面前裝什么裝？”我擠兌道。

季澤清他煞有其事地摸了摸我的腦袋，我的劉海被他掀開，露出淺淺一道疤。他的指腹在疤上摩挲，道：“定情物在這兒呢。你跟我再怎么離也抹不掉這個啊?！?/p>

說完他魅惑地笑了笑，嘴角拉出一個優(yōu)美的弧度。然后他忽然一手托起我的后腦勺，在我還來不及搞清楚怎么回事時，我看見季澤清在我眼前的臉盤越來越大，最終他的臉覆蓋在我臉上，而我嘴上如被蜻蜓點(diǎn)水一般，停有一剎那軟軟的散發(fā)著牛奶味的溫暖。

等我意識到剛才發(fā)生的一幕是什么時，季澤清早已痞痞地站在我面前，壞壞地笑：“這是遲到的結(jié)婚吻。新郎親新娘，居然等了快四年，怎么說都難以讓人相信吧？難怪會讓新娘一片怨言了。算了，賜你一個吻，算是補(bǔ)償了，以后別到處叫喚了啊。”

我擦了擦嘴，說道：“你等著，季澤清。等我把結(jié)婚證攤到你妹妹前面去。”

“你去啊，順帶讓文諾也開開眼！”他不慌不忙的說道。

我看眼前伶牙俐齒、油頭滑臉的季澤清，實(shí)在無法搞清楚，一個人是如何能在三年半間脫胎換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