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戲匣子里的嗚咽》 章節(jié)介紹
《舊戲匣子里的嗚咽》是一部中長篇小說,作者小小的XIN構(gòu)思巧妙,每個章節(jié)都有出奇制勝的精彩橋段,不禁讓讀者拍案叫絕!小說《舊戲匣子里的嗚咽》第1章主要內(nèi)容:1初遇驚鴻1926年的上海冬夜,鉛灰色的云絮壓得很低,將法租界的霓虹都浸得發(fā)沉。寒風(fēng).........
《舊戲匣子里的嗚咽》 精選章節(jié) 在線試讀
1初遇驚鴻1926年的上海冬夜,鉛灰色的云絮壓得很低,
將法租界的霓虹都浸得發(fā)沉。寒風(fēng)卷著碎雪,穿過霞飛路光禿禿的懸鈴木,
在“玉春班”戲園的青磚墻上撞出嗚咽般的聲響。
沈知珩把黑色呢子大衣的領(lǐng)子豎得更高,遮住半張臉,只露出雙鋒利的眼。
他剛從家里的宴會逃出來,西裝口袋里還揣著那封燙金的婚書——父親為他定下的,
與直系軍閥李家**的婚約。皮鞋踩在積著薄雪的青石板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輕響,
像極了他此刻煩躁的心緒?!叭贍??您怎么又來了?”守在戲園后門的老門房認出了他,
呵著白氣拉開斑駁的木門,“今兒云岫老板演《牡丹亭》,正唱到‘游園驚夢’呢。
”沈知珩沒應(yīng)聲,徑直往里走。后臺的暖爐燒得正旺,混著脂粉香、煤煙味和淡淡的霉味,
形成一種奇異的、屬于舊時光的氣息。他靠在雕花廊柱后,聽著戲臺上傳來婉轉(zhuǎn)的唱腔,
那聲音清潤如玉,裹著江南的水汽,竟把他心頭的燥火壓下去不少。“原來姹紫嫣紅開遍,
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唱詞落定的瞬間,后臺簾子被猛地掀開,一個身影撞了出來。
沈知珩下意識伸手去扶,指尖觸到一片微涼的綢緞,隨即對上一雙驚惶的眼。
那是雙怎樣的眼睛啊,眼尾微微上挑,剛卸了一半的妝讓眼波流轉(zhuǎn)間帶著水墨般的暈染,
耳垂上未擦凈的胭脂紅,像雪地里濺開的一點梅,猝不及防地刺進他眼底。“對不住。
”對方迅速站穩(wěn),聲音比戲臺上低啞些,帶著剛唱完戲的微顫。他穿著月白色的水袖戲服,
領(lǐng)口沾著點銀線繡的牡丹,清瘦的肩膀在寬大的戲服里若隱若現(xiàn)。沈知珩喉結(jié)動了動,
竟說不出話。這就是謝云岫?那個讓整個上海權(quán)貴都趨之若鶩的昆曲名伶?
他原以為臺上那般風(fēng)華絕代的人,私下該是張揚的,卻沒想是這樣干凈又帶著點怯懦的模樣。
“是沈少爺?”謝云岫認出了他身上的定制西裝,眼簾輕輕垂下,“剛在臺上,看見您了。
”“你唱得很好?!鄙蛑窠K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卻發(fā)現(xiàn)指尖還殘留著那片綢緞的涼意,
“尤其是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唱得……”他想說“讓人心慌”,卻又咽了回去。
謝云岫忽然笑了,眼角的細紋彎起來,像被春風(fēng)拂過的湖面?!吧蛏贍敹畱??”“不懂。
”沈知珩坦然道,“但聽你唱,心里發(fā)緊?!边@話倒讓謝云岫愣了愣,
隨即轉(zhuǎn)身從妝臺上拿起塊干凈的布,慢慢擦著臉上的油彩。
鏡子里映出他半面素凈半面濃妝的臉,竟有種破碎的美感?!吧蛏贍斒莵砜磻虻?,
還是來躲清閑的?”他忽然問,聲音輕得像嘆息。沈知珩一怔,看著對方鏡中清澈的眼,
竟生出一種被看穿的慌亂。“躲什么?”他反問,語氣卻沒了平日的倨傲。
“躲家里的煩心事吧?!敝x云岫擦去最后一點胭脂,露出蒼白的臉頰,“這戲園后門,
常有人來躲的?!彼D(zhuǎn)過身,手里把玩著一支銀質(zhì)發(fā)簪,“沈少爺要是不嫌棄,后臺暖和,
再坐會兒?”寒風(fēng)從門縫鉆進來,卷起地上的紙屑。沈知珩看著眼前人清瘦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他不知道,這一晚的停留,會讓他往后的人生,
都陷在這戲園的脂粉香和唱腔里,再也拔不出來。2戲文里的暗語三日后的傍晚,
沈知珩又出現(xiàn)在玉春班。這次他沒躲在后臺,而是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二樓包廂里,
面前擺著瓜子和熱茶,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追著臺上那個水綠色的身影。
今晚謝云岫演的是《斷橋》。鑼鼓聲起,他扮的白素貞水袖一甩,蓮步輕移,
臺下頓時響起一片叫好。沈知珩不懂昆曲的門道,
卻看得心頭發(fā)緊——那水袖翻飛間的委屈,眉眼蹙起時的怨懟,
竟比書上寫的詞句更讓人心疼?!靶∏嗝们衣e龍泉寶劍……”謝云岫的唱腔陡然轉(zhuǎn)低,
帶著哭腔的顫音繞著戲園梁木打了個轉(zhuǎn),直直落進沈知珩耳中。他忽然注意到,
謝云岫的目光,隔著層層疊疊的觀眾,精準地落在了他的包廂上。那眼神太復(fù)雜了,有委屈,
有試探,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沈知珩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手指緊緊攥住了紅木扶手,
指節(jié)泛白?!澳憧此说氖蔷幽?,卻害得我姐妹二人……”唱到這里,
謝云岫的水袖猛地一收,眼神陡然變冷,那股寒意竟讓沈知珩背脊發(fā)麻。他知道這是戲文,
卻偏偏覺得那句“君子模樣”是在說自己——說他頂著軍閥少爺?shù)纳矸?,看似風(fēng)光,
實則連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包廂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沈知珩回頭,
看見春桃端著一碟桂花糖糕站在門口,梳得整齊的雙丫髻上還沾著點面粉?!吧蛏贍?,
我們老板讓我給您送的?!毙」媚镅劬α辆ЬУ模驯P子往桌上一放,
就湊到他耳邊小聲說,“老板說,您要是看得懂《斷橋》,就該明白他的意思。
”沈知珩挑眉:“他什么意思?”春桃吐了吐舌頭,指了指臺上:“您接著看嘛。
”說完就蹦蹦跳跳地跑了。此時臺上正唱到白素貞訴冤,謝云岫跪在臺上,
水袖鋪展在青磚上,像兩汪碧綠的湖水?!跋氘敵?,在峨嵋依經(jīng)把道煉,
修得個仙體列仙班……”他仰著頭,唱腔凄婉,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在燈光下閃著光。
沈知珩忽然懂了。謝云岫哪是在唱白素貞,他是在唱自己。一個在亂世中討生活的戲子,
縱然有驚世才華,也不過是任人擺布的浮萍。他想起那天在后臺看到的舊戲服,
邊角都磨破了還在穿,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fā)疼?!岸髑閿嘟^,再休提!
”最后一句唱詞落下,謝云岫猛地站起身,水袖一揚,正好轉(zhuǎn)身面向二樓包廂。
他的眼神亮得驚人,帶著決絕,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四目相對的瞬間,
沈知珩看見他喉結(jié)劇烈滾動了一下,像是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化作一個極輕的嘆息,
消散在鑼鼓聲里。戲散場時,沈知珩在后臺等了許久。謝云岫卸了妝,換了件藏青色棉袍,
見他還在,愣了愣:“沈少爺怎么沒走?”“你今天唱得真好。
”沈知珩遞過一方干凈的手帕,“眼淚都掉下來了?!敝x云岫接過手帕,指尖碰到他的手,
像觸電般縮了縮?!澳鞘羌俚?,戲子的眼淚,最不值錢。”他低頭擦著手,聲音悶悶的。
“我看不像?!鄙蛑穸⒅澳愠髑閿嘟^’的時候,眼里的東西,假不了。
”謝云岫猛地抬頭看他,眼里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低下頭,肩膀微微垮下來。
“沈少爺看錯了?!彼p聲說,“戲就是戲,當不得真的?!焙L(fēng)從窗外灌進來,
吹起他額前的碎發(fā)。沈知珩看著他清瘦的側(cè)臉,忽然很想伸手摸摸他的頭發(fā),
告訴他:戲是假的,但我心里的悸動,是真的。3月下贈簪臘月初八的夜晚,
月色格外清亮。沈知珩揣著個錦盒,站在玉春班后院的老槐樹下,
呵出的白氣在月光里散得很快?!吧蛏贍?,您都在這兒站半個時辰了。
”春桃抱著件厚棉襖從角門出來,把衣服往他手里一塞,“老板剛卸完妝,讓您進去呢。
”謝云岫的閣樓不大,卻收拾得干凈??看皵[著張舊書桌,上面堆著幾本線裝書,
墻角的炭盆燒得正旺,映得他臉頰發(fā)紅。見沈知珩進來,他連忙起身:“這么冷的天,
怎么不在屋里等?”“怕人看見。”沈知珩關(guān)上門,從懷里掏出錦盒,“給你的。
”錦盒打開,里面躺著支羊脂玉簪,簪頭雕著朵小小的梅花,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謝云岫的眼睛亮了亮,隨即又暗下去:“這么貴重的東西,我不能要?!薄澳弥?。
”沈知珩把玉簪塞到他手里,指尖觸到他微涼的掌心,“上次看你插著支銀簪,都舊了。
”他想起那天在后臺,謝云岫頭上那支銀簪的雕花都磨平了,心里就不是滋味。
謝云岫捏著玉簪,指腹摩挲著光滑的玉面,忽然抬頭看他:“沈少爺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沈知珩被問得一愣,炭火噼啪作響,映得兩人之間的空氣都暖融融的。
他想說“因為喜歡你”,話到嘴邊卻變成:“看你唱戲好,賞你的?!敝x云岫笑了,
眼角彎起好看的弧度:“沈少爺當我是街頭賣藝的?”他把玉簪小心地插在發(fā)間,
轉(zhuǎn)身從書桌上拿起本《漱玉詞》,“既然沈少爺賞了東西,我給您唱段新學(xué)的曲子吧。
”他沒穿戲服,只是穿著件月白色棉袍,站在炭盆邊輕輕哼唱。沒有鑼鼓伴奏,
聲音清清淡淡的,卻比戲臺子上更動人?!凹t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
獨上蘭舟……”沈知珩坐在椅子上,看著他認真的側(cè)臉,聽著窗外的風(fēng)聲和屋里的歌聲,
忽然覺得這亂世的寒冷都被隔在了門外。他伸手去撥炭盆里的火星,輕聲說:“云岫,
以后我護著你?!备杪曣┤欢埂Vx云岫轉(zhuǎn)過身,眼睛亮晶晶的,像落滿了星光。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點了點頭,重新低下頭,聲音低得像耳語:“好。
”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兩人身上,鍍上一層溫柔的銀輝。沈知珩看著發(fā)間插著玉簪的謝云岫,
覺得這或許是他二十四年人生里,最溫暖的一個夜晚。他不知道這溫暖有多短暫,
只知道此刻心里的悸動,是真的。4老爺子的警告沈府的書房總是彌漫著一股陳舊的檀香,
和沈老爺子身上的氣息一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沈知珩站在紫檀木書桌前,
看著父親手里那張他和謝云岫在戲園門口說話的照片,指尖冰涼?!罢f吧,
這戲子是怎么回事?!鄙蚶蠣斪臃畔抡掌?,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窗外的雪不知何時停了,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卻驅(qū)不散屋里的寒意。“就是普通朋友。
”沈知珩梗著脖子,聲音卻有些發(fā)虛。他知道父親最恨戲子,
尤其是這種“不男不女”的男旦,更何況對方還是個男人?!捌胀ㄅ笥??
”沈老爺子冷笑一聲,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瓷器碎裂的脆響在安靜的書房里格外刺耳,“普通朋友需要你天天往戲園跑?
普通朋友需要你送價值連城的玉簪?沈知珩,你當我老糊涂了?”碎瓷片濺到沈知珩的褲腳,
他卻沒動?!八皇瞧胀☉蜃?,他是謝云岫?!彼滩蛔∞q解,“他唱戲很好,
人也……”“住口!”沈老爺子猛地站起來,拐杖指著他的鼻子,氣得渾身發(fā)抖,
“一個戲子而已,卑賤如泥!你是沈家三少爺,將來要繼承家業(yè)的人,跟這種人攪在一起,
傳出去像什么話?李家那邊已經(jīng)在問了,你想讓沈家成為全上海的笑柄嗎?
”“我和李家的婚事本來就不情愿!”沈知珩終于忍不住反駁,
“你們從來都沒問過我想要什么!”“放肆!”沈老爺子的拐杖狠狠打在他的背上,
疼得他悶哼一聲,“你的婚事,你的人生,都由不得你做主!我告訴你,從今天起,
不準再踏足玉春班半步!再敢碰那個戲子,我就打斷你的腿!”沈知珩咬著牙,
后背**辣地疼,心里卻更疼。他看著父親憤怒的臉,看著墻上掛著的沈家祖訓(xùn),
忽然覺得這富麗堂皇的沈府,像個精致的牢籠。“我不?!彼吐曊f,聲音不大,
卻異常堅定。“你說什么?”沈老爺子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我說我不。
”沈知珩抬起頭,迎著父親的目光,“我喜歡他,我不會和他斷了聯(lián)系?!薄胺戳四懔耍?/p>
”沈老爺子氣得眼前發(fā)黑,被管家連忙扶住。他指著沈知珩,
聲音因憤怒而嘶?。骸澳恪憬o我滾出去!三天之內(nèi),要么跟那個戲子斷絕關(guān)系,
要么就永遠別回這個家!”沈知珩沒再說話,轉(zhuǎn)身走出書房。寒風(fēng)從走廊吹過,
卷起他的衣角,后背的疼痛提醒著他剛才的沖突。他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忽然很想去找謝云岫,告訴他,不管多難,他都不會放手??伤恢?,
這場來自家族的風(fēng)暴,才剛剛開始。5閣樓私會沈知珩被父親禁足的第三天,
趁著夜色翻出了沈府的后墻。他裹緊大衣,踩著厚厚的積雪往玉春班跑,
靴底的泥水濺到褲腳,卻絲毫感覺不到冷。玉春班的后門虛掩著,春桃正縮在門后搓手,
見他來了,連忙把他拉進去:“沈少爺,您可算來了!老板這幾天魂不守舍的,
老問您怎么沒來?!遍w樓的燈亮著,謝云岫正坐在書桌前發(fā)呆,面前攤著張宣紙,
上面只寫了半闕《蝶戀花》。聽見腳步聲,他猛地抬頭,看見沈知珩凍得發(fā)紅的臉,
眼睛瞬間亮了,隨即又涌上擔(dān)憂:“你怎么來了?你父親……”“別管他。
”沈知珩關(guān)上門,搓了搓凍僵的手,湊到炭盆邊取暖,“我跟他鬧翻了,
以后可能……不能常來了。”謝云岫的眼神暗了下去,他低下頭,
手指輕輕撫摸著宣紙上的字跡:“是因為我?”“不關(guān)你的事?!鄙蛑裎兆∷氖郑?/p>
掌心冰涼,“是我自己的選擇?!彼粗鴷郎系呐f報紙,忽然發(fā)現(xiàn)那上面刊登的,
是他上個月發(fā)表在《申報》上的短文,邊角都被翻得起了毛?!澳氵€留著這個?
”謝云岫的臉頰微微發(fā)紅:“覺得寫得好,就剪下來了?!彼D了頓,輕聲說,
“那句‘霜雪滿長安,故人何時還’,寫得像我們現(xiàn)在的日子?!鄙蛑竦男拿偷匾活?。
他沒想到自己隨手寫的句子,會被謝云岫記在心里。他拿起那張報紙,指尖拂過自己的名字,
忽然笑了:“以后我寫了新的,都給你送來?!薄昂冒 !敝x云岫也笑了,
眼角的細紋在燈光下格外溫柔。他從抽屜里拿出個小布包,里面是幾塊杏仁酥,“剛做的,
你嘗嘗。”沈知珩拿起一塊放進嘴里,甜香瞬間在舌尖蔓延開來。他看著謝云岫安靜的側(cè)臉,
看著炭盆里跳躍的火星,忽然覺得就算被父親趕出家門,只要能和眼前人這樣待著,
也沒什么可怕的?!霸漆?,”他忽然開口,聲音很輕,“等這陣子過去了,
我就托人給你贖身。我們離開上海,去蘇州或者杭州,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你不用再唱戲,
我……”“別說了?!敝x云岫打斷他,眼眶微微發(fā)紅,“沈少爺,我們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
贖身太費錢,而且……”他低下頭,聲音低得像嘆息,“我們這樣的人,哪有資格談未來。
”沈知珩知道他在擔(dān)心什么,階級的鴻溝,世俗的眼光,還有父親的阻撓,
都是橫在他們之間的大山??伤幌敕艞?,他握緊謝云岫的手,認真地說:“相信我,
會有未來的?!贝巴獾难┯珠_始下了,簌簌地落在屋頂上。閣樓里很暖,
杏仁酥的甜香混著炭火氣,成了這個寒冷冬夜里,最安穩(wěn)的味道。他們都知道前路艱難,
卻還是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種下了一顆名為“希望”的種子。
6流言蜚語臘梅香混著煤煙味,鉆進沈府雕花的窗欞時,沈知珩正對著鏡子系領(lǐng)帶。
鏡中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昨夜在謝云岫的閣樓待到后半夜,
回來時差點被巡夜的家丁撞見?!叭贍?,李家**派人送了年貨來,太太讓您去前廳瞧瞧。
”丫鬟青禾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沈知珩皺眉:“知道了。
”他扯松領(lǐng)帶,指尖還殘留著謝云岫閣樓里的墨香。那本被翻得卷邊的《漱玉詞》,
里面夾著他上個月發(fā)表在《申報》副刊上的短文,
謝云岫說那句“霜雪滿長安”寫得像他們的日子,當時炭盆里的火星噼啪作響,
他沒懂那話里的寒意。穿過回廊時,兩個灑掃的老媽子正湊在假山后低語,
聲音順著風(fēng)飄進他耳朵?!啊贍斶@陣子魂都不在身上,天天往玉春班跑,
聽說那戲子是個男的?”“噓!小聲點!沈老爺最恨戲子,要是知道了……”“可不是嘛,
李家**何等金貴,哪能跟個戲子比?這要是傳出去,沈家的臉面往哪兒擱?
”沈知珩的腳步猛地頓住。寒風(fēng)卷著碎雪打在臉上,像細小的冰針。他攥緊拳頭,
指甲嵌進掌心——他以為自己做得隱秘,卻不知早已成了下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
這些話要是傳到父親耳朵里……他不敢想下去,轉(zhuǎn)身快步走向書房,
后背卻像被無數(shù)道目光灼得發(fā)燙。同一時刻的玉春班后臺,謝云岫正對著鏡子貼花鈿。
春桃蹲在地上燒炭,嘴里嘟囔著:“老板,剛才去買胭脂,
聽見隔壁茶館的人說……說沈少爺為了您,連李家**的年貨都懶得瞧呢。
”謝云岫粘花鈿的手頓了頓,鏡中那張素凈的臉瞬間白了幾分。“別聽外人胡嚼舌根。
”他聲音很輕,指尖卻把花鈿貼歪了,“沈少爺是貴人,我們這樣的……不該肖想。
”“可沈少爺對您好啊!”春桃不服氣地鼓起腮幫子,“他還給您送玉簪呢,那成色,
整個上海都難找第二支!”謝云岫沒再說話,只是慢慢把歪了的花鈿揭下來。胭脂鋪在掌心,
涼得像冰。他想起昨夜沈知珩說要托人給他贖身時眼里的光,
心就像被浸在冰水里——沈少爺哪里知道,軍閥世家的少爺和戲班男旦之間,
隔著的從來不止一道門第,是刀山火海,是能把人碾碎的流言蜚語。暮色降臨時,
沈府的書房里果然起了風(fēng)波。沈老爺子拄著拐杖,把一疊小報狠狠摔在桌上,
報紙上“軍閥少爺流連戲園,癡迷男旦不顧婚約”的標題刺得人眼睛疼。
“你聽聽外面都在說什么!”老爺子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沈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沈知珩站在原地,脊梁挺得筆直:“我和云岫是清白的。
”“清白?”老爺子冷笑,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地上摔,
瓷器碎裂的脆響驚得窗外的寒雀撲棱棱飛起,“清白到夜夜往戲園跑?
清白到讓全上海的人看沈家笑話?我告訴你沈知珩,下周就去李家下聘,再敢跟那戲子來往,
我打斷你的腿!”碎瓷片在地上閃著冷光,像撒了一地的冰碴。沈知珩攥緊拳頭,指節(jié)泛白,
卻終究沒再說一個字。他知道,這場仗從一開始就輸了——在這吃人的世道里,
流言蜚語從來都比刀子更傷人。7付費點?第一次爭執(zhí)冬雨淅淅瀝瀝下了三天,
把上海的街道澆得泥濘不堪。沈知珩撐著黑傘站在玉春班后門,褲腳沾著泥點,
懷里揣著張銀票——他偷偷典當了母親留給他的金表,湊夠了給謝云岫贖身的錢。
閣樓的燈亮著,昏黃的光暈透過窗紙,映出謝云岫清瘦的身影。沈知珩推開門時,
正看見他在整理戲服,那件月白色的《牡丹亭》戲服被疊得整整齊齊,
袖口磨破的地方用同色絲線細細縫補過?!霸漆丁!鄙蛑癜褌憧吭陂T邊,
從懷里掏出銀票遞過去,“拿著,明天我就去跟班主談贖身?!敝x云岫抬頭看見那張銀票,
臉色“唰”地白了。他放下戲服,后退半步,眼神里滿是抗拒:“沈少爺,
您這是做什么?”“我?guī)阕摺!鄙蛑裆锨耙徊?,想抓住他的手,“離開這戲園,
找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你不用再唱戲,我……”“您不能這么做!
”謝云岫猛地提高聲音,眼眶瞬間紅了。雨聲敲打著窗欞,把他的聲音襯得格外破碎,
“您以為贖身就完了?沈老爺會放過您嗎?李家會善罷甘休嗎?您是軍閥少爺,我是個戲子,
我們怎么可能……”“為什么不可能?”沈知珩打斷他,聲音帶著少年人的沖動,
“我不管什么沈家李家,我只要你……”“您管不了!”謝云岫的聲音發(fā)顫,
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滴在青灰色的棉袍上暈開深色的痕跡,“您以為這是戲文里的故事嗎?
您贖了我的身,沈老爺會把我沉黃浦江!您會被斷絕關(guān)系,淪為全上海的笑柄!沈知珩,
您救不了我,這樣只會毀了您自己!”最后那句話像把冰錐,狠狠刺進沈知珩心里。
他看著謝云岫通紅的眼睛,看著他因激動而顫抖的肩膀,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多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