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 卷4》 章節(jié)介紹

要說最近最火的小說，當(dāng)屬鳳歌的《滄海. 卷4》了！小說故事情節(jié)超凡脫俗，章章出彩，可謂是吸粉無數(shù)。《滄海. 卷4》第9章講的是:姚晴蘇醒過來，身子輕飄飄的，仿佛一片枯葉，隨風(fēng)悠悠飄蕩，不知何去何從?！拔以谀膬海俊彼猩詠?，第一次感覺如此無.........

《滄海. 卷4》 第九章 眾風(fēng)之門 在線試讀

姚晴蘇醒過來，身子輕飄飄的，仿佛一片枯葉，隨風(fēng)悠悠飄蕩，不知何去何從。

“我在哪兒？”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如此無力，耳邊嗡嗡鳴響，直叫腦子隱隱作痛。

閉眼躺了一會兒，姚晴徐徐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暖閣，暖氣熏人，紗帳低垂，透過層層輕紗，綽約可見一點孤燈。

帳邊玉鉤碎響，姚晴慌忙閉眼，但覺兩道目光凝注臉上，緊跟著，濃稠的湯液灌入口中，苦中泛甜，卻是參湯。湯汁入腹，丹田處涌起一股暖氣，繞身一周，忽又湮滅。

溫?zé)岬囊后w滴在左頰，順著鬢發(fā)淌下，一縷縷沁在枕邊，姚晴不覺心生酸楚，“我為他使了‘三生果’么？為了這一個傻子……”

紗帳垂落下來，忽聽有人進來，輕聲說：“還沒醒嗎？”正是谷縝的聲音。屋內(nèi)沉寂時許，陸漸長嘆道：“第三天了……”姚晴心想：“只昏迷了三天么？師父說過，三生果精血所化，一旦使出，必死無疑，我又怎么還活著？”

只聽谷縝又說：“地母說了，除了‘亢龍丹’激發(fā)生機，只有上好的人參可以吊命。島上雖有人參，卻無上品，我已托人去中土尋找千年人參，快些的明日便到?！标憹u沉默一下，忽道：“千年參有用么？”谷縝道：“試一試總是好的?！闭f到這兒，二人再不做聲，空氣中彌漫一種微妙的意味，柔紗微動，燭影搖紅，窗扇敞開一線，涌入潮濕的水汽。

谷縝忽又說道：“大哥，你真的不去？”陸漸道：“阿晴這個樣子，我哪兒也不去！”姚晴聽了，眼鼻微微發(fā)憷，她本想哭泣，可連哭泣的力氣也沒有了。

谷縝嘆道：“這一次賭斗，關(guān)系天下運數(shù)。名為斗智，緊要關(guān)頭，仍要倚仗武功。天下間，只有你能抵擋老頭子，你不去，少了許多勝算?！?/p>

陸漸嘆了口氣，說道：“谷縝，你高看我了，我若能抵擋得了他，阿晴何至于變成這樣？她為我舍棄性命，我陪她幾天也不行么？”谷縝尤不死心，說道：“你對姚姑娘的情意天日可鑒，這次賭斗也不同一般，你也知道老頭子的想法，一旦讓他勝出，這天下間不知要死多少人……”

話沒說完，陸漸忽道：“谷縝，你小聲一些，別驚著阿晴?！惫瓤b沉默一會兒，呵呵苦笑，嘆道：“大哥，是我不對，叨擾你了?！焙雎犻T扇吱嘎，腳步聲去得遠了。

暖閣中寂靜時許，忽聽空空有聲，陸漸似在敲打胸膛，捶了兩下，又傳來悶悶的哭泣聲。

姚晴兩眼望著帳頂，出了一會兒神，輕輕哼了一聲。風(fēng)聲微動，陸漸掀起帳子，叫道：“阿晴，你……你醒了？”姚晴見他又喜又怕的神氣，心中苦澀莫名，臉上卻笑道：“我餓了?！标憹u見她神志清楚、談吐無礙，狂喜道：“好啊，我給你找東西吃?！币η绲溃骸拔蚁牒入u湯?！?/p>

陸漸笑道：“我叫廚房去做?！币η鐡u頭道：“你親手給我做，別人做的我不喝！”別說一品雞湯，就算要陸漸入水撈月，緣木求魚，傻小子也會奮勇一試。他二話不說，轉(zhuǎn)身便走。姚晴叫住他道：“我不想見外人，你別讓人進來?！标憹u面露難色，一想到她性命不永，任她有何請求，也無拒絕之理，于是點了點頭，默默走出門去。

姚晴待他走遠，努力支撐起來，扶著床椅來到妝臺。明鏡皎如明月，反映柔和燭光，鏡中人的臉色好似臺上的戲子，抹了濃濃的白粉，慘白凄涼，不似人間顏色。

姚晴取了胭脂，抹在臉上，又用口紅洇染雙唇，再瞧時，鏡中人少了幾分凄涼，卻多了幾分詭譎妖態(tài)。姚晴望著鏡中人出神，忽又拭口紅胭脂，拈起一支金釵，抵在喉間，釵尖陷入肌膚，冰涼刺痛。突然間，她又心想：“這一下血濺五步，死相一定難看！”想了想，蘸起胭脂水粉，在桌上寫道：“陸漸，我去啦，你要好好活著……”寫到這兒，心中竟有千言萬語，細細想來，足可寫滿這一座暖閣。

姚晴從來不曾想過，對于那個傻子，自己竟有這么多廢話。大到功業(yè)是非，小到一餐一飯，還有種種的陰謀詭計、人情冷暖，恨不得全都付諸筆端。

她的雙眼一片迷離，可又叮囑自己：“別哭，你一哭，就舍不得死了?！毕胫灰а溃鰤Χ?。天幸門外無人，她扶著長廊粉壁，慢慢向前走去?；▓@安靜出奇，花香冷冷飄來，夾雜著海濤的聲音。姚晴打了個寒噤，聆聽片刻，向著濤聲來處走去。

出了一道朱漆小門，青石的階梯直通海邊。姚晴邊走邊歇，走了三百多步，終于來到階下。她的身子仿佛成了空殼，海風(fēng)迎面吹來，似要將她吹走。她的身子越來越冷，雙腿漸漸無力，當(dāng)下挪到路邊，靠著一塊礁石坐下。石塊冷冰冰的，一點點吸走僅有的熱氣。

“投海也不行了么？”姚晴想要站起，卻沒力氣，心中不勝凄涼，“罷了，投不了海，讓海風(fēng)吹死也好。人死了，情也滅了，不用在乎誰，也不用掛念誰，我姚晴女中豪杰，不可拖泥帶水，我?guī)筒涣岁憹u，也不做他的累贅……”她抬起頭來，眺望大海，海水幽黑沉靜，有如一只無朋的巨眼，觀照著天上的群星。

“媽媽活著的時候說過，星星眨一次眼睛，就有一個人死去，不知道我的星星現(xiàn)在在哪里？”姚晴癡癡想著，母親笑臉如在眼前，她忍不住伸出纖手，撫過眼前的虛空，生死幽途，似乎無所遮攔，只要輕輕一躍，就能去往那邊。

海風(fēng)悠悠，送來一陣低語，一男一女，男的是谷縝，女子的聲音嬌而不媚，正是施妙妙。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施妙妙頓了頓，忽道：“你……什么時候走？”谷縝道：“說不準，一來我還沒想通圖中之謎，二來陸漸不肯去，他不去，勝算不大。”施妙妙道：“寧姑娘、風(fēng)君侯、雷帝子、仙碧姑娘不也要去么？”谷縝道：“他們各有所長，但還不是萬歸藏的亞匹?！?/p>

姚晴對賭斗之事所知甚少，只是隱約猜到一些，正想凝神細聽，暖閣方向忽地響起了一聲長叫：“阿晴……”叫聲未絕，一道人影順著石徑如飛瀉下，惶急叫道，“阿晴，你在哪兒？”

姚晴藏身石后，谷縝和施妙妙卻應(yīng)聲上前，谷縝問道：“大哥，怎么了？”陸漸急切道：“你……你見到阿晴沒有？”谷縝怪道：“她不在暖閣么？”陸漸跌足道：“她要喝我親手燉的雞湯，我去廚房殺雞燉好，放心不下，又轉(zhuǎn)了回來。哪知暖閣里沒有人，桌上用胭脂留了字跡，說什么她去了，讓我好好活著。”

谷縝唔了一聲，忽道：“別急，她身子虛弱，不會去遠，島嶼四面汪洋，無處可去，是以必然在這附近。妙妙，你跟我一起在附近尋找，陸漸，你叫鬼鼻過來，聞香識美人，可是他的專長。”姚晴聽得七竅生煙，心中暗罵：“臭狐貍，就你心眼兒多，節(jié)骨眼兒上又來搗亂。”她心性果決，一旦決定，從不更改，當(dāng)下屏住呼吸，四肢著地，向著海中爬去。

浪濤聲越來越近，姚晴卻覺眼前眩暈，心跳如雷，雖只數(shù)丈之距，儼然遙不可及?！八酪策@樣難么？”她心頭一急，兩眼發(fā)黑，忽地昏了過去。

忽聽有人叫喚，姚晴迷迷瞪瞪地張開雙眼，只見陸漸抱著自己，一臉是淚。姚晴心中有氣，伸手一掀，喝道：“滾開！”陸漸一愣起身，神色茫然。

姚晴澀聲道：“誰要你管我的？”陸漸迷惑道：“阿晴，你說什么，我不太明白。”姚晴罵道：“你這個無膽懦夫，什么都不明白。”陸漸怪道：“我怎么是無膽懦夫？”

姚晴道：“谷縝跟萬歸藏定了一個賭約，是不是？”陸漸道：“是?。∷麄兗s好，誰找到潛龍，誰就勝出！”

姚晴心中一驚，沖口而出：“萬歸藏也知道了八圖秘語？”陸漸嘆道：“他用東島弟子的性命要挾，谷縝只好給他了！”姚晴沉默一下，忽道：“陸漸，這件事你非去不可！”陸漸一呆，搖頭道：“我不去，我就在這兒陪你！”

“蠢材！”姚晴氣得快要落淚，“為了八圖合一，我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怎么能讓萬歸藏占得便宜？就算沒有絕世的武功，你也要先一步找到潛龍，不能輸給萬歸藏！”

陸漸正覺遲疑，忽聽有人嘆氣，姚晴應(yīng)聲一顫，轉(zhuǎn)眼望去，只見溫黛靜悄悄地站在身后。姚晴撲入她懷，哇地哭出聲來，邊哭邊說：“師父，我寧可死了，也不做他的累贅，你讓我死了吧，我死了，一了百了…”陸漸聽到這兒，一股酸氣沖入眼鼻，撲在礁石上面，也放聲大哭起來。

姚晴見他大哭，不覺一呆，無意中收了眼淚，想要上前寬慰，可又礙于面子，不好開口說話。只聽溫黛苦笑道：“陸漸，你先別難過，姚晴說的也有道理，你應(yīng)該去找潛龍，賭斗勝負只是其一，最緊要的是，潛龍之上，也許藏著治好阿晴的法子。”

陸漸騰地跳起，一抹眼淚，叫道：“地母娘娘，你說什么？”溫黛笑了笑，說道：“我說，潛龍之上，也許藏著治好阿晴的法子！”陸漸又驚又喜，叫道：“真的么？”

溫黛點了點頭，說道：“地部的醫(yī)術(shù)是思禽祖師所傳。思禽祖師的醫(yī)術(shù)，卻來自三百年前的一位女神醫(yī)。”陸漸猛可想起魚和尚的故事，沖口而出：“你是說發(fā)現(xiàn)隱脈的那位女神醫(yī)！”

“那是花曉霜祖師?！睖伧煳⑽⒁恍?，“她也是‘西昆侖’梁蕭祖師的妻子，論輩分，該是思禽祖師的祖母。我看過思禽祖師的筆記，上面寫到，自己所學(xué)博而不精，算學(xué)、武學(xué)頗有天分，醫(yī)道并非專攻，花祖師的本事，他也沒有學(xué)全。加上種種原因，當(dāng)年來華之時，只帶走了心愛的算學(xué)機關(guān)圖譜，醫(yī)典但取兩部，并未全都帶走。思禽祖師臨死之前，心性大變，燒了許多典籍，僅有的兩部醫(yī)典也毀于劫火。不過筆記上說，花祖師出身天機宮，深諳典籍保存之道，所著醫(yī)典均有副本，思禽祖師沒說副本何在，不過依照常理推斷，副本該在潛龍之上?！?/p>

陸漸按捺心跳，顫聲說道：“這么說，只要找到潛龍，就能找到花祖師的醫(yī)典？”溫黛說道：“是啊，我醫(yī)術(shù)有限，救不得晴兒，那位女神醫(yī)醫(yī)術(shù)勝我百倍，必有起死回生的厲害手段，若能找到她的醫(yī)典，或許找得到醫(yī)治晴兒的法門?！?/p>

陸漸沉吟未決，忽聽谷縝的笑聲傳來，回頭一看，施妙妙和谷縝并肩走來，后者笑道：“地母何不早說，害我浪費了無數(shù)唇舌。這位花祖師，無論醫(yī)道人品，均是光照千古的奇人?！标憹u忍不住問道：“谷縝，你也知道花祖師？”谷縝笑道：“論族譜，花祖師與我谷家的先祖關(guān)聯(lián)頗深。她的弟子姓趙，本是大宋苗裔，后來與島王釋海雨的獨女成婚，兩人育有一女，晚些嫁給我家先祖遠昭公。所以說，東島谷氏的緣起，與花祖師大有干系?！?/p>

這些緣起，溫黛也是頭一次聽說，想到東島西城一脈同源，不覺輕輕搖頭嘆氣。

陸漸沉思一下，忽地抬頭說道：“谷縝，我想好了，我要帶著阿晴，跟你一塊兒去找潛龍?！惫瓤b嘆道：“此去有山海之險，又有強敵攔路，大哥，恕我冒昧說一句，姚大美人可能半途夭亡，根本到不了潛龍的所在！”

陸漸點頭道：“我明白，但有一線生機，我都不會放棄！”說到這兒，忽覺一只冰涼小手伸來，輕輕拉住他的右手，陸漸回頭一看，正是姚晴，兩人四目相對，姚晴微微一笑，說道：“這才像話！八圖合一因我而起，不可半途而廢，大不了死在半路，一抔黃土埋了了事?！?/p>

谷縝只覺好笑，心想這女子也是奇人，生死關(guān)頭，不顧自身安危，還想著“八圖合一”。施妙妙卻為二人感動，不住伸袖抹淚。

谷縝眼看氣氛悲傷，將手一拍，大聲笑道：“大哥、地母、姚姑娘，這幾日我鉆研八圖秘語，略有心得，想和大伙兒分享分享。既然大家都在，不如來我房中一聚？”

眾人點頭，到了谷縝房間，左飛卿、虞照、寧凝、仙碧均已先到，正在房中說話。寧凝見了姚晴，神氣頗為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左飛卿內(nèi)傷頗重，容色憔悴。虞照腿傷初愈，豪興不減，坐在桌邊大杯飲酒，見了谷縝便笑：“這悶酒喝得不快，你來得正好，先陪為兄干上十杯！”仙碧給他一掌，埋怨道：“正事要緊，你胡鬧什么？”虞照脖子一梗：“喝酒也是正事！”

谷縝笑道：“虞兄別急，先說正事，你我再喝通宵！”虞照喜上眉梢，拍手道：“好、好！”

谷縝拿出紙筆，一邊寫畫，一邊說道：“五條線索大家都已盡知，我以為若要破題，當(dāng)從第一條‘龜銘’著手。依我之見，龜銘二字，解釋有三：一是石龜所托碑銘，這一類碑銘天下間數(shù)不勝數(shù)，大至皇城古墓，小自衢中道邊，如果一一找遍，不知找到何年何月；二是與龜有關(guān)的銘文，更如海底撈針，無從著手……”說到這里，頓了一頓，仙碧忍不住問：“第三點解釋呢？”

谷縝笑道：“第三點么，我私心以為，這個龜，說得就是此間?！北娙司且惑@，紛紛道：“靈鰲島么？”谷縝笑道：“大家或許在想，潛龍是西昆侖從東島奪走的，思禽先生又與東島仇怨甚深，怎么會將線索留在靈鰲島上。但他是聰明人，所設(shè)的謎題，決不會是耗費人力的笨題死題，必是出人意料的巧題。東島本是最不可能藏有線索的地方，如果藏在此間，卻又最為巧妙！”

姚晴冷不丁道：“島上可有什么碑銘？”谷縝道：“島上碑銘不多，只有二十多處，年代早于思禽祖師的，則只有六處?！毕杀坛烈鞯溃骸斑@么說來，線索就在這六處銘文了？”谷縝道：“我昨日想到這點，仔細瞧過，并未發(fā)覺異樣，所以待到天亮，還請諸位一同前往，人多眼利，或許能夠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北娙司姓駣^，紛紛答應(yīng)不提。

次日天明，眾人聚齊，一同前往散落島上的碑銘，谷縝特意帶上薛耳，聆聽碑中可有夾層，一路尋去，均無異樣。走走停停，輾轉(zhuǎn)來到一道澗水邊，雪浪飛濺，云氣蔚然，澗水兩側(cè)各有一座小峰，青翠可愛，仿佛溶入悠悠碧空。

一行人溯流而上，來到發(fā)源之處，卻見一眼墨綠小潭，潭邊立了一方白色石碑，碑上鐫寫銘文：

良常西麓，源澤東泄。飲玉成漿，饌瓊為屑。天籟虛徐，風(fēng)簫泠澈。三變玄云，九成絳雪。

多閑散人花鏡圓撰

某年某月某日

薛耳用木椎敲打碑身，聽了一會兒，搖頭道：“實心的?！北娙舜笫?，又看銘文，仍無所得，正想放棄，寧凝忽道：“這碑有古怪，字后面還有字?！北娙司龖延小吧招敝g(shù)，能夠見人之所未見，紛紛注目向她望去。寧凝轉(zhuǎn)身取來一些草葉，擠出草汁，涂在碑上，涂滿之后，又攢袖蘸水，輕輕抹去綠汁，若干處綠汁抹盡，綠意淡淡不去，觀其連綴變化，卻是幾行文字。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石碑上有許多細密小孔，小孔連綴起來，便成文字。尋常人乍眼一看，只當(dāng)碑面粗糙，唯有寧凝目力奇妙，看出其中奧秘。涂上草汁以后，光滑處抹去容易，粗糙處卻有汁液殘留，字跡由此顯露出來。

眾人凝目看去，那字卻是四行怪句：

巫巫巫巫

雅雅頁中雄

一鵝行千古

閃賺不見人

左飛卿只瞧一眼，說道：“這是謎語?！?/p>

“確是謎語?！惫瓤b笑道，“第一句烏字下的四點大得奇怪，這四點是烏鴉的爪子，可稱作烏足。合上前面四個巫字，便是四巫烏足，烏字也可解做烏有，巫無足，去掉“巫”下一橫，四巫無足，是一個‘眾’（按，“眾”的繁體）字。第二句易解，雅字一大一小，乃是‘大雅小雅’，頁中雄，雄者公也，公頁相合，為一個‘頌’字，詩經(jīng)風(fēng)雅頌，大雅小雅頌都有了，中間缺的正是風(fēng)字。第三句，一鵝行千古，鵝的形狀似一個之字；第四句，閃字不見了人，正是一個門字；四字合起來，就是‘眾風(fēng)之門’。”說到這里，他和施妙妙對視一眼，同聲叫道：“風(fēng)穴！”

仙碧吃驚道：“下一個線索在風(fēng)穴？”谷縝笑道：“那里可不好進！”眾人面面相覷。谷縝又笑：“看起來，思禽先生進過風(fēng)穴，事在人為，他進得去，我們也應(yīng)該進得去。”虞照拍手稱是：“我們這些后輩，不可輸給了他！”

風(fēng)穴在鰲頭磯左后側(cè)，眾人還未看見，遠遠便聽風(fēng)聲凄厲，忽大忽小，千變?nèi)f化。

順一條羊腸小道上攀，冷冽罡風(fēng)陣陣送來。不久望見穴口，黑洞洞深不見底。穴前的青石長年經(jīng)受風(fēng)刀砥礪，光溜溜寸草不生，水汽凝結(jié)成冰，附在石上，青碧發(fā)亮。谷縝和施妙妙見狀，憶起幼時頑皮取冰的趣事，不覺相視一笑，心底其甜如蜜。

陸漸定眼細看，穴口上方有人用尖銳之物寫了數(shù)字狂草，飄逸無方，颯然欲飛，陸漸瞧了瞧，忽道：“好字！”話音剛落，就聽姚晴冷笑：“你也知道好？我問你，那是什么字？”

陸漸本想讓姚晴留在閣中歇息，誰知這位大小姐天生的閑不住，又見寧凝同行，更是鬧著要來。陸漸無法，向谷縝討了一件火狐皮的袍子，裹著她背在身后。這狐皮袍是當(dāng)年谷萍兒醫(yī)治寒疾用的，十分輕暖舒服，行不多遠，姚晴就昏沉睡去，直到風(fēng)穴怒號，她才聞聲驚醒。又聽陸漸贊那狂草，心中好笑，故意出題難他。

陸漸面皮一熱，念道：“眾什么門……”姚晴笑道：“眾什么門？笨蛋，眾風(fēng)之門！”陸漸心想：“無怪谷縝和施姑娘一聽說‘眾風(fēng)之門’，便道‘風(fēng)穴’，原來這里寫得明明白白?！笨谥修q解說：“這四個字太潦草，寫得跟一個字似的。”姚晴道：“又找借口，這算什么潦草？張旭的《率意貼》才叫潦草。哼，你都不認得，又說什么好字？”陸漸搖頭道：“我沒說字好，只覺得這幾個字筆畫凌厲，藏有極高明的劍意?！币η缏勓约毧矗珀憹u所言，心中正覺驚訝，陸漸又道，“洞穴兩側(cè)還有字，該是一個人寫的?！?/p>

姚晴念道：“莊生天籟地，希夷微妙音……還有落款：東吳公羊羽某年某月醉書?！标憹u忍不住道：“這話什么意思？東吳公羊羽又是誰？”姚晴道：“前兩個典故我知道，莊生天籟，出自《南華經(jīng)》中的《齊物論》，人籟是絲竹，地籟是眾竅，天籟是天風(fēng)。希夷出自《道德經(jīng)》，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說的是不可捉摸、玄微奧妙的境界。至于東吳公羊羽么，我可不知道了?！?/p>

仙碧接口笑道：“公羊先生是古代的一位大劍豪，西昆侖祖師見了他，也要叫一聲師祖呢！”姚晴輕啐一口，皺眉道：“誰跟你說話？”仙碧笑而不語。陸漸卻嘆道：“無怪這些字飄忽凌厲，敢情真的含有劍法?！毕杀痰溃骸昂瑳]含劍法我不知道，這字卻是用長劍一氣刻成的?！?/p>

忽聽左飛卿道：“這風(fēng)穴古怪，容我先入一探。”仙碧脫口道：“不行，你傷勢未愈！”左飛卿搖頭道：“不打緊，我瞧一瞧，并不深入?！笨v身騰起，飄飄轉(zhuǎn)轉(zhuǎn)，恰如一片流云，嗖地鉆入穴內(nèi)。

穴中怪風(fēng)百出，小時飛沙走石，大時吹倒人畜。逆風(fēng)而行，難之又難，左飛卿直面闖入，卻似一無阻礙。眾人瞧得吃驚，不到一炷香工夫，忽見白影閃動，左飛卿退了回來，隨風(fēng)一轉(zhuǎn)，落在眾人前方。只見他面色發(fā)青，嘴唇泛紫，眉毛頭發(fā)上掛了一層白霜，忽地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仙碧吃了一驚，取出藥瓶，倒出一丸丹藥給他服下。虞照轉(zhuǎn)到他的身后，以“風(fēng)雷轉(zhuǎn)生之法”壓制他體內(nèi)的傷勢。

左飛卿緩過一口氣，說道：“若論風(fēng)勢，穴中并不足畏，但風(fēng)中夾雜一股寒氣，像是從九幽地獄吹出來的。我進去里許，就被那寒氣激發(fā)了傷勢?！庇菡盏溃骸爱?dāng)年思禽祖師怎么進去的？”左飛卿道：“祖師法用萬物，入穴當(dāng)然容易?！?/p>

谷縝笑道：“如是這樣，我來試試。”左飛卿點頭道：“我卻忘了，你也練了‘周流六虛功’。不過，我教你個鉆風(fēng)的法兒，大可事半功倍。”當(dāng)下口說手比，講了一通避實就虛的法子。

谷縝聽完笑笑，也如左飛卿一般，長發(fā)飄起，嗖地一下鉆進風(fēng)穴。仙碧笑道：“聽說練成‘周流六虛功’，八部神通信手拈來，如今看來，果然不假。飛卿，你這‘鉆風(fēng)法兒’，可是有了傳人！”左飛卿搖頭道：“說笑了，此人將來必是一派宗師，區(qū)區(qū)何德何等，豈敢貪天之功？”施妙妙接口笑道：“古人尚有一字之師，風(fēng)君侯何必自謙？”

陸漸望著洞口，心神不寧，忽將姚晴遞給施妙妙，說道：“施姑娘，你代我照看阿晴，我也進去瞧瞧?！毕杀绦αR道：“該打，還叫施姑娘？”陸漸一呆，訕訕道：“是，該叫弟妹才對?！?/p>

施妙妙紅透耳根，忽見姚晴一言不發(fā)，目光不離陸漸，便道：“別擔(dān)心，他倆放在一起，天下也去得?！币η鐩]好氣道：“我才不擔(dān)心，就知道逞能，被風(fēng)吹死了也活該！”一邊說，一邊偷眼望去。陸漸對著風(fēng)穴沉思一會兒，雙手探入風(fēng)中，身子一扭，忽地沒了影子。

姚晴咦了一聲，好不驚奇。仙碧瞧出她的困惑，說道：“陸漸練了補天劫手，能以雙手知覺風(fēng)勢，加上‘大金剛神力’，深入風(fēng)穴不在話下?！币η绨姿谎?，冷冷道：“多嘴多舌，我問過你么？”仙碧不禁語塞，自知嫌怨難消，苦笑一下，再不多言。

陸漸越是深入，風(fēng)勢越強，好像千百巨手推來搡去，風(fēng)聲狂呼亂叫，勢如千軍萬馬一起殺來。

他憑劫力避開風(fēng)頭，行不多時，風(fēng)勢忽變，一忽而鼓吹向前，一忽而又旋轉(zhuǎn)不已，四周的洞壁覆蓋了一層玄冰，摸上去冰冷刺骨。

忽覺前方氣流有異，似有事物來回沖撞，此時洞中黑暗，全憑劫力感知，陸漸沖口問道：“谷縝，是你么？”他內(nèi)力雄勁，語聲沖開罡風(fēng)。

谷縝神功雖成，火候卻不足，初時真氣充足，入穴越深，越覺精力不濟，“周流八勁”雖然不時補充，卻遠遠及不上真氣的損耗之速。所以堵在這里，無法再進一步，應(yīng)聲叫道：“大哥么，我在這兒！”

陸漸趕上前去，挽住谷縝手臂，但覺他氣機運轉(zhuǎn)不暢，當(dāng)即注入“大金剛神力”，谷縝得了這股真氣，緩過勁來，與陸漸手挽著手向前沖去。陸漸用劫術(shù)尋找狂風(fēng)破綻，谷縝使“鉆風(fēng)法”卸去風(fēng)力，兩人配合無間，在風(fēng)中如魚得水。

風(fēng)穴曲曲折折，深得出奇，谷縝心下推算，二人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行了二十余里，已過了靈鰲島的中心，可是依然不見盡頭。兩側(cè)的玄冰越結(jié)越厚，將眾風(fēng)迫成一束，更加凄冷凌厲，狂風(fēng)振動冰壁，發(fā)出嗡嗡怪響，直如千百洪鐘同時震動。冰層時而脫落，化為千百冰屑涌出，二人縱有神通護體，打在身上，仍是隱隱作痛。

又走了兩百多步，二人腳底一虛，忽地向下急墜。這一下十分突兀，二人心中均是一個念頭：“完了?！毙哪钗唇^，“嘩啦”一聲，雙雙掉進水里。

那水奇寒徹骨，兩人緩過一口氣，劈波斬浪，向前游出二十來丈，腳底一沉，踏上實地。兩人連滾帶爬，上了一片石岸，躺在地上陣陣喘氣。奇怪的是，此間十分幽寂，唯有風(fēng)行水上，發(fā)出泠泠細聲。

四周黑洞洞一無所見，陸漸恢復(fù)氣力，雙手放在地上，劫力延伸出去，忽道：“谷縝，后面高處有個山洞。”谷縝笑道：“妙極，快快上去?！?/p>

伸手摸去，身后果有一片懸崖，二人攀巖而上，只覺爬得越高，風(fēng)勢越大，對崖似有無數(shù)孔竅，吹來縷縷勁風(fēng)，二人渾身是水，經(jīng)風(fēng)一吹，遍體生涼。

到了洞口，陸漸怕有危險，走在前面，走了兩步，摸到一扇石門，不覺心生狂喜，運力一推，喝聲“開”！

石門應(yīng)手而開，一股陰風(fēng)從中射來。陸漸定一定神，大步走在前面，谷縝緊隨在后。魚貫行了百步，二人眼前一亮，入眼處是一座數(shù)丈見方的石廳，四面墻壁上各嵌了三顆徑寸大珠，珠光柔和恬淡，照定一口石棺。

谷縝走到壁前，瞧那明珠，驚訝道：“這是長明珠！”陸漸道：“長明珠？”谷縝道：“長明珠是夜明珠中的神品，相傳是深海魚龍頭頂之珠，價值連城。我周游天下，也只見過一枚，這里竟有十二枚，棺中葬的是何人物？”

陸漸走到棺前，拂去塵土，指尖所及，棺面凹凸不平，刻滿文字，不由念道：“弟花鏡圓……姊風(fēng)憐之墓……”話音落地，二人四目相對，石廳中一片寂靜。過了良久，谷縝長吐一口氣，輕聲說道：“鏡天、風(fēng)后竟在這里，生不同衾，死卻同穴……”言下不勝感慨。

“鏡天、風(fēng)后？”陸漸喃喃道，“《黑天書》的始祖？”谷縝默默點頭，陸漸忽道：“他二人到底誰主誰奴？”谷縝苦笑道：“只有天知道?！?/p>

陸漸摸索棺面，忽道：“這里還有字。”于是念道，“余與姊自幼相逢，從此宿孽糾纏。蒙姊垂青，共究隱脈，開武學(xué)之新境，成千古之奇功。妙則妙矣，卻有至憾，此雖煉神捷徑，卻非一人能夠成功，成功之日，也是大難之時。余二人苦研多年，無法解脫，姊悲恨痛悔，郁郁而終，余心灰意冷，藏身風(fēng)穴，棄絕世務(wù)，漸漸有所領(lǐng)悟。煉者倘能貫通隱顯二脈，煉神致虛，合于大道，黑天之劫可盡解也。然而此道艱危，顯隱之妙，余非親歷，故而難于盡知。又惜此功為姊心血性命所聚，不忍廢于吾手，故撰《黑天書》一部，留與后世能人，破其秘奧，消余慚恨?！?/p>

“顯隱之妙，余非親歷?！惫瓤b沉吟道，“就這一句話而言，當(dāng)是風(fēng)后為奴，鏡天為主?！标憹u皺眉道：“《黑天書》在哪兒？待我毀了它，免得害人。”說著躬身尋找，谷縝扯住他說：“《黑天書》已經(jīng)不在此地了。”陸漸念頭一轉(zhuǎn)，恍然道：“不錯，思禽祖師來過這里，帶走了《黑天書》！”谷縝點頭說：“這一來就說得通了，為何《黑天書》本在東島，卻從西城流出?！?/p>

陸漸忿然道：“思禽祖師燒了那么多書，為何偏偏留下了《黑天書》？”谷縝道：“這就是聰明人的煩惱。他燒的那些書，無非都是他看明白、想通透的，這部《黑天書》他老人家也沒想通。再說鏡圓祖師與思禽祖師大有淵源，思禽祖師見他一生為情所困，心中必然十分難過，解開黑天之謎是鏡圓祖師死前的遺愿，思禽祖師無法解開，只好留下此謎，留待后人解答。想必他也知道此書危害，故而收藏甚秘，不料百年之后，終被西城弟子找到?？上Ш笕瞬恍ぃ坏恢铝τ谄平獯藭?，反而用來役使劫奴，惹來無數(shù)腥風(fēng)血雨?！?/p>

兩人心懷激蕩，一時默然，過了一會兒，谷縝忽道：“你再摸摸石棺，可有經(jīng)書線索？”陸漸詫道：“經(jīng)書沒了，還摸什么？”口中這么說，手里卻繼續(xù)摸索，忽道，“在這里了——棺左墻角?！惫瓤b蹲下來，在石棺左邊的石壁下摸索一陣，笑道：“有了。”“咔嚓”一聲，似乎按到機關(guān)，一陣鳴金切玉之聲，地面一塊巖石退開，升起一方玉匣。谷縝笑道：“在這兒！”

陸漸怪道：“這是什么？”谷縝道：“思禽祖師取走了《黑天書》，又會留下什么？”陸漸脫口叫道：“線索！”谷縝一笑，正要開匣，入口處忽地卷起一陣狂風(fēng)。兩人猝不及防，為那大力所逼，紛紛縱身閃避。這時間，谷縝手中一輕，玉匣忽地易主，跟著就聽陸漸大聲疾喝，滿室勁氣縱橫，將他推出老遠，狠狠撞在石棺上面。

忽聽呵的一笑，有人說道：“謝了?！惫瓤b聽出是萬歸藏的聲音，努力掙扎起來，只見青衫一晃，消失在洞口。陸漸大叫一聲，追趕上去，谷縝也飛步緊隨。兩人趕到墓穴出口，前方漆黑一片，萬歸藏不知所蹤。陸漸跌腳懊惱：“他怎么在這兒？”谷縝忽道：“等一等。”轉(zhuǎn)身奔向墓室。

陸漸隨他入內(nèi)，到了石廳，谷縝取出匕首，撬下一顆長明珠。陸漸吃驚道：“你做什么？”谷縝道：“借光。”話音未落，忽聽嘎嘎之聲，石棺陡然下沉。谷縝叫聲不好，拽住陸漸，奔向出口。

通道中亂石如雨，兩人一邊奔跑，一邊揮掌掃開。剛到出口，身后“轟隆”一聲，墓穴坍塌，數(shù)十萬斤巨石將入口死死封住。

陸漸駭然道：“怎么回事？”谷縝苦笑道：“怪我動錯了念頭，本想借一借這長明珠的光亮，卻忘了鏡圓祖師出身天機宮，精于機關(guān)之術(shù)。入墓者只取《黑天書》則罷，若是開棺取珠，必定觸動機關(guān)，震塌墓穴，將來人與石棺一起封在里面?！闭f罷注視手中明珠，淡淡珠光色呈青白，照在人面，須發(fā)畢現(xiàn)。

陸漸皺眉道：“谷縝，我們只尋潛龍，不要另生枝節(jié)?！惫瓤b擺手道：“好了，我知錯了，大約經(jīng)商太久，見了珍稀寶貝，總有一些眼饞。”

珠光幽幽，可照一丈來遠，二人來到風(fēng)穴出口，出口與入口迥異，外面風(fēng)向外吹，這里卻有一股強大吸力。二人剛到出口，如被百十人拽著身子向前扯動。此番順風(fēng)而行，比起入洞容易百倍，兩人腳不沾地，翻騰向前，恍若騰云駕霧，去勢比箭還快，陡覺前方光亮刺眼，呼地一下鉆出穴外。

這時間，谷縝忽地想起，風(fēng)穴前就是懸崖，不由叫了聲：“當(dāng)心！”可已遲了，兩人腳下空空，筆直下墜，忽聽“嗖”的一聲，一條白影飛來，將二人腰身纏住。二人稍一借力，順勢轉(zhuǎn)回洞口，低頭看去，那白影卻是一條紙鞭。原來左飛卿眼看危急，使出“紙神鞭”，將二人拉了回來。

二人站定，眼看洞前之人無恙，心中稍定，谷縝問道：“萬歸藏呢？”眾人均是苦笑，仙碧一指遠處海面。谷縝極目望去，海面上一艘黃鷂快船，去似如飛魚跳浪，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只剩下了一個黑點。

谷縝又好氣又好笑，大聲叫道：“真是買不如賣，賣不如偷，偷不如搶！”虞照道：“老弟，這話怎么說？”谷縝道：“老頭子當(dāng)年說過，同樣一件貨物，買來不如賣出劃算，賣出不如偷來劃算，偷的不如搶的劃算?！?/p>

陸漸叫道：“這不是教人做強盜嗎？”谷縝苦笑道：“做強盜是無本萬利的買賣，一旦做成，勝過平常生意十倍。老頭子財雄天下，決不是一分一厘賺來的，多半使了許多不光彩的手段。”頓了頓又問，“萬歸藏什么時候來的？”仙碧道：“陸漸入穴不久，他便來了。我們阻攔不住，眼睜睜瞧他進去。唉，這兩個時辰動靜全無，真是急死人了?！?/p>

谷縝微微苦笑，眼看陸漸懷抱姚晴，一言不發(fā)，不由胸生愧疚，嘆道：“大哥，怪我不好，沒想周全……”陸漸搖頭道：“這都是天意，怪你做什么？”抱起姚晴，默默離開。谷縝望他背影，心中越發(fā)自責(zé)。

一行人悻悻離開風(fēng)穴，走到半途，忽見溫黛扶著仙太奴走來。仙太奴雙睛迸裂，今生已成廢人，眾人見他模樣，心中均覺酸楚。

“出了什么事嗎？”溫黛問道，“我剛剛看到陸漸，他的臉色很壞，問他什么，他也不說?！惫瓤b嘆一口氣，略略說了前事，眾人聽說花鏡圓和風(fēng)憐合葬穴中，均感訝異，又聽說《黑天書》是梁思禽帶回西城，流毒后世，都覺不可思議。

仙太奴忽道：“祖師爺念及親情，留下此書，確是禍患。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人非圣賢，又孰能無過？”他身為劫奴，發(fā)此斷語，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仙太奴又道：“谷縝。”谷縝道：“前輩有何指教？”仙太奴徐徐說道：“萬歸藏深諳權(quán)謀之術(shù)，比世人更明白‘制人而不制于人’的道理。與他賭斗，本就極難占得上風(fēng)。你是少有的聰明人，當(dāng)知道禍乃福之所倚，福乃禍之所靠。萬歸藏先聲奪人，未必就是壞事，緊要關(guān)頭，不能為親情擾亂心思，輸一陣，還可贏回來，心亂了，那就不用再斗了?！?/p>

谷縝聽了這話，精神一振，笑道：“前輩放心，這不過開了個頭，好戲還在后面?！毕商Φ溃骸斑@么說，你有對策了？”谷縝道：“萬歸藏拿到線索，必然直奔線索指定之所。我立時飛鳥傳書，知會沿海的東島弟子，讓他們布下暗哨，瞧萬歸藏去往何處?！?/p>

仙太奴搖頭道：“這法子沒什么，必在萬歸藏算中。”谷縝說道：“事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可恨姚姑娘的傷勢急迫，我倒是盼望萬歸藏雷厲風(fēng)行，不要耽擱時日?！庇菡諊@道：“老弟，這話有點兒泄氣了?！?/p>

谷縝苦笑一下，向溫黛問明陸漸去處，與施妙妙一同前往。行了一程，來到海邊，遠遠望去，陸漸擁著姚晴，眺望茫茫大海。施妙妙瞧著二人，眼圈兒微微泛紅，谷縝知她心意，緊握她手，輕聲道：“別難過，你若難過，陸漸豈不更加傷心？”施妙妙點了點頭，竭力忍住眼淚。

谷縝強打精神，叫聲“陸漸”。陸漸回頭看來，谷縝上前將仙太奴的話說了一遍，正色道：“眼下不是灰心的時候，追趕萬歸藏才是正經(jīng)?！标憹u猶豫未決，姚晴已笑道：“臭狐貍這話我愛聽?！标憹u想了想，說道：“仙前輩說的是，天下事很少一帆風(fēng)順的，萬歸藏是人不是神，咱們不用怕他！”姚晴笑道：“這還差不多！”

決心一定，谷縝安排船只，當(dāng)日動身。施妙妙送到海邊，拉著他流淚埋怨：“我真羨慕姚姑娘，與陸大哥生死一同，你這個壞東西，干嗎不帶我去？”

谷縝一邊給她拭淚，一邊笑道：“妙妙，如今東島四尊，只剩下了你一個。你我一同走了，東島豈不群龍無首？你乖乖的，看好家，等我回來?！?/p>

施妙妙低頭想了想，取了一塊手帕，又拈出一枚銀鱗，割破手指，鮮血滴上手帕，血漬殷紅，觸目驚心。谷縝吃驚道：“傻魚兒，你做什么？”奪過纖手，吮去鮮血。

“谷縝！”施妙妙語聲幽幽，“十指連心，這血是從我心頭流出來的，你帶著這塊手帕，無論天涯海角，我的心也跟你在一起。”谷縝拿著手帕，看了一會兒，默默揣進懷里，又向施妙妙招了招手，大踏步走向海船。

一時風(fēng)帆升起，船離沙岸，施妙妙忽地奔到海邊，雙腳浸入海水，向著大船拼命揮手。海船駛出老遠，仍能看到她的影子，風(fēng)聲嗚嗚，仿佛不盡的哭聲。

谷縝站在船頭，心中悵然若失。這時虞照走來笑道：“來喝酒么？”谷縝一笑，隨他進艙。酒過三巡，虞照見谷縝悶悶不樂，也覺提不起興致，一拍桌子說道：“不是為兄說你，對付娘兒們嘛，心腸一定要硬，你對她們越好，她們越是來勁，你兇一些，才能鎮(zhèn)住她們?！?/p>

“你對誰兇??？”谷縝還沒答話，仙碧的聲音遠遠傳來，“灌了兩杯馬尿，又來大吹牛皮。”虞照一低頭，變成了沒嘴的葫蘆。

這時仙碧進來，瞅著虞照，神色氣惱，忽地坐在桌邊，斟一碗酒，一氣喝干，又斟上第二碗，望著酒中的影子瞧了一會兒，眼淚吧嗒吧嗒地落入酒里。虞照只覺心慌，焦躁道：“哭什么？你這一哭，壞了人的酒興?！毕杀谭畔戮仆?，抹了眼淚，冷冷說道：“姓虞的，你認識我多久了？”虞照道：“二十九年吧，三十年也說不定?！毕杀桃Я艘а溃f道：“是二十九年七個月零四天。”

虞照哦了一聲，漫不經(jīng)意地說：“你記這么清楚干嗎？”仙碧道：“三十年了，你胡子拉碴的，我……我也老了。”虞照一愣，打量她一眼，呸道：“盡說喪氣話，你一條皺紋都沒有，怎么就老了？”

“皺眉不在臉上！”仙碧指了指心口，“在這兒！”說完一手支頤，默默盯著虞照。谷縝知情識趣，知道二人間必有體己話兒要說，笑笑說道：“我去看看風(fēng)景?！闭f罷起身出門，將虞照丟在那兒，手硬腿硬，面皮發(fā)僵，坐在桌邊，活似一尊門神。

谷縝走到船尾，忽見寧凝坐在船舷，獨自眺望遠處，不由笑道：“寧姑娘，當(dāng)心船一搖晃，將你拋到水里去?！睂幠膊磺扑?，淡淡說道：“淹死了更好?！惫瓤b嘆道：“寧姑娘，你何必自苦……”寧凝冷冷道：“人生在世，苦的時候總要多些，這么多年，我也習(xí)慣了?！惫瓤b大感無味，回頭望去，忽見桅桿高處，一個人影迎風(fēng)佇立，仿佛一只孤獨的白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