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fēng)的時候想起你》 章節(jié)介紹
小說《起風(fēng)的時候想起你》是目前在年輕人中非常盛行的一部作品,并得到眾多書迷的一致好評,該小說的作者是沐爾,主角是薛亦樓俞致禮。第3章內(nèi)容介紹:“時光靜好,似水流年;回憶如墓,一生為牢?!碑斠鄻窃谛埳蠈懴逻@些話時,心中就被這樣的情緒縈繞,豁.........
《起風(fēng)的時候想起你》 回憶如墓,一生為牢 在線試讀
“時光靜好,似水流年;
回憶如墓,一生為牢。”
當亦樓在宣紙上寫下這些話時,心中就被這樣的情緒縈繞,豁達中帶著凄苦。
就在一個小時前,她滿頭大汗地驚醒在床上,而后翻來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腦袋里就出現(xiàn)了這些話,她索性把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練起毛筆字。
……
……
“我也想放浪形骸,同時愛著很多人,從你為我設(shè)下的圍城里逃離出來,可我恐懼,我只要一想起你的臉,我就不敢這樣自暴自棄,我害怕我做得太過分了,你就真的不回來了。
“我對紀燦說我不會破壞思嘉的幸福,我說這么漂亮的話,我故意裝作自己已經(jīng)不要你了,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活得沒那么糟糕,可我真的是希望你回來的。我把整個青春都給了你,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你,我為你傾盡勇氣與力量,如果這樣都不能得到幸福,那我是不是太可憐了?
“致禮,如果你不愛我了,為了舒樂,也請你回來,回來我的身邊,娶我,和我一起走剩下的人生路,你不要看輕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九年。你是個男人,你就當吃點虧,委屈下自己,這輩子一眨眼就可以過去了,下輩子,我們都求求上帝,不要再遇到彼此了。”
她說得口干舌燥,說得熱淚盈眶,可是俞致禮依然是那樣冷漠生疏的臉孔,沒有動容。
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
后來慢慢轉(zhuǎn)醒,她才知道這究竟是一場怎樣滑稽的夢,眼角還殘留著淚,如此真實,真實得令她痛徹心扉,也只會在夢里,她才會這樣誠實地放下身段去請求俞致禮回到她身邊,如此厚顏無恥。
俞致禮,在不見你的第二十天,在思嘉的生日這一天,我夢到的是這樣放下尊嚴、卑躬屈膝的自己??啥疾皇悄敲丛愀獾模钤愀獾氖?,我醒來后是如此瘋狂地想念你,想念你的情話,想念你的親吻,想念你的撫摸……一切的一切,我的理智一點點被蠶食殆盡。
淚滴落在宣紙上,字花了,世界也模糊了,心里亂到了極點,她不得不翻出許久不看的佛經(jīng),以試圖讓自己心靜下來,直到天邊泛白,城市的靜被打破,她不得不頂著一對黑眼圈去律所上班,偏偏還是個頗為忙碌的日子。
上午她和離婚案件的當事人見面,中午和一起商標侵權(quán)案的當事人吃飯,快傍晚的時候,周容不請自來,給她帶來了一位客人。
“李夫人,這位是薛律師,辦這類案子經(jīng)驗豐富,你可以聘她做你孫子的辯護律師?!?/p>
大概是對周容一直都沒有好印象,亦樓總覺得他的話語中暗含諷刺。
“薛律師,你一定要幫幫我孫子?!?/p>
亦樓點點頭,聽那位李老夫人講述她孫子的事情,亦樓有些排斥,又一起豪門紈绔的爛攤子,結(jié)束談話后,亦樓以案情復(fù)雜為由,她說需要考慮一番,送走李夫人后,周容沒有離開的意思。
“還有事?”亦樓挑眉問,大有這里不歡迎你的架勢。
周容悠哉地喝了口茶,“這不是新茶吧,哪天我給你帶新茶來。”
“不需要,我對茶沒那么講究,來我辦公室的人也沒有心思講究茶新不新吧?!?/p>
“我以為你會毫不猶豫地就接下這個案子,畢竟如果這場官司贏了,李夫人少不了你的好處,往后有案子也會介紹給你。”
“謝謝你向她推薦我,但我想,這案子想接的人多了去了,不缺我,我倒想做受害者的辯護律師,比起得到高酬勞,現(xiàn)在的我更希望是能把那些該送去監(jiān)獄的人送進去。還有,周警官,你不需要向我示好,相信我,你在我這里聽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p>
周容笑笑,“薛律師就這么不相信自己的魅力,就不相信我真的只是單純地接近你,被你吸引著?!?/p>
“謝謝你,我不信?!?/p>
周容也不辯解,抬手看了看手表上的時間,“一起吃晚飯吧。”
“抱歉,我今天有些累,想早點回家補覺?!?/p>
“你今天黑眼圈是有些重,化妝都遮不住,怎么失眠了?”
亦樓心想這周警官怎么有點自來熟,“有求而不得的事就失眠了。”她說得有些隱晦。
“我想我能為薛律師解憂,跟我走吧?!敝苋蓓樖掷鄻堑氖直劬屯庾撸鄻谴掖夷蒙习?。
亦樓沒有想到周容開車帶她到了君悅酒店,“我要參加一個生日Party,你做我的女伴吧,拜托了,今天要是沒女伴,我可慘了,溫思嘉她們不知道要怎么整我?!?/p>
“好?!睅缀醵寄苈牫鲱澮簟?/p>
她挽著周容的手臂走進了君悅的玫瑰宴會廳,衣香鬢影,富麗奢華。
俊男美女組合一下子就吸引了大片目光,包括溫思嘉和俞致禮。
周容握住了亦樓有些冰冷卻冒著汗的手,“跟我走。”
走到思嘉和致禮面前,周容拿出禮物遞給思嘉,“思嘉,生日快樂!這是我和亦樓送你的禮物,希望你會喜歡?!?/p>
“表哥,我真沒想到你的女伴是亦樓,哇塞,你那榆木腦袋終于開竅了,居然牽著這么個大美女來參加我的生日宴會。”思嘉興高采烈地說。
“思嘉,生日快樂!”亦樓笑得溫婉。
思嘉的目光轉(zhuǎn)向亦樓,不滿地說:“你回南城了居然都沒告訴我,你太不夠意思了吧?!?/p>
“最近有點忙?!币鄻菐е敢饨忉?。
“算了,原諒你了,待會一定要給我講講你和我表哥是怎么認識的?!闭f完就熱情地向亦樓介紹她的未婚夫俞致禮。
后來陪著周容走了個過場后,亦樓就躲到了角落,紀燦悄悄地來到亦樓身邊,嬉笑著,“你居然逆襲了,佩服!”
“純屬意外?!?/p>
“那可是周容,你什么時候和他勾搭上了?”
周容的身份前幾天所里同事在工作群里八卦過,不然亦樓一直都以為周容只是個警察,原市委書記的外孫,父母皆是這座城市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也難怪宋郁文會和周容走得那么近了。
“我不是可以隨便勾搭的人。”亦樓表明自己的立場,并堅定地說:“周容這個笑面虎,我永遠都不會被他勾搭到,我是很有格調(diào)的人?!?/p>
“夠嚴肅啊?!?/p>
躲在不起眼的角落的好處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盯著俞致禮看。
“他不想看到我,我偏偏就這么來了,氣死他?!?/p>
“俞致禮的臉色是蒼白了不少?!?/p>
說話間,思嘉這個壽星也湊了過來,問侍應(yīng)生要了香檳,三個人寒暄著,小酌一番。
“怪無聊的吧,都讓致禮不要替我辦了,可他就是喜歡熱鬧,25歲后的生日,我一個都不想過?!?/p>
“心聲?!币鄻琴澩睾退技?、紀燦干杯,飲盡。
后來,俞致禮過來帶走思嘉去招待客人,在亦樓看來,他就是不想讓思嘉和她有過多的接觸,好像她存了什么壞心眼,要害思嘉似的。
整個晚上,俞致禮就抽空對她說了一句話,“看來不需要我給你介紹對象相親了”。
亦樓覺得她今晚又要失眠了。
她挑釁地說:“騎驢找馬,當然需要你給我介紹更好的對象了。”
“水性楊花的女人?!?/p>
是這樣輕易地從俞致禮口中聽到,亦樓心中的苦澀蔓延開來,她無聲地笑了。
派對結(jié)束后,周容送亦樓回家,車子停在亦樓家樓下,亦樓興致不高地說了聲“謝謝”后便下車。
周容追出來,“不請我上去坐坐嗎?”
亦樓回過頭來,挑眉道:“太晚了,不太方便,況且我們還沒有到這么熟的地步。”
周容訕訕一笑,“要怎么才能到熟的地步?”
亦樓認真想了想,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比缓箢^也不回地回家,仍舊是聽到了身后周容玩味地說:“真有意思?!?/p>
她看不清這個男人的目的何在,明明已經(jīng)冷漠相待、拒絕過了,可這個男人卻偏偏還是要糾纏不清,亦樓心里愈發(fā)地對這個周容保持戒備。
近一百米外的路邊停著一輛寶馬X6,周容的車離開時就這樣與它擦身而過,離開前,周容還故意往那輛寶馬X6瞥了一眼,而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么黑暗,可是周容仿佛是看清了那輛車里的人。
周容的車開遠了,寶馬車的門被打開,修長的腿落地,車里的男人有些艱難地下車穩(wěn)住身子,抬頭望了望亦樓家,而后男人的眉頭輕輕蹙起,若有所思。
明明亦樓上去好一會了,可是卻遲遲等不到亦樓家的燈亮。
他剛走出一步,便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他輕笑,今晚真是被氣大了,喝高了。就這樣跌跌撞撞地走上樓梯,而后他感覺到了頭頂上傳來高跟鞋噠噠的腳步聲,下一秒,聲控?zé)袅亮恕?/p>
他與那個女孩的目光就這樣穿透塵埃碰撞在了一起,是那樣倉促的見面,男人感到尷尬極了。
“俞致禮,你真幼稚!”亦樓的聲音清脆悅耳,可是尾聲帶有些哭腔,她蹲下身子,將頭埋在膝蓋間,抱肩無力地抽泣起來。
心痛會死人嗎?無數(shù)個輾轉(zhuǎn)難眠的深夜,她這樣問過自己。后來,她用了四年的時間終究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心痛不會死人,它是癮,是一種比煙癮更刻骨銘心難以戒掉的習(xí)慣。
就在這一刻,俞致禮仿佛覺得自己清醒了,他身子僵硬地靠著墻面,怕自己不受控制地去安慰她,怕自己的欲望啃噬掉理智。他緊緊握著拳頭,眼前漸漸朦朧,布滿霧氣,冰涼的淚從眼角溢出。
俞致禮穩(wěn)了穩(wěn)情緒,指尖拭去眼淚,說:“薛亦樓,你這樣真難看。”
亦樓怒了,她猛地起身,不顧暈眩和頭痛,走近俞致禮,“你跟在我們的車后,更難看。俞致禮,你喝那么醉還開車你不要命了嗎?”
有好幾次,她看到他的車差點沖出去撞到旁邊的護欄,她心驚肉跳,內(nèi)心無比煎熬。怎么可以?他怎么就可以這樣折磨著她呢?
“不喝醉了怎么能拋下思嘉跟著你們?薛亦樓,你怎么不邀請周容上去坐坐?在我看來,你該好好把握住他,周警官可是我們南城的青年才俊,多少好姑娘趨之若鶩。好好加油,我不覺得他比我好追,你估計得拿出比當年追我時多十倍的架勢出來才能追到他吧?!?/p>
“你希望我這樣做嗎?那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讓周容回頭。”亦樓低頭粗魯?shù)貜陌锬贸鍪謾C,就要翻到周容的號碼時,手機被奪走,俞致禮一個揚手,手機就被扔到了外邊,大概是砸在草坪上了,無聲無息的。
“我不準。”是那樣桀驁不馴的眉眼,深情專注的雙眸,霸道魅惑的口吻。
暈黃的燈光下,俞致禮是那樣的迷人,亦樓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忘記了眨眼與呼吸,貪婪地盯著他看。等到她反應(yīng)過來,她只能用粗暴代替一切,“該死的?!?/p>
很長很長的時間,他們就這樣不示弱地站在樓梯間里,沒有人主動說話打破僵局。
直到俞致禮手握拳頭狀抵在嘴唇上,想要壓制住嘔吐的沖動,可偏偏來勢洶涌,他跑著到樓下垃圾桶處,彎腰狂吐,持續(xù)的時間不得不令亦樓替他感到擔(dān)心。
她默默走到他身后,拍拍他的背,上下揉了揉,幫他順氣,“吐出來就舒服了?!?/p>
“別碰我?!庇嶂露Y推開亦樓,手抵住腹部,表情有些痛苦。
亦樓上前著急地問:“你胃痛了嗎?帶藥了嗎?”
俞致禮不回答,亦樓猜想大概是沒有帶藥的。從前俞致禮就有胃痛的毛病,但是他天生怕吃藥,也就沒有把胃藥帶身上的思維。但那時的她,會為他準備胃藥。他從前最討厭吃藥,每回吃藥都要她哄上半天,答應(yīng)一堆的要求才肯聽話吃藥,孩子氣十足,亦樓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跟我回家,我家里有藥?!辈唤o俞致禮拒絕的機會,她便拉著俞致禮上樓。
亦樓讓俞致禮坐沙發(fā)上,她急匆匆地跑去房間,床頭柜上放著大大小小的瓶子,治療各種病,有治療胃痛的藥,有治療失眠的藥,有治療痛經(jīng)的藥丸,有戒煙吃的藥……亦樓配備得很齊備。在她翻找的同時,俞致禮走到了她的身后。
“你怎么有這么多藥?”
亦樓手里正好拿著治療胃痛的藥,轉(zhuǎn)過身,笑了,“這些我都用得著啊?!?/p>
“你等等,我去燒點熱水,很快。”留下俞致禮在身后,亦樓去廚房拿熱水壺?zé)?,俞致禮沒有走出來,亦樓走進房間,便看到俞致禮拿著藥品,一瓶瓶,研究著。
亦樓也不去打擾他,安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緊抿著唇,時而蹙起眉頭,表情越來越冷峻。
在亦樓沒來得及收回視線時,俞致禮微怒的臉已近在眼前,“你是故意的嗎?”
“什么?”亦樓有些跟不上俞致禮的思路。
“故意讓我看到這些藥片,讓我心疼你嗎?”
“我沒有。”亦樓委屈地辯解,“你還會在乎嗎?不會?!?/p>
在俞致禮還要說什么的時候,客廳里熱水壺發(fā)出嗚嗚的聲音,提示著水燒開了。亦樓逃避著俞致禮,跑去客廳,給俞致禮倒了半杯水,然后將剩余的水裝進熱水瓶里。
從冰箱里取出一瓶礦泉水,摻進開水中,俞致禮這時也從臥室里走出來,亦樓將藥遞給他,看著俞致禮放進嘴里,又將杯子遞到他手里,看著俞致禮喝下水咽下藥。
俞致禮將被子放在茶幾上,轉(zhuǎn)過身對亦樓說:“很晚了,我走了?!?/p>
“你喝這么醉,怎么走?”
“我找司機來接?!?/p>
亦樓一愣,眼看著俞致禮走到玄關(guān)處。
她大叫著,顯得驚慌失措,“別走,致禮?!?/p>
她清晰地看到了俞致禮的背僵硬住了,她繼續(xù)哀求道:“不要走,就一晚,就陪我一晚?!比缓笮∨苤锨袄∮嶂露Y的手,從后面用力抱住了他,深怕聽到他的拒絕。
她緊緊閉上了眼睛,感受著俞致禮身上清冽的酒氣,與久違了的他的體溫。
和很多年前一樣,他的背總能給她無限的心安。亦樓身高167厘米,在女生里算中等的,但俞致禮身高有185厘米,加上從前亦樓不愛穿高跟鞋,站在俞致禮身邊算是嬌小的女生,如今,亦樓習(xí)慣了穿一雙五厘米的高跟鞋,和俞致禮的身高總算是般配的。
俞致禮不回答,亦樓心里有些雀躍,“留下來好不好?我需要你?!?/p>
這么露骨的請求,俞致禮當然是聽懂了,可愣是他的心里掙扎了許久,終究還是決定拒絕。
沒有感情的欲望,太過傷人,他自認自己還沒練就成刀槍不入的金剛不壞之心。
“很抱歉,我沒有那么亂的男女關(guān)系?!彼_亦樓的手,冷漠地離開了亦樓的家。
門被用力關(guān)上,空氣中還殘留著那一份迷離的曖昧。
亦樓再一次崩潰了,她跑到衛(wèi)生間,打開水龍頭,站在花灑下,冰冷的水從頭上澆下來,亦樓禁不住地哆嗦著,可她需要這份醍醐灌頂。
她和俞致禮之間,永遠是她不夠清醒啊。
她從來都太過高看自己,高估了自己在俞致禮心中的地位,其實,她哪里有那么重要?。?/p>
她恨,恨不能立刻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在心里,狠狠地呼喊著俞致禮的名字,喊得心肝肺都疼了。她緊緊閉著雙眼,不愿意睜眼面對生活的現(xiàn)實,不想接受俞致禮鄙夷的目光。
是的,鄙夷,她清楚看到了俞致禮眼中流露出來的鄙夷。她現(xiàn)在在俞致禮心目中,大概就是一個放蕩輕佻的女人。
可是,致禮,唯有你,才可以讓我變成放蕩輕佻的女人啊。
不知過了多久,亦樓終究是恢復(fù)了些理智,關(guān)掉水龍頭,脫掉濕透的衣物,扔在地方,走到鏡子前,她看到自己的臉因為被冷水沖刷粉底脫落后的暗黃,而后視線下移,漸漸落在了她的肚子上,至今還殘留著的妊娠紋,不論她做出多少努力也消不掉的玩意,因為有這玩意,亦樓很少站在鏡子面前看自己的裸體。
生舒樂時是順產(chǎn),可是在生他的過程中,亦樓吃足了苦頭,整整痛了十二個小時,她才被送進手術(shù)室里,而因為舒樂的頭遲遲不出來,情急之下,醫(yī)生伸手進去掏,那份疼痛足夠帶勁,還因為那份臨近死亡的恐懼絕望感,反正亦樓對那晚的記憶永生難忘。別的孕婦生產(chǎn)都有人陪著進手術(shù)室,而亦樓被送來醫(yī)院的時候身邊只跟著一個她提前雇傭的護工,這種血腥的場面,她當然也不會好心地進來陪伴。
她不想死,不僅不想死,還想要她的孩子也一起活著,心中陡然多滋生出了許多毅力,她牟足了勁終究是生下了舒樂。
“是個男孩,恭喜你!”
這個結(jié)果,亦樓早已知曉,還是俞致禮的媽媽來南城陪她去認識的醫(yī)生那里做檢查測出來的。不然,俞夫人不會那么爽快地就答應(yīng)等孩子長大些就帶走孩子。
護士幫醫(yī)生擦了擦額頭的汗,問亦樓胎盤怎么處理,“我要帶走?!?/p>
她請來的護工在她被送來醫(yī)院的路上對她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帶走胎盤,不然醫(yī)院便會把胎盤賣掉,這東西雖嘔心,可是吃下肚很補,她聽到這話的時候眉頭皺成一團,太嘔心了。
就在她精疲力盡的時候,又突生一個變故。醫(yī)生發(fā)現(xiàn)孩子沒有哭,那個孩子正虛弱地哼著聲。醫(yī)生把護士叫到一邊附耳說話,然后亦樓看到護士小跑著出去。
亦樓心生疑慮,但也不想自己嚇自己,便沒有問。
后來,她看到有其他的醫(yī)生走進手術(shù)室,抱走了孩子。
醫(yī)生一臉嚴肅的對亦樓說:“他需要去做個CT,因為太長時間悶著出不來,你的孩子被羊水嗆到了,腦缺氧?!?/p>
亦樓聽到這話心涼了一半,她可從來沒有聽說出這樣的情況。
“孩子之前不是都是在羊水中生存著嗎?怎么一出生就被嗆到呢?”亦樓問完,眼淚止不住地外流,這可是她費勁千辛萬苦生下的孩子,她受不了他有一丁點的傷害。
“詳情得等CT結(jié)果出來后才知道。”
她終究是因為力氣被消耗盡陷入了昏睡,等到她被疼痛喚醒的時候已經(jīng)是日上三竿。
她的護工一看到她醒了,從沙發(fā)上站起來,一臉笑容地說:“你醒啦,來吃點東西?!?/p>
將保溫罐里的稀粥倒進小碗里,然后給亦樓身后墊了個枕頭,搖高了床鋪。
“我兒子呢?”亦樓環(huán)顧了下四周,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任何孩子的身影。
“你家寶在NICU監(jiān)護室,正在吊點滴,醫(yī)生讓我告訴你,讓你放心,你家寶沒有先天性肺炎,被羊水嗆到的孩子治療周期差不多兩周左右。”
順產(chǎn)畢竟容易恢復(fù)力氣,亦樓到下午的時候除了下身疼痛外,能下床走路。
她想去看看孩子,卻被告知今天不是可以探望的日子。每周一、三、五才能探望。
她漲奶漲得疼,護工給她買了吸奶器,教會她使用,奶瓶里的奶正要被護工拿走送給護士,想讓護士送給小孩喝,可亦樓鬼使神差地喊住了護工,“不要給他喝,不要?!?/p>
既然已經(jīng)是決定拋下這個孩子獨自生活,她不想讓這個孩子與她再有什么羈絆。
護工苦口婆心起來:“你這媽媽做得也夠狠心的。我看你一個人單獨生孩子也知道你的不容易,這也肯定是個上不了戶口的孩子,可母乳對孩子有好處,你居然還不給他喝?!?/p>
亦樓哭了,心糾在了一起。
護工大喊:“哎喲,姑娘,你還想不想要你的眼睛了,剛生過孩子可千萬不能哭。”
亦樓哪里顧得上,聽得進勸阻。
如果可以,她當然不會做出這么狠心的事情??墒?,現(xiàn)實難為。
孩子跟著她,她能給他什么生活?她是研究生在讀,能生下孩子已屬不易,還要在接下來的生活中帶著一個孩子,更是不現(xiàn)實的事情。況且她未婚,這個孩子跟著她也只是黑戶,她能夠決定生下他,卻終是給不起他未來的。
而她也因著沒有時間好好做個月子,留下了諸多的病痛,比如視力下降、腰疼等等。
亦樓看著鏡子里的女人,感到陌生。她就是這樣的冷酷無情,與她的外表一點也不符合,難怪人們從前總說女人心海底針。
人心難測。20歲的姑娘曾經(jīng)最大的夢想便是嫁給愛的男人,擁有一個完整的家,生下他們愛的結(jié)晶,用盡一切力量給孩子愛,讓其生活全無缺憾。
于亦樓來說,她人生中最忘不掉的便是13歲的時候父親因為肝癌去世,那種想要給她愛卻給不了她愛的無奈,亦樓能體會到,能理解,卻不能接受。所以,她要她的孩子不必承襲這樣的苦痛,做一個在萬千寵愛中長大的小孩。
送走舒樂,這不是一個錯誤,這是一種名為愛的取舍。
而回來南城,想要帶走舒樂,這也許是一個錯誤,但是亦樓沒有辦法,她想要自私地給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找到一個依托,一個永遠永遠永遠也不會離棄她的依托。在這個世界上,獨有她給予生命的舒樂才是這份依托。
亦樓感到頭痛欲裂,口干舌燥,她想是她的煙癮來糾纏她了,她正準備轉(zhuǎn)身走出去時,一個不小心的輕輕一瞥,鏡子里那個小到可以是點的黑影令她停止了腳步。
她當然知道那是什么,她背對著鏡子,扭過頭去看那抹黑色,在蝴蝶骨的上方,赫然是三個小字:俞致禮。
她身上僅有的紋身,甚至還能記得當初刺下它們的疼痛。
是在舒樂被抱走后,她學(xué)會了抽煙,她享受煙被吸進肺里的那種短暫的暈眩感,直至成癮,到離不開它,可還是驅(qū)散不了心中的寂寞。之后,她開始泡吧,酗酒,她是酒吧里最冷艷驕傲的風(fēng)景,面對眾多上前搭訕的優(yōu)質(zhì)男士拒絕得毫不留情,她暗自給自己警告,她的所有放縱必須是獨屬于她一個人的。她可以放蕩不羈,但不可以不自愛??蛇@份矜持解不了她心中的孤苦。
于是,她又對自己說,談一場戀愛吧,卻因逐漸變冷淡的性子怎么都學(xué)不會和男人有始有終,她明白自己沒有那份耐心去經(jīng)營一段感情,她與自己所想的背道而馳,鬼使神差地學(xué)會了周旋于各種男人身邊而不傷身不傷心。
她自暴自棄著,直到她遇到了一個與俞致禮有著幾分相似的男人,也許是不像的,只是因為那天她沒有戴隱形眼鏡,加上有些醉意,腦袋里嗡嗡嗡的,像被千萬只螞蟻輕咬著,疼癢蝕心,她根本就沒有耐心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她猜測他走進酒吧是為了找一夜情的,她主動上前搭訕,而后他們在酒吧的洗手間格子里激吻,身體的欲望一下子就被勾引出來,可他們終究是沒做成。
男人拉下褲子拉鏈的時候,亦樓想到了俞致禮,在這個關(guān)鍵時刻,腦海中俞致禮的臉是那么清晰,他的怒意在雙眸中熊熊燃燒著,似乎在說:“薛亦樓,你敢!”她一個哆嗦,就退縮了。
“不行,不可以?!痹谒f下這些話后,男人愣住了,手指很自然地輕輕撫摸在亦樓脖子間的吻痕處,片刻后,嘴角彎起,將褲子拉鏈重新拉好,也幫亦樓理好衣服,離開,留下的是一個模糊的身影。
他們沒有互相問過名字。只是亦樓永遠記著這個身影模糊的男人,因著這個男人勾起的生理欲望,令她差一點犯下無法彌補的錯,她在第二天便去街上紋身店,在右肩的下方,紋了俞致禮的名字,就好像他一直在身后溫柔地擁抱住她一般。
俞致禮這三個字,仿佛帶有著俞致禮掌心的灼熱,提醒著她要為他守身,不濫交。俞致禮,成為了亦樓牢不可破的底線。
她依舊泡吧,只是換了地盤,她可沒有勇氣再去那間常去的酒吧,她也不會再如那晚那般瘋狂。
亦樓伸手去夠那個紋身,卻怎么也夠不到。她有些煩躁地想,如果今晚俞致禮留下來了,看到這個紋身會是什么反應(yīng),她苦笑,大概會被嚇到吧?,F(xiàn)在想來,幸好他是走了。因為一旦發(fā)生不可挽回的事情,收拾殘局是一件多么鬧心的事情啊。索性在關(guān)系沒有變更糟更復(fù)雜前,結(jié)束不切實際的妄念。
她回到房間吃下戒煙藥和安眠藥,用吹風(fēng)機吹干頭發(fā),喝下一大杯苦茶,才爬上床等待入睡。
翌日,亦樓睡到自然醒,下午才到律所。昨天來律所的李夫人打來電話問她考慮得怎么樣了,亦樓想了會,說:“對不起,我不能接。”
“薛律師,為什么?我會給你很高的代理費,只要你能幫我孫子做無罪辯護。”那邊有些著急。
“李夫人,真的很抱歉,恕我直言,強奸罪您孫子是坐實這個罪名了,我無能為力?!?/p>
“薛律師,我們可以買通那小姑娘,讓她說自己是自愿的,這樣就不是犯罪了?!?/p>
“我不拿我的律師執(zhí)業(yè)證開玩笑。”
其實亦樓清楚知道,李夫人是看在周容的面子才那么希望代理律師是自己,不然憑她的社會地位,南城多的是律師搶著接她孫子的案子,她又何必在她這一棵樹上吊著。
“周警官向我推薦你,你只要答應(yīng)我,不論多少錢,我都愿意出,拜托你了,薛律師?!?/p>
“李夫人,您還是不要為難我了?!?/p>
電話掛斷后不久,周容就打來電話,玩味地說:“你拒絕了,我可真沒想到?!?/p>
亦樓說:“我以為你一向憤世嫉俗的?!?/p>
周容提高了聲音,“我?guī)齺碚夷?,只是家中長輩的一個吩咐,我不得不從。再說,我也不指望你一定要接這個案子,我還是我,還是那個一心為正義的我,這一點毋庸置疑?!?/p>
他嚴肅的語氣,令她覺得有種犯錯的感覺。
“哦。”她淡淡地說。
那邊有些反應(yīng)過來,“不好意思,我激動了點?!?/p>
“沒事,我還有事要忙,先掛了,再見!”
她給自己泡了一大杯苦茶,然后打開電腦,拿出《律師學(xué)》這本書做PPT,備課。
前段時間,南城大學(xué)要請一位律師去教課,林泰就把這個活給薛亦樓攬了。
本來九月開學(xué)離現(xiàn)在還有點早,可以到時候再做備課的準備,但現(xiàn)在她想提前做好,她需要讓自己變得很忙碌忙碌,這樣才能讓自己沒有時間去想別的有的沒的事情。
正敲著字,律所的一個實習(xí)生敲門走進辦公室。
“薛律師,您的包裹。”
亦樓接過來,看了看寄件人,空白。“誰寄來的?”問出口后才恍然察覺,白問了,眼前的人哪里知道呢。
“謝謝你?!?/p>
亦樓等實習(xí)生離開后才拆開包裹看,有戒煙糖,戒煙貼,尼古丁替代品,各個牌子,比比皆是,甚至還為她在市人民醫(yī)院預(yù)定了注射尼古丁疫苗。
有些哭笑不得。
倒不用去猜測誰給她寄來的,知道她正在戒煙的人,唯此俞致禮。
俞致禮上大學(xué)時有段時間學(xué)會了抽煙,她不許他抽,他后來就果斷不抽了,她為這個結(jié)果感到驕傲,她的男人認為她比煙更重要,在這世界上,有多少男人可以做到呢?
大概是知道煙能減輕壓力,知道她抽煙,也沒有多說什么諷刺的話,倒是好心地送上自己的幫助。只是他并不知道她的戒煙藥有雙重功效,一是戒煙,二是抗抑郁。
她沒有俞致禮那么幸運,她抽煙的時候沒有出現(xiàn)對她說不許抽的人,她偷偷地想,那個時候要是俞致禮在,她很多的壞習(xí)慣就不會養(yǎng)成了,也就不必戒煙戒得有些狼狽。
煙癮上來時,煩躁、頭痛、失眠這些在所難免,還容易抑郁,有自殺傾向,在戒煙過程中,心理醫(yī)生是必不可少的,但她沒有時間去看心理醫(yī)生,所以全靠自己的意志力調(diào)解心情。
既然他沒有填寫寄件人姓名地址,大概是不想讓自己知道這些是他寄來的,亦樓想,這樣也好,她也不必打個電話過去道謝,也就不用聽到他的聲音。
昨晚的事,現(xiàn)在想起來都令她羞愧得抬不起頭來,果然是酒醉壯人膽。
她拆開一包戒煙糖,吃了起來。她最近一直都在喝苦茶,喝得味覺都苦澀了,還得經(jīng)常去廁所,不太方便。
忙了一下午,終于完成了第一章節(jié)的備課以及接待了一位因著工傷討要手術(shù)費未果的當事人,她幫他寫了一封律師函,交給實習(xí)生,讓她快遞出去。
紀燦過來時,亦樓正往眼睛里滴隱形眼鏡潤滑液,因為眼睛太過敏感,怎么都滴不進去,紀燦上前,“我?guī)湍恪!?/p>
眼睛沒那么干了,舒服多了。
“下班了?”亦樓問。
紀燦提議:“我怕你身體吃不消,去游泳吧?!?/p>
“好啊?!?/p>
先前為了戒煙,她就去游泳館辦了一張會員卡,但是一直懶,沒去。
紀燦眼尖,“這些是什么???Nicorette?”
亦樓連忙將桌上亂七八糟的關(guān)于戒煙的玩意收進包里,“不許管?!彼Y囍?。
她每次耍賴,紀燦就不再追問。她可真怕紀燦知道她有煙癮這件事,怕她罵她好的不學(xué)學(xué)壞的,糟蹋自己的肝肺。
“什么嘛?神神秘秘的,看起來像安全套?!?/p>
亦樓笑噴,想象力真豐富,她也不辯解,順勢說:“嗯,有個當事人寄來的道謝禮?!?/p>
“真有創(chuàng)意?!?/p>
亦樓和紀燦去商場買了泳衣后就直奔游泳館。
下水游了兩個來回,亦樓就有些喘不過來氣,心跳都有些不正常了,她的身體真的是越來越差了。
她上岸休息,紀燦遞給她水和毛巾。
“你游得真好,誰教你的?你爸嗎?”
亦樓愣了愣,搖搖頭,“不是。我學(xué)游泳的時候我爸就不在了,阿和教我的?!?/p>
她與紀燦認識的時候已經(jīng)是高中時期,她又甚少提及自己的父親,所以紀燦只知道亦樓的爸爸去世了,卻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去世的。
“是嗎?真好?!奔o燦有些羨慕。
“不好,一點都不好?!币鄻橇x正言辭地說。
“怎么這么說?”
“你知道的,阿和從前在學(xué)校就一直很有人氣,還在上初中的時候,他個子就長得比別人快,一學(xué)期能竄高不少,臉蛋又好看,就算是穿著丑不拉幾的校服,他也比別人精神,自然有很多人暗戀他。那些女生都不喜歡我走在阿和身邊,有一次竟然聯(lián)合起來把我推進了河里,我差點死掉?!?/p>
“這么壞?!?/p>
“她們并不知道河很深,也被嚇到了,也是她們?nèi)フ胰司鹊奈??!蹦鞘堑谝淮坞x死亡那么近,所以直到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后怕,也在那個時候,阿和就一定要逼著自己學(xué)會游泳,他大概也是被嚇到了,對那些女生發(fā)了很大的一通火。
“我被水嗆到后在醫(yī)院住了一個星期。我媽問我怎么會掉河里的,我也不能對她說,是因為阿和人氣太高了,我被人嫉妒著,我要說了,我媽肯定要對阿和有意見。你也知道的,阿和對我很好,因為我不愛學(xué)習(xí),他甚至留級,和我一個班級,每天逼著我學(xué)習(xí),讓我成為優(yōu)秀的人?!?/p>
這些久遠的事情偶爾被提出來見見陽光,有種久違了的情懷。
“你真的很少在我面前提你和阿和的事情?!?/p>
“嗯。我怕想起,我們之間的曖昧?!?/p>
“說起來,你高中的時候人緣超級差,你知道是因為什么嗎?”
“為什么?”
“班上女生大多數(shù)都暗戀阿和,但是阿和當時的生活中除了學(xué)習(xí)便是幫助你學(xué)習(xí),我們大家都在猜測,阿和肯定很喜歡你,她們都不愿意去想阿和為什么會喜歡你不喜歡她們,只有我會先承認你很美,我看著她們成立著小團體,冷落你無視你,我本來只想跟你做陌生的同學(xué),可是后來,我太好奇了,我好奇為什么,為什么他要喜歡你呢?所以,我主動向你示好,成為你的朋友。因為我猜想,你大致不是太差勁的人,畢竟你是我深愛的人所傾慕的對象,他的眼光不至于太差?!?/p>
她用了深愛來形容那一年的俞致和,那現(xiàn)在呢?只怕這份深愛絲毫不減,隨著年月的遞增,變?yōu)樽顫夂?。亦樓心疼著紀燦,面上卻開起了玩笑:“原來還有這樣的緣由。害我當時還很高興呢,我終于有朋友了。沒想到,你目的不單純啊。”
紀燦辯解道:“沒有害你,是我的仁慈好嗎?你看到哪些情敵之間相處得有我們這么好的?”
“好啦,知道你很愛我。”亦樓不害臊地說。
“你和阿和對我來說同樣重要?!?/p>
亦樓有些替紀燦鳴不平,“我真想逼著阿和把你娶回家?!?/p>
“你去啊?!?/p>
“他不會愿意見我的?!?/p>
沒有人愿意將自己的落魄展現(xiàn)在他人面前,尤其那個人是青春時期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是所有冗長黑暗時間里的美好星光。紀燦理解俞致和,但是不愿意,不代表不想。
“但他應(yīng)該真的很想見你?!?/p>
亦樓笑笑,不知道該怎么繼續(xù)接話。
“亦樓,紀燦,居然在這里遇到了你們,真巧啊?!?/p>
亦樓和紀燦同時回頭,入眼的是溫思嘉明媚的笑容。
“思嘉,你也來游泳啊?!奔o燦有些意外地說。
“剛趕完一個Case,全身骨頭都要散架了,所以來做點提精神的事情?!?/p>
“亦樓,我昨天還沒問你呢,你到底是怎么把我表哥弄到手的?他可真的很難追的,我看過太多女生被他拒絕了。還以為,他不喜歡女生的,可是看到你出現(xiàn)在他身邊,我就放心了?!?/p>
“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朋友,偶然見了一次面,就認識了。我和周容只是朋友,沒有你們想象的關(guān)系?!币鄻墙忉屩?。
“是嗎?”思嘉不相信,但也不追問,“我餓了,我們?nèi)トf達吃飯吧,然后去看電影,半夜壓馬路,好嗎?”
在亦樓想著拒絕的借口時,紀燦已開口答應(yīng)了,亦樓只得跟在她們身后去洗澡,換衣服。
在停車場,亦樓一句話也不說安靜地上了紀燦車的副駕座,她可真怕那位溫大小姐會突然讓她坐她車去萬達,她不想聽到思嘉再問一些她難以回答的問題。
紀燦的車開在前面,亦樓嘆了口氣,“你怎么就答應(yīng)她了呢?”
“明天周末,放松下也好啊?!?/p>
“可我覺得不太自在?!?/p>
“你不自在,是因為你對人家未婚夫心懷不軌?!?/p>
亦樓有些被這話噎到,索性閉了嘴。
到了萬達廣場二樓,亦樓才想起來問其他兩個人,“吃什么?”
“隨便。”紀燦說。
“我也隨便?!彼技握f。
“那就海底撈吧。”亦樓說。
真的是無論中午還是晚上,這家以服務(wù)好出名的火鍋店,都坐滿了人。
空調(diào)開得很足,亦樓他們在服務(wù)員的帶領(lǐng)下到一個位置偏僻的空位。
思嘉在亦樓身邊剛坐下,手機就響起,她原先平靜的臉上立刻喜上眉梢,就連說話的聲音都輕柔了許多。
“喂,致禮?!?/p>
“在吃飯啊,正巧碰到了紀燦和亦樓,亦樓,你認識的吧,昨天晚上還來我生日派對的?!?/p>
亦樓的心咯噔了一下,頭低得更低,看著菜單胡亂點了幾個平日里吃的菜,然后讓紀燦補充。
“對,就是我表哥周容的女伴?!?/p>
俞致禮還真會裝傻。亦樓不屑地想。
“啊?真的嗎?你不是還病著嗎?算了,下個星期我們再去吧,你最近的任務(wù)就是按時在醫(yī)院吊點滴?!?/p>
“俞致禮生病了?”紀燦問。
“嗯,昨晚喝太多酒了,胃病犯了,今天一天都在醫(yī)院,沒能工作,我今天趕設(shè)計,也沒能陪他?!?/p>
“是這樣啊,對了,你們下星期去哪里啊?”
“致禮打算帶我和舒樂來一個周末的短途旅行,去海邊燒烤,看日出日落?!?/p>
“真好?!奔o燦嘴上說著,帶著笑地看了眼亦樓。
一直沉默寡言的亦樓開口:“思嘉,你點你愛吃的,我和紀燦都點好了?!?/p>
“你們點就好了,我不挑食的。”
“嗯。”亦樓應(yīng)著。
等待上菜的間隙,三個人各自玩著手機,偶爾抿一口酸梅湯或者檸檬水,除了思嘉臉上帶著笑,亦樓和紀燦都面無表情地坐著,看上去都在和人聊天,總之與周邊的熱鬧有些格格不入。
紀燦:我原以為思嘉是炮灰,俞致禮對她沒多深的感情的,原來外界傳他們情深似海,我從前總覺得是夸張了,可現(xiàn)在我突然覺得,亦樓,原來你才是俞致禮生命中的炮灰啊。
亦樓:怎么不說他才是我生命中的炮灰?我大好的生命??!憑什么是我跑別人的生活中做炮灰?
紀燦:你們都是彼此的炮灰,行了吧?原來17歲的愛情真的是用來陪葬的。
亦樓:不,17歲的愛情是美好的,是美好的。
紀燦:你自己這么認為吧。最初遇見的人,果然都不是最適合彼此的人。
亦樓:在說你和俞致和吧。
紀燦抬眼給了亦樓一個白眼,正好被思嘉看到了,她有些錯愕,“怎么了?”
紀燦賠笑,“我眼睛癢?!?/p>
“是抽風(fēng)了吧?!币鄻遣遄?。
紀燦悄悄瞪著她。
菜上齊全后,亦樓開口說:“紀燦,鍋里的活就交給你了,我?guī)е[形眼鏡,只負責(zé)吃,我去給你們拿醬料去。”
“薛亦樓,你可真懶!”
“沒關(guān)系,紀燦,我來幫你?!?/p>
紀燦故作感動狀,“還是思嘉疼我?!?/p>
亦樓轉(zhuǎn)身,笑容消失,一步一步走到自助臺前,調(diào)醬料,陷入了恍惚…… 17歲的愛情,17歲的薛亦樓和俞致禮,太過久遠了。
可她記得太清楚了,記得她的喜怒哀樂都與俞致禮有關(guān)。
那日,紀燦對她說了一個故事,有一對戀人,他們從初一就在一起,先后經(jīng)歷了高中不在一個學(xué)校,大學(xué)不在一個省,畢業(yè)后一年半不在一個國家整整在一起13年,然后他們在前不久結(jié)婚了。婚禮致辭是這樣的:
“我們一直從14歲戀愛到27歲,今年我們結(jié)婚了。我們只是想證明14歲的愛情不是叛逆,而是過早遇對了人?!?/p>
據(jù)說很多人聽到這段話后,都哭了。
每個人的青春都有些相似的影子,她和俞致禮在14歲的時候沒有相遇,她的愛情比起這對新人來得要晚,要懵懂,她在17歲的時候?qū)τ嶂露Y一見鐘情,努力追求,一心要和他白頭到老,一年后他們才在一起,一路艱辛冷暖自知。他們在一起四年,分開了四年,然后于今年相逢,她獨自一人,他美人在懷。所以,真的不是每一段用心經(jīng)營的戀愛都能得到圓滿結(jié)局的。
記得后來她被紀燦問過,如果結(jié)局不好,會后悔嗎?
答案,是不。
因為,有的人,遇見了,便是不后悔的。
結(jié)束晚餐后,亦樓她們上樓準備看電影,選了一會片子,思嘉囔囔著要看那部最近大熱的《西雅圖遇上北京》,她喜歡湯唯,演技派,人長得順眼,氣場強大。
這個憑借著李安的《色戒》女主一角一夜成名、名聲大噪的姑娘,在遭遇封殺后,沉淀自己,憑借電影《晚秋》在韓國九度榮獲最佳女主角獎,是韓國最受歡迎的華人女演員,她的身上多多少少有給人正能量的感覺,這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向世人證明了一句話:離開是為了更好的回歸。
如今,她成功了,贏得了女神的稱號。
事實上,不止思嘉,紀燦和亦樓都是喜歡她的,她值得別人的喜歡。
影片開始的時候,亦樓對文佳佳的小三做派十分鄙視,就像之前網(wǎng)絡(luò)上有人說的那樣,這部片子是小三上位史?,F(xiàn)在看來的確有點那么回事,好像在告訴廣大小三,堅持不要臉下去,然后你會擁有幸福的。
一旁的思嘉低聲說:“我不想看了,看得我心里不舒服?!?/p>
“為什么?”亦樓問。
“文佳佳說她圣誕節(jié)有個包,春節(jié)有個包,三八婦女節(jié)有個包,連六一兒童節(jié)都有個包,那是我的寫照,真懷疑這編劇是不是跟我認識。搞得我真懷疑自己是不是小三了。”
亦樓怔了怔,倒是紀燦開口斥責(zé)道:“說什么傻話呢,你可是俞致禮聲名在外的未婚妻,怎么會是小三呢?”
“我不過就是有種這樣的感覺嘛。”思嘉大概也覺得自己想得太不靠譜,笑笑。
很久,亦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安慰著:“俞致禮估計是太忙了吧?!?/p>
兩個小時的電影終于結(jié)束,亦樓擦了擦臉上干涸的淚,先行走出放映廳去洗手間補了補妝。
出來的時候,思嘉和紀燦還在談?wù)撝娪啊?/p>
“湯唯真是一種風(fēng)情萬種的艷麗美?!彼技胃锌?/p>
紀燦看到亦樓后,對思嘉笑笑,“今晚就先散了吧?!?/p>
“好,下次我們有機會再聚啦?!?/p>
去停車場取了車子,亦樓和紀燦都有些沉默。
車子疾馳著,亦樓開了車窗,仍由風(fēng)吹亂了她的發(fā),吹走她的思緒。
“我看到你熱淚盈眶的,有這么感動嗎?”
“嗯?!?/p>
“感動得令你流了二十分鐘的眼淚?”
“我有嗎?”亦樓激動地轉(zhuǎn)過頭看向紀燦。
“連思嘉都看到了,你去洗手間的時候,她還說你感性,淚點低?!?/p>
“哦?!?/p>
“說說吧,是不是思嘉說自己像小三你就難受了?”
亦樓覺得莫名其妙,那該是思嘉感到難受,她難受個毛線。
她搖搖頭,大聲否認,“才不是。”
她只是在聽到文佳佳喝醉酒對Frank的哭訴后,明白,原來感同身受,也可以是另一種心如刀割。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像個好媽,
我告訴你,我比那些女的當媽要稱職一百倍。
你去問問,在國內(nèi),像我這樣年紀有了孩子的有幾個不是想把他們打掉的而是生下來。
你去問一問。你看著我像簡單嗎?我沒有工作,他又不肯離婚。
我沒有辦法去開證明,我開不出證明,我就沒有辦法去開個準生證。
沒有辦法去醫(yī)院,去做產(chǎn)檢。就算孩子生下來了我也沒有辦法給他上戶口,你以為我想到美國來生孩子,你以為我跑到這來就是為了生孩子么?
誰要是沒有一堆難言之隱,誰會拖著個大肚子,漂洋過海跑到這來生孩子。
他爸爸可以一走了之,可以不管這事。
我不能不管這個孩子,他是我的兒子。
我永遠不會放棄他。”
亦樓重重嘆了口氣,轉(zhuǎn)移話題,“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Bug?!?/p>
紀燦邊注意路況,邊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沒有準生證就不能去醫(yī)院了,就不能去做產(chǎn)檢了,全他媽都是扯淡!”亦樓激動地指出。
那個時候,她也以為是這樣的。沒有準生證就不能去做產(chǎn)檢了,那段每天抑郁得剩下眼淚的黑暗日子浮上腦海,整天想的就是,沒有準生證要怎么辦?
后來有一天,她終于鼓足了勇氣去醫(yī)院,忐忑不安地問醫(yī)生:“我沒有準生證,是不是就不可以做產(chǎn)檢?”
醫(yī)生溫柔地笑了,說:“可以產(chǎn)檢的,準生證只關(guān)系到孩子上戶口的問題?!?/p>
亦樓永遠都記著那笑容,燃起了她心里的希望。
“呃,我之前認識一個女孩,她就是和她老公辦了酒席,沒領(lǐng)結(jié)婚證,懷孕后,去醫(yī)院交錢就可以產(chǎn)檢了,他們還是在孩子出生后才去領(lǐng)結(jié)婚證辦出生證明的?!币鄻切奶摰匮a充道。
紀燦倒沒多在意,過了一會,亦樓無聊地問:“你對這電影什么感覺?”
“明天我去看看俞致和,我太想他了。就這感覺?!?/p>
“有關(guān)系嗎?”
“沒關(guān)系,但是看到Frank對文佳佳那么好,我就想俞致和?!?/p>
亦樓想到一句歌詞,大聲唱了出來,“想念是會呼吸的痛……”
紀燦被她這樣突然的舉動逗笑,罵了句:“神經(jīng)?。 ?/p>
亦樓安靜下來,說:“明天,你帶我一起去吧?!?/p>
她想見舒樂,想見那個她當初千難萬難也沒有放棄的存在。這是她看過電影后的感覺。
紀燦離開后,亦樓睡得并不安穩(wěn),一夜噩夢,索性醒來時除了全身骨頭痛,那些個夢倒也沒能記住些什么。房間里亮堂堂的,窗外的陽光柔軟灑進來,留在地上片片光影,亦樓給自己熱了一杯牛奶,打開音樂,坐在陽臺上的藤椅上,看著對面那棟樓的某一戶,那里曾是俞致和的家。
很多年前,她幾乎每晚都能看到俞致和在那扇玻璃窗里來回踱步的身影,嘴里念念有詞,有時隱約還能聽見是哪幾個英語單詞,她知道那是俞致和故意拔高了聲音念給她聽的。而后,他會走到窗前,開窗,溫柔地沖她一笑,然后做個下樓的手勢,再離開。
她會很開心地跑下樓,每次都以為自己一定會比俞致和先跑到樓下,可偏偏俞致和總是比她快上一步,大家先喘一會氣,然后才在濃稠的黑夜中緩步走向水果攤,挑個西瓜回來一人一半,當做晚飯。那時候,他們的母親在同一家雜志社工作,常常要加班到很晚,顧不上他們,俞致和會在亦樓家逗留會,幫她檢查作業(yè),一起溫書,到亦樓的母親回家他才走。
對他們來說,那是最后一個簡單快樂的夏天。
因為,在第二年,她就遇到了俞致禮。再之后,俞致和的媽媽宋葵像人間蒸發(fā)了般拋下了俞致和,緊接著阿和的身世被曝光,他是俞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是俞致禮的同父異母的哥哥。就連亦樓的母親也不曾想到多年的好友會有這樣的經(jīng)歷,大家都受到了刺激。
阿和對亦樓說他感覺自己的驕傲與自尊被踐踏在地上,不管從前他受到宋葵多大的愛,在那一刻,他是恨上了她的。
那時阿和什么都做不了,也反抗不了什么,不顧俞家正牌夫人的反對,阿和的父親把阿和接回了俞家老宅,后來,大家的生活軌跡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的見面不再那么頻繁,她追到了俞致禮。在他們之間,明明有一張可以不用捅破的紙,可是阿和偏偏捅破了,很多年前,亦樓不太理解,后來她才懂,那是一種不甘心的宣泄。
在亦樓告訴阿和,她和俞致禮在一起后,阿和當著亦樓的面道出了他對她的感情。
事后,他們的關(guān)系變得微妙尷尬起來。
他曾說過的話,亦樓一輩子銘記著。
“我只是想等我們再長大一些,我再告訴你我心里的感覺??墒?,你卻喜歡上了致禮。亦樓,如果,如果有一次從頭來過的機會,你會選擇我嗎?”
那個時候,幾乎不需思考,亦樓脫口而出,“不會?!?/p>
也許對于致和來說很殘忍,可是亦樓不想欺騙他。
她曾以為愛,就是那樣子的,是在乎依賴,是溫暖習(xí)慣,是安安靜靜。后來,遇到了俞致禮后,亦樓才明白,愛是羞澀的,是無法直視,是心生竊喜,是若得若失。
但如果沒有致禮,她大概真的會一直依靠著阿和生存,到時機恰當時,和阿和一起走進婚姻的殿堂,平平淡淡的,柴米油鹽醬醋的小打小鬧。只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俞致禮是真的存在著的。既是已發(fā)生的事情,便只好接受。 只是,年少輕狂的自己,又怎會想到多年以后的這樣的局面?俞致禮不是她的良人,她沒有幸福。
汽車的喇叭聲將亦樓拉回到現(xiàn)實中來,她起身往樓下看,紀燦在仰頭朝她招手,她大聲回了句“就來”,然后喝光了牛奶,急急忙忙地下樓。
一路上無言。車子往城東的方向駛?cè)?,她從來都沒有去過俞家老宅,只是從阿和的口中得知,那里很大,很美。令她心生了許多的向往與幻想。
紀燦的車七繞八繞終于停在了一棟別墅的院落前,偌大的雕花鏤空鐵門就在眼前緊緊關(guān)著,亦樓心里忐忑緊張,眉頭緊緊皺著。
“下車啊?!?
大概是要見到心上人了,紀燦的語氣很是輕松。
亦樓苦笑,她能不能說她有些后悔了,她不想來到這里。
門里的世界,她真的是怕極了。
紀燦走到門鈴前,有些躊躇。
亦樓心不在焉地說:“按下去啊。”
在聽到亦樓這樣催促后,紀燦也有種破罐子破摔的無畏樣子,按響了門鈴。
不多久,別墅里匆匆跑出來一位年輕的姑娘。
“阿妍,是我?!奔o燦揮揮手,提高了聲音喊著,抬高了頭看了眼二樓那窗明幾凈的落地窗,窗里并不見阿和的身影,但她知道一米外,阿和一定是從很早開始就坐在那里等著了。她了解他,比任何人都懂他。
阿妍原先面無表情的臉上在看到紀燦后添了分竊喜,隨即滿面笑容地走來開了大鐵門,“紀燦小姐您來得正好,少爺房間的鎖又被反鎖上了,誰也不讓進去,我們都沒法送早餐給他吃。”
“是嗎?我知道了?!奔o燦沉著冷靜地應(yīng)著,似乎早已料到了這樣的結(jié)果。
“這位是?”阿妍看著亦樓疑惑地問。阿和少爺怕見人,從前紀小姐來可都不另帶著人過來的,且這次帶來的女孩子居然還是那么的漂亮。
“這是亦樓,是阿和跟我的好朋友?!?/p>
“亦樓小姐好?!卑㈠Y貌地打招呼,又繼續(xù)說:“你們來了,幫幫忙勸勸阿和少爺吧,讓他開開門,把早餐吃了。”
“放心好了?!奔o燦成竹在胸,偷偷瞥了眼亦樓。
阿妍領(lǐng)著她們進到別墅,紀燦試探性地問:“阿姨不在家嗎?”
“出去了,午餐前會回來?!?/p>
“你去把早餐重新準備一份,我們?nèi)デ瞄T?!?/p>
“好?!?/p>
阿妍離開后,紀燦看著亦樓若有所思的樣子,“你在想什么呢?”
亦樓回過神來,“沒想什么?!毙闹袇s是為她不用見到俞夫人而感到欣喜僥幸。
“走吧,阿和的房間在二樓?!奔o燦牽著亦樓的手,往二樓走去,穿過樓梯入眼的是空曠的客廳和三間緊閉房門的房間。
“這是阿和的復(fù)健室,這是阿和的書房,那個是阿和的臥室?!奔o燦一一為亦樓介紹著。
快要走到阿和的臥室時,紀燦松開亦樓的手,停住了腳步,一本正經(jīng)地望著亦樓說:“我昨晚打了電話給阿和,告訴他我今天會帶個人過來,他不同意,但我沒管他同意與否掛了電話。他應(yīng)該是能夠猜測到的,我就算要帶人過來,也只會帶你過來。他想見你,又不能見你,大概是想到自己的處境才會那么難過,折磨身邊的人和自己。亦樓,很抱歉,我還是帶你來了這里,我有我的私心?!?/p>
“我明白?!?/p>
她和俞致和的關(guān)系停滯在了四年前的南城機場,她那時下定的決心,說出的狠話,將他們之間變成了一個僵局,而現(xiàn)在是該她來打破這樣的僵局了。
亦樓去敲了門,門里的人毫無動靜,她貼著門又敲了幾下,“阿和,是我。”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說出這句話后,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令她猝不及防。
“你開開門吧?!?/p>
“阿和?!?/p>
亦樓一遍遍地叫著他的名字,終究是令俞致和退讓了。
聽到鎖開的聲音,紀燦舒了口氣。
“我先不進去了。”紀燦小聲地說。
亦樓看了眼紀燦,思考了片刻,點點頭,“好。”
她打開了門,走了進去。
“把門關(guān)上?!卑⒑偷穆曇粲行┧粏?。
亦樓聽話地關(guān)上了門。
房間里光線很足,和客廳一樣,很是空曠,是方便俞致和生活的地方,此刻俞致和坐在輪椅上,平靜地盯著亦樓看,精神氣看上去挺好,就是臉色有些慘白,透著不正常的紅暈。
“阿和,我來了?!彼龔娙套⊙蹨I,沖著俞致和笑了笑。
“不是說好這輩子要做陌路人了嗎?為什么還要來我身邊呢?”俞致和皺眉問道,一點也沒有歡迎的架式,到底是有些傷到了亦樓的熱情。
她向前走了幾步,在俞致和面前蹲下來,握住了他的手,“阿和,是我做錯了,我向你道歉,我收回那些傷人的話,你要原諒我,從前我捉弄你的時候,你總是選擇原諒我的。”
“不,你并沒有做錯,你只是遵循了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用自私的方式保護了自己。我并沒有生你的氣,沒有我在,你也成長得很好,我看到了?!庇嶂潞陀芍缘馗械叫牢俊?/p>
說話間,一滴眼淚流進了嘴里,落在了亦樓眼里。
“我回來那天,你去過機場了是不是?”
俞致和沉默了。
“為什么要勉強自己呢?你那樣逞強就可以告訴我你過得很好嗎?哦,對,如果不是紀燦告訴我,我真的以為你過得很好的?!?/p>
“我沒有你想得那么嚴重,我現(xiàn)在坐輪椅只是不想讓你看到我走路的窘樣。”俞致和扯出了一抹笑容,怎么看都有些牽強。
但亦樓感到很滿足,他還能對她笑,這是個好的開始。
突然間,“咚咚咚”的敲門聲起。
“進來?!庇嶂潞驼f。
阿妍端來了早餐放在靠近落地窗的沙發(fā)茶幾上,“少爺,您一定要吃完早餐哦?!?/p>
“你出去吧?!?/p>
臨走前,阿妍狐疑地看了眼亦樓后安安靜靜地又走了出去,關(guān)好門。
“要我喂你嗎?”亦樓開玩笑地問,她想把氣氛渲染得輕松一點。
“好?!庇嶂潞筒倏刂喴蔚讲鑾浊?。
這樣的回答,令亦樓微微吃驚,但稍縱即逝,她寵溺地說:“乖,等著?!?/p>
俞致和呵呵笑了。
在這短暫的時間里,就好像真的有一種魔法存在,念一句咒語,就真的可以忘記所有不快樂的事情。
亦樓坐在單人沙發(fā)上,將長發(fā)別在耳后,用湯匙攪拌了下還在冒著熱氣的稀粥。
“來,張嘴?!币鄻前l(fā)號施令。
俞致和笑著,乖乖聽話張開嘴,亦樓就著醬菜喂了一勺粥到俞致和嘴里。
心情都莫名地好了起來。
但是俞致和的胃口并不好,盡管他很努力地不表現(xiàn)出來,但是亦樓還是看出來他在勉強自己。
“怎么了?不喜歡喝粥嗎?”
“不是,其實我沒什么胃口?!?/p>
亦樓伸手摸了摸俞致和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果然……“你發(fā)燒了?什么時候的事?”
“昨晚?!?/p>
亦樓起身,往門外走去。
紀燦看到亦樓出來,從沙發(fā)上站了起來,“怎么出來了?”
“他發(fā)燒了?!?/p>
亦樓話一說完,紀燦就緊張起來,往樓下喊了喊,“阿妍,打電話給家庭醫(yī)生來,告訴他,阿和發(fā)燒了?!?/p>
紀燦走進俞致和的房間,亦樓本想跟上去,可是紀燦用力地關(guān)上了門,然后亦樓就聽到了紀燦的大嗓門,“發(fā)燒你都不說,你折騰誰???”
房間里,紀燦一副彪悍的潑婦架式,但是俞致和不買賬,桀驁地昂起頭說:“我的身子,不需要你們操心。”
紀燦俯下身子,貼近俞致和的臉,咬牙切齒地輕聲說:“你該讓亦樓看看你現(xiàn)在的性情?!?/p>
刁鉆暴躁,蠻不講理,把家里攪得烏煙瘴氣,這才是現(xiàn)在的俞致和。
受傷后的俞致和,走了一條很大眾的路線,性情大變,覺得這個世界愧對他,身邊的人都對不起他,他不遺余力地折磨著身邊的人,來讓自己找存在感。也是有例外的,亦樓便是那份例外。俞致和在她面前就算是裝,也要裝作溫順柔和。
“你偷聽我們?”
紀燦自覺理虧,做得不厚道,但是她覺得她的行為沒有俞致和隱瞞自己發(fā)燒這件事嚴重,所以她氣勢不減地吼道:“我就偷聽了怎么著了,你能把我怎么樣?”
俞致和有些被噎到,他的確是不能把她怎么樣。
“你累不累啊?”紀燦無力地問。
“大家都讓著你,可大家是真的累了。你教教我們,到底應(yīng)該怎么對待你呢?置之不理?全然聽之?都試過了?!?/p>
“我只要我的腿好起來?!庇嶂潞屠淠卣f。
“你爸這么多年拿著你的病歷輾轉(zhuǎn)多個國家,都是為了能還你一個痊愈的腿,你自己也在很努力地做著復(fù)健,可我們有時候偶爾放棄一下可以嗎?你的腿好得不徹底,我們也都不會嫌棄你的。”
“可我會嫌棄我自己?!币蛑鄻窃谕饷妫嶂潞碗[忍著不讓自己大吼出聲。
“這個怪圈子,你什么時候才能讓自己走出來坦然對待呢?”紀燦哭了起來,坐在一旁的床邊,抽出幾張面紙擦了擦眼淚。
這些年,他總是惹哭她,從前,還會驚惶無措,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泰然處之,習(xí)以為常了。既然他總是惹惱她,何不,早早地離開呢?可他說不出口,他的寂寞、孤獨,離不開這個女人了,再也離不開了。
離不開,是愛嗎?他不確定。就像從前亦樓離不開他一樣,他以為是愛,可卻不是。所以,他早已不知道自己對紀燦究竟是一種什么感情。似乎若論愛,他會因為亦樓感到心疼,而面對紀燦不會,也許,他真的這一生只會喜歡著亦樓吧。
亦樓在客廳沙發(fā)上坐了一會,眼睛四處瞄著,心里竟鬼使神差地想要順延著弧形樓梯上到三樓看看,她想著也許舒樂和俞致禮的房間就在三樓呢。
三樓和二樓幾乎差不多的陳設(shè),她隨意推開了一扇房間門,里面放著嬰兒床以及一些玩具,墻面上掛著巨幅嬰兒照片,她駐足仔細觀察,從眉眼間的相似就可以肯定這就是小舒樂,也不知道是多大時候拍的,長得可真好看,皮膚粉嫩粉嫩的,眼睛水汪汪的,一看就很討喜。亦樓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著,強烈的母愛在心里泛濫著,眼睛也有些紅了。
果然她和俞致禮愛的結(jié)晶不會難看。她貪婪地看著照片里的舒樂,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在何處。
隨后她又走近嬰兒床,木制的搖籃,天藍色的床單,小被子,小枕頭,很是可愛,一想到這些都是舒樂用過的,心里就覺得特別親切,她拿起小被子,輕輕地摟在懷里,閉上了眼睛,想象著舒樂就在自己的懷里,內(nèi)心就被幸福溢滿。
“你在這里做什么?”
突如其來的男聲擾亂了這樣平靜的美好。
亦樓驚得睜開了眼睛,看到俞致禮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我……”只是覺得很詞窮,不知道要怎么解釋,她又試著找了個借口,“我是來看俞致和的,現(xiàn)在紀燦在照顧他,我就隨便參觀?!?/p>
“二樓是俞致和的地盤,三樓不是。”俞致禮微怒。
“哦。我知道了,我立馬下樓?!币鄻强焖俜畔滦”蛔?,準備離開。 走到俞致禮跟前,說了句“抱歉”后被俞致禮抓住了手臂,“你居然會來看俞致和,為什么你又變了想法?”
亦樓的手臂被抓得生疼,脫口而出,“我只是想念……”舒樂。
適時的,她連忙停住,改口道:“我只是覺得我沒有必要和俞致和做陌路人了?!?/p>
“為什么沒有必要?”
聽到俞致禮這樣問,亦樓冷笑,“從前是因為你,我疏遠著阿和,現(xiàn)在我不需要因為誰而疏遠誰?!?/p>
“所以你來了?”
“是?!?/p>
俞致禮突然笑了,原先陰郁的表情舒展開一個溫柔的笑容,“這是你第一次來,你既然要隨便看看,我就帶你參觀三樓的房間吧?!?/p>
他變得太快,亦樓有些跟不上節(jié)奏。
“我不要。”理智告訴她,應(yīng)該是這樣回答的。
可現(xiàn)實中,她是這樣說的。
“好……啊?!?/p>
俞致禮滿意地放開亦樓的手臂,越過亦樓走到房間里面,“你應(yīng)該能猜到,這是我兒子的臥室,他從來俞家第一天起,都住在這個房間。這張大床當時是給兩名月嫂睡的,你知道嗎?舒樂小時候很乖的,不太會哭,除非是餓了。所以很好養(yǎng)?!?/p>
亦樓默默聽著,盡管心里有些疑問,也并沒問出口,怕自己表現(xiàn)得太過積極,露出破綻。
“墻上的是舒樂一周歲的時候拍的照片,那時候養(yǎng)得胖胖的,很可愛?!?/p>
“去我房間看看吧?!?/p>
他看也沒看亦樓一眼,先行一步走出了房間,亦樓默默跟在他身后,走到隔壁的房間。
整個房間呈現(xiàn)米色和灰色色調(diào),床的另一側(cè)有排書架,上面放滿了書,墻壁上是些籃球巨星的海報,是屬于小男生的幼稚,這和俞致禮現(xiàn)在的年紀有些不搭,亦樓強忍著沒笑出來。
“我的房間原本是在二樓的,但是俞致和受傷后,搶了我的房間,原先我的書房和游戲機室都重新做了裝修,做了他的復(fù)健室和書房。真可笑,他搶不走你,就只能搶這些了?!庇嶂露Y玩世不恭地說。
“別用‘搶’這個字眼?!币鄻怯行┓锤?,她所認識的阿和一直都很謙讓的,“他受傷了,當然住在二樓對他來說方便一些?!?/p>
“論方便,一樓似乎更方便吧。我爸媽當時把他們的房間讓出來給他住,他不要。明明就是跟我過不去。”
亦樓選擇沉默,覺得再怎么爭辯也沒有意思,因為實在是一件不重要的事情。
“你兒子呢?抱出來看看?!?/p>
“你不知道嗎?”
“知道什么?”
“他不住這里。”俞致和慢慢的一字一頓地說。
亦樓驚訝地望著他,將快要問出口的“為什么”壓進心里,她不敢表現(xiàn)得過分好奇,只淡淡地一笑,“是嘛?!?/p>
過去的幾年里,因著她對紀燦說不要提到俞家的任何事,所以紀燦也真的什么都沒說,她真沒想過舒樂不在俞家老宅住,一聯(lián)想到先前俞致禮說他不愛舒樂的話,她的心疼得揪起來,因為不愛,所以要放在別的地方養(yǎng)嗎?
“我也不住這里。”俞致禮補充,眼神中都沾著笑意?!斑@是我以前的房間?!?/p>
怪不得,雖然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但是少了些人味。
亦樓暗自松了口氣,原來舒樂的事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哦,那你們現(xiàn)在住哪里?”
俞致禮扯了個謊,“我媽為我準備的婚房?!?/p>
事實上,是他為自己準備的婚房。
“哦?!?/p>
又是這樣淡淡的回答,俞致禮心癢癢的,重重呼出一口氣,倒要看看這個女人怎么繼續(xù)裝。
樓梯口傳來嘈雜聲,只聽一個女聲傳來,“致禮,下樓來,讓黃醫(yī)生給你打點滴,這樣你胃疼好得快點?!?/p>
俞致禮卻遲遲沒有動作。
“家庭醫(yī)生來得真快。”
“黃醫(yī)生本來是來給我治胃疼的,我媽去接我之前就已經(jīng)打電話給黃醫(yī)生讓他今天來家里了,剛巧一個時間點到達而已?!?/p>
“致禮,快點?!庇岱蛉舜叽俚?。
“我記起來你胃疼,還是快點下樓去吧?!?/p>
“不要緊?!?/p>
“那我先下樓了?!?/p>
“俞致和在打點滴,紀燦陪著他,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去湊熱鬧?”
亦樓想了想,也是,有紀燦在,她沒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p>
“我送你。”
“不用?!?/p>
“我送你?!庇嶂露Y格外地堅持,“你不是想看看我兒子嗎?我?guī)闳タ??!?/p>
路過二樓時,亦樓聽到從俞致和的房間傳來俞夫人的聲音,她陡然松了一口氣,不用與俞夫人正面相見是一件令她感到格外輕松的事情,于是加快了腳步,快速離開,身后俞致禮諷刺地笑了。
車子一路疾馳,俞致禮不發(fā)一言,緊抿著唇,認真地開車,氣氛有些壓抑,亦樓只敢偷偷地瞄他幾眼,暖暖的陽光照在臉上,不多久,上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
迷迷糊糊中感覺到車子停下來,她瞇著眼睛緩緩睜開,俞致禮轉(zhuǎn)過頭來望著她說:“下車吧?!?/p>
亦樓下車朝四周看了看,藍天白云,清風(fēng)自來,綠草白墻,鳥語花香,令人心曠神怡。
俞致禮過了許久才下車,走到亦樓身邊。
“真漂亮?!彼锌溃樕狭髀冻鲆环N羨慕之色。
“不覺得有一種熟悉感嗎?”
“有嗎?”不經(jīng)大腦思考剛問出口,亦樓又看了眼紅瓦白墻的別墅時,還真覺得有些熟悉,似是記憶中的景。
白色的木柵欄,巨大的落地窗,藤蔓纏繞的木架,有圓形窗戶的閣樓……這是?她曾經(jīng)夢想中的房子,沒想到有朝一日,真的出現(xiàn)了,而且是俞致禮和舒樂住了進去,可真是戲劇性的一筆。
而俞致禮想的是,終究,終究我還是帶你來到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