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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盛山許第一小說秘方免費(fèi)閱讀第2章

2021-06-19 06:02:54 作者:周飛躍
  • 秘方 秘方

    明朝永樂年間,明成祖朱棣派鄭和下西洋,不料水兵在風(fēng)浪中顛簸嘔吐不止,無法行船。為此,御醫(yī)們殫精竭慮,終于研究出抗暈船的藥方。聰明的御醫(yī)為了在風(fēng)浪中顛簸的水兵使用方便,精心制作成秘糖,被朱棣親筆御書“天下第一糖”。

    周飛躍 狀態(tài):已完結(jié) 類型: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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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方》 章節(jié)介紹

《秘方》是周飛躍的一部網(wǎng)絡(luò)小說,男女主角分別是許盛山許第一,故事曲折而引人,人物形象真實而生動,視野開闊,內(nèi)蘊(yùn)豐厚。小說《秘方》第2章內(nèi)容概要:許盛山驚愕地看著霞天,半晌說不出話來。一張銀盤臉,兩道柳葉眉,杏眼里閃出單純和熱切,這是他朝夕相.........

《秘方》 第2章 禍起芥蒂 半江途中遭暗算 在線試讀

許盛山驚愕地看著霞天,半晌說不出話來。一張銀盤臉,兩道柳葉眉,杏眼里閃出單純和熱切,這是他朝夕相處的女兒。他不敢相信,這個從小到大單純得只關(guān)心吃穿的女兒,會在這時想到糖號和作坊,這樣的話不會出自女兒的口中。

“爹,您同意啦?”許霞天以為爹讓自己的話意外地驚喜,歡喜得蹦了幾蹦。

許盛山只能憐愛地看著女兒苦笑:“霞天,你想得太簡單了。憑他的能耐,能管得了這么大的家業(yè)嗎?”

“爹,你剛才不還夸他腦袋靈光嗎?怎么一下子就說他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許霞天失望地撅著嘴,又扭腰撒起嬌來,“我就要您讓望發(fā)管,不許您反悔!”

許盛山讓女兒坐下來,語重心長地說:腦袋靈光和做老板是兩回事。你不知道世道險惡,爹干這行積累了幾十年的經(jīng)驗,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還是遭到別人算計。望發(fā)是有一點小聰明,可惜他至今連算盤都還沒有學(xué)會,熬出的糖坯也不合格,今天你一句話就讓他做老板,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出來的。

許霞天還是堅持說:“爹,經(jīng)驗是慢慢積累起來的,再不讓他干,怎么長經(jīng)驗變能干?您就讓他管管事吧?!?/p>

許盛山盡量控制激動的情緒,啟發(fā)她說:“要學(xué)經(jīng)驗,也不是一步登天的。如果望發(fā)真能有決心,就讓他從作坊干起,然后站柜臺、跑生意,這幾樣都能干得好了,我再考慮讓他接替我的位置不遲。”

許霞天終于明白,哪怕自己說破嘴皮,爹也不會同意把家業(yè)交給向望發(fā)的了,一時聲淚俱下:“爹,我知道你對望發(fā)不滿意,我也知道望發(fā)學(xué)不到您的精明能干。爹,您怎么就不想想,您沒有給我留下一個兄弟,就算望發(fā)有一千個不是,畢竟您還得靠他養(yǎng)老送終呀!女兒自知沒能耐幫您,也不能看著您把糖號交給一個外人!”

“外人?”許盛山大吃一驚瞪圓兩眼,“我把糖號交給什么外人了?”

許霞天索性橫下一條心:“您還裝糊涂?剛才您在屋里說的話,我都聽見了,您要把糖號許第一那個窮小子!”

“住嘴!”許盛山悚然心驚一聲厲喝,警覺地四下看看,然后沉痛地說:“霞天,爹知道你的心思,是憐惜爹沒有一個兒子繼承家業(yè),只能依靠你和望發(fā)養(yǎng)老送終,要好好待他。孩子,許多事是你不明白的,爹遲早會告訴你。今天的話到此為止,爹只要你記住一句話,不要把第一當(dāng)外人!你不要再說了,也不要讓外人得知,甚至也不能告訴望發(fā)。”

“不要把第一當(dāng)外人?”許霞天知道,爹一向精明過人心細(xì)如發(fā),絕不會無緣無故說出這樣的話來,腦子里驀地閃出第一英俊的身影,依稀和爹年輕的身影酷似神肖,莫非?她抬頭看看爹,見爹眼里并沒有后繼無人的凄苦,而是分外的機(jī)警凝重。她多年來就知道爹的脾氣,火候不到不會揭鍋蓋,說了遲早會告訴自己,現(xiàn)在任怎么盤問也不能叫爹開口,只會遭到更嚴(yán)厲的斥責(zé)。她看看爹,見爹朝她點頭揮手,懂事地慢慢退出。“爹,我記住了。”

回到屋里,向望發(fā)仰面朝天睜眼望著天花板,一見她進(jìn)來,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迫不及待地說:“你爹答應(yīng)了沒有?”

許霞天怕男人生氣,斟酌著說:“爹答應(yīng)讓你先管管作坊,再去學(xué)會站柜臺跑生意,學(xué)會了再接替不遲?!?/p>

向望發(fā)生氣地拍拍床沿:“我曉得他了,如今看重的是許第一,哪里還有我這個女婿?”

許霞天驚疑萬分,問他說:“你聽誰說的?我怎么不知道?”

向望發(fā)知道婆娘心無城府,故意氣哼哼地說:“你爹那么器重許第一,我又不是傻子,還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說來說去,只怪我不姓許?!?/p>

許霞天想起爹的囑咐,安慰他不要多心,糖號是許家祖?zhèn)饕吕?,傾注了爹一輩子的心血,自己是爹寵愛的獨(dú)生女尚且不能繼承,怎么會拱手送給一個外人?向望發(fā)這才放下一半心,摳摳腦門說:“聽你這么說,我也放了心。你爹那么精明的人,怎能把祖輩傳下來的衣缽交給外人呢。不過嘛,許第一辦事還算得一把好手,才兩個月時間,就能熬出一鍋好糖來。噢,我明白了,你爹可能是利用他,反正自己掌管著秘方,誰也無奈何?!?/p>

許霞天想起爹胸有成竹的神情和鄭重叮囑,不無憂慮地說:“你能這樣想當(dāng)然好。我還是要提醒你自己爭氣,把我爹的本事多學(xué)著點,再不能游手好閑安逸下去了。”

向望發(fā)委屈地說:“你爹信不過我,難道你也信不過?這些年我也看出來了,你爹其實就掌管著秘方,別的事樣樣指派別人,他要是把秘方交給我,還愁掌管不下家業(yè)?”

許霞天盡管從不過問糖號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從小耳濡目染,也知道爹起早貪黑耗盡心血,才支撐起糖號的天下,那秘方更是爹的命根子,決不是輕易能傳給丈夫的。她不愿和男人說秘方,幽幽地說;“望發(fā),如果爹真把糖號傳給第一,你會怎樣想?”

“我還能怎樣呢?”向望發(fā)心里一硌噔,“真要到了那一天,你當(dāng)然不要緊,我一不會制作二不懂經(jīng)銷,只怕連一個伙計都不如?!闭f著發(fā)起急來:“霞天你對我說真話,是不是你爹真要把糖號交給許第一?”

“不會!當(dāng)然不會!”許霞天搖搖頭,眼里無端地冒出眼淚來,“我就擔(dān)心你不能吃苦,早早把我爹的本事學(xué)到手,早晚會有那么一天。望發(fā),你可要給我,更要給自己爭氣呀!”

向望發(fā)緊緊地把她摟在懷里,卻想起賴光輝說的,只要把秘方拿到手,小玉就是自己的人,發(fā)誓似的說:“相信我!我會爭氣的!”口里說著,一只手伸進(jìn)霞天的褲腰里……

這天上午,婁第三者在附近村子轉(zhuǎn)了幾圈,用頂針小鏡子從鄉(xiāng)里婆娘們手里換回來雞毛鴨毛之類的荒貨,重新回到高沙鋪,坐在樹陰下守著貨郎擔(dān),不時搖響手里的貨郎鼓招徠顧客。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靈子從許家糖號走出來,吆喝得更起勁了:“日常百貨,應(yīng)有盡有吶——”

靈子扭腰走過去,笑著問他說:“婁師傅,你能應(yīng)有盡有,有梨木梳子嗎?”

“有有有!”婁第三者連忙大聲回答,“不是我夸口,高沙鋪百貨店里能有的我有,他們沒有的我也有。靈子妹妹,是給老爺買菜去?”

“誰是你妹妹?盡想占便宜,叫人聽了好不肉麻?!膘`子嬌笑一聲,讓他揭開籮蓋拿出梳子來挑選?!拔艺f第三者哥,你難道就一輩子當(dāng)零細(xì)客,不干別的門路?”

婁第三者看著她直發(fā)呆。二十年以來,高沙鋪的人就看見這個面目姣好的女子出進(jìn)許家大宅,每天給許家買菜做飯,也沒見她有過男人,對她有過許多猜測,卻沒人敢當(dāng)面詢問。今天,這個女人主動發(fā)問,他當(dāng)即抓住機(jī)會調(diào)笑:“我不叫你妹妹,難道還叫你太太不成?我是零細(xì)客,你是女傭罷了,反正你還沒嫁,我也沒有婆娘,不如我倆住到一起算了。”

“想得倒美?!膘`子佯裝生氣,拿了梳子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停住腳回頭一笑,“我問你,剛才說的是真心話嗎?”

婁第三者喜出望外咧嘴笑了:“當(dāng)然是真心話!不瞞你說,其實我早就有這個意思,可見你高傲的樣子,一直沒敢開口?!?/p>

“高傲?”靈子臉上顯出凄楚的表情,“我一個做傭人的,送上門去都還有人看不上,還敢高傲什么呢?”

婁第三者隱約聽人說過,這靈子有心給老爺當(dāng)填房,無奈許盛山自從婆娘去世后流水無情,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看來,這女人對自己動了春心,豈能放過自動送到嘴邊的甜食?他不轉(zhuǎn)眼看著靈子,嘴角掛出一串涎水,趕緊讓出樹陰下的陰涼地方:“靈子妹妹,你難得浮生半日閑,反正我這時候也沒有生意,快過來好好聊聊?!?/p>

靈子四下一望,忸怩著挨過去,唧唧咕咕說了好一陣,把婁第三者樂得不住點頭,好像餓雞啄米一般。靈子一看有人過來,趕緊拿著梳子走了。

沒多久,婁第三者挑起貨郎擔(dān),哼著陽戲班子那里聽來的《十八摸》,樂顛顛走向河灣邊一座獨(dú)立的小木屋。屋后面的菜園里,齊貴榮正在揮鋤挖土,他大聲打趣說:“老叔,別這么賣力了。你的鋤頭再好,也挖不出金銀來,還是到屋里歇歇吧!”

齊貴榮放下鋤頭,婁第三者也放下了貨郎擔(dān),兩人一起走進(jìn)屋里,搬出一條長凳坐下。齊貴榮拿出水煙鍋遞給他,婁第三者咕嚕咕嚕吸了好一陣,才說:“老叔,你猜得沒錯,許家糖號斜對面,那父女倆看不出什么苗頭,可兄妹倆果然是沖著許家秘方來的?!?/p>

齊貴榮混濁的老眼里閃出異樣的亮光,忙問兄妹倆什么舉動。婁第三者說,兄妹倆還真會鉆空子,沒多久工夫,就把許家的女婿弄得神魂顛倒,眼看就要釣上啦。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何況是許家那個不成器的女婿?!饼R貴榮沉思起來,說那兩個年輕人他見過,妹妹小玉是百里挑一的一朵花,憑他向望發(fā)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呸!

“正是婁叔這句話!他們還是狗咬豬尿泡——一場空喜。”婁第三者得意地仰仰頭,吐出一串煙圈,把最新消息告訴齊貴榮,那做哥哥的自負(fù)聰明,滿以為抓住向望發(fā)就抓住了秘方,誰知許盛山到底是一只老狐貍,根本就沒有把家業(yè)傳給向望發(fā)的意思。

“這話怎么講?”齊貴榮吃了一驚,“那只老狐貍?cè)缃裰挥信霎?dāng)半個兒子,不把秘方傳給女婿,難道還會傳給外人不成?”

婁第三者摳摳腦門,說自己聽了也不信,可傳出來的消息確實如此,說老狐貍看穿了女婿不能成氣候,居然不惜得罪女兒女婿,從許家族人中選出一個孤兒做繼承人。齊貴榮追問這消息是從誰口里傳出來的,婁第三者只得說,是許家女傭靈子告訴他的。不過,靈子也只偷聽他們父女倆的談話,還不能完全肯定。他接著又說:“老叔,你我當(dāng)初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想不到老狐貍居然還有這么絕,如今該怎么辦?”

齊貴榮腦袋里刮起陣陣旋風(fēng),恨罵幾聲,終于咬咬牙鎮(zhèn)定下來,絕不能最后輸給許盛山,自己再去許家灌塘老家暗訪,讓婁第三者直接到兄妹倆的小店去敲山震虎。兩人計議一定,婁第三者便挑著貨郎擔(dān)闖向兄妹倆的南貨店。

遠(yuǎn)遠(yuǎn)地,他看到小玉提了一籃子貨回去,便不聲不響尾隨在后。

富安正在用雞毛撣子拂拭柜臺,小玉一進(jìn)店,就嘴巴撅得高高的抱怨說:“哥哥,你鬧得我都不敢出門了。走到哪里,都有人戳脊梁,說我貪圖富貴,情愿給許家女婿做二房?!闭f著,低聲抽泣開來。

富安大吃一驚,扔了手里的雞毛撣子:“事情剛剛開頭,怎么就鬧得滿城風(fēng)雨?想想,會是誰泄露出去的?”

“都怪你!老想著利用那只癩皮狗。除了他,還會有誰?”

富安懊喪地拍拍自己的后腦:“是該怪我,沒給他保密費(fèi)封口。小玉,你別難過,吃一塹長一智,哥以后不會這樣粗心的?!?/p>

小玉抹一把眼淚正要開口,婁第三者閃身進(jìn)店,笑嘻嘻地說:“我不要保密費(fèi)封口,只討一杯喜酒喝,好嗎?”

富安大吃一驚,忙回頭掩飾說:“老叔說笑了。老叔看得起小店,喝酒不難,可別說喜酒的話讓人難堪?!闭f著,真讓小玉拿酒出來。

婁第三者不慌不忙坐下來,得意地說:“小李老板,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不光你們兄妹的話我聽見,連你們的計劃我也知道,就別跟我繞圈子啦?!?/p>

富安連忙陪笑給他敬酒,說老叔真會說笑話,我們兄妹小本經(jīng)營面窮勉強(qiáng)糊口,哪有什么計劃?婁第三者知道他不會輕易說出來,便說自己看中兄妹倆店面里價錢合適,經(jīng)常會來進(jìn)貨,不妨交個朋友。富安連忙答應(yīng),說兄妹倆新到貴地,仰仗婁叔的地方還多著哩,再給他敬上兩杯,樂得他笑呵呵的,道謝兩句,便挑著貨郎擔(dān)出門而去。

看著婁第三者走得遠(yuǎn)了,富安忙囑咐妹妹好好看店,匆匆向外面走去。拐過幾道小巷,看到賴光輝抽著卷煙慢悠悠走著,躡手躡腳走過去,伸手搭在他肩膀上。

賴光輝猛一回頭,發(fā)現(xiàn)是富安,嬉笑著說:“原來是你。這么不聲不響的,嚇我一跳,還以為碰上打劫的呢?!?/p>

富安忙問他,托付給的事情辦得怎么樣了?賴光輝斜起眼睛看著他說:“這件事呀,你就不問,我也正要來找你要錢呢。該我辦的事已經(jīng)辦完,向望發(fā)正在花言巧語哄騙婆娘出面,逼迫許盛山把家業(yè)交出來,然后就娶你妹妹。你該高興了吧?”

富安踱跺腳:“咳呀呀!錢當(dāng)然少不了!我問你,事情才開頭,怎么讓外面的人知道了?”

賴光輝若無其事地翻翻白眼:“噢,我正要告訴你,是我說出去的?!?/p>

“是你?”富安氣急敗壞地嚷開了,“我一片心思托付給你,該給的錢也給了,你怎么不替我保密?照你這副德行,以后誰還敢托你辦事?”

賴光輝聳聳肩打一個呵欠,鄙夷地說:“想教訓(xùn)我?你還嫩了點!你去問問別人,跑腿錢是跑腿錢,主意錢是主意錢,封口錢是封口錢,你沒付保密費(fèi),我憑什么要給你保密?這是規(guī)矩,我老賴的規(guī)矩!找我辦事,誰都得按我的規(guī)矩辦!”

賴光輝悻悻而去。富安發(fā)愣之際,婁第三者詭秘地出現(xiàn)在身前干咳,他以為看花了眼睛,用力揉揉,果然是婁第三者,詫異地問:“婁叔,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婁第三者眨巴著眼睛,說他來了好一陣。見富安一臉緊張盯著自己,不在意地哂笑說:“賴光輝就那副德行。你別用這樣的眼光看我,我早就知道,你們兄妹來高沙開店是假,把妹妹嫁給向望發(fā)更是假,謀奪許家的秘方才是真。我說的沒錯吧?”

“你……”富安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心被緊緊攫住,眼前這個獐頭鼠目的人簡直是魔鬼,警惕地退后幾步,“你到底是什么人?”

“別害怕!我是來幫你的!”婁第三者向他伸出手,滿臉得意的神情,“我說過,光棍眼里揉不得沙子,真人面前說不得假話。實不相瞞,我盯著許家的秘方已有多年了!我看得出,你是個有心機(jī)的人,也佩服你的膽量。不過嘛,癩皮狗說的也沒錯,你還嫩了點,把賭注押在向望發(fā)身上,不等掀開寶蓋就曉得你輸了。”

看著他那深沉的目光,富安的心怦怦亂跳,不服氣地瞪起眼:“為什么?你憑什么?”

“就憑你下錯了注!憑你不知道許盛山是只老狐貍!”婁第三者驕傲地捻著下巴上幾根老鼠胡子,一針見血挫敗他的傲氣,然后搖頭晃腦教訓(xùn)他,“我們和許盛山斗了多年,尚且還沒得手,你只有跟我聯(lián)手,才不會像東吳孫權(quán)那樣,賠了妹妹又折兵?!?/p>

富安軟了,這才知道小小的高沙鋪藏龍臥虎,憑自己兄妹初生之犢,才開頭就落進(jìn)癩皮狗和這鉆地鼠的股掌之中,絕不可能輕易得手。兩只各懷鬼胎的手,一只發(fā)涼,一只發(fā)燙,終于握在一起。

傍晚時分,向望發(fā)垂頭喪氣坐在蓼水河邊,富安撿起薄薄的石片貼著水面甩手?jǐn)S出,河面現(xiàn)出一串水漂,然后坐在向望發(fā)身邊說:“別泄氣!只要你岳父還沒有把家業(yè)交出去,你就有繼承的希望。至于能不能,就全看你的本事了。當(dāng)然,為了小玉的將來,我會幫你的?!?/p>

向望發(fā)滿腹牢騷,說多年以來,岳父總是叫他到作坊里去受苦受累,別說秘方,連管家都用的是外人。前些天,霞天苦苦哀求,他還是不肯松口,只答應(yīng)到作坊先學(xué)會熬糖再說,這樣的苦日子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富安憐憫地看著他說:“我要是你岳父,也會那樣做的。自古都是吃得苦中苦,才能成為人上人。你吃不了苦,他怎么放心呢?事到如今,你不要再怨天尤人了,只有從別的地方動腦筋,才可能成為許家秘方的繼承人。”

向望發(fā)似乎明白了,也撿起一塊石片打出一串水漂,然后說:“這些天我也想通了。反正,我岳父就霞天一個養(yǎng)老女,他不交給我,也會交給霞天,早晚是我的天下?!?/p>

富安冷哼一聲,罵他說:“你真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許盛山何等精明,正是看透了你貪圖享受不思進(jìn)取,把家業(yè)交給你等于扔進(jìn)蓼水河,才狠心從灌塘老家把許第一找來,分明是要讓許第一繼承家業(yè)了。這是連瞎子都看得出來的,你還在白日做夢,說什么‘早晚是我的天下’?再這樣糊涂,我寧愿讓小玉嫁一個本份種田人,也不會嫁一個窩囊廢!”

“我不信!”向望發(fā)固執(zhí)地?fù)u搖頭,“許第一就一個孤兒,我岳父不過看他可憐,才把他叫來幫忙,怎么會讓他繼承?打死我也不信!”

富安說,他打聽清楚了,許第一是灌塘祥公嫡系,輩份正好相乎。正因為他是孤兒,許盛山收他做養(yǎng)子,自然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報答。更難得的是,許第一在族中義學(xué)讀過書,來到許家糖號才兩個月,就能熬出一手好糖,讓許盛山贊不絕口?!澳阆胂?,你自己爬到秤上去稱稱自己的斤兩,除了靠你爹一條性命娶的許盛山女兒,你哪一樣比得上許第一?”

向望發(fā)只覺得如同五雷轟頂,臉上頓時煞白癱軟了:“我明白了,總算明白了!原來那老不死的只相信許家人。真要把家業(yè)交給了許第一,我身無一技之長,那還能有我的好日子?富安兄弟,你要幫我,救我!”

“我正指望做你的舅老爺,當(dāng)然要幫你,更要救你!”富安拍拍胸膛一口答應(yīng)。

向望發(fā)擦一把眼淚,當(dāng)即發(fā)誓,只要富安幫他設(shè)法奪到許家家業(yè),就讓小玉做正房。富安問他霞天怎么辦,他咬咬牙說,從此許家糖號是自己的,她敢反抗就休了她!

“什么‘許家糖號’?”富安不屑地說,“到了那一天,你得叫‘向家糖號’,我呢,就叫‘李家糖號’!”

向望發(fā)連連點頭,連忙問富安有什么妙計,快點告訴他。富安看看他并不說話,一腳將一塊石頭踢進(jìn)蓼水河中,然后陰陰地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許第一就是擋在前面的石頭,就看你能不能踢開他了。

那塊石頭早已消失在水里,水面上漾起一圈圈波紋,又漸漸恢復(fù)了平靜。向望發(fā)恍然大悟,惡狠狠地說:“我明白了,反正有我沒他,有他就沒我!”

“能明白就好。”富安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向望發(fā)說起來氣壯如牛,想到真要除去許第一,卻不禁心驚膽戰(zhàn):“難道你讓我殺了他?讓我殺雞,都還手打顫哩。殺人,那可是要償命的,我……”

“閉嘴!”富安狠狠呵斥他,“我讓你踢石頭,可沒教唆你去殺人。再說呢,這世上天天在發(fā)生死人的事,不同的死人有不同的死法。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你自己琢磨去吧?!?/p>

看著富安掉頭而去,向望發(fā)心里七上八下回到家里。霞天見他一副丟魂落魄的樣子,問他是不是病了,他支吾說在河邊受了點風(fēng)寒,腦袋暈乎乎的。霞天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吩咐管家婆靈子給熬一碗生姜紫蘇湯,讓他趁熱喝下蒙頭睡一覺。

第二天起來,許盛山吩咐說,吃了早飯,一起到武岡縣城去拜會周老板,抓緊準(zhǔn)備吧。說罷,走進(jìn)房里讓靈子給他備衣。

向望發(fā)回到房里,霞天早已拿出長袍馬褂,親手給他穿上。頭一次穿上這東西,他覺得很不自在,解開馬褂最上面的紐扣,說:“脖子像鬼掐著一樣難受,還是解開自在?!?/p>

許霞天看見了,連忙又給他扣上,滿臉笑容說,穿馬褂有穿馬褂的規(guī)矩,不光扣子要扣好,站坐都要斯文,這樣才像有身份的老板。向望發(fā)無拘無束慣了,說做生意偏有這么多窮講究,真煩人。許霞天只得耐心勸導(dǎo),說佛靠金妝人靠衣妝,體面的衣著好像店鋪的招牌,太寒酸了就會讓人看不起。比如,這一遭去拜會的是長沙如意齋武岡分店的周老板,人家是有名望的紳士,一身隨便打扮,人家只要一眼就不把你當(dāng)人物了,可得給自己長長臉。

“好好好!給你長臉!”向望發(fā)焦躁起來,“將來等我當(dāng)了老板,誰要窮講究,我就偏偏不跟他做生意?!?/p>

許霞天只得嘆氣:“你呀!我磨破嘴皮,爹才同意帶你去見世面。照你這副德行,還能將來當(dāng)老板?看來,我的心血又要白費(fèi)了?!?/p>

向望發(fā)還要發(fā)火,靈子過來說老爺在外面催促,只得把話咽進(jìn)肚子抽身出門。只見糖號外面一溜停著三頂轎子,許盛山頭戴瓜皮帽,身穿黑綢長袍,手持一條文明棍站在當(dāng)街,趕緊幾步奔上前去。

許盛山打量他幾下,臉上顯得和顏悅色:“望發(fā),今天帶你出門拜會相與,為的是讓你熟悉,將來才便于聯(lián)系生意。做生意,說難不難,說易也不易,關(guān)鍵在一個‘勤’字。在外面跑得勤了,便能交接新舊朋友,積累生意經(jīng)驗。這是我多年的心得,你再到實際中去好好琢磨吧?!闭f著四處張望,“第一呢?第一哪去了?”

許第一應(yīng)聲從轎夫中走出來:“老爺,我早來了。”

“你就快上轎吧!”許盛山從他揮手,“到武岡縣城來回上百里,不要耽擱了?!?/p>

許第一走過來,誠懇地說:“老爺,我是下人,不能犯了規(guī)矩?!?/p>

向望發(fā)盯著他冷冷一笑,再看岳父時,沒想到許盛山板緊臉大發(fā)脾氣:“誰說你是下人了?最起碼,你也是作坊領(lǐng)班,還不快快上轎!”

許第一不敢違命,只得誠惶誠恐鉆進(jìn)末尾的轎子。向望發(fā)眼里閃出怨毒的神色,大聲對轎夫呵斥說:“老爺吩咐了,還不快快啟轎!”轎夫不敢遲延,慌忙啟轎上路。

從高沙到武岡縣城,有一條寬闊的古驛道。一行三頂轎子駛出高沙,沒多久便來到雙壁崖。這里是有名的洞口塘,兩岸高山如斧劈刀削形成千尺懸崖,下面是百丈深潭,那河水像墨一般黑,一座小橋名叫天橋,驛道便從天橋上經(jīng)過。

許第一平生第一次坐轎,轎子隨著轎夫矯健的步伐不住輕輕顫悠,他的心里掀起洶涌波濤。早在孩提時,他就聽大人贊揚(yáng)在高沙開糖號的老爺是個大善人,讓族中窮人孩子能夠讀書識字;當(dāng)他走進(jìn)學(xué)堂,便有了切身的體會;正當(dāng)自己賣身還債的時候,又是仇管家奉了老爺之命將自己救出火炕,讓自己學(xué)會熬糖;今天,竟然不把自己當(dāng)下人,還“逼迫”自己坐進(jìn)大轎成為人上之人。如此大恩,自己該怎樣報答呢?

向望發(fā)卻懷著別一樣心思,不知岳父把自己和許第一同時叫來是什么用意。轎子到了天橋之上,他伸出頭,一看下面深有千丈,嚇得慌忙把頭縮進(jìn)去,心里暗叫一聲:我的老天爺,這里如此險峻,萬一轎夫有個閃失,豈不粉身碎骨?想到許第一就在后面,如果他就在此處跌下,自己就少了心頭大患,真就是天助我也!恍恍惚惚,似乎看到許第一的轎子到了天橋上,前面的轎夫腳下一滑,霎時之間,許第一連人帶轎墜入深淵。他興奮得連連跺腳,大聲高呼:“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姑爺,你要我們停轎干什么?”轎里跺腳是停轎的信號,兩個轎夫連忙將轎停下。

向望發(fā)這才省悟,剛才只是自己的幻覺,忙支吾說:“沒什么,一股冷風(fēng)刮進(jìn)來,讓我打了一個寒戰(zhàn)?!眱蓚€轎夫哭笑不得,只得抬轎上肩。

半天過去,終于到達(dá)武岡縣城“如意齋糖果行”。這是一個百年老店,古香古色的金字招牌。許盛山一行的轎子還沒落下,老板周移和助手鐘紅林已率店員拱手相迎。

“許老板大駕光臨,令小店蓬壁生輝哪!”周老板滿臉燦爛的笑容,女傭奉上香茶退下。

“托福托福!”許盛山施禮坐下,然后對著向望發(fā)和許第一然后滿口夸贊,“你們記住了,這位周老板,是我們許家糖號世代相與前輩,是我們許家的財神爺,往后可得多加敬重?!?/p>

向望發(fā)平日相逢的多是粗鄙,大咧咧地說一聲“久仰”,便一屁股坐下翹起二郎腳。許第一則離座站起,恭恭敬敬地說:“周老前輩,晚輩愚昧,請前輩多多指點!”周老板連忙還禮,眼里迸出異樣的光亮打量著他,再看看許盛山:“這位小兄弟……”

許盛山臉上含笑,順勢說:“周老板,我老了,以后難得走動。往后生意上的事情,就只能讓年輕人出面了,還請多多關(guān)照。”

周老板為人精明,立刻聽出許盛山的意思,哈哈一笑滿口答應(yīng),滿眼疑惑凝視著許第一。酒席上,周老板故意給向望發(fā)敬酒,請他以后精誠合作。他受寵若驚,三杯酒下肚便不知高低,答應(yīng)價格的事好商量。許盛山連忙說:“望發(fā),你不能喝了?!币宦暟艉?,他才省悟還沒到自己當(dāng)家的時候,惶恐地看看岳父,接過許第一遞上的飯。

辭別周老板,許盛山沉著臉沒有說話。向望發(fā)也不敢多嘴,悶聲不響鉆進(jìn)轎里。

回到高沙糖號,已是夜里。許盛山一言不發(fā)徑直走向內(nèi)室,許第一依然回到作坊,向望發(fā)耷拉著腦袋走進(jìn)臥室,霞天已經(jīng)睡著了。

想起在武岡縣城如意齋糖果行的親身體會,岳父分明對周老板刻意介紹許第一,對自己卻沒有一點好臉色,向望發(fā)心里酸溜溜的難受。一連灌了兩杯冷茶,他推醒婆娘。霞天翻一個身,體貼地說:“在外頭跑了整天,早點睡吧?!?/p>

“睡?都火燒眉毛了,我飯都吃不下,你還有心思睡?”向望發(fā)焦躁地拍打床沿。

許霞天吃了一驚翻身坐起,說爹帶著你拜會最大的經(jīng)銷相與周老板,給了你天大的好機(jī)會,怎么回來好像吃了槍藥一般?向望發(fā)恨恨地說:“你別做夢啦!我都親眼看到了,你爹帶我去,其實是向客戶當(dāng)面交待,要他們只認(rèn)許第一,我這女婿只不過當(dāng)個見證?!?/p>

“我爹真的這么做?”許霞天的睡意完全驚醒了。

“不是蒸(真)的還能是煮的?”向望發(fā)氣急敗壞,一屁股跌坐在床上,“你要是在場,非得給你爹氣死不可。周老板都過意不去,給我敬酒??赡愕?,硬是當(dāng)著客戶不準(zhǔn)我喝。你說說看,你爹心里還有我嗎?他心里還有你這獨(dú)生女嗎?”

許霞天聽得目瞪口呆,不覺流出淚來,滿臉哀怨地說:“望發(fā),自古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家里的事情由爹娘作主。我除了繡花什么都不會,你呢,至今連糖也不會熬,還能怎樣呢?你就認(rèn)了命,死心塌地到作坊學(xué)好本事吧!”

“不行!”向望發(fā)咬緊牙,眼里閃出仇恨的怒火,“我不甘心,我們不能聽?wèi){別人宰割!”

許霞天幽怨地說,這些天一直在想著爹老了該怎么辦,可就是想不出好法子來自立。向望發(fā)的口里發(fā)出牙齒格格的尖利聲,眼里的怒火變成狠毒的兇光:“我倒想出了一個絕辦法,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手掌一晃,做出抹脖子的動作。

“你……”許霞天渾身打個哆嗦,緊緊盯著男人,“望發(fā),我想不到,萬萬想不到,你竟然為了自己的渴望不能實現(xiàn),就產(chǎn)生這樣傷天害理的念頭。我明白了,總算明白了,爹為什么不愿把家業(yè)傳給你的一片苦衷。你太過份了,也太讓我傷心了。”

向望發(fā)一見她眼里又流出淚水,慌忙一把摟住她說:“霞天,看你急的!我不是見你難過,跟你開一個玩笑嗎?其實,你也知道我膽子小,殺雞都兩手哆嗦,千萬別當(dāng)真!”

許霞天見他跪在面前對天發(fā)誓,也相信他是開玩笑,憐愛地說:“我信你。望發(fā),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會對別人說,連爹都不會。只要你干好了,爹會回心轉(zhuǎn)意的?!?/p>

第二天早飯后,向望發(fā)四望無人,一溜煙鉆進(jìn)斜對面南貨店。一進(jìn)門,看見小玉在為顧客包扎東西,陪笑問“富安哥在嗎?”小玉不冷不熱說在后院劈柴,只得走進(jìn)后院去。

富安光著膀子,身邊已劈好了一大堆。舉起斧頭正要下劈,一眼看到向望發(fā),明白他準(zhǔn)是有重要事情,便放下斧頭,一邊抹汗一邊拉過一張竹椅,不經(jīng)意地招呼說:“向姑爺,你跟著岳父去了武岡縣城,可是讓你接管生意了?”

向望發(fā)四下望望,看見沒人,才咬牙切齒地低聲說:“你明知老東西是只老狐貍,就不要取笑我了。富安哥,我特意來跟你商量,除掉許第一!”

富安輕輕一笑,說生意上的事好商量,你們骨肉相殘的事來找我,可不敢開玩笑。說著要奪他屁股下面的竹椅推他出去。向望發(fā)奪回竹椅,急急地說:“富安哥,我都快急瘋了,哪還有心思跟你開玩笑?”接著,把親身經(jīng)歷一五一十說出來,老東西像交待后事一樣把許第一介紹給客戶,根本沒有把他當(dāng)一回事,往后哪還有自己的活路?

富安不動聲色聽著,兩眼瞇得細(xì)細(xì)地說:“你真的下決心啦?我提醒你一句,人命關(guān)天,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我可是不相干的局外人,你自己掂量清楚了?”

“想清楚了!”向望發(fā)兩眼發(fā)出銳利的光芒,“老東西交待,讓我從明天起跟許第一出外收賬,都是洪江、安江和黔陽那些地方。沿途崇山峻嶺,到處是懸崖峭壁,趁他沒防備,下手的機(jī)會太多了,可不能錯過天賜良機(jī)!”

“聰明!”富安兩眼睜得亮亮的,“算我沒看錯你!”

向望發(fā)興奮地搓搓手,熱切地說:“富安哥,只是我這個人膽子小,把握不大,你……”

富安并不搭話,手提斧頭走到剛才沒有劈開的一段木頭前,猛力一揮,只聽得“咔嚓”一聲,那段木頭應(yīng)聲劈成兩半。他然后笑嘻嘻走過來說:“你看看,這木頭夠硬的了,還是敵不過斧頭?!币娝劾锫冻鰰獾南采?,便拍拍他的肩膀說:“你放心去吧,只要擇好日子通氣,我會助你一臂之力的。誰讓你是我未來的妹夫呢?”

向望發(fā)喜出望外,雙手緊緊抓住富安的手,大聲說:“大哥,就這樣定了!”

這天傍晚,許盛山正在用手不住捶打自己的腰背,向望發(fā)匆匆從外面走回來,一進(jìn)門就興沖沖地說:“爹,今天我跟第一到山門結(jié)賬,該收的款子都收回來了?!?/p>

許盛山還是捶打腰背,隨口說那些地方富庶,歷年的賬都好收。向望發(fā)一場辛苦沒能討好,心里幾份不悅,便改口說這幾天跟著第一跑了幾天,也長了不少見識,明白了吃苦耐勞的重要。然后問明天的事情怎樣安排。

“你能明白就好。”許盛山舒舒腰,臉上露出難得的笑意,“明天的事情,你去問第一如何安排吧?!痹捯怀隹冢杏X到自己說得不妥,又耐心解釋說:“望發(fā),你從小在糖號里沒有出出過門,可第一自己糊口幾年了,出門的經(jīng)驗比你多,賬目也清楚,不妨讓他多出一點力。你跟他一起,能學(xué)到許多東西的?!?/p>

向望發(fā)連連答應(yīng)轉(zhuǎn)身退出,到作坊問過許第一,便閃出門直奔南貨店,故意大聲發(fā)問:“老板,來兩包檳榔!要新鮮的!”

富安正在煤油燈下擺弄,也大聲回答向望發(fā),將檳榔遞過去。向望發(fā)一邊數(shù)錢,一邊壓低嗓門:明天到江口去收賬,大約巳時經(jīng)過雙壁崖。說完便匆匆離去。

第二天清早,晨霧正濃,許第一老早起床,正要去叫姑爺,卻發(fā)現(xiàn)向望發(fā)已經(jīng)坐在天井的石凳上,頓時又驚又喜地說:“姑爺,你起得比我還早啊!”

“重任在身,我敢貪睡嗎?”向望發(fā)自負(fù)地大聲說,盡力讓屋里的岳父能夠聽見,然后將包袱扛上肩,“今天要跑幾個地方,抓緊走吧!”

兩人剛剛走了幾步,只聽得“吱呀”一聲門響,管家仇兵探出半截身子向他招呼:“第一,你讓姑爺先走幾步,我還有點事要給你交待一下?!?/p>

向望發(fā)怔了一怔,見仇兵沒叫他,也不愿理睬,只問第一先去哪里。許第一不假思索,便說照昨晚商量好的路線,然后疑惑著走進(jìn)仇兵住的賬房。

向望發(fā)走在風(fēng)景如畫的山野小路上,臉上不時浮出險惡的陰笑。半晌工夫,他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許第一正快步追來,干脆揀一塊干凈的石板坐下等待。

許第一微微喘氣,調(diào)侃他說:“姑爺,你還沒走多遠(yuǎn),怕我找不到路不會跟來嗎?”

“沒、沒有?。 毕蛲l(fā)臉上現(xiàn)出緊張的神情,慌忙辯白說,“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當(dāng)然要等你嘛?!绷⒖逃謫査骸皠偛懦鸨涯憬腥?,都說了什么?”

許第一笑了笑說:過去都是仇管家親自出去,擔(dān)心我們兩個年輕人辦事毛躁,碰上脾氣不好的客戶會產(chǎn)生沖突,讓我們盡力忍耐克制。再三叮囑我……

不等他說完,向望發(fā)便厭惡地說:“不就是‘和氣生財’么?他呀,跟我那岳父一個德行,沒完沒了的嘮叨,我的耳朵早長出老繭了。我就不信,離開他我就辦不好事情!”

許第一不便和他爭執(zhí),一路說些別的彼此開心。不知不覺就來到一處叉路口,右邊通往雙壁崖,左邊通往半江,他忽然停住了腳步,兩眼緊緊盯著前面的山崖。向望發(fā)大步走在前面右邊的小路上,見他突然不走,回頭問他看什么風(fēng)景。

“前面山崖邊有兩個人,好像有刀光閃了一下?!痹S第一沉著地說。

“不會吧?”向望發(fā)吃了一驚,也抬起頭來,“噢,準(zhǔn)是砍柴的。山里人嘛,出門都帶著砍柴的畬刀?!逼鋵?,他老早就看到了兩個人。那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富安和婁第三者手提馬刀埋伏在雙壁崖邊,斜射的陽光映照在明晃晃的馬刀上格外刺目。

許第一果斷地走向左邊的路上,笑著說:“走吧,我們到半江去?!?/p>

向望發(fā)惱怒了:“說得好好的去江口,怎么一下子又說去半江?”

許第一抱歉地對他解釋說:出門之前,仇管家叮囑,半江的楊高欠賬已經(jīng)整整四年了,一直在外面躲著不見面,昨天有人看見他在家。反正江口那邊是個老實客戶,遲幾天再去也無妨,還是趁機(jī)堵住楊高,不怕他賴賬不給。

向望發(fā)垂頭喪氣,一個勁抱怨他怎么不早說。許第一只得向他道歉,一起走向半江。

走了不久,兩人到了鳳凰嶺下。此時烈日當(dāng)空,兩人在崎嶇的山路上揮汗如雨,許第一腳步輕松,可向望發(fā)說腳板上打出幾個血泡,一跛一瘸的不住**,終于手按肚子蹲了下去。

“第一,我不行了,實在走不動了。哎喲,我的娘,肚子里……有刀在攪一樣……”

許第一摸摸他的額頭,也頓時驚慌起來:“哎呀!你發(fā)痧了!別動,我來給你刮痧!”

刮痧,是民間對風(fēng)寒中暑之類急性毛病的常用辦法,刮痧的人在患者胸前背后部位刮得通紅紫烏,被刮的人往往痛苦難當(dāng)。向望發(fā)最是怕痛,說那樣比死還要難受,讓第一想想別的辦法。許第一很為難,這大山野嶺的地方?jīng)]個人家,他又怕痛不肯刮痧,實在沒有好辦法。忽然,想起前面不遠(yuǎn)處有個賀仙廟可以歇息,賀仙廟旁有一口賀仙泉,許多路上發(fā)痧的人喝了便很快好轉(zhuǎn),叫他忍耐堅持去喝仙泉。

“哎喲,我實在走不動了?!毕蛲l(fā)哼哼唧唧坐在地上,央求第一去給他弄點水來。

許第一沒法,見前面路邊有一棵大樹,便攙扶向望發(fā)先到樹蔭下歇息。剛到樹蔭下,卻看到早有一位白須老人駐足樹下。老人看著兩人微笑,說賀仙泉治痧靈驗,卻要親自去喝了才行,否則便不見效。向望發(fā)**說,他就是爬也爬不到了。老人兩眼爍亮打量他幾眼,微微一笑說:“相逢便是有緣。恰好我略知穴位按摩治痧,并不要刮得疼痛難忍,不妨給這位小兄弟試試?!?/p>

許第一聽了大喜,向望發(fā)也將信將疑不再**。老人便在他人中穴按了幾下,再抓過他的手,在虎口合谷和肘彎曲池幾處穴道用力掐掐,然后在他腿上的足三里緊緊掐幾下。向望發(fā)疼得不住扭嘴,連說:“謝謝大爺,肚子不痛了。”

老人看著向望發(fā),意味深長地說:“后生,不用謝。老漢看來,百病都是邪氣所致;只要臟腑沒有中邪,外來邪氣都好對付?!比缓罂粗S第一說:“你這后生心眼好,看來還不懂得醫(yī)道。你還要注意,小心同伴的毛病會復(fù)發(fā)呀?!?/p>

許第一連連點頭,攙著驚愕的向望發(fā),隨同老人走到賀仙廟。只見廟里端坐著一尊賀仙塑像,旁邊是一道清冽的泉水,向望發(fā)搶過杓子,貪婪地喝著泉水。老人問他感覺是不是好些了,他連忙說好多了,真是仙水!許第一則凝視著賀仙塑像,請教賀仙的來歷。

老人捋著長長的白胡子說:這段路坎坷崎嶇,都是尖利的碎石,出門人常常在這里劃破腳耽誤路程。那賀仙原本是個窮人,便到這里結(jié)草為廬,一邊開辟道路,還一邊編織草鞋施舍過路的窮人,方圓都叫他賀善人。后來他年老仙去,肉身被螞蟻銜土安葬,結(jié)廬的地方冒出一眼泉水,過路人喝了能治百病,便尊稱他為賀仙人,把這泉水叫做賀仙泉。接著,問兩人從什么地方來,到什么地方去。

“晚輩從高沙來,要到半江去?!痹S第一如實相告。

“高沙是個好地方,出好人?!崩先藘裳郯l(fā)亮,夸獎高沙鋪的許盛山是個大善人,在灌塘老家辦了義學(xué),這賀仙廟也是他捐助修建起來的,“二位從高沙來,想必認(rèn)識許盛山?”

許第一恭謹(jǐn)?shù)卣f:“剛才發(fā)痧的,正是許老爺?shù)呐?,我是老爺同族晚輩。老爺爺是本地人,請教半江楊高家怎么走??/p>

老人打量一下向望發(fā),又仔細(xì)打量許第一,微笑著說:“哦,你們找楊高,想必是找他要賬來了。巧得很,我剛才還見過他。你們坐船從右邊進(jìn)去,到了岸一問便知?!?/p>

許第一感謝老人指點,請問他住在什么地方,辦完事再來登門致謝。老人呵呵一笑說:“后生不必多禮。有道是‘一片浮萍?xì)w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若是有緣,你我還能相見?!闭f罷飄然而去。

向望發(fā)看著老人遠(yuǎn)去的背影,慍怒地說:“這個老東西神神道道的,何不帶我們?nèi)?。”許第一若有所思,說什么都得靠自己,能夠指點便足夠感謝了,豈能埋怨別人?便按照老人指引的方向,前去找楊高收賬。

直到傍晚,暮色蒼茫,在一片汪汪的犬吠中,兩人才從半江村走出。許第一舒了一口氣:“楊高這人真難纏。還好,這筆爛賬總算收到了?!毕蛲l(fā)抱怨他說:“也虧了你能低三下四,反倒像我們向他討錢似的。要是我,寧愿不要這筆賬!”

許第一嘿嘿傻笑,也不和他爭執(zhí),不多時便走到河邊渡口。迷茫暮色之中,只見一條小船泊在渡口,艄公頭上的草帽戴得很低遮住眉眼,手持竹篙站在船頭。兩人跳上船,向望發(fā)就催促艄公快快開船,這就要趕回高沙去。

“二位,天黑不便行船?!濒构穆曇羯n老嘶啞,“若不嫌棄,就到我家過夜,明天一早再送你們回去如何?”

許第一覺得艄公的話不無道理,向望發(fā)卻心急火燎要連夜趕回去,把嘴巴附在他耳朵上嘀咕:“清酒紅人面,財帛動人心。我們帶了這么多錢在身上,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許第一怦然心動,夜色中看不清艄公的面孔,只得說家里不放心,還是連夜回去好。艄公不便多說,在船尾專心劃槳。

許第一坐在船頭,耳聽船槳劃破水面發(fā)出欸乃之聲,小船沿著河面曲折前行,迤邐進(jìn)入了一片峽谷。抬頭一望,果然兩岸大山高不見頂,一線狹窄的天空中,閃爍的星星在詭秘地眨眼,陣陣涼風(fēng)撲面,透出刺骨的寒意。他心里一動,喃喃地說:“初一見光,初二見月,初三初四娥眉月,怎么還沒見月亮?”

艄公搖著槳搭話說:“今天是初三,按理有月光??蔀踉铺兀y得見光哪。”

向望發(fā)突然問;“船家,這里河水很深吧?”

船家說:“這里連接洞口塘,聽老古輩說,水性再好的人也沒能探到過底。你們要是不通水性,最好坐進(jìn)船艙里去?!?/p>

許第一說,自己是一只旱鴨子,爬樹還行,萬一落到水里就成了秤砣。于是,招呼向望發(fā),還是坐進(jìn)船艙里去。

“好,船艙好?!毕蛲l(fā)聲音里透出驚慌,剛剛直起身,忽然大叫一聲;“不得了!我眼前發(fā)黑!天在旋,地在轉(zhuǎn)啦!”

許第一大吃一驚,慌忙起身跨過去。就在這時,向望發(fā)身子劇烈地一晃,一頭撞在他身上。許第一兩手在空中抓撈,早已“撲通”落水,濺起一片水花,緊接著在水里撲騰。

“船家!”向望發(fā)吃了這一驚,眼前不黑,頭也不暈了,大聲驚叫起來,“有人落水了,快、快救人!”

“別慌!”船家鎮(zhèn)定地抓過長竹篙,迅速遞給他,“你看清了,伸過竹篙讓他抓住,我調(diào)過船頭,就會沒事了?!?/p>

向望發(fā)一言不發(fā),兩眼瞪得圓溜溜的,緊緊抓住竹篙舉過頭頂,瞄準(zhǔn)在水里掙扎的許第一,嘴里發(fā)出獰笑,狠狠地扎下去。就在這時,船身猛烈地晃動,向望發(fā)手里的竹篙扎空了,自己差點栽在河里。原來,艄公奮力扳過了船頭,一個箭步搶上來,奪過向望發(fā)手里的竹篙,準(zhǔn)確地伸到許第一身邊,大喝一聲說:“抓住竹篙!不要慌!”

說話之間,許第一果然抓住了竹篙。頃刻間,許第一被拉上船,艄公這才回過頭斥責(zé)向望發(fā):“你這人是怎么搞的?竹篙扎下去,還能救得了他嗎?”

“對不起!都怪我救人心切,忙手忙腳不會辦事。”向望發(fā)劈了自己一個耳光,“船家,多虧了你救我兄弟一命!萬一有個長短,我真不知道回去怎樣向爹交待。”許第一忙說:“不怪你,怪我自己不小心?!?/p>

船家讓他們坐進(jìn)船艙,疑惑地說;“你倆結(jié)伴而行,到底彼此什么關(guān)系?”

許第一喘著氣說:“向姑爺是老爺女婿,我是糖號作坊幫工的同族晚輩。老爺爺,您的救命大恩,晚輩永世不忘,請您告知尊姓大名,容我日后報答?!?/p>

“施恩不圖報,后生不必多禮。要說報答的話,我曾受過許盛山的大恩,也至今沒有報答呢?!?/p>

艄公呵呵大笑,隨手摘下頭頂草帽。兩人一看,居然是白天那位治痧的白胡子老人,驚愕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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