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卷2》 章節(jié)介紹
《滄海.卷2》是一部玄幻小說,主角是陸漸姚晴,作者鳳歌開頭新穎,先聲奪人,使讀者一開始便產(chǎn)生了濃濃的興趣。第3章主要內(nèi)容: 陸漸日思夜想,雖也料到這一結(jié)果,心底深處卻始終抱有一線希望,忽聽這話,心頭一根細弦猛然崩絕,震得雙耳嗡嗡作響,仙碧后.........
《滄海.卷2》 第三章 梵宮叱咤 在線試讀
陸漸日思夜想,雖也料到這一結(jié)果,心底深處卻始終抱有一線希望,忽聽這話,心頭一根細弦猛然崩絕,震得雙耳嗡嗡作響,仙碧后面的話,竟是一句也聽不下去。
“……《黑天書》流毒無窮,即便西城也屢次禁絕。到我這一代,山、澤、地、雷、風五部均已禁奴?!毕杀陶f到這里,忽見陸漸兩眼發(fā)直,一時心如刀割,輕輕推了虞照一把,低聲道,“你呆著做什么,還不想想法子?”
“法子倒有兩個?!庇菡粘烈鞯?,“第一,回到寧不空身邊,繼續(xù)為奴,只消寧不空活著一天,你便可以不死。”
陸漸決然道:“我死也不會回去的?!庇菡漳客讣卧S,點頭道:“第二個法子,便是從今往后,不再借用劫力,依照第二律,若不有意借力,黑天劫的發(fā)作便可緩和許多。魚和尚一代宗師,神通廣大,他以性命設(shè)下的禁制非同小可,可惜你頻繁借力,連破兩道。饒是如此,只需從此不再借力,僅憑這一道禁制,活上兩年也不是難事。”
眾人無不變色,仙碧叫道:“只有兩年?”虞照點頭道:“再若借力,今年也活不過去?!焙鲆娤杀绦隳恐袦I光閃動,不覺心軟,嘆道,“本來還有一個法子,只是太不靠譜?!毕杀滔驳溃骸笆裁捶ㄗ樱俊?/p>
虞照沉默一下,一字字說道,“西城之主、東島之王、金剛怒目,黑天不祥?!?/p>
“是啊!”仙碧一拍手,叫道,“除了劫主,世間還有這三人能封住‘三垣帝脈’,不過,如今萬歸藏仙逝、魚和尚坐化,世上能救陸漸的只有一人了?!闭f到這里,三人的目光投在谷縝身上。谷縝遲疑道:“你們是說我老爹?”
虞照道:“令尊若能出手,在魚和尚的禁制破掉之前再設(shè)兩道禁制,陸兄弟或許有救?!标憹u見谷縝低頭不語,心知他的難處,笑了笑說道:“多謝各位好意,人活多久,強求不來,我陸漸雖只活了二十年光陰,能交到你們這些朋友,也算是不枉了?!?/p>
仙碧心中大慟,怔怔流下淚來,不料陸漸頓了頓,又問:“仙碧姐姐,阿晴還好么?”仙碧拭了淚,嘆道:“你這人真是癡絕,我?guī)状蜗胍黹_這件事,卻終究避不開的?”陸漸心頭冰涼,顫聲道:“她……她……”
“你別瞎猜。”仙碧輕輕擺手,“她中的水毒已被家母解了,事后入我地部,做了一名女弟子。”陸漸轉(zhuǎn)憂為喜,笑道:“這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仙碧苦笑道,“這妮子生性難纏,縱然入我西城,也不是安分之人。她面上裝得老實,心里卻將焚莊殺父的仇恨記在我頭上。數(shù)月前,她突然發(fā)難,打傷同門,盜走地部秘笈《太歲經(jīng)》和祖師畫像,逃出西城,一路向東來了,眼下怕是就在南京?!?/p>
陸漸聽得吃驚,一想姚晴便在南京,心神大亂,幾乎立馬去找,可一轉(zhuǎn)念,又想到自己壽命不永,找到姚晴徒添感傷。想到這兒,不由默默起身,走出房門,倚著一排朱紅闌干眺望,玄武湖邊林莽慘碧,煙靄凄迷,無時無處不透著幾分悲涼。
突然間,房中傳來仙碧的呵斥聲:“……你整天就知道喝酒鬧事,招惹是非,這么多年了,家母一直避免輕啟戰(zhàn)端,不和東島決戰(zhàn),如今就憑你幾句話,十年之功,毀于一旦。”
虞照悻悻道:“我早就說過,你一定要嘮叨我三天?!毕杀虤獾溃骸澳氵€有理了?”虞照接口道:“沒理?!彼绱艘淮?,仙碧反倒沒話可說。
忽聽腳步聲響,谷縝走了過來,并肩依欄,看了陸漸一眼,嘆道,“陸漸,萬不得已,我去求求我爹?!?/p>
陸漸擺手道:“你沉冤未雪,救不了我,反把你自己陷進去?!惫瓤b眸子清亮逼人,注視陸漸半晌,忽而目光一轉(zhuǎn),笑道:“這么說,你我真的成了生死之交,我洗不了冤屈,便救不得你,不能同生,就要共死?!?/p>
陸漸啞然失笑,想了想,把發(fā)現(xiàn)徐海的情形說了,谷縝喜透眉梢,叫道:“真是送上門的買賣,若不做成,太不給老天爺?shù)拿孀恿??!?/p>
陸漸悵然道:“可惜我打草驚蛇,那群賊子也不知逃到哪兒去了?!惫瓤b笑道:“不打緊,蟹有蟹路,蝦有蝦路,徐海也有他的道道?,F(xiàn)今棘手的是,我如何搶先一步,在沈舟虛之前拿住此賊?!?/p>
陸漸想了想,搖頭道:“可惜,谷縝,我如今借不了劫力,幫不了你。”谷縝未答,忽聽一個嬌脆的聲音說道:“劫力雖不能借,但可以用!”兩人轉(zhuǎn)眼望去,仙碧與虞照并肩行來,一個嬌美嫵媚,一個英武豪邁,聯(lián)袂間真是一雙璧人。
仙碧問道,“陸漸,你的劫力聚在哪里?”陸漸道:“在雙手?!?/p>
“雙手?”仙碧沉吟未決,虞照已道:“若我所料不差,他的劫術(shù)應是‘補天劫手’。”仙碧吃驚道:“你能斷定?”虞照道:“錯不了,我跟他交過手?!毕杀讨哿O高,言不輕發(fā),不覺也喜也憂。
陸漸心中茫然,心想:“沙天洹也曾說過‘補天劫手’,卻不知這名兒中有何玄機?!毕杀炭闯鏊闹忻曰螅Φ溃骸啊a天劫手’是一門劫術(shù)。《黑天書》的劫術(shù)分為‘四體通’和‘五神通’,‘四體通’強在體力,一旦成就,上天入地,力大無窮?!标憹u道:“就如燕未歸么?”
“他算一個!”仙碧輕輕嘆氣,“‘無量足’日行千里,踏水無痕,已是‘四體通’里頂尖兒的角色,比他強的料也不多??墒恰迳裢ā?,奧妙卻在神意?!畤L微聽幾不忘生,玄瞳鬼鼻無量足’,天部六大劫奴,除了燕未歸,其他五人均得‘五神通’?!捏w通’得來容易,‘五神通’卻很難得,許多劫術(shù)百年不遇,而沈舟虛一人練成五種,實在叫人驚嘆。”
谷縝哼了一聲,冷冷道:“那幾人我大多見過,也沒什么了不起的?!?/p>
“這話不對?!毕杀虛u頭道,“倘若打斗,‘五神通’沒什么了不起,可‘五神通’的神奇不在于打斗,這種劫奴,大多身負絕世異能。好比‘嘗微’秦知味,烹飪之術(shù)古今無雙;‘聽幾’薛耳,能聽世間任何宏聲妙音;‘鬼鼻’蘇聞香,嗅覺通玄;‘不忘生’莫乙,過目不忘;至于‘玄瞳’寧凝,世人都當她只會‘瞳中劍’,卻不知她畫得一手神妙丹青?!?/p>
仙碧說到這里,輕輕嘆了口氣:“只不過,‘補天劫手’與眾不同?!庇菡拯c頭道:“非體非神,亦體亦神,上窮碧落,下臨黃塵?!标憹u問:“這話什么意思?”
“這是當年一位天部前輩對‘補天劫手’的評語。”仙碧頓了一頓,“‘補天劫手’,說它‘四體通’也可,說它‘五神通’也不錯。說到出手奇快、指力驚人,那是‘四體通’的能耐,可僅憑雙手,能知水中游魚,地下蟲豸,練到神妙處,遠方的鳥飛蟲動俱能感知,這分明又是‘五神通’的本事。故而說它‘非體非神,亦體亦神,上窮碧落,下臨黃塵’?!?/p>
陸漸聽得驚訝,喃喃道:“怎么這些事情,寧不空都沒說過?”虞照冷笑道:“寧不空巨奸大猾,包藏禍心,‘補天劫手’如此厲害,他自然害怕,怕你一旦知道,再也不給他乖乖賣命?!?/p>
陸漸回想前事,每次談到自己雙手異感,寧不空要么裝聾作啞,要么支吾其詞,總不肯對自己解釋明白,或許真如虞照所說,因為心存忌憚,故意藏私。
虞照說道:“《黑天書》共有三篇,第一篇總綱,闡述‘有無四律’;第二篇‘元體’,講的是修煉劫力;第三篇‘玄用’,講的是劫力運用。你如今不過練成劫力,對運用的法門一無所知,動輒借力,既會引發(fā)‘黑天劫’,又不能發(fā)揮‘補天劫手’的威力?!?/p>
陸漸喜道:“還請先生指點?!庇菡招α诵?,回望仙碧,仙碧半笑半嗔道:“陸漸,你可真沒眼色。他就是嘴巴會說,又知道什么運用法門?說到運用劫力,姐姐我才是大行家。”說罷瞪了虞、谷二人一眼,“法不傳六耳,還不給我滾得遠遠的?”
虞照笑笑,挽住谷縝道:“聽說這蘅荇水榭里釀了一種蓮子酒,酒味淡薄,卻勝在風味獨特,咱們?nèi)ネ狄粔瘒L嘗?!惫瓤b笑道:“偷字太難聽,不如叫做二人一月刀?!?/p>
虞照一愣,哈哈笑道:“好,好,就去二人一月刀。”兩人嘻嘻哈哈,一路去了,仙碧望著二人背影,心中詫異:“這位東島少主真是奇人,阿照從來目無余子,為何與他如此投契?”她沉思一陣,不得其解,轉(zhuǎn)而問道,“陸漸,你聽說過‘定脈’么?”
“定脈?”陸漸茫然搖頭。仙碧笑了笑,說道:“你且閉上眼,感知到你體內(nèi)‘劫力’現(xiàn)在何處?”陸漸閉眼默察,半晌方道:“全身上下,無處不在?!毕杀逃謫枺骸澳阒肋@是什么緣故?”陸漸搖頭,仙碧笑道,“這是因為你的劫力散亂無章,如行云流水,殊無定質(zhì),故而才會全身上下無所不在?!标憹u遲疑道:“這樣不好么?”
“大大的不好?!毕杀滩痪o不慢地說,“劫力無內(nèi)無外,無陰無陽,小者密布體內(nèi),大者充斥天地,很是容易分散。但自古用力,力聚則強,力分則弱,況且劫力本就奇怪,若是離開隱脈,散入顯脈,氣血一動,就會轉(zhuǎn)化為內(nèi)力外力。根據(jù)第二律‘有借有還’,這是借力,必要償還的?!?/p>
陸漸想了想,問道:“劫力留在隱脈,就不算借力了?”仙碧笑道:“你還不算笨哩?!标憹u道:“怎樣才能讓劫力不離開隱脈呢?”
“這就說到‘定脈’了。”仙碧笑了笑,“劫奴越強,‘定脈’功夫越強。所謂定脈,就是將劫力盡數(shù)納入隱脈,不令之散入顯脈。這個功夫,‘五神通’先天較強,‘四體通’稍弱一些,但任何劫奴只要依法修煉,均能達到?!?/p>
說到這兒,仙碧手持一根樹枝,在地上點點畫畫,說明定脈之法。陸漸聽了一陣,領(lǐng)悟明白,依法吐納凝神,將散漫于全身的劫力徐徐聚攏,點滴納入隱脈。
仙碧見他精進神速,勉勵道:“定脈法子不難,定脈的念頭卻絲毫不能松懈,就算是激斗間也要時刻不忘!”說到這里,她招手笑道,“你跟我來?!?/p>
兩人來到一棵茂密的大樹下面,仙碧說道:“陸漸,你知道隱脈的樞紐在哪兒么?”陸漸不假思索道:“三垣帝脈。”
“大錯特錯?!毕杀虛u了搖頭,“你這念頭還是拘泥于顯脈!顯脈的樞紐是丹田,在臍下三分,無論是誰,全都一樣。隱脈的樞紐卻因人而異,比方說,你的樞紐在雙手,一左一右,共有兩個,‘嘗微’秦知味的樞紐則在舌頭,只有一個。這兩手一舌,正是《黑天書》中一再提到的‘劫?!!?/p>
“劫海?”陸漸皺了皺眉。仙碧笑道:“若說丹田是顯脈的‘氣海’,匯聚了人體內(nèi)大半的真氣,‘劫?!瘎t匯聚了一大半的劫力?!标憹u沉吟道:“丹田不離臍下三分,劫海卻因人而異,修煉劫力,豈不要多出許多變化?”
“這話問得聰明。”仙碧正色道,“若說修煉顯脈的要旨在于換鉛汞、煉丹田,那么《黑天書》的要旨便在于修煉‘劫?!?墒墙倥慕俸#鄱诒?、四肢五臟,各各不同,因此運用劫力的法門也就因人而異,劫海在哪兒,就練哪兒!”
陸漸道:“這么說,‘補天劫手’就練雙手了?”仙碧一笑,忽然舉起手來,在樹干上輕輕一拍,這一掌看似飄忽,那棵合抱大樹猛地一震,葉落如雨,仙碧飛身縱起,十指縱橫,落地時,十指間拈滿了翠綠的葉片。
陸漸佩服道:“好功夫。”仙碧撒開葉片,漫不經(jīng)意地道:“這算什么好?我只是給你演示一番。從此時起,在這些樹葉落地之前,你要用十指將它們?nèi)寄樽?,不得錯過一片。記好了,只用劫力,不許借力,更不許用魚和尚教你的武功。”說到這兒,仙碧轉(zhuǎn)身高叫,“燕蟬?!?/p>
遠處有人應了一聲,一個粉衣少女匆匆奔來,嗔怪道:“仙碧姐姐,人家玩得好好的,你叫我做什么?”
“死丫頭就知道玩兒?!毕杀萄鹋溃安慌挛业募曳??”燕蟬笑道:“怕,怕得要死!”仙碧沒好氣,在她雪白粉嫩的臉上彈了一下,罵道:“你們這些死丫頭,口是心非的,快去,拿一個籮筐來?!?/p>
燕蟬撅嘴去了,半晌提來一個大竹籃,說道:“沒見籮筐,就看見一個空籃子?!?/p>
“盡會偷懶?!毕杀贪姿谎郏皝G在這里,玩你的去吧?!毖嘞s道:“我們在抹骨牌,你來不來?”仙碧道:“你眼睛長到后腦勺了?沒瞧見我有事嗎?”燕蟬撅起嘴道:“不來就算了,干嗎挖苦人?”瞥了陸漸一眼,微露好奇,轉(zhuǎn)身去了。
“陸漸?!毕杀虒⒅窕@擱在地上,“你拈了落葉丟在籃子里,出手時不要忘了‘定脈’?!?/p>
陸漸答應一聲,望著滿樹綠葉,忽覺面紅心跳,無由緊張起來。仙碧一抬手,拍中樹干,掌力所及,落葉亂墜,陸漸一邊用心定脈,一邊揮指拈葉,一時手忙腳亂,待得樹葉落盡,也只抓住三四片。抬眼一瞧,仙碧正抿嘴直笑,陸漸面紅耳赤,好不羞慚。
仙碧笑道:“太著意于雙手,劫力反而難以發(fā)揮。你要記住,出手時不可老想著拈幾片葉子,而要順其自然,心念在若有若無之間,不是以心馭手,而是以手馭心!”陸漸心頭一動,喃喃說道:“以手馭心。”忽見仙碧揮掌擊樹,慌忙出手,此次多拈了十片葉子。
如此這般,仙碧反復振落樹葉,陸漸則反復拈取樹葉,雙手的知覺漸漸敏銳,每片落葉下墜時的軌跡也能感知,初時笨拙慌亂,練了一會兒,他手揮目送,漸漸從容起來。
練了一陣,到了午飯時間,陸漸用了飯,繼續(xù)苦練。練到后來,手臂舒展開來,再也不是身心帶動雙手,而是雙手帶動身心,身隨手轉(zhuǎn),勁在意先,往往心念沒動,手已搶出,拈了好幾片葉子,心中方才明白過來。
又練時許,仙碧笑道:“且慢?!标憹u應聲住手,仙碧叫來燕蟬,將地上的落葉掃盡,又將籃中的葉子傾空,“這次我將這一樹的葉子全都振落,看你能否一片不落地拈到籃子里面,要是能夠,算你厲害?!?/p>
陸漸抬眼望去,樹上枝干扶疏,綠葉稀落,經(jīng)過這一陣修煉,葉子落了大半。仙碧長吐一口氣,圈轉(zhuǎn)手臂,手掌如風擊出,勁力四通八達地傳至樹梢,颯然一振,滿樹葉子不分先后地落了下來。
仙碧手掌中樹,陸漸便生異感,但覺每片葉子離樹之時,便已落入掌握,一飄一轉(zhuǎn),了然洞明,那光陰也似凝固住了,滿天落葉如被無形之力托在半空,等著他一一拈取。
這心念一閃而過,陸漸來不及回味,身子先行搶出,雙手揮舞,竭力拈取空中的樹葉,一轉(zhuǎn)眼拈了大半。眼看前方七片離地不遠,慌忙彎腰去撈,誰知一陣風來,樹葉應風飄落,陸漸急切中只搶到了兩片,轉(zhuǎn)眼望去,仙碧正笑吟吟地收回手掌。
陸漸詫道:“姐姐這是做什么?”仙碧正色道:“陸漸,我要你記住了,這葉子是死的,敵人可是活的,他們不會像樹葉一般,呆在那兒等你來捉?!?/p>
陸漸若有所悟,默默點頭,這時忽聽擊掌聲,掉頭一看,正是虞照、谷縝。
虞照笑道:“‘補天劫手’取萬物如拈草芥,不但極快,而且極準?!标憹u只顧專心習練,是快是慢,全無所覺,聞言訝道:“是么?”谷縝笑道:“雷帝子所言不虛。”
仙碧冷笑道:“拈上一兩百片葉子算什么?陸漸,依我看來,還需用光三百棵大樹上的葉子,‘補天劫手’才算小成?!标憹u聽得目定口呆,虞照卻嗤了一聲,冷冷說道:“危言聳聽?!毕杀贪姿谎郏骸翱偙饶阈趴诤洌俗詽M的好。”虞照怒道:“我怎么信口胡夸?”仙碧冷笑道:“你自己知道。”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陸漸夾在其間,不知聽誰的才好,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仙碧姐姐,你對劫力所知甚多,難道也煉過劫奴?”
仙碧笑了笑,反問:“你瞧我是煉奴的人么?”陸漸打量她一眼,搖頭道:“據(jù)我所見,煉奴的人多半心狠。”
“算你會說話。”仙碧笑道,“也難怪你心疑,我雖不煉劫奴,本身卻是半個劫奴?!标憹u、谷縝均是驚訝,谷縝笑道:“有趣,這半個怎么說?”仙碧笑道:“你們知道‘有無四律’的第四律么……”話未說完,虞照忽道:“仙碧,夠了。”仙碧看他一眼,正要說話,虞照又道:“啰里啰唆,外面還有人找你呢!”
仙碧道:“誰找我?”虞照道:“一個小尼姑。”仙碧詫道,“奇了,我向來不跟空門中人交往,怎么會來尼姑?”于是來到正廳,還沒進門,便聽到有人嚶嚶哭泣。
仙碧更覺奇怪,入門時,只見一眾女弟子笑嘻嘻地圍著一個胖乎乎的小尼姑,小尼姑一把鼻涕一把淚,正哭得十分傷心。
仙碧哼了一聲,斥道:“燕蟬,你又欺負人家?”燕蟬委屈道:“才沒有呢,是虞師兄嚇哭她的。”虞照怒道:“小丫頭,說話當心?!毕杀桃娧嘞s臉色發(fā)白,不覺瞪了虞照一眼,說道:“燕蟬,不用怕他,老實跟我說。”
燕蟬這才說道:“我也不知道怎的,就看虞師兄慌慌張張跑進來,叫我們來陪這位小師父。我們來時,她就在哭,想來是虞師兄嚇唬了她?!毕杀棠樕怀?,冷冷望著虞照,虞照皺了皺眉,卻不作聲。
“仙碧姑娘別誤會!”谷縝忽地笑道,“我和虞兄本在門前喝蓮子酒,邊喝邊聊,忽見這小尼姑鬼鬼祟祟走過來,趁人不備,就往水榭里鉆,虞兄攔住她說:‘光天化日,私闖民宅嗎?’小尼姑說:‘我找人?!菪謫枺骸夷膫€?’小尼姑說:‘反正不是找你,我找一個頭發(fā)墨綠、眼睛藍藍的女施主,又漂亮又干凈,才不像你這么臟兮兮的,師父說的臭男人,就是你這個樣子。’……”
聽到這里,眾女子無不掩口偷笑,虞照惱羞成怒,目生厲芒,地部眾女被他目光一掃,個個花容失色、噤若寒蟬。
仙碧也是莞爾,問道:“虞照怎么說?”谷縝笑道:“虞兄什么都沒說,只是像瞧這些姐妹般瞧了小尼姑一眼,就把她嚇哭了,邊哭還邊埋怨:‘來找女施主,卻碰到了兩個臭男人?!f完還連叫師父。虞兄沒了法度,還是我好勸歹勸,才將這小師父勸到客廳里來?!?/p>
仙碧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嗔怪道:“虞照,我說了多少次,你眼神太厲害,尋常人經(jīng)受不起?!庇菡张溃骸拔疑鷣砣绱?,有什么法子?難道將眼珠子挖了不成?”仙碧道:“又說渾話。”說著走到那小尼姑身邊,溫言道,“小師父,你找我?”小尼姑抬起頭,淚汪汪地看她一眼,拭淚道:“你頭發(fā)是墨綠的,眼睛又藍藍的,一定就是仙碧女施主了?!?/p>
仙碧含笑道:“是我?!毙∧峁脧男溟g取出一個鑲銀的四方木盒,說道:“貧尼是無漏庵的凈修,這是一位神仙大哥托貧僧轉(zhuǎn)交你的?!北娕娝蓺馕疵摚瑓s口口聲聲自稱貧尼,忍不住又笑了一回。虞照卻凝注盒子,臉上破天荒地閃過一絲緊張。
仙碧沉思一下,接過盒子道:“那位神仙大哥,是不是白衣白發(fā),還撐了一把白傘?”
“是呀是呀!”凈修露出傾慕神氣,“他一塵不染,從天上飛下來,給了貧尼這個盒子,讓貧尼轉(zhuǎn)交給女施主,然后一撐傘,又飛走了。”仙碧問道:“他一個人嗎?”凈修搖頭道:“不是不是,還有一個蠻漂亮的女神仙,撅著嘴巴,看起來不大高興?!?/p>
此言一出,虞照臉無血色,仙碧也微微失神,呆了一會兒,忽向燕蟬說道,“你備些齋飯給小師父吃,用完了飯,再送她十兩銀子,派車馬送她回去?!?/p>
凈修合十道:“齋飯貧尼可以吃些,至于銀子,神仙大哥已經(jīng)施舍過了?!痹挍]說完,便聽虞照冷笑一聲,說道:“那個不男不女的假神仙,竟花錢讓尼姑送信,真是莫名其妙!”
凈修偷偷望他一眼,怯懼之外,還有幾分氣惱,嘴里嘀咕道:“神仙大哥說了,仙碧女施主生性好潔,若派男子送信,開口便是一股男人的濁氣,勢必沖犯了她;若派女子來,又怕仙碧施主對神仙大哥生出莫須有的誤會,至于貧尼出家之人,又是女身,既無沖犯,也不會生出誤會,神仙大哥說的話一定沒錯?!彼呎f邊看虞照,那意思儼然是說,神仙大哥沒錯,自然都是你大錯特錯了。
虞照越發(fā)惱怒,高聲道:“那廝滿肚皮花花腸子,送個信也這么多彎曲。哼,男人一股濁氣,他就不是男人了?濁氣,濁氣,姓左的滿嘴放屁!”
眾女聽得無不皺眉,仙碧嗅了嗅空中,笑道:“我濁氣沒聞著,倒有好大一股醋酸氣?!?/p>
虞照臉上陣紅陣白,跌足便走,卻被仙碧扯住,說道:“開了盒再說?!庇菡张蘖艘宦?,怒道:“他給你的盒子,跟我什么相干?”仙碧面色陡沉,喝道:“你真?zhèn)€不聽?”虞照道:“孫子才聽?!闭f著大步去了,仙碧望他背影,只氣得淚花亂滾。
“這盒子是風君侯送的?”谷縝湊上來瞧那盒子,“久聞西城‘傳音盒’大名,不知能否有幸一聽?”仙碧瞧他一眼,笑道:“好啊,你和陸漸都隨我來。”
三人來到內(nèi)室,仙碧將盒子放在桌上。盒子為紫檀雕刻,嚴絲合縫,六面鑲嵌銀絲云紋,云紋間凸出一個銅質(zhì)方塊,分別鐫著“甲”“乙”“丙”“丁”“戊”“亥”六個天干數(shù)字。
仙碧道:“這盒子名為‘傳音’,但叫‘藏音盒’更貼切。盒里藏了人聲,要聽時就放出來。但聽聲一方,須得事先知曉說話者的暗碼,若不知暗碼,不僅聲音無法放出,強行開盒,聲音還會消失。西城同門間時常約定一組暗碼,或是‘甲乙丙’,或是‘丁戊亥’,一方接到‘傳音盒’,依照暗碼按下銅塊,即可放出聲音?!?/p>
“好設(shè)計?!惫瓤b贊道,“姑娘和風君侯之間也有暗碼?”
“有的?!毕杀贪櫫税櫭迹翱晌乙膊恢肋@盒子當不當開。”谷縝笑道:“仙碧姑娘多慮了,虞兄脾氣雖大,心眼卻不小。”
“若只心眼小,倒也還好些。”仙碧神色一黯,“當初左飛卿與我有約,擒住姚晴便送‘傳音盒’給我,可是……唉,可是他擒住姚晴,取回《太歲經(jīng)》和祖師畫像,依照諾言,我就得嫁給他了?!?/p>
陸漸、谷縝聽得吃驚,谷縝心想無怪虞兄那么憤怒,陸漸卻想:“糟糕,姚晴落到了風君侯的手里了?”當下如坐針氈,恨不得立馬趕過去。
谷縝沉吟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仙碧姑娘可否相告?”
“說來話長。”仙碧嘆道,“我和虞照、左飛卿自幼一起長大,相處日久,不免生出情愫。這十年來,左飛卿多次向家母提親,家母每每問我,都被我婉言謝絕。”谷縝笑道:“這么說,姑娘心中喜歡的還是虞兄了?”
仙碧雙頰泛起一抹霞紅,低聲說:“若論人才風華,左飛卿天下少有,但說到性情,我與虞照更加投緣??珊拊旎耍菡掌抢撞恐?。”陸漸奇道:“雷部之主又怎的?”仙碧道:“八部中,數(shù)雷部的‘周天電勁’最難修煉,練成后還有一個極大的弊端……”說到這里,欲言又止。
谷縝眼珠一轉(zhuǎn),說道:“我來猜猜,是不是有關(guān)男女之事?”仙碧啐了一口,紅著臉罵道:“只有你這不正經(jīng)的小子才會一猜便中。不錯,若有‘周天電勁’在身,便不能親近女色。如今虞照養(yǎng)成了‘雷音電龍’,但我與他……”說到這兒,不禁語塞。
谷縝問道:“有無解救之法?”仙碧道:“有是有的,但很難辦?!标憹u不由問道:“什么法子?”
“散去一身‘周流電勁’!”仙碧頓了頓,神色凝重,“只消電勁一失,便可回復如常。但虞照疾惡如仇,平生仇家無數(shù),若是沒了武功,必有性命之憂。再說八部群龍無首,爾虞我詐,雷部又人丁單薄,虞照一去,勢必淪為他部魚肉,故而這散功之法,此時萬不可行?!?/p>
谷縝道:“因為這樣,二位才延挨至今,不能琴瑟相諧嗎?”仙碧點頭說:“姚晴反出西城,家母十分震怒。恰遇左飛卿又來求婚,家母便許諾只消他拿住姚晴,便讓我嫁他。只因姚晴是我?guī)Щ貋淼?,她惹下大禍,我難辭其咎,家母這么一說,我也不好拒絕。”
“我明白了?!惫瓤b笑了笑,“你此番來南京,是想在風君侯之前抓住姚晴,好讓這婚約作廢,誰知風君侯神通廣大,仍是占了先手?!毕杀痰伤谎郏恋溃骸白屇銇砩塘?,你倒好,嘻嘻哈哈的,幸災樂禍。”說到這兒,眼圈兒已經(jīng)紅了。谷縝忙道:“姐姐莫惱,山人自有妙計,包管轉(zhuǎn)敗為勝?!毕杀逃煮@又喜,忙道:“什么妙計?”
谷縝道:“我去叫來虞兄,徐圖商議?!毕杀虛u頭道:“他尊性高傲,說了不聽傳音盒,死也不會來的。”谷縝笑道:“這一計若沒了虞兄,好比炒菜無鹽,砍柴無刀,那是萬萬不成的。你放心,我去叫他,包他前來。”說罷出門去了。
仙碧、陸漸正疑惑,忽見人影晃動,虞照一陣風闖了進來,看到仙碧,先是一驚,隨即轉(zhuǎn)為惱怒,厲聲道:“谷縝,你給我滾過來?!边@一喝有如雷霆,偌大房舍為之一震。
谷縝慢慢走進門來,笑道:“虞兄找小弟么?”虞照額上青筋暴突,攥拳怒道:“你敢騙我?說什么仙碧一聽盒子,便傷心昏倒!”
“我不這樣說,你會來么?”谷縝笑了笑,“你一個人躲著喝悶酒,醉死了也于事無補。”
虞照厲聲道:“虞某的事,與你什么相干?”谷縝笑道:“與我是不相干,卻與仙碧姑娘相干,你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就忍心讓她嫁給別人?”
這話說中虞照心底痛處,沉默一陣,苦笑道:“事已至此,還有什么法子?何況我耽誤了她多年,這樣也算是個了局?!?/p>
仙碧聽得眼眶一紅,朱唇顫抖。谷縝呵的一笑,說道:“這個了局只是你的了局,你光棍一個,死活都干凈。仙碧姑娘卻要嫁給不愛之人,將來的痛苦可說無日無之?!?/p>
虞照神色一灰,嘆道:“那你說怎樣?人已被他捉了,難道還搶回來不成?”谷縝道:“不錯,正要如此?!庇菡漳樢怀粒骸斑@是地母娘娘親口許諾的,仙碧也已答允,左飛卿捉到晴丫頭便嫁他。人生在世,豈能言而無信?”
谷縝笑道:“虞兄太古板了,沒說讓你去搶,而是我和陸漸去搶。呵,或許不該叫搶,而該叫救?!彼D(zhuǎn)向陸漸,“姚晴是你的心上人,對不對?”陸漸臉漲通紅,搖頭道:“我……我配不上她?!?/p>
谷縝道:“配不配不說,如今她犯了大錯,回到西城必受嚴懲,你救不救她?”陸漸正為此事煩惱,說要救吧,自身本事不濟,說不救吧,豈非眼看姚晴受苦,忽被谷縝挑破心事,不由得瞠目以對。
“一二三?!惫瓤b數(shù)罷三聲,笑道,“你不說話,便是默認。我和你是生死之交,自然要幫你。虞兄被人橫刀奪愛,難免憤怒,自要找左飛卿打架解氣,打他個斷手斷腳才叫痛快?!?/p>
虞照呸了一聲,說道:“虞某豈是市井無賴?”谷縝道:“那你眼睜睜瞧仙碧姑娘嫁給左飛卿,就是英雄好漢了?”虞照道:“放屁?!惫瓤b哈哈大笑。
“我聽明白了!”仙碧沉吟道,“谷縝你是說讓虞照尋釁滋事,引開左飛卿,你和陸漸趁機救人?”
“姑娘英明?!惫瓤b笑道,“這一計叫‘聲東擊西’,又叫‘調(diào)虎離山’。何況陸漸是為救他的心上人,師出有名,跟地母和姑娘的許諾全無關(guān)系?!?/p>
仙碧沉吟道:“救出了姚晴呢?”谷縝笑道:“自是和陸漸遠走高飛,叫風君侯一輩子都找不著,他找不著,就不能履行婚約?!?/p>
“你想得倒美?!毕杀汤湫σ宦?,“你借我西城的兵,放走我西城的叛徒,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谷縝兩眼一翻,大聲說道:“那好,姑娘盡管嫁給風君侯好了?!?/p>
仙碧與虞照均是氣結(jié),對視一眼,皆想:“左飛卿得了手,我二人囿于約定,不能從他手里搶人,若要破除婚約,唯有仰仗外力……”想到這里,心中喜愁交織,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谷縝察言觀色,笑道:“一二三……二位不說話,也算默認。這條計策一箭雙雕,成就兩對神仙眷侶,小子真是功德無量。”
“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仙碧啐了一口,“計謀定了,再做什么?”谷縝道:“自然是先開‘傳音盒’?!?/p>
仙碧望了虞照一眼,見他點頭,拿起木盒,依照“丁乙甲戊”的順序按下四鍵,只聽盒中咔咔數(shù)聲,忽地傳出風君侯的聲音:“霸王自刎,雨在天上,十人之家,寸土必爭?!?/p>
眾人聽得皺眉。陸漸忍不住道:“這是什么話?再放一遍聽聽?!毕杀炭嘈Φ溃骸安怀桑@盒子只能聽一次,方才這四句,應是左飛卿設(shè)的謎語?!?/p>
虞照皺眉道:“這廝行事從來都是藏著掖著?!毕杀虈@道:“他天生喜歡猜謎,就跟你天生好酒一樣,你們兩個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說罷思索謎題。
谷縝微微一笑,說道,“若是喜好猜謎,小子和風君侯算是同道。所謂霸王自刎,霸王者,項羽也,自刎,卒也,羽卒相加,是一個翠字;雨在天上,天上之雨,云也;十人之家,一人一口,十口相加,是一個古字;至于寸土必爭,寸土相加,是一個寺廟的寺字。若將這四個字合起來,當為翠云古寺?!?/p>
“厲害!”虞照一蹺大拇指,嘖嘖連聲,“這些鬼名堂,我是一個也猜不出來?!惫瓤b笑道:“那寺廟我知道,地處東郊,廢棄多年,事不宜遲,咱們立馬出發(fā)。”
四人急如星火,離了水榭,打馬出城,向東奔了十里,遙見岡巒起伏,碧樹成蔭,一處山坳中飛出寶塔檐角。谷縝遙指道:“那便是翠云古寺!”
四人將馬留在山下,沿石徑走了一程,尚未近寺,一陣風來,拂過滿山松林,松濤陣陣,節(jié)律宛然,緊接著,又是一陣鳴珠碎玉之聲,引商刻羽,與這松濤相應,宛若一人鼓琴,萬眾相和。
陸漸不由抬眼望去,叮當聲來自寺中坍塌小半的六合寶塔,鐸鈴因風,搖曳交擊。
突然間,谷縝朗朗笑道:“好一曲《鳳求凰》!”仙碧看他一眼,心道:“你也聽出來了?”虞照冷哼一聲,神色頗不自在。
陸漸奇道,“什么叫《鳳求凰》?”谷縝笑道:“你不覺得這松濤塔鈴,湊合起來就是一支極好聽的曲子?”陸漸道:“是呀,這風怪得很,竟然吹出曲子來!”
“不怪不怪?!惫瓤b笑道,“這是風君侯知道我們來了,特意引飏動樹,呼風搖鈴,奏出這一曲《鳳求凰》,寓意男子對女子的愛慕之情。想當年司馬相如琴挑卓文君,彈的便是這支曲子,風君侯這一曲,大有效仿古人的意思?!闭f到這兒,含笑望著仙碧。仙碧瞪他一眼,心中暗罵:“這小子太可惡,再瞧,哼,我挖出你的眼珠子。”
虞照忽地冷笑道:“有道是‘千金難買相如賦’,左飛卿自命風流,論到才學,又哪能比得上司馬相如?”仙碧見他吃醋,心中歡喜,口中卻漫不經(jīng)意地說:“他比不上,你又比得上嗎?”
虞照有意叫左飛卿聽見,高聲說道:“彈琴作賦,我比不上司馬相如,喝酒打架,他也比不上我。虞某八尺男兒,自當橫行天下,又何必拾古人的牙慧,學彈什么求黑求黃?!?/p>
陸漸猶豫已久,終于忍不住問:“司馬相如是誰?”眾人一時大笑,谷縝道:“司馬相如既是大色鬼,又是馬屁精,專拍皇帝老兒的馬屁,專騙年輕寡婦的歡心?!?/p>
陸漸吃驚道:“如此說來,竟然不是好人?”虞照聽得痛快,一拍他肩,正色道:“說得對,就不是好人?!毕杀贪姿谎?,說道:“陸漸,你別聽他胡說。司馬相如才冠一時,名重兩漢,乃是了不起的大才子、大文豪?!标憹u恍然道:“難怪,難怪?!?/p>
虞照雙眉斜飛,縱聲笑道:“左飛卿,你這曲子奏得平平,因風為琴卻是上佳的手段。這么看來,你的‘周流風勁’已練到十層以上了?”
他這一番話,字字如吐驚雷,山鳴谷應,經(jīng)久不息,最末一字吐出,第一個字的聲音還在山間盤旋。
話才出口,便聽左飛卿的笑語聲順風而來:“不敢當,恰好十二層。”語調(diào)沖和,遠在數(shù)里之外,卻如對人耳語。
“好家伙?!庇菡諊K嘖道,“強過你老子左夢塵了?!闭f話間,四人已近寺前,只見那山門殘破,半開半闔,門上塵封未凈,掛了幾縷蛛絲。
虞照正要入門,左飛卿忽地笑道:“且慢?!庇菡盏溃骸霸趺矗俊弊箫w卿道:“我請仙碧妹子來,可沒請你,更沒請這兩個不相干的外人?!?/p>
虞照道:“這破廟又不是你家的產(chǎn)業(yè),虞某就不能進來瞧瞧?”正要破門而入,忽聽左飛卿冷笑道:“虞兄且看腳下?!?/p>
虞照低頭一瞧,不知何時,足前多了一層細沙,似被微風吹拂,若聚若散。仙碧神色微變,喃喃道:“沉沙之陣?”
“左飛卿,”虞照淡淡一笑,“你設(shè)陣對付虞某?”
“虞兄高估自家了?!弊箫w卿輕輕發(fā)笑,“晴丫頭詭計多端,我這陣本是設(shè)來困她,只要虞兄不恃能闖入,左某決不為難?!庇菡盏溃骸澳氵@是威脅我?”左飛卿笑道:“虞兄這么想,那就算是了?!?/p>
仙碧見他二人還沒見面已是劍拔弩張,忙道:“常言道:‘來者是客’,大家來了就是客人,左兄拒之門外,不是待客之道。”
左飛卿沉默時許,嘆道:“仙碧妹子,你知道我素來好靜,除了你不想見外人??赡慵热徽f了,我也不能不近人情。罷了,我出四個謎語,你們解開一個,進來一人,若不然,別怪我發(fā)動陣勢?!?/p>
仙碧回望谷縝,見他含笑點頭,便道:“好吧,左兄請出題。”左飛卿道:“第一個謎是打一個字,謎題為:‘驅(qū)除炎熱,掃蕩煙云,九江聲著,四海威行’?!?/p>
眾人聽了,不及思索,谷縝已笑道:“這不是尊駕的大號么?”眾人均是恍然:“不錯,微風驅(qū)暑,狂風蕩云,江風厲叫,若是海風,威行自然四海了?!?/p>
左飛卿道,“好,仙碧妹子請進?!毕杀谭揭雰?nèi),谷縝笑道:“姑娘何必著急,四個謎語解罷,大伙兒一塊兒進去?!毕杀搪砸华q豫,止步不前。
左飛卿冷笑一聲,又道:“第二謎仍是打一個字,謎題為:‘雨打卷尾猴’?!惫瓤b聽了,嗤嗤笑道:“虞兄,他罵你呢?!庇菡盏溃骸芭c我何干?”
谷縝道:“十二生肖的猴對應十二地支中的哪一個?”虞照道:“申猴酉雞,對應申?!惫瓤b道:“不錯,若申字當中一豎變成彎勾呢?”虞照一怔,伸出手指,在右手心里寫了一個“電”字。
谷縝道:“這個字,不就是猴子卷尾巴?雨打卷尾猴,豈不就是一個“電”字?雷部修煉‘周流電勁’,他出這個謎語,正是罵雷部高手都是落水的猴子!”
虞照氣量恢宏,聞言淡淡一笑,不以為意,忽見谷縝對擠眉弄眼,頓時醒悟過來:“是了,我來這里挑釁,這不是大好的借口嗎?”當下佯怒道:“左飛卿,你辱我雷部?很好,咱們久未切磋,虞某倒想領(lǐng)教領(lǐng)教。”
“隨時奉陪?!弊箫w卿淡淡說道,“那么第二謎算虞師兄過關(guān)。第三謎是打一種怪物,謎題是:‘下飲黃泉’?!?/p>
谷縝搖頭道:“虞兄,他不死心,不但罵你,連我也罵了?!庇菡盏溃骸霸趺戳R的?”谷縝笑道:“下飲黃泉,黃泉之下只有鬼魂,在黃泉下飲酒的鬼,都是酒鬼。說到酒鬼,咱倆都算,他卻說是打一種怪物,這不是罵咱們么?”
仙碧笑道:“這卻罵得不錯?!庇菡昭鹋溃骸斑@一罵我也記下了,待會兒一起算賬?!弊箫w卿冷笑一聲,說道:“解謎的,這次算你身旁的小子過關(guān)。第四個謎……”谷縝笑道:“慢來?!?/p>
左飛卿道:“怎么?”谷縝道:“第四個謎,咱們不妨換換,我來出題,你來猜謎,你若猜不著,我便進這寺門,你若猜著了,我拍馬就走。”
左飛卿笑道:“你這小子有趣,也好,你來出題?!惫瓤b道:“我這謎也是打一個字,謎題是:‘正二三月風月無邊’。”
左飛卿聞言,一時默然,虞照知道他必被難住,心中快意,笑道:“怎么,猜不出來了?猜不出來就認輸。難不成你今天猜不出來,明天又猜,明天猜不出來,明年再猜,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等你猜出來,虞某都該抱重孫子了,哈哈?!?/p>
左飛卿聽得大怒,倉促間又猜測不出,只好說:“算我猜不到,小子,謎底是什么?”谷縝笑道:“謎底就在你身上,你再想想?!弊箫w卿怪道:“我身上?難道是手?不對,眼么?也不對……”胡亂猜測間,谷縝笑道:“罷了,告訴你吧,正二三月是什么季節(jié)?”左飛卿道:“春季?!?/p>
谷縝道:“故而‘正二三月’是一個‘春’字。至于‘風月無邊’,卻要用到拆字法,‘風’字沒了邊框,是一個蟲字,‘月’字沒了邊框,是一個二字,合起來是‘蟲二’兩字,反過來便是‘二蟲’。兩只蟲加上之前的一個春,你說是什么字?”
左飛卿不及回答,虞照搶著道:“當然是一個大大的蠢字,無怪說謎底就在某人身上,這么簡單的謎語都猜不出來,不是蠢材是什么?”左飛卿大怒,但有言在先,不便發(fā)作,強壓怒氣道:“好,諸位請進!”
虞照在谷縝肩頭一拍,悄聲說:“這個謎語解氣?!惫恍?,當先進門,另三人緊隨其后。陸漸一進門,便覺足下柔軟,低頭望去,地上鋪了數(shù)寸厚一層細沙,伴著微風盤桓起落。
寺中庭院幽曠絕俗,石龕石鼎,殘破歪倒,佛像圣獸,缺手少足,一株臥槐枝干焦枯,火痕猶在,唯獨不見了風君侯的影子。
虞照濃眉上揚,喝道:“左飛卿,藏頭縮腦的算什么本事?”忽聽一聲輕笑,清風掠地,沙塵漠漠,左飛卿發(fā)如飛雪,飄飄然立在眾人面前。
陸漸見他神出鬼沒,暗暗吃驚,四顧不見姚晴,又覺心如火燒,谷縝瞧在眼里,輕聲笑道:“急什么,定還你個活蹦亂跳的晴妹妹?!标憹u面皮發(fā)燙,心中卻是大定。
虞照冷哼一聲,忽道:“左飛卿,聽說你捉了晴丫頭,人呢?”左飛卿道:“我捉?jīng)]捉到,與你什么關(guān)系?”虞照眼神陡厲,大喝道:“姓左的,虞某一向瞧你礙眼,來來來,咱們大戰(zhàn)五百回合?!?/p>
左飛卿卻不著惱,笑道:“仙碧妹子就要嫁我,你心中一定難過。但左某平生不愛打落水狗,你在情字上已經(jīng)輸了,武功上再輸了豈不可憐?”
仙碧聽得心往下沉,轉(zhuǎn)眼一瞧,虞照虎目陡張,目光有如無形神鋒,仙碧與之一觸,心驚肉跳,慌忙閉眼。
虞照周身真氣涌出,勢如千針萬箭。陸漸、谷縝在他身旁,肌膚如被針扎,不自覺雙雙后退,突然間,虞照開聲說道:“左飛卿,從五歲那年起,我便討厭你了,無論說話也好,練功也罷,都是不男不女,討厭之極?!?/p>
“彼此彼此?!弊箫w卿溫文含笑,目光悠然,漫如湖水生暈,閑似流云飛卷,“左某再不堪,也比不上你雷瘋子又臟又臭,酗酒無賴,不止雷部蒙羞,就連我西城千百弟子,也沒有一個不慚愧的?!?/p>
“你神氣個屁?”虞照冷笑道,“你長到四歲還尿床,誰臟誰臭,大伙兒都知道?!彼客乱蛔郑p眸便熾亮一分,亮至極處,有如紫電耀霆、穿云裂水。
“不敢當,總好過你長到八歲,還光著屁股滿山亂闖?!弊箫w卿笑語閑閑,目光凝聚,初時凝云為水,繼而凝水為珠,混沌瑩潤,任憑對方眼神如何凌厲,與之交鋒,均如殘電夕照,鋒芒盡失。
仙碧又好氣又好笑,可是真想笑時,卻又笑不出來。她深知二人正眼對視,縱未交手,目光已如長鋒大盾,看似你一句,我一句,互揭幼時隱私,其實意在亂敵心神,只需一方心神擾亂,勢必松懈敗亡。
仙碧看了一會兒,鼻尖沁出點點汗珠,欲要出聲,一口氣堵在心口,真是欲出不能。
虞照主攻,攻不可久,目光亮至極點,漸轉(zhuǎn)衰弱。左飛卿目中的混沌卻徐徐吐出,有如千鈞鈍物,壓住虞照心神。
虞照守了一會兒,“呔”的一聲,目光忽又熾亮,將左飛卿的目光逼回。過了片時工夫,虞照神光又衰,左飛卿目中的混沌再度壓來。
這么進進退退,忽如兩劍交纏,忽如尖矛破盾,時而示弱,時而逞強;變化之奇尤勝刀劍。
“喝!”虞照左腳如負千鈞,忽地跨出一步,左飛卿應勢飄退,高高縱起數(shù)尺。
“去!”虞照雙掌相抵,一道白氣橫空射出,左飛卿運起“風魔盾”一擋,“哧”,白傘化為一團齏粉。
兩人剛一交手,立成生死之勢,仙碧不由忘了來意,失聲叫道:“住手,別打了?!?/p>
傘屑紛落,狀若飛雪,左飛卿身形落到一半,滿頭白發(fā)颯地展開,千絲萬縷彎曲成弧,形如一片雪白的飛羽,將他輕輕地托在半空。
“白發(fā)三千羽!”虞照瞇起雙眼,“左飛卿,你藏了這一手?”
“那又怎的?”左飛卿冷笑一聲,“你不也偷養(yǎng)了一條‘雷音電龍’?”
仙碧眼看二人無恙,心子稍稍落地,忙道:“大伙兒點到為止,這一陣算是平手!”
“平手?”左飛卿眼神一變,冷冷道,“早得很呢!”大袖一甩,“風蝶”如一陣狂風,繞著虞照疾轉(zhuǎn),聚若堂堂之陣,散若飛雪滿天。
“雷音電龍”十步之內(nèi)莫可抵擋,十步之外煙光變淡、威力驟減。左飛卿始終遠離十步,操控“風蝶”,虞照的電勁抵達不了,怒道:“左飛卿,有種的到地下來打。”左飛卿道:“你怎么不到天上來?”
“好?!庇菡湛v起丈許,掌心白氣飛出,左飛卿不敢硬擋,飄然后退。虞照輕功雖強,卻無法如他一般久凌虛空,頃刻間又落了下來。
這么忽起忽落,僵持數(shù)回,左飛卿得空一瞥,臉色忽變,不知什么時候,仙碧身邊的兩個少年消失不見。
“上當了!”左飛卿一揮袖,欲要飛向后院,虞照大笑:“想走?哈,那得看老子答不答應!”縱身射出兩道電龍,將左飛卿擋了回去。
陸漸、谷縝潛入后院,陸漸沿途叫喚:“阿晴……”連叫數(shù)聲,忽聽左邊禪房里一個細弱的聲音道:“陸漸,是你么?”
三年來,這聲音在夢中縈繞千回,突然親耳聽見,陸漸只覺悲喜交集,雙腳停佇門外,仿佛呆了一般,嘴唇微微顫抖,卻吐不出一個字來。直待谷縝在他肩頭拍了一下,他才還醒過來,喃喃說道:“阿晴,真……真的是你?”
姚晴半喜半嗔,沒好氣道:“你是聾子么?連我的聲音也聽不出來?”陸漸聽這埋怨,只覺不勝親切,仿佛又回到了海邊的樹林,林中空地上,少女手持木劍,對著自己笑罵嬌嗔。陸漸雙眼滾熱,幾乎兒落下眼淚,顫聲說道:“我……我聽出來啦,只是不敢相信……”姚晴聽了,沉默一下,輕輕嘆了口氣。
陸漸跨上一步,來到禪房之前,但見門未上鎖,當即一推,那門被一股大力從內(nèi)抵住,陸漸情急之下,忘了“不可借力”的訓誡,以“大須彌相”猛力一撞,門戶狠狠一晃,門內(nèi)的姚晴發(fā)出一聲慘叫。
陸漸聽得慘叫,一發(fā)急,又欲沖撞,谷縝忽地拉住他道:“不可莽撞,這門里有古怪?!标憹u愕然收勢,谷縝撫摸那門,神色怪訝,忽道:“你來摸摸看?!?/p>
陸漸伸手一摸,但覺門上似有一股潛力,稍一運勁,手指便被彈開,不覺奇道:“怎么回事?”谷縝繞著禪房轉(zhuǎn)了一圈,說道:“這股力道密布四周,莫非房里有人守衛(wèi)?”
忽聽姚晴有氣無力道:“沒人守衛(wèi),這……這潛力是……是我的真氣?!狈客舛舜蠡蟛唤猓瓤b皺眉道:“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這個法子是風部神通,名叫清風鎖?!币η珙D了頓,輕聲說道,“左飛卿將我的真氣引到禪房四周,布成屏障,你要救我,先得破去我的真氣,可是真氣一破,我也一定沒命。哼,左飛卿這臭賊可惡透頂,不費一繩一鎖,讓我自牢自困……陸漸,你這傻子,方才一撞,幾乎兒害死我了……”說著中氣不足,輕輕咳嗽起來。
陸漸急道:“阿晴,你受傷了?”邊說邊在門上摸索,指望找到縫隙,忽聽姚晴怒道:“都怪你這傻子……”陸漸羞愧悔恨,可又束手無策,向谷縝道:“你有法子,對不對?”眼巴巴望著谷縝,眸子里滿是希冀。
谷縝搖了搖頭,苦笑道:“不是我夸口,不管鐵鎖銅鎖,明鎖暗鎖,只消是有形有狀、有模有樣的鎖具,我一根烏金絲在手,均能打開。但這‘清風鎖’以真氣為鎖,看不見,摸不著,分明是一種武功,你也知道,提到武功,小弟的能耐十分有限……”
姚晴冷笑道:“陸漸,你別信他,他賊頭賊腦,你狠狠揍他一頓,他就說了?!标憹u啊了一聲,心中猶豫,姚晴催促道,“呆什么,快動手!”陸漸道:“這個,揍哪兒???”姚晴道:“蠢材,哪兒痛揍哪兒。”陸漸偷偷看了谷縝一眼,低頭支吾起來。谷縝卻微微一笑,說道:“好毒的婆娘,落到這步田地,還想公報私仇?”
陸漸奇道:“你和阿晴從沒見過,談何私仇?”谷縝笑道:“你還不知么?她就是……”姚晴忽地喝道:“臭賊閉嘴。”谷縝道:“閉嘴也成,你還揍不揍我?”姚晴哼了一聲,悶聲不答,陸漸見她不再催促,大大松了一口氣,心里十分慶幸:“阿晴真要逼我,倒也難辦,谷縝是我的生死之交,我怎能打他?可不打他,就是不聽阿晴的話!”
姚晴不聞動靜,焦躁起來,叫道:“喂,臭狐貍,你想到解鎖的法子沒有?”陸漸不勝驚奇,心想阿晴怎么也叫谷縝“臭狐貍”,這調(diào)子跟丑奴兒差不多。可將姚晴花容月貌和丑奴兒一比,又是大搖其頭,心想:“也不知丑奴兒去哪兒了,她孤苦伶仃,在這世上怎么生活?”
正為丑奴兒難過,忽聽有人笑道:“要破‘清風鎖’么?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标憹u、谷縝應聲回頭,仙碧不知何時,到了二人身后。姚晴恨恨道:“是你?”仙碧笑道:“姚師妹,你好!”
姚晴冷笑一聲,道:“我好得很呢,兩條狗兒從西到東,隨本姑娘跑了幾千里,又叫又跳,又撒歡兒,有這么忠心的狗兒陪著,我還能不好?”
仙碧笑而不語,陸漸心思笨拙,忍不住問:“阿晴,你什么時候養(yǎng)狗了?你不是說過,猧兒死后,你就不再養(yǎng)狗了么?”猧兒是姚晴幼時的愛犬,為姚母試藥而死,姚晴一傷母親,二傷愛犬,從此不再養(yǎng)狗。她與陸漸練劍時隱約說過,陸漸牢記在心,此時聞言,只覺詫異。
姚晴哼了一聲,說道:“問得好,我說的狗兒與眾不同,別的狗兒四條腿,這兩只狗兒卻是兩只腳的?!标憹u越發(fā)糊涂,撓頭道:“兩只腳的狗兒,倒是滿稀奇的?!币η绲溃骸跋∑媸裁?,你又不是沒見過,白狗兒姓左,花狗兒姓虞,正在外面互咬呢!”
陸漸這才明白過來,苦笑道:“阿晴,你在罵人?”姚晴啐道:“蠢材。”仙碧笑了笑,接口道:“晴丫頭,你這張嘴越發(fā)陰損了。當日我為求自保,使出絕智之術(shù)亂了令尊的神志。你若要報仇,盡管沖著我來,何故打傷同門,盜走秘笈畫像?”
姚晴道:“這還不簡單!我盜走《太歲經(jīng)》,是要學會里面的神通;盜走祖師畫像,更是明白極了,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只需我湊齊八幅畫像,便可無敵于天下,將你們這些八部高手殺得干干凈凈,再放一把火,燒了那座西城,讓你們也嘗嘗毀家滅族的滋味?!?/p>
這番話怨毒至深,房外三人無不背脊發(fā)涼。仙碧皺眉道:“晴丫頭,你入魔了!”姚晴咯咯嬌笑:“是呀,我是魔女,你卻是菩薩,要么怎的那樣好心,給我解毒,還救我性命?換了是我,斬草除根,在姚家莊就該將我殺了。怎么樣,你后悔了?現(xiàn)在還來得及,今日不殺我,終有一天我會先滅地部、再毀西城?!?/p>
陸漸忍不住道:“阿晴,你……你怎么這樣說話?”姚晴冷冷道:“我怎么說話了?是不是說了你的好姐姐兩句,你就心疼了?”陸漸又羞又急,吃吃地道:“我……我……”仙碧皺了皺眉,忽道:“陸漸,別說了,先放她出來。”
“胡說八道!”姚晴冷哼道,“他一個傻子,又怎么放我出來?”陸漸也道:“是啊,我怎么能放她出來?還是勞煩仙碧姐姐?!?/p>
“我沒這能耐。”仙碧搖了搖頭,“這里的四個人中,只有你能破‘清風鎖’。”陸漸驚奇道:“我?”仙碧道:“我來問你,天可補么?”陸漸沉吟未決,谷縝已道:“天者清虛,無殘無缺,既無殘缺,如何彌補?”
“不對。”仙碧搖頭道,“天也有殘缺,只是常人感覺不到?!惫瓤b咦了一聲,說道:“難不成陸漸感覺得到?”
仙碧道:“正是?!币蛳蜿憹u說道,“‘清風鎖’的道理近乎天道,看似渾成,其實也有縫隙。你且用雙手虛按墻壁,以劫力感知壁上的真氣,找出真氣流轉(zhuǎn)的間隙,出手切入,真氣受阻,‘清風鎖’就破了?!?/p>
陸漸大喜,正要動手,忽聽姚晴冷冷道:“陸漸你別上當,這女人要借刀殺人!”陸漸吃驚道:“什么?”姚晴道:“她說得天花亂墜,誰又知道真氣受阻會怎樣?倘若真氣受阻,我就死了呢?”
陸漸一怔,只聽姚晴又說:“我若死了,她必然會說,因為你本領(lǐng)不濟,還沒感知真氣的間隙就倉促出手,故而弄巧成拙。這一來,她不用擔上殺我的名聲,又可讓我死在你手里,叫我九泉之下也不甘心?!?/p>
陸漸想了想,搖頭道:“仙碧姐姐不是這樣的人。”
“仙碧姐姐?”姚晴冷哼一聲,“叫得好親熱呢!這么說,你是寧肯信她的鬼話,一心害死我了……”說到這里,嗓子哽咽,微微帶上哭聲。陸漸一咬牙,揚聲道:“你放心,無論你是生是死,我都陪著你?!?/p>
屋子里沉默一下,姚晴一字字道:“好,你定要出手,先答應我一件事?!标憹u道:“你說?!币η绲溃骸拔宜懒耍愕脷⒘讼杀踢@賤人給我報仇?!毕杀滩淮憹u答話,微微笑道:“你放心,你死了,我自盡以謝?!?/p>
陸漸聽了這話,更無遲疑,雙手虛按門扇,劫力涌出,剎那間,他清晰知覺出禪房四周的真氣,有如水流縱橫交織,幾道真氣交匯之所,果然若有若無,露出些微間隙。
陸漸舉起右手食指,急點門扇左側(cè)。一指點中,無所阻礙,門上真氣卻被他手指隔斷,陸漸的食指輕輕向前一送,嘎吱聲響,禪房門戶登時洞開。
谷縝一摸墻壁,笑道:“清風鎖變無風鎖了。”陸漸心情激動,飛身搶入,但見室內(nèi)幽暗,一名女子盤膝而坐,陸漸望著蒙眬形影,眼眶微熱,顫聲說:“阿晴……”一聲未畢,眼淚已流下來。
“哭什么。”姚晴冷冷道,“你過來?!标憹u拭淚上前。姚晴又道:“我雙腕各有一枚銀針,你拔出來?!标憹u依言屈身,摸到她手腕處,果有兩枚銀針刺入要穴,針尾一條細絲遠遠拖出,埋入地下。
陸漸才拔出銀針,姚晴一躍而起,她被囚已久,身子虛弱,雙腿一軟,又坐在地上。陸漸將她扶住,只覺她身子溫潤,有若一塊暖玉,軟綿綿地靠在自己肩頭。
“呆著做什么?”姚晴低喝一聲,“還不扶我出去?”陸漸還過神來,只覺此情此景有如做夢,恨不能今生今世就這樣扶著她??赊D(zhuǎn)念一想,自己劫奴殘生,性命不過兩年,若是執(zhí)著于這份愛戀,豈不誤了姚晴的終生?
他嘆了一口氣,默默將她扶起,忽聽姚晴道:“你嘆氣做什么?”陸漸悶聲道:“沒什么,只是幾年不曾見你,心中歡喜得很。”姚晴心細如發(fā),聽出他這話較之方才淡了許多,微感氣惱,方要呵斥,忽然眼前一亮,已到廂房門外。
借著天光,陸漸望向姚晴,數(shù)年不見,昔日的少女有若盛放的牡丹,不止美貌勝過當初,更添了幾分傾倒眾生的風韻。
陸漸心跳難抑,又怕情火重燃,只瞧了一眼,就掉過頭去,卻見谷縝笑嘻嘻望著自己,頓時面紅耳赤,羞得抬不起頭來。
仙碧目視二人,眼神忽而凌厲,忽而猶豫,終于嘆道:“姚師妹,你將《太歲經(jīng)》和畫像留下,我放你離開,至于家母那里,一切由我擔當?!?/p>
姚晴冷笑道:“假仁假義,我才不領(lǐng)你的情。再說,《太歲經(jīng)》和祖師畫像不在我身上,怎么拿出來給你?”仙碧吃驚道:“難道左飛卿拿到了?”姚晴冷冷道:“他若拿到,怎么還會將我關(guān)起來?只怕早就向你邀功去了?!毕杀趟闪艘豢跉?,說道:“我就知道,以你的心機,不會將那兩樣物事帶在身邊?!?/p>
姚晴一掠鬢發(fā),淡淡說道:“陸漸,我站累了,你小心扶著我,讓我在門檻上歇一歇。”陸漸扶她坐下,躬身之際,忽聽姚晴在他耳邊低聲道:“在你內(nèi)衣左襟里有一個小袋,取過來給我?!标憹u伸手一摸,左襟果然鼓出一塊,還有寸許長的破損。
陸漸探入破損,從內(nèi)扯出一個細絹小袋,袋中盛滿米粒大小的圓珠,陸漸大感糊涂,不及詢問,姚晴又說:“別做聲,偷偷給我?!?/p>
陸漸對她向來順從,側(cè)身擋住谷縝、仙碧的視線,將一袋小珠交到姚晴手心。谷縝見他二人交頭接耳,如膠似漆,不覺啼笑皆非:“這位老兄平日老實,這會兒怎么如此猴急,身在險地,還有心思調(diào)情?”念頭未絕,忽聽一聲大吼,好似雷霆飆發(fā),不止眾人心跳耳鳴,房舍樹木也是瑟瑟發(fā)抖。
仙碧掉頭一望,空中沙塵密布,有如一只蒼黃的羊角,跟著“轟隆”一聲,六合塔受不住“羊角”催逼,忽地坍塌大半。
“沉沙之陣!”仙碧顧不得姚晴,縱向前庭。谷縝也道:“虞老哥有難了,我去瞧瞧,陸漸,你帶她先走?!闭f罷尾隨仙碧而去。
陸漸微一遲疑,說道:“阿晴,我扶你出寺?!币η缋湫Φ溃骸罢l說我要出寺?”她徐徐起身,“你扶我到前面去?!?/p>
陸漸叫道:“那怎么成?他們都要捉你!”姚晴道:“你不去?好,我自己去。”甩開陸漸,直往前庭走去。
陸漸大驚,想要拉她回來,不料手在半途,一束白光射來,纏向他的手腕。
“補天劫手”自發(fā)自動,陸漸五指一縮一鉤,將那白光攬住,定眼一看,竟是數(shù)縷蠶絲。他掉頭望去,沈秀立在遠處,目有驚色。
陸漸見他,又驚又怒,姚晴也皺眉道:“你怎么來了?”沈秀將蠶絲一拋,笑嘻嘻說道:“秀葉師妹,哈,不對,姚師妹,我找得你好苦!”姚晴冷冷道:“找我做什么?”沈秀笑道:“師妹有所不知,昨晚我私自放走你,擔了莫大的干系!”
“與我有什么相干?”姚晴掉頭便走,沈秀快走兩步,跟在她身邊。姚晴不由怒道:“你跟著我做什么?”
沈秀嘆道:“因為縱走師妹,家父怪罪下來,小可如今有家難回,除了追隨師妹,真是別無去處。”說話間,雙眼凝視姚晴,臉上似笑非笑。
姚晴見他神色曖昧,輕哼道:“不怕死你就跟著?!鄙蛐阈Φ溃骸八涝趲熋檬窒?,也是小可的福分?!闭f畢回眼望去,陸漸跟在身后,登時目射寒光,冷笑道,“師妹,這鄉(xiāng)巴佬死纏爛打,要不我代你打發(fā)了他?”姚晴一言不發(fā),足不點地向前走去。
陸漸自從知道“黑天劫”無法可解,便一心斬斷情絲,誰知見了姚晴,心懷激蕩,無法克制。是故望著沈、姚二人并肩而行,真如毒蛇噬心,尋思陪伴姚晴的男子聰明正直也就罷了,自己即使抱恨,也大可心無牽掛,尋一個深山幽谷了卻殘生。但這沈秀淫邪狠毒,姚晴若是被他糾纏,前途兇多吉少。
他一邊想著,雙腳不由自主尾隨二人來到前庭,但見狂沙亂飛,疾如箭鏃,以左飛卿為軸嗚嗚厲嘯,結(jié)成一股龍卷颶風,一陣陣掃向虞照。
“呵!”虞照又是一聲大吼,聲如巨雷,狂沙被這一喝,刺刺散落在地。
沈秀沖口叫道:“好一個‘天雷吼’。”谷縝應聲回頭,看見姚晴、沈秀,目中微露詫色,又見陸漸神色落寞,登時皺起眉頭。
此時飛沙走石,電閃雷驚,虞照與左飛卿殺紅了眼,仙碧連聲喝止,二人只是不聽。左飛卿久戰(zhàn)不下,發(fā)動‘沉沙之陣’,沖擊虞照的護體電龍。虞照接連發(fā)出“天雷吼”,想要震散龍卷,可難以湊功,沙子散而復聚,越發(fā)猛烈。
仙碧心知“沉沙之陣”一旦發(fā)動,不死不休,要么虞照送命,要么左飛卿力竭而亡,心急之下,雙手按地,潛運“周流土勁”,突然雙眼一亮,高叫:“虞照,地下有水。”
話一出口,虞照一聲厲吼,“天雷吼”威力所至,風沙迸散,隨即他雙手交叉,向下一送,電龍哧地鉆入土里。
左飛卿心道不好,忽聽地底咔咔有聲,剎那間,磚裂土分,一股渾濁泉水沖天而起,沙塵遇水,嘩啦啦有如雨下。
左飛卿無沙可用,不得已向后飛逝。虞照以“雷音電龍”擊穿地底泉眼,破了“沉沙之陣”,不待左飛卿重振旗鼓,呼呼兩掌,將泥水攪得滿天飛濺。
左飛卿匆忙閃開,不料虞照一俯身,掏起大把泥沙,和水捏成團狀,嗖地擲了過來。左飛卿慌忙再閃,卻被虞照猜中方向,一團泥沙正中他的白袍下擺。左飛卿望著袍上一點泥印,幾乎氣昏過去,正想還以顏色,不料虞照一著占先,左右開弓,泥團雨點般擲來,左飛卿左閃右避,顛而倒之,有如一個陀螺滿天亂轉(zhuǎn)。
左、虞二人自幼一起長大,左飛卿生有潔癖,素來風勁繞身,不令半點塵土沾染白袍。虞照從小頑皮胡鬧,少時與左飛卿玩耍,專愛找些污泥弄臟他的白袍小臉,害得他哭哭啼啼。故而兩人從小結(jié)怨,此時虞照占了上風,心中得意,咧著嘴呵呵怪笑。
仙碧見二人才斗得你死我活,一轉(zhuǎn)眼又玩起了兒時把戲,真是哭笑不得。方要開口勸解,突然腳下一動,十余根粗大藤蔓破土而出,刷刷刷將她纏住。
仙碧奮力一掙,竟未掙開,忽聽姚晴冷冷道:“你想死么?”仙碧心念一動,叫道:“你練成了‘化生’?”姚晴道:“算你有見識?!闭f到這里,高聲叫道,“虞照、左飛卿,你們還要不要這番婆子的命?”
虞、左二人掉頭望來,無不變色,陸漸忍不住勸道:“阿晴,你別胡來?!币η绲伤谎?,喝道:“不關(guān)你的事?!标憹u被她一瞪一喝,作聲不得,沈秀卻笑道:“師妹高明,這‘孽因子’什么時候種的,沈某居然毫無察覺?!?/p>
虞照濃眉大皺,左飛卿也飄落地上,說道:“晴丫頭,你的‘孽因子’已被我搜盡,這‘孽緣藤’怎么來的?”
姚晴冷冷一笑,說道:“本姑娘又不是傻瓜,會把‘孽因子’全都放在身上?”話音未落,忽聽谷縝笑道:“所以你放在陸漸身上?!币η缒樢怀?,喝道:“臭狐貍多嘴?!惫瓤b笑了笑,陸漸卻很糊涂,忍不住道:“谷縝,什么放在我身上?”
谷縝道:“你方才扶她坐下,是不是給了她什么東西?”陸漸道:“我給她一包珠子,奇怪,這小包竟在我的內(nèi)衣衣襟里。”
谷縝笑道:“那就是了……”姚晴接口道:“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