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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卷2》第5章無廣告無憂暢讀

2024-02-20 11:53:20 作者:鳳歌
  • 滄海.卷2 滄海.卷2

    姚晴盜得地部畫像,化身丑奴兒潛入南京城中,招來西城一眾高手的追捕。她與陸漸重逢后,谷、陸、姚三人攜手,與接連而至的西城八部、東島四尊斗智斗勇,經(jīng)歷連番苦戰(zhàn),終于成功逃離南京。谷縝希望找到四大倭寇,洗刷自己所受的冤屈,但關(guān)鍵時刻,線索總是被藏在暗處的仇家逐一掐斷。在此過程中,谷縝與天部沈舟虛立下賭約,不僅贏得一命,還助身陷囹圄的戚繼光重獲重用,再次領(lǐng)兵抗擊倭寇。一路逃亡的三人終于還是被追躡而至的東島高手找到,谷縝落入一心想謀害他的繼母白湘瑤手中。姚晴也深受重傷,被同樣想湊齊八幅祖師畫像的寧不空抓走。

    鳳歌 狀態(tài):已完結(jié) 類型: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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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卷2》 章節(jié)介紹

有人說,作者鳳歌的這本小說《滄海.卷2》,就是一杯香茗,令人欣然忘憂。該小說風(fēng)格溫馨,有笑有淚,不套路,過了再久也還是神作,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yàn)。(第五章擒賊擒王)內(nèi)容介紹:谷縝話一出口,門外眾人無不變了臉色。門內(nèi)安靜了一下,跟著傳來哐哐當(dāng)當(dāng)、.........

《滄海.卷2》 第五章 擒賊擒王 在線試讀

谷縝話一出口,門外眾人無不變了臉色。門內(nèi)安靜了一下,跟著傳來哐哐當(dāng)當(dāng)、瓷器破碎之聲,嗆嗆啷啷、刀劍出鞘之聲,鏗鏗鏘鏘、鐵甲撞擊之聲,踢踢踏踏、奔跑跳躍之聲。

姚晴猛可明白了谷縝的詭計(jì),氣得俏臉發(fā)白,不及發(fā)作,“轟隆”聲響,鐵門中開,門內(nèi)人頭聳動,刀甲耀眼,眾寇倉促之間布成了一個陣勢。

“好重的殺氣!”谷縝笑嘻嘻說道,“這就是徐兄的待客之道?”徐海厲聲道:“足下是誰?”谷縝道:“徐兄當(dāng)年不吝賜信于小弟,小弟感佩萬分,承兄美意,小弟在獄島住了兩年,這幾日靜極思動,特來與徐兄喝喝酒,敘敘舊,談?wù)勑氖??!?/p>

徐海咦了一聲,意外道:“是你……”谷縝接口笑道:“正是小弟?!毙旌3聊幌拢龅乩事曊f道:“稀客稀客,就你一個人嗎?”

“小弟還有三位同伴,”谷縝笑道,“第一位是西城新任地母……”話未說完,桓中缺厲聲叫道:“新任地母?溫黛死了嗎?”

姚晴氣急,狠狠白了谷縝一眼,谷縝假裝不見,又笑道:“第二位是天部少主?!贝搜砸怀?,倭寇中生出一陣騷動,有人恨聲道:“沈秀老弟,你也來了?”

沈秀面如土色,硬著頭皮道:“子單兄好?!标愖訂卫淅涞溃骸巴心愕母?,我再好也沒有了。”谷縝呵呵一笑,又道:“至于第三位,是區(qū)區(qū)做生意的合伙人,沒有什么名氣?!?/p>

徐海道:“東島西城,誓不兩立,你是東島少主,怎會和西城的人攪在一起?”谷縝笑道:“多虧兄臺成全,小弟在東島無法立足,只有投靠西城了?!闭f罷又道,“兄臺不肯相見,沒奈何,小弟只好打道回府?!闭f罷轉(zhuǎn)身要走。

“且慢。”徐海喝道,“放他進(jìn)來?!北娰量軕?yīng)聲分開一條路來,谷縝微微一笑,沖陸漸低聲道:“戴上面具?!标憹u點(diǎn)點(diǎn)頭,將人皮面具戴上。

谷縝跨入門中,漫步穿過人群,不時左顧右盼,笑瞇瞇點(diǎn)頭致意,眾寇何曾見過如此對手,一個個拿著刀槍面面相對。

陸漸卻知谷縝虛張聲勢,暗自苦笑不已。姚晴此時進(jìn)退兩難,退回地面,難逃風(fēng)君侯的追蹤,若是進(jìn)門,必有一場惡戰(zhàn),兩相權(quán)衡,還是倭寇更容易對付。沈秀手腳受傷,不能獨(dú)自逃走,只得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門內(nèi)是一座石砌大廳,橫直二十余丈,四壁打磨平整,嵌有八只鐵鑄獸頭,形態(tài)各異,下方鐵環(huán)插有火把,照得廳中如同白晝。

徐海坐在一張?zhí)珟熞紊?,面色陰沉,左右各站一人,陸漸認(rèn)出左邊的是陳子單,右邊一人從頭至頸包裹布條,僅露口鼻雙眼,死死盯著姚晴,目光不勝怨毒。姚晴微感奇怪,不由多瞧了他一眼。

四人剛剛進(jìn)門,兩名力士舉起鐵閂,“哐啷”一聲將門抵住。一時間,群寇舞刀跺腳,呼聲震耳,勢如兩軍對峙。

谷縝卻似虎入狼群,顧盼自若,走到大廳中央,在一條長凳上從容坐下,提一壇酒大口喝了起來。群寇見狀驚疑,呼喝怒罵也隨飲酒聲稀落下來。

谷縝喝罷,將酒壇扣在凳上,抹嘴笑道:“徐兄,咱們多久沒見了?”徐海冷冷道:“三年吧!”

“可惜啊可惜?!惫瓤b笑了笑,“當(dāng)年小弟眼福不濟(jì),未能親睹尊顏,只是遠(yuǎn)遠(yuǎn)望見兄臺的背影。想那時徐兄親操舟櫓,望風(fēng)而遁,小弟拍馬也是不及。”

他這番話似褒非褒,聽得眾人滿心糊涂,忽見徐海面皮漲紫,額上青筋跳動,手攥刀柄,似欲站起,只一瞬,忽又于盛怒間平靜下來,笑道:“老弟過獎了,當(dāng)年你沉我寶船,害我弟兄,這筆血債徐某牢記在心,須臾不敢忘記?!?/p>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陸漸卻是心生狂喜:“谷縝與這大倭寇是敵非友,那么他的冤屈也是真的了?”想到這里,心中如卸千斤巨石,長吐一口氣,腰背挺得筆直。姚晴覺出他心情變化,忍不住瞧他一眼,心想這小子又有什么傻念頭,可轉(zhuǎn)念又想:“他有什么念頭,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傻小子盡跟我作對,哼,今生今世我也不想理他?!?/p>

忽聽谷縝打個哈哈,說道:“徐兄言重了。有道是‘財(cái)色動人心’,誰叫你搶了那么多寶貝,大張旗鼓運(yùn)往東瀛?小弟見了,不免眼饞,本想借幾船寶貨玩玩,徐兄偏又不肯,沒奈何,小弟只好小小用些武力。再說了,徐兄殺百姓,小弟殺徐兄,都是殺人,又分什么前后對錯了,徐兄如此氣憤,其實(shí)大可不必?!?/p>

他說得陰陽怪氣,徐海憤怒之極,一攥刀柄,騰地站起,瞪了谷縝片刻,忽又慢慢坐下,冷笑道:“你想惹我生氣,我偏偏不生氣。如今東島高手遍天下尋你,就算你今日生離此地,也逃不過東島四尊的手底,徐某只跟活人計(jì)較,對于必死之人,素來寬大得很?!?/p>

“徐兄這話說到點(diǎn)子上了?!惫瓤b一拍大腿,“小弟此來,不為別的,只求徐兄一紙書信,說明上次給小弟的書信是假非真,也好洗刷小弟的冤屈。”

徐海瞧他一眼,冷冷道:“你做夢!”谷縝搖頭道:“徐兄何必如此決絕,小弟與你做一筆買賣如何?”徐海心中狐疑,皺眉道:“什么買賣?”

谷縝道:“那日徐兄寶船上的貨物,至多不過一百五十萬兩白銀,如今我賠你兩倍的價錢,換你為我伸冤如何?”

話一出口,眾皆嘩然,倭寇無不露出貪婪神氣。沈秀一臉的不信,陸漸更覺疑惑,怎么也猜不透谷縝的心思,但覺無論如何,也不該與這大倭寇做交易。

徐海愣了一下,冷笑道:“銀子多就了不起嗎?你殺了我兩千多名弟兄,銀子再多,買得了人命么?”將手一揚(yáng),眾倭寇躬身持刀,只待徐海手臂落下,便要放手圍攻。

谷縝不急不惱,微微笑道:“徐兄這筆賬算得糊涂?!毙旌@湫Φ溃骸拔以趺春??”谷縝道:“有道是:‘人多好辦事,人少好分贓’。徐兄的弟兄已經(jīng)死了,別說人死不能復(fù)生,就算能夠復(fù)生,多活轉(zhuǎn)一人,便多一人來分這三百萬兩白花花的銀子,若是憑空多出兩千人來,徐兄算一算,須得分去多少銀子?”

眾倭寇烏合之眾,利字當(dāng)頭,一聽這話,嘴里不說,心中均是大大贊同,莽撞些的,居然連連點(diǎn)頭,露出憨憨笑意。徐海瞧得吃驚,不想谷縝三言兩語,攪得自己一方軍心大亂,若不以理服人,必然橫生變故,當(dāng)下微一沉吟,拈須道:“人在江湖,不為求名,便為求利,若真有如許銀兩,你我的舊怨大可一筆勾銷。但你憑什么拿出這許多銀子?”

谷縝笑道:“憑我谷縝二字還不夠嗎?”說到這里,他徐徐起身,“若不然,憑這個如何?”他舉起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毫光四射的翡翠戒指,三縷血紋貫穿戒身,十分醒目。

“財(cái)神指環(huán)!”廳中響起幾聲驚呼,數(shù)十道貪婪目光匯聚在那枚戒指上面。

倭寇中不乏商賈出身,許多人或多或少聽說過那個江湖傳聞,是故一瞧戒指,無不吃驚。

“翡翠之環(huán),血紋三匝,財(cái)神通寶,號令天下?!毙旌M墙渲福裆⑽⒒秀?,他身旁的陳子單和蒙面人均是死死盯著谷縝,身子略向前傾。

谷縝笑了笑,忽地抬手,用那指環(huán)敲擊酒壇,發(fā)出叮叮之聲,口中笑嘻嘻說道:“諸位,這玩意兒不大結(jié)實(shí)!”眾人應(yīng)聲一驚,心知若是強(qiáng)搶,谷縝隨手便可毀掉指環(huán),只得勉力吞下饞涎,收斂心中貪念。

徐海一定神,揚(yáng)聲道:“足下若真是‘財(cái)神指環(huán)’的主人,三百萬兩銀子確實(shí)不算什么。但你如何叫徐某相信,這枚指環(huán)就是真的?”

谷縝笑道:“敢問徐兄高見?”徐海漫不經(jīng)意地道:“你把指環(huán)給我,我瞧過真?zhèn)卧僬f?!?/p>

“好主意?!惫瓤b笑道,“那么再問徐兄,臉和屁股,是上面的皮厚呢,還是下面的皮厚?”徐海不耐道:“問這些閑話作什么?自然是下面的厚了?!?/p>

“那就奇了。”谷縝笑道,“照我看來,徐兄上面的皮更厚,難道是長反了?”

徐海面皮漲紫,眼中兇光迸出。陳子單忍不住喝道:“兀那小子,你污辱我家主公,也不怕碎尸萬段么?”

谷縝笑道:“誰叫你家主公臉皮厚,貪圖我的戒指?”陳子單道:“只是瞧瞧真?zhèn)巍?/p>

“廢話少說?!惫瓤b臉一沉,“要么做交易,我沉冤得洗,諸位也有錢賺;要么大家放開手腳,拼個魚死網(wǎng)破!”

群寇面面相對,徐海想了想,露出決然之色,沉聲道:“就做交易?!惫瓤b拍手大笑,忽又說道:“還有一件事。我再添一百萬兩,買你在東島中的內(nèi)奸?!毙旌u頭道:“什么內(nèi)奸,徐某不知?!?/p>

“奇了?!惫瓤b笑了笑,“沒有內(nèi)奸,你怎么能將假書信送到我的臥室里來?”徐海沉默時許,陰陰一笑:“你若給我五百萬兩銀子,我就告訴你誰是內(nèi)奸?!惫瓤b不假思索,拍手道:“成交!”

“爽快!”徐海大笑起身,“這么說,咱們就是一家人了?;赶壬銇淼咕?,我要與谷兄弟痛痛快快地喝一碗,結(jié)為盟友兄弟?!?/p>

“不錯,不錯?!惫瓤b拍手道,“這世上三種酒不能不喝,第一種合巹酒,可惜徐兄是個男的……”徐海啼笑皆非,呸道:“廢話!”谷縝又笑道:“第二種是斷頭酒,對于徐兄這等人,不大吉利?!?/p>

斷頭酒是死囚犯臨刑前喝的絕命酒,徐海大賊巨寇,落到官府手里,不免喝這一碗。他面有怒容,谷縝卻視如不見,笑嘻嘻接著說道:“唯有這第三杯結(jié)盟酒,我跟徐兄共飲,才算合情合景,最是恰當(dāng)不過?!?/p>

徐海轉(zhuǎn)怒為喜,笑道:“說的是。”一揮手,桓中缺拖過一張木桌,放在徐海、谷縝之間,又取來兩只大碗放在桌上,跟著捧一壇酒,汩汩注滿兩碗。

陸漸冷眼旁觀,忽對谷縝耳語:“這人就是‘尸妖’桓中缺?!惫瓤b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瞅姚晴,見她兩眼望天,微微點(diǎn)頭,當(dāng)即笑了笑,端起酒來。

徐海也舉碗笑道:“請。”谷縝口中道:“請……”話音未落,一揚(yáng)手,碗中酒水化作一道水箭射向徐海。徐海躲閃不及,陳子單離他最近,伸手一擋,酒水四濺,頃刻間,陳子單一只左手由白變青,由青變紫。

陳子單不料這毒發(fā)作如此迅烈,只覺左手又麻又癢,頭腦一陣暈眩,耳邊桓中缺一聲厲喝:“好賤人?!焙鲇X重重束縛自下涌起,幾根粗大藤蔓將他死死纏住。

陳子單被藤蔓一纏,越發(fā)酸軟無力,只聽喝叫謾罵,此起彼落。他聽得奇怪,茫然望去,一轉(zhuǎn)眼的工夫,石廳內(nèi)成了洪荒密林,無數(shù)藤蔓破地而出,如怪蛇厲蟒,將兩百倭寇盡數(shù)纏住。陳子單初時一驚,繼而心神恍惚:“幻覺?是了,一定是幻覺……”念頭一轉(zhuǎn),忽地昏死過去。

“擒賊擒王?!惫瓤b一聲銳喝,陸漸身如脫弦之箭,一把抓住徐海胸口?!斑辍?,滿廳的‘孽緣藤’化為飛灰,姚晴倒退兩步,臉上血色全無。

原來谷縝虛張聲勢,說了許多廢話,全為轉(zhuǎn)移群寇心神,讓姚晴從容布下“孽因子”。姚晴也知道谷縝千方百計(jì)將她騙來,只是為了借用她的神通,此時共御強(qiáng)敵,不容她袖手旁觀,是以自進(jìn)門開始,隨手布下了“孽因子”。谷縝與徐海虛與委蛇之際,她也把“孽因子”布好。姚晴手法奇妙,廳內(nèi)的火光又搖曳不定,眾寇被谷縝吸住心神,無人察覺其中的異樣。

眾寇之中,只有徐海深知谷縝的厲害,是故一團(tuán)虛假。再見“財(cái)神指環(huán)”,更生殺人奪寶之心,當(dāng)下假意交易,與谷縝共飲結(jié)盟酒,暗中卻示意桓中缺下毒。

桓中缺雙手蘊(yùn)有尸毒,斟給徐海那碗,酒未沾手,是以無毒;斟給谷縝的時候,他將大拇指上挪幾分,扣住酒壇邊緣,酒水注下時掠過指尖,沾染尸毒,故而酒到碗中,已是劇毒無比。

桓中缺的手法神鬼不覺,谷縝一方無人瞧出破綻。但他萬沒料到陸漸中掌未死,認(rèn)出他來,谷縝料到他的身份,知道他必會下毒,至于如何下毒,也就無須理會了。

雙方均為口是心非,敬酒時齊齊發(fā)難。但姚晴內(nèi)功尚淺,“化生”又極耗真氣,困住兩百來人太過勉強(qiáng),剎那間,“周流土勁”用光,“孽緣藤”失去真氣支撐,登時化為烏有。

陸漸剛剛抓住徐海,就覺腥甜之氣狂涌而來,他不敢硬接,一閃身,將徐海擋在身前?;钢腥弊冋茷樽ィ圩⌒旌W蟊?,左手繞過徐海身子,呼地抓向陸漸面門。

陸漸向后急仰,桓中缺一抓落空,中指從他額上掠過,怪叫一聲,想要運(yùn)勁奪回徐海,忽聽谷縝喝道:“瞧暗器。”一蓬酒水迎面潑來,原來他留了心眼,毒酒只潑了半碗,留下半碗以防萬一。

桓中缺也是血肉之軀,雙手憑借內(nèi)功可以駕馭尸毒,雙眼要害卻不敢叫這毒酒濺著,當(dāng)下放開徐海,轉(zhuǎn)手護(hù)住面門。

陸漸趁機(jī)后退,將徐海遞給谷縝,桓中缺怒不可遏,怪叫一聲,又揮爪子撲來,他失了徐海,只想擒住陸漸,迫谷縝換人。

陸漸避無可避,揮手迎出,左手迎上桓中缺的右爪,右手抵上桓中缺的左掌。兩人四手一交,陸漸左手二指鉤住桓中缺的無名指,“咔嚓”一聲,將指節(jié)拉脫。

桓中缺還沒感覺痛楚,陸漸勢如破竹,噼里啪啦將他雙手骨節(jié)一一卸脫。卸了雙手,又卸脫雙腕,直卸到兩肘之間?;钢腥逼此篮罂v兩丈,這才算擺脫這雙怪手。但到此時,他從指到肘成了一堆碎骨,牽筋引絡(luò),痛不可當(dāng),不由得仰天摔倒,翻滾哀號,臉頸上的布條隨他滾動寸寸散落,露出本來面目,眾人一瞧,無不心驚?;钢腥睆念~至頸布滿細(xì)小孔洞,孔洞四周皮肉枯縮,漆黑如墨。

姚晴咦了一聲,流露訝色。陸漸卻站在那里,呆若木雞,他方才性命交關(guān),無意中用上了“補(bǔ)天劫手”,不料只一招便廢了桓中缺的雙手。雖說桓中缺敗于輕敵,但這門劫術(shù)之強(qiáng),委實(shí)超乎想象,以至于他一時半會兒也還不過神來。

眾倭寇被這奇變驚得發(fā)呆,跟著醒悟過來,哇哇怒叫,舞刀撲上。谷縝厲聲叫道:“誰敢過來?!”手握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緊緊抵在徐海胸口。

一時間,徐海被擒,陳子單中毒昏迷,桓中缺雙手被廢,三名首腦均陷困境。眾倭寇沒了主張,紛紛收刀瞠視。

桓中缺忍住奇痛,勉力坐起,盯著陸漸叫道:“臭小子別得意,你中了老子的毒,去死不遠(yuǎn)了?!标憹u怪道:“中什么毒?”桓中缺森然道:“你額頭被我的手指劃了一下,是不是又痛又麻?”陸漸一驚,急忙凝神默察。

徐海見狀大喜,笑道:“谷老弟,‘陰尸吸神掌’中者必死,你若放了徐某,我讓桓先生給你解藥?!?/p>

谷縝心一沉,目視陸漸,微微皺眉,姚晴也望著陸漸欲言又止。沈秀見勢不妙,忙道:“千萬不可放人。”搶上一步,擋在谷縝之前,雙眼透出兇光。

陸漸凝神片刻,搖頭道:“既不痛,也不麻?!闭f著扯下面具,但見中指處有一道淡淡的烏痕,不由恍然大悟:“好險,這面具隔住毒質(zhì),救了我一命。”一抬眼,忽見桓中缺呆呆望來,忽地尖聲叫道:“你……你是那晚的小子,你……你沒死?”陸漸點(diǎn)頭道:“你打我一掌,我廢你雙手,大家扯一個直。”

桓中缺氣恨交迸,心想陸漸沒死,那么偷襲南京的事十九要敗露,如此一來,更不能容這一干人離開。

轉(zhuǎn)念間,忽聽谷縝笑道:“徐兄,我不殺你,但問你一件事。”徐海見陸漸無恙,失望已極,冷冷道:“若問東島內(nèi)奸,徐某寧死不說。”谷縝笑道:“不問這個,只問一件私事,因?yàn)槭玛P(guān)隱私,不便被令屬下聽見?!毙旌0櫭嫉溃骸澳阌钟惺裁丛幱?jì)?”

“詭計(jì)不敢當(dāng)?!惫瓤b笑笑,“還請徐兄下令,讓手下退出大廳,免得你我的話被人聽見?!?/p>

徐海大為疑惑,但怕谷縝鋌而走險,只得說:“你們退到秘道中去?!被钢腥毙南脒@條秘道只有一個出口,守住了通道,不怕他們飛上天去。當(dāng)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由同伴扶起,雙眼瞪著陸漸,恨不得將他囫圇吞下。

姚晴脆聲道:“桓中缺,你被蛇牙荊傷過嗎?”桓中缺應(yīng)聲一震,回頭望來,眼里閃過一絲狂怒,咬牙道:“不錯,都拜那賤人所賜。”姚晴莞爾道:“地母溫黛?”桓中缺叫道:“不是她是誰?”

姚晴又笑一笑,說道:“她沒殺你,真是奇怪!”桓中缺凄然大笑,忽地雙目噴火,厲聲說道:“她弄得我不人不鬼,跟殺了我又有何分別?”

姚晴望著桓中缺目不轉(zhuǎn)睛,仿佛那一張丑臉十分耐看,一邊注視,一邊默默點(diǎn)頭。沈秀瞧得心生妒意:“姚師妹天仙般的人兒,瞧這丑八怪做什么?”恨不得伸出兩手捂住她的雙眼,要么教她轉(zhuǎn)過頭來,多瞧自己幾眼。

桓中缺率眾退至秘道,谷縝叫道:“再退后些。”桓中缺心中疑云大起,駐足不動。谷縝喝道:“退不退?”將匕首在徐海頸上抹來抹去,桓中缺縱有野心,也不敢擔(dān)上逼死主人的名聲,無奈麾眾再退。兩百多人擠在狹窄甬道,接踵摩肩,叫苦不迭。

谷縝忽道:“陸漸,關(guān)門?!标憹u應(yīng)聲縱上,“咣當(dāng)”一聲,關(guān)上鐵門,而后奮起神力,將鐵閂重重掛上。

眾寇不料有此一著,桓中缺心中納悶,想這大廳四面巨石,谷縝關(guān)上鐵門,不是作繭自縛么?

沈秀也不由怒道:“姓谷的,你要尋死,干嗎拿我墊背?”谷縝笑而不語,徐海忍不住叫道:“姓谷的,你要問爺爺什么鳥事?”

谷縝從懷中取出羅盤,晃了一晃,笑道:“徐兄,這是什么?”徐海怒道:“羅盤!”谷縝道:“羅盤有什么用?”徐海見他盡問廢話,大為惱火,冷冷道:“既是羅盤,不是指方向,便是瞧風(fēng)水了!”

“正是正是?!惫瓤b笑道,“小弟正想給徐兄瞧一塊好風(fēng)水,保佑你斷子絕孫!”徐海大怒道:“姓谷的,士可殺不可辱?!?/p>

“少給自己貼金?!惫瓤b微微冷笑,“你一個草寇,大字不識幾個,也配稱士?”找來繩索,將徐海五花大綁,又扯一塊衣料,將他嘴巴牢牢堵住。

門外倭寇撞擊鐵門,砰砰有聲。姚晴不耐道:“臭狐貍快些,這次走哪一方?”谷縝走到一面墻壁前,摸著墻上鐵鑄的獸頭:“這是什么獸?”姚晴一瞧,那獸彎角巨眼,鐵環(huán)穿鼻而過,不由恍然道:“牛頭?!?/p>

谷縝道:“牛為坤,坤位在南,路在南方?!鞭D(zhuǎn)動羅盤,循南走去,徑直來到另一尊獸頭前,那獸如獅如虎,口銜鐵環(huán),形容猙獰。

谷縝取下火把,抓住鐵環(huán)奮力一擰,一陣刺耳聲響,獸頭應(yīng)手轉(zhuǎn)動,轉(zhuǎn)到第四圈,忽聽轟隆之聲,獸頭下方千斤巨石徐徐向內(nèi)退去,露出一個陰森森的大洞。徐??谥袉鑶鑱y叫,眼里透出絕望神氣。

撞門聲更沉更亂,谷縝忽道:“陸漸,你帶這廝先入?!标憹u押著徐海鉆入洞中,沈秀其次,姚晴正要跟入,忽見谷縝取下廳中火把,一一踩滅,姚晴尋思道:“是了,洞內(nèi)必有機(jī)關(guān)讓鐵獸頭回復(fù)舊觀,卻無人將火把插回,倭寇若是破門,聰明的憑這一點(diǎn)破綻,便能猜到獸頭玄機(jī),若將火把打滅,這干賊子一定琢磨不透?!?/p>

想到這里,深恨自己后知后覺,忍不住暗罵一聲“臭狐貍”,氣恨恨鉆入洞中。谷縝隨之爬入,入口雖窄,其內(nèi)漸寬。谷縝摸索一陣,又摸到一枚鐵環(huán),擰了四轉(zhuǎn),只聽嘎吱連聲,巨石重新合上。

“谷兄厲害?!鄙蛐汴幝曊f道,“沈某想不佩服也難了?!惫瓤b聽出他話中妒恨,笑道:“不知沈兄傷勢如何,還要小弟攙扶么?”

“不勞谷兄費(fèi)心?!鄙蛐憬?jīng)此一事,他對谷縝十足忌憚,怕他暗算自己,寧可忍痛自行。

谷縝落得輕閑,走在一邊,皮里陽秋地調(diào)侃沈秀的傷勢。沈秀落了下風(fēng),面上冷笑,心中卻暗暗發(fā)狠:“臭小子,到了地面上,叫你知道爺爺?shù)膮柡Α!?/p>

但見岔道,谷縝便尋路標(biāo),眾人在迷宮中走了小半個時辰,忽被一堵石壁阻住去路。姚晴正要尋找路標(biāo),忽地尖叫一聲,蠟燭落地,甬道中一團(tuán)漆黑。陸漸、沈秀齊聲叫道:“怎么了?”姚晴渾身哆嗦,一時說不出話來。

谷縝俯身摸到蠟燭,輕輕點(diǎn)燃,一眼望去,墻角躺著一具死尸,料是死了多年,僅余骷髏,乍一瞧十分駭人。

谷縝回頭望去,姚晴臉色慘白,余悸未消,不覺笑道:“大美人也有害怕的時候?哈,有趣,有趣?!币η缫а赖溃骸俺簟艉?,作……作死么?”嘴上雖硬,終是受驚非輕,雙腿發(fā)軟。

谷縝笑了幾聲,望著骷髏沉吟。陸漸說道:“這人怎么死在這兒?”谷縝蹲下身子,端詳枯骨上的袍服,忽道:“這是皇家之物?!北娙顺粤艘惑@,谷縝撩起袍子,低聲道:“你們瞧,底子明黃,上有五爪飛龍,不止是皇家之物,還是皇帝的龍袍?!?/p>

眾人更驚,陸漸沖口而出:“難道他是皇帝?”谷縝不答,在那骷髏身上摸索一陣,摸到了一個黃絹包裹,展開時只見一方玉印,龍鈕金鑲,晶瑩通透,燭火一耀,更是毫光四射。

谷縝目視印文,低聲念道:“授命于天,既壽永昌……”念到這兒,忽地住口,抿嘴皺眉,再瞧那包裹,卻是一面黃色絹布,上面歪歪扭扭地寫了若干字跡:“逆叔篡國,惡奴悖主,復(fù)辟無望,千秋有恨,可恨,可恨……”一連寫了六個“可恨”,初時還算清楚,漸漸筆畫散亂,寫到最后,幾乎辨認(rèn)不出。

陸漸忍不住道:“這是什么?”谷縝嘆道:“這是一幅血書,這人臨死前所寫,年代久遠(yuǎn),鮮血已經(jīng)變黑了?!标憹u道:“這人是誰?怎么死在這里?”谷縝嘆道:“遺書寫得明白,他本是一位皇帝,但遭叔父背叛,奪了他的江山。后來他的奴仆也背叛了他,他臨死前逃來這里,孤獨(dú)死去?!标憹u皺眉道:“有這樣倒霉的皇帝?”

“有的?!鄙蛐憷淅溟_口,“朱元璋的孫子,建文皇帝朱允炆在位時,他的叔叔燕王朱棣造反,攻入南京,奪了他的皇位,事后宮城失火,這位建文帝不知所蹤……”說到這兒,他凝視谷縝手中那方玉印,雙眼異彩漣漣。

谷縝又解開龍袍,說道:“他來這兒之前,便受了重傷?!北娙硕ňνィ俭t的左胸塌陷下去,斷了四根肋骨。沈秀皺眉道:“這是鐵砂掌!”眾人想他一國之君,落到如此地步,心中均感凄涼。秘道中寂無聲息,陰慘慘的氣息彌漫開來。

過了一會兒,谷縝打破沉寂:“他受了重傷,無法走遠(yuǎn),這秘道的出口必在附近?!彼拿媲魄?,不見路標(biāo),心下疑惑,凝視那具尸體,拱手笑道,“皇帝老哥,得罪一二?!备┥砼查_骸骨,尸骸身后的墻角里,赫然露出一枚鋼環(huán)。

谷縝握住鋼環(huán),向后一拽,帶出三寸長的一截鋼索。只聽“轟隆”一聲,左側(cè)石壁翻轉(zhuǎn),露出一道門戶,穢臭之氣撲面而來,眾人慌忙后退,待到穢氣散盡,才敢入內(nèi)。

谷縝舉燭一照,忽道:“小心?!北娙艘磺?,門內(nèi)是一段甬道,墻上地下,插滿箭鏃,近門處趴著一具骸骨,錦衣皂靴,身上露出幾支箭尾,手中死死抓著一個卷軸。

谷縝取那卷軸,死者抓得甚緊,稍一用力,“咔嚓”聲響,五根白慘慘的指骨散落一地。谷縝笑道:“罪過罪過。”展軸一瞧,嘴角透出一絲冷笑。

陸漸好奇道:“寫了什么?”谷縝道:“這是朱元璋寫給孫子建文帝的一道傳國詔書?!标憹u道:“這有什么用?”

“大大有用?!鄙蛐憬涌诘?,“有這一道詔書,足以證明建文皇帝是正統(tǒng),成祖皇帝是謀逆。以之下推,成祖皇帝之后的大明帝王,均是欺宗滅祖的篡逆之徒,不足以治理天下?!?/p>

陸漸聽得心驚,谷縝卻笑道:“只是說說罷了,朱棣縱然篡逆,但這詔書經(jīng)歷多年,不過是一件死物,怎比得上當(dāng)今天子擁兵百萬。這年頭,誰有兵馬,誰當(dāng)皇帝?!?/p>

沈秀冷哼一聲,說道:“當(dāng)真如此,成祖皇帝又為何要讓三寶太監(jiān)七下西洋,尋找建文皇帝的蹤跡?如此勞師動眾,還不是為了這傳國詔和傳國璽么?”

“什么傳國璽?”谷縝故作驚訝。沈秀冷笑道:“少廢話,別當(dāng)我沒瞧見,傳國璽就在你的衣袖里面?!?/p>

谷縝笑了笑,低頭察看尸骸,摸到一塊紫檀鏨金腰牌,上書“錦衣衛(wèi)都指揮使,太子少保,忠誠伯張”。

谷縝不由笑道:“這個悖主惡奴,好大的官兒呢!”眾人見此情形,均是明白。當(dāng)年城破國滅,建文帝帶著親信侍衛(wèi),經(jīng)由秘道逃出宮城,不料惡奴臨時改變心意,圖謀背叛。一時間,素性文弱的皇帝與心懷叵測的侍衛(wèi)在這陰森地道里殊死搏斗,最終惡奴被秘道中的機(jī)關(guān)所傷,建文帝卻中了一掌,盡管勉力發(fā)動機(jī)關(guān),將惡奴擋在身后,終因傷重不治,凄涼死在此間。

想象當(dāng)時的驚險慘烈,眾人無不唏噓,唯獨(dú)姚晴一見死尸,想起若干往事,煩惡不堪,催促道:“管他皇帝奴才,死人有什么好瞧的?”

陸漸道:“這尸首如何處置?”谷縝嘆道:“帝王也好,惡奴也罷,一旦身死,都是無知白骨。這迷宮規(guī)模宏大,不啻于皇陵地宮,做他們的墳?zāi)沟挂埠线m。”說罷舉燭向前,姚晴只怕還有尸骸,再也不敢與他爭先。

走了半晌,忽有石階向上,三十步之后便見穹頂,谷縝摸到一根粗若兒臂的鐵銷,抽開一掀,穹頂洞開,微風(fēng)灌入,帶著一股清新涼意。谷縝抬頭望去,夜空明朗、星芒璀璨,一時豪情涌動,大有解脫重生之感。

眾人出了秘道,只見四周花草芬芳,樹搖影動,遠(yuǎn)處殿宇重重,在月色中投下崔巍暗影。陸漸忍不住說道:“這是什么地方?”

谷縝道:“這是南京的紫禁城?!标憹u大吃一驚,沈秀笑道:“妙啊,只需叫喊一聲,大家全都沒命!”谷縝瞧他一眼,笑道:“你試試看?!鄙蛐愫吡艘宦?,目光極為陰沉。

谷縝轉(zhuǎn)過身來,望那出口,搖頭道:“有道是‘明見萬里,不能見眉睫,燭照天下,不能照足下?!扉檎医ㄎ牡?,搜遍中國,七下西洋,卻沒料到這對頭就在南京宮城的下面。”說到這里,他頓了頓,“這條秘道,當(dāng)是朱元璋修筑南京時所造,可惜他沒用上,卻留給了孫子?!闭f罷蓋上出口石板,石板下設(shè)有機(jī)關(guān),一旦合上,鐵銷從內(nèi)扣住。

出口在御花園,夜色已深,人跡不至,唯有寒蟲低鳴,悲風(fēng)凄冷。姚晴見谷縝封閉秘道,忍不住問:“臭狐貍,如今怎么辦?”

谷縝道:“這宮城大極了,我們不妨找一處冷僻宮殿,好吃好睡,躲上幾天?!币η鐡u頭道:“左飛卿的追蹤術(shù)十分邪乎,一地待久了,必被找到。這七日中,我要離開南京,走得越遠(yuǎn)越好。”

沈秀笑道:“師妹如此說,我卻有一條‘渾水摸魚’的妙計(jì)。今日天亮之前,南京城將有一場大戰(zhàn),趁著混亂,師妹便可瞞過風(fēng)君侯,輕易逃出南京?!?/p>

姚晴奇道:“什么大戰(zhàn)?”沈秀向徐海努一努嘴:“他跟汪直約好,里應(yīng)外合攻打南京,不料家父事先知道,將計(jì)就計(jì),要將這干倭寇一網(wǎng)打盡?!?/p>

姚晴妙目一亮,喜道:“什么時候?”沈秀望了望天:“當(dāng)在寅時。”姚晴喜上眉梢,說道:“好,這就去?!闭f罷凝視陸漸,陸漸尚且猶豫,谷縝已笑道:“二位請了,咱們就此分道揚(yáng)鑣?!?/p>

姚晴見陸漸面有難色,眼里閃出一絲怒意,咬咬朱唇,轉(zhuǎn)身就走。沈秀向谷縝冷冷一笑,陰聲道:“匹夫無罪,懷壁其罪,谷兄須得當(dāng)心?!闭f罷蜷起傷足,一跳一跳,隨在姚晴之后,忽聽谷縝在身后笑道:“陸漸你瞧,他這么跳來跳去的,像不像一只癩蛤?。俊标憹u答得老實(shí):“這么一說,真有一些像,就是比癩蛤蟆俊些?!?/p>

沈秀大怒,心中想了幾十條酷刑,將二人慢慢折磨至死。他一邊想象,一邊咬牙,姚晴卻嫌他太慢,托住他肘,縱躍如飛,避過宮中禁衛(wèi),來到一處宮墻前面,種下“孽因子”,生出一條長藤。兩人循藤攀過墻頭,經(jīng)御水河出了宮城,姚晴忽地笑道:“沈師兄,就此別過!”沈秀吃驚道:“師妹什么話,我離了你,又上哪兒去?”

姚晴望著他,剪水雙瞳勾魂奪魄,口中輕輕笑道:“師兄還是別頑了,回家治傷要緊,要不然真的成了瘸子,令尊豈不心疼?”當(dāng)下轉(zhuǎn)身便走,沈秀不死心,叫道:“師妹慢走……”

姚晴應(yīng)聲掉頭,笑道:“是了,還有一件事忘了說?!鄙蛐阈闹腥计鹨唤z希望,笑道:“好師妹,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離開我的!”

姚晴嘻嘻一笑,說道:“師兄瘸了腳,這一下,我無論上哪兒,你都追不上了。”伸出玉手,沖他招了招,又做一個鬼臉,一縱身,沒入茫茫黑暗。

沈秀望她背影,心里又愛又恨,不覺咬牙道:“這小妖精,哪天落到少爺手里,瞧我怎么炮制你?!闭f罷傷口又痛起來,心想:“小妖精說得是,眼下治傷要緊?!碑?dāng)即一跳一跳,向總督府去了。

待沈秀走遠(yuǎn),從宮城陰影下踱出兩人,陸漸驚喜道:“谷縝,又被你猜中了,你怎么知道阿晴會離開沈秀?”

“憑她瞧你的眼神!”谷縝輕輕一笑,“若我所料不差,姚晴心里有你,這沈秀不過癡心妄想罷了?!标憹u一呆,不信道:“你說的當(dāng)真?”

谷縝點(diǎn)頭道:“她方才問你,分明想你陪她離開南京,故而我才試她一試。她若喜歡沈秀,出了宮城,必然與他同行同止;她若愛的是你,卻不耐與沈秀糾纏了?!?/p>

陸漸道:“這是為何?”谷縝道:“但凡女子,不免矜持。她假意對沈秀好,不過想讓你患得患失,越發(fā)離不開她。你若不在,沈秀于她,哪兒還有利用的余地?”陸漸聽了半信半疑,谷縝推他一把,笑道:“等什么,還不去追她?”陸漸道:“可是……”

“可是‘黑天劫’么?”谷縝微微一笑,“不打緊,我已逮住徐海,冤屈不日可伸,那時我求我爹封了你的‘三垣帝脈’。好兄弟,別把我配給姚晴了,你不知道,我家那頭母老虎發(fā)起威來,就是諸天神佛也要卷堂大散?!?/p>

“你家的母老虎?”陸漸微微驚訝,谷縝笑道:“你不是接過她的暗器么?”陸漸恍然道:“那位姑娘,她是……”谷縝接口道:“我未過門的媳婦兒?!彼幌氲匠猎┑孟?,便覺樂不可支,抓起徐海笑道,“我要去審問這廝,你若找我,就來敲城東滄波巷左首第二間大門?!惫恍?,飄然而去。

陸漸被這一番話說得心神不安,又擔(dān)心起姚晴的安危,飛身向前趕去。

趕了一程,仍不見人,陸漸心急,施展“跳麻術(shù)”,縱上一所房頂,居高望去,透過一片房舍,忽見遠(yuǎn)處隱隱迸射火光,陸漸一驚,心想:“失火了么?”

他一見災(zāi)厄,頓然忘我,踏著屋頂趕去,還沒走近,就聽刀劍交鳴,喊殺聲震天。陸漸俯身一瞧,前方正是羅宅,兩百余名倭寇身披鎧甲,手持刀槍,正與數(shù)百明軍浴血巷戰(zhàn)。

倭寇到這地步,也是為勢所迫,方才好容易撞破鐵門,攻入石廳,誰知卻不見人。眾寇疑神疑鬼,一片嘩然,桓中缺無法可想,先救醒陳子單。陳子單頗負(fù)智計(jì),猜測廳中必有暗道,但以他的智識,不足以尋出機(jī)關(guān),眼看起事在即,敵人又從秘道走脫,稍一耽擱,勢必全軍覆沒,于是將心一橫,號令倭軍爬出深井,自羅宅殺了出來。

沈舟虛沒有找到秘道,卻料到倭寇巢穴就在左近,是故設(shè)下伏兵,倭寇一旦露面,四下警哨大作,伏兵突出,兩方照面,殺成一團(tuán)。

這群倭寇是徐海手下的精銳,明軍則是沈舟虛訓(xùn)練的甲士,雖說勝過衛(wèi)所官軍,但論氣勢紀(jì)律,比起這群百戰(zhàn)老寇仍有不如。

眾倭寇抱成一團(tuán),分進(jìn)合擊,進(jìn)如尖槍穿甲,無堅(jiān)不摧,退如漏斗流沙,陷敵于無形。明軍縱然四面涌至,可陣勢單薄、兵力分散,人數(shù)雖多,卻被倭寇橫沖直撞,各個擊破,一眨眼的的工夫,便倒了十來個。

陸漸心下大急,眼見桓中缺與陳子單身處陣心,登時將身一長,厲聲道:“桓中缺,你瞧我是誰?”

桓中缺一抬頭,便覺黑影如山,惡風(fēng)壓頂,他雙手被廢,無法抵擋,死命將身一躬,貼地滾出丈許。

陸漸飛落陣心,一個“大須彌相”,撞得一名倭寇口吐鮮血。陳子單一聲厲叫,雙手握刀狠狠劈來,陸漸閃身讓過,左手探出,“咔嚓”兩下將他雙腕卸脫。

陳子單慘叫一聲,倭刀脫手。陸漸順手接住,剎那間,一股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似又回到那晚,神社破敗,冷月無聲,千神宗石甲長刀,面目猙獰。

“呵!”兩把倭刀,三條朱槍,挾著烈風(fēng)血?dú)鉀_來。

刀柄入手,倭刀長短厚薄、軟硬輕重,陸漸無不了然于心,仿佛此刀鑄成,便與他相伴相生,當(dāng)下依倭刀特性,從左至右,繞身劃了一個圓圈。

叮當(dāng)交響,刀槍落地,五名倭寇齊齊慘哼,雙腕上鮮血淋漓,腕上的筋絡(luò)均被挑斷。

陸漸一刀奏功,縱刀破入敵陣,長刀所向,眾倭寇手腕濺血,兵刃紛紛墜地。

明軍甲士原本已呈潰勢,忽見陸漸如飛將軍從天而降,沖得敵陣七零八落,頓時振奮起來,爭先上前沖殺。

這批倭寇多是日本浪人,崇尚武士之道,悍不畏死,苦苦頑抗。奈何陸漸一把刀東飄西蕩,專挑彼方手筋。眾倭人刀槍脫手,便如毒蛇拔牙,猛虎斷爪,空有滿腔斗志,也是任人宰割。不一陣死傷大半,剩下幾十人心慌意亂,突發(fā)一聲喊,四下潰逃。明軍圍追堵截,眾寇要么慘被生擒,要么被亂刀砍死。

陸漸望著一地死尸,心中一慘,垂下刀來,游目望去,尸體中卻不見桓中缺。他微感訝異,仔細(xì)搜過,仍無所獲,正納悶,兩名將官快步趕來,拱手道:“天幸壯士相助,敢問大名……”

陸漸搖頭道:“微名不足掛齒……”話未說完,忽見道路盡頭一人飛奔而來,他認(rèn)得是燕未歸。心想此人一來,沈舟虛也必然尾隨,若是相見,難保他不舊話重提,要將自己留在身邊。別的倒也罷了,若是耽誤了尋找姚晴,卻是大大的不妥。

他想到這里,丟下倭刀,轉(zhuǎn)身便走,兩名將官大驚叫道:“壯士留步……”兩人越叫喚,陸漸步子越快,轉(zhuǎn)過長街,消失不見。他忽然而來,又忽然而去,兩名將官面面相對,心中大為驚疑。

陸漸發(fā)足飛奔,在大街小巷四處搜尋,只盼遇上姚晴。誰知少女不曾見到,卻見四處明軍把守,警衛(wèi)森嚴(yán)。陸漸無法可想,垂頭喪氣地來到城東,輾轉(zhuǎn)找到滄波巷。

巷子臨近外郭滄波門,陸漸來到左首第二間門前,門首一對燈籠,照得門扇漆亮,門上有黃銅饕餮一對,口銜銅環(huán)。陸漸舉環(huán)扣門,須臾門開,有人低聲說道:“陸爺好。”

陸漸奇道:“你認(rèn)得我?”那人將他迎入,又關(guān)上大門。陸漸一瞧,那漢子約莫四旬,布衣小帽,五官平平,偶爾目光一閃,方可見其崢嶸。

“我叫魚傳?!蹦侨斯е?jǐn)說道,“那晚在萃云樓見過陸爺?!标憹u一拍額頭,笑道:“我記起來了,谷縝讓你給那些畫舫送銀兩?!濒~傳道:“陸爺好記性?!彼勍乱嗳鐦用?,雖然不失禮數(shù),但從頭至尾,再也平淡不過。

陸漸笑道:“魚兄,你別叫陸爺,我年紀(jì)比你可小多了?!濒~傳搖頭道:“我不叫魚兄,我叫魚傳。陸爺是谷爺?shù)呐笥?,魚傳是谷爺?shù)幕镉?jì),魚傳叫谷爺谷爺,就該叫陸爺陸爺……”陸漸聽得頭暈,忙道:“魚……魚傳兄,谷縝在做什么?”魚傳道:“谷爺在生氣!”陸漸道:“徐海不肯吐實(shí),惹他生氣么?”魚傳嘆道:“徐海死了!”

陸漸大吃一驚,叫道:“死了?誰殺的?”魚傳道:“小人不知,谷爺與徐海呆在書房,讓我在這兒等候陸爺,忽聽一聲銃響,我趕到書房,徐海便已死了。”陸漸心中一陣慌亂,說道:“谷縝沒事么?”魚傳搖頭道:“谷爺沒事,就是生氣?!?/p>

“帶我去見他?!标憹u走向宅內(nèi),魚傳秉燭引路。片時來到書房,陸漸一推門,嗅到一股濃濃的血腥氣,定神細(xì)看,地下散落許多破碎書頁,一方端硯四分五裂,幾支狼毫也被折成兩截。

再一抬頭,谷縝氣呼呼地坐在椅子上,兩眼定定看著前方。陸漸順?biāo)抗馔?,徐海手足被縛,坐在一張紫檀椅上,臉面朝天,軟答答向后歪著,鮮血浸濕頭發(fā),已然凝結(jié)成塊。

陸漸心往下沉,上前細(xì)看,尸首面如白紙,眉心一個血洞,流出紅白之物。

“不用瞧了?!惫瓤b嘆了口氣,“鳥銃打的?!标憹u回過頭來,兩人四目相對,均能瞧見對方臉上的苦笑。

陸漸問道:“出了什么事?”谷縝嘆道:“我在書房中盤問這廝,他起初嘴硬,抵死不說,后來被我軟硬兼施,這才略略松口。正當(dāng)這時,鳥銃卻響了……”說到這兒,他走到窗邊,指著窗紙上一個圓形小孔,圓孔四周裂紋如絲,清晰可見窗外夜色。

“這是鉛丸入戶的彈孔?!惫瓤b又掀開窗扇,陸漸舉目望去,窗戶正對一幢小樓,樓上一團(tuán)漆黑,不由點(diǎn)頭道,“兇手必是在樓上發(fā)銃?!?/p>

谷縝嘆道:“這人的銃術(shù)真是通神,僅憑投在窗紙上的人影,便擊中了徐海的眉心。鴻書那時守在房外,聽到銃響,趕上樓時,兇手已經(jīng)走了。”

陸漸沉吟道:“你猜到是誰了么?”谷縝道:“徐海是倭寇魁首,倭寇必會救他,官府必會捉他。唯獨(dú)一方,卻是非殺他不可!”陸漸皺眉道:“你說東島內(nèi)奸?”谷縝點(diǎn)頭道:“但有一事,我想不明白。若是東島內(nèi)奸,理當(dāng)殺我而后快。我背對窗戶,殺我更為容易。怎的偏不殺我,卻殺徐海呢?”

陸漸道:“或許他本意殺你,卻因人影投在窗上,夸大扭曲,以至于失手擊中了徐海?!惫瓤b搖頭道:“誤殺么?未免太巧?!闭f到這兒,二人均感迷惑。沉默一陣,谷縝忽道:“姚晴呢?”陸漸皺眉道:“我追丟了!”

谷縝一拍桌子,失笑道:“追丟了?好出息?!标憹u臉漲通紅,谷縝拍了拍他肩,笑道,“罷了,如果她心中有你,你不找她,她也會來找你的。”陸漸搖頭道:“她心中有我又如何?徐海已經(jīng)死了……”

谷縝聽出他言外之意,微微一笑,說道:“徐海死了,還有汪直呢!”說到這兒,他一掃陰霾,神采煥發(fā),哈哈一笑,挽著陸漸走出書房,邊走邊說,“這老狐貍比徐海狡猾許多,捉他原本極難,可巧他來襲南京。汪直是蚌,沈舟虛是鷸,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咱倆就是漁翁?!?/p>

陸漸道:“你說得輕易,這兩人都不一般,依我看不是鷸蚌,而是猛虎,一招不慎,你我兩個還不夠他們吃的!”

谷縝看他一眼,笑道:“陸漸,你聰明多了。這兩人確是猛虎,有道是二虎相爭,一死一傷,是以咱們須得親臨戰(zhàn)場,伺機(jī)而動?!?/p>

陸漸道:“你我都是平民,怎能親臨戰(zhàn)場?”谷縝道:“這個容易?!币慌氖?,暗處閃出一人,年過三旬,嘴尖腮陷,小眼中透著一股精悍。谷縝說道:“鴻書,你去買兩副官軍盔甲,官銜越大越好?!蹦侨艘坏皖^,快步去了。

陸漸吃驚道:“官軍的盔甲也能買?”谷縝笑道:“不過兩副盔甲,又不是皇冠龍袍,有什么不能買的?”陸漸漲紅了臉,支吾道:“那個……那個做將軍的不理會嗎?”谷縝笑道:“他們只理會銀子。”但見陸漸兀自不平,又笑道,“如今離寅時尚有半個時辰,咱們不如一邊吃飯,一邊等候?!?/p>

陸漸悶悶不樂,隨谷縝來到一座廳堂,堂外一庭蘭草,花期未至,可也清氣襲人。

堂外有匾,字跡晦暗不明。堂內(nèi)玉燭高燒,楠木為梁,烏木為欞,地下一溜檀木桌椅,桌上設(shè)了蟠龍香案,置一尊古爐,椅背刻有烏蟒銜芝圖,椅側(cè)各有一面油黑漆凳,凳上兩口天青大瓦盆,植有落地金錢。正墻上一副淡墨大畫,畫中一位老人足踏扁舟,面色超然,一旁落款:鴟夷子皮,若虛堂主人某年某月某日。大畫左右是兩片烏木鏨銀聯(lián)牌,右是“沖盈虛而權(quán)天地之利”,左是“通有無而一四海之財(cái)”,筆力雄健,氣吞古今。

二人落座,谷縝道:“這座‘若虛堂’連帶宅子都是老頭子的。我有三四年沒來,如今看來,梁園雖好,卻不是久留之地?!?/p>

陸漸道:“魚傳、鴻書,都是你的伙計(jì)?”谷縝道:“那也是老頭子留下的,忠心無二,精明能干,只可惜不會武功?!?/p>

陸漸皺了皺眉,問道:“財(cái)神指環(huán)呢?”谷縝笑了笑,入懷取出那枚翡翠戒指:“你說這個?”陸漸定神細(xì)看,指環(huán)色澤深碧,三縷血痕貫穿指環(huán)首尾,粗細(xì)不一,似在脈脈流動,環(huán)身上方較大,有如一方玉印,刻有彎曲字跡,不由奇道:“這是什么字?”

“這是石鼓篆書?!惫瓤b笑道,“首尾念作‘財(cái)神通寶’,意即是天上財(cái)神爺?shù)膶氬X,凡間的錢遇上它,就好比孫子遇上爺爺,只有乖乖聽話了事?!标憹u吃驚道:“這么說,那些人說的‘財(cái)神通寶,號令天下’,是真有其事了?”

“你也信這話?”谷縝莞爾道,“我送給你好了?!标憹u臉一紅,擺手道:“我不要?!惫瓤b審視他片時,微微一笑,將指環(huán)收入懷里。

陸漸想了一會兒,嘆道:“谷縝,無論如何,我今日都很歡喜。”谷縝笑道:“喜從何來?”陸漸道:“沒料到你不但沒有勾結(jié)倭寇,還是打敗倭寇的大豪杰、大英雄,只可惜令尊不在,他若聽見徐海的那一番話,你的冤屈早就沒了!”

“你想錯了!”谷縝搖了搖頭,“我可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我只是一名商人,我對付倭寇,只因?yàn)樗麄儾皇匾?guī)矩?!彼婈憹u疑惑,站起身來,指著那一副楹聯(lián)道,“瞧過這副對聯(lián)了嗎?聯(lián)中的‘沖盈虛’,‘通有無’,說的都是商道。所謂商道,就是商場里的規(guī)矩?!?/p>

他說到這兒,望著那幅大畫,沉吟良久,悠然說道:“國人自古鄙視商人,卻不知商道即天道。圣人云:‘天之道,損有余而補(bǔ)不足’,商人運(yùn)轉(zhuǎn)貨物,也是以有轉(zhuǎn)無,逐十一之利。打個比方,南方茶多,北方茶少,我在南方買茶,運(yùn)到北方賣出,取南方之有余,補(bǔ)北方之不足,是不是大大的好事?”陸漸道:“是!”

谷縝又說:“只可惜,商道雖是天道,奈何商人卻是俗人,為求財(cái)利,不擇手段,故而商道中又摻雜了人道?!酥?,損不足而補(bǔ)有余’,專一劫貧濟(jì)富。比方說,蘇浙閩廣四省經(jīng)歷多年倭亂,人民流離,耕種不時,官倉連年賑濟(jì),已然告罄,不出明年,必有一場百年不遇的大饑荒……”

陸漸吃驚道:“這話當(dāng)真?”谷縝微微一笑,嘆道:“這事不止我明白,許多富戶也都明白,若按以有轉(zhuǎn)無的道理,就該未雨綢繆,去湖廣四川買來多余糧食,填補(bǔ)蘇浙閩廣的不足。但據(jù)我所知,這些人非但不去別處購糧,反而將本地的糧食搜刮起來,囤積居奇,想要等到荒年大賺一筆。倘若任其所為,不到明年,米價貴如珠璣,不知要餓死多少百姓。”

陸漸不忿道:“朝廷就沒法制他們么?”谷縝冷笑一聲,說道:“嘉靖老兒天天修道成仙,百姓的死活關(guān)他屁事?至于別的官兒,都與這些奸商大有干系,好比沈秀,仗著他老子的勢,也囤了一大倉谷子。”

陸漸遲疑道:“沈舟虛,似乎……似乎不像是那等人?!惫瓤b道:“他不是那等人,也有縱容之嫌,我若生了沈秀那種兒子,就該一棒子打死喂狗吃?!彼f到這里,激動起來,來回踱了幾步,高聲說道,“商道之中,天道強(qiáng)于人道,便是正道;人道強(qiáng)于天道,必成歪門邪道。而這些歪門邪道之中,最為可恨的,莫過于殺人越貨的無本買賣。好比倭寇,洗劫我中華百姓,再將贓物運(yùn)到東瀛,或是賤價出賣,或是白白送人。這么一來,東瀛原本缺少的金珠美玉、蘇繡瓷器盡皆饜足。其他商人辛苦收購來的貨物,運(yùn)到東瀛,要么一錢不值,要么大大虧本……”

陸漸插口道:“朝廷不是有海禁么?怎么還能將貨物運(yùn)往東瀛?”谷縝呸道:“狗屁海禁,都是那幫官僚的混賬主意,再說大明海疆萬里,誰又禁得住么?”

陸漸恍然道:“那就是走私了?!惫瓤b不耐道:“縱然走私,也是嘉靖老兒逼出來的。海上生意利潤最豐,若無海禁,他大可設(shè)立有司,征以稅銀,征到的銀子,再修十座北京城也有多余。嘉靖老兒有錢不賺,真是他奶奶的大蠢蛋?!?/p>

谷縝從來笑嘻嘻的,陸漸極少見他動怒,忽見他面紅耳赤,不由暗自好笑。

谷縝自覺失態(tài),反身坐下,沉默一下,說道:“倭寇專做這等無本買賣,初時小打小鬧,后來越做越大,最盛時,竟有兩萬人來華劫掠。如此一來,別說東瀛沒了生意,西洋、南洋所需的中華之物,也盡能在倭寇手中賤價買到。天下豪商多少都有些海上買賣,海禁以來,大伙兒生計(jì)十分艱難,倭寇再這么一鬧,更是雪上加霜了。我見這情形,私下尋思,既然官府無能,不如設(shè)法自救,便用重金征集了十二艘紅毛戰(zhàn)艦,埋伏在倭寇返歸東瀛的路上。倭人又貪又蠢,回國時船舶滿載贓物,吃水極深,突然遭襲,別說逃跑,船只轉(zhuǎn)身都難。我將戰(zhàn)艦分為兩隊(duì),輪番發(fā)炮,圍追堵截,用了三個時辰,將倭船盡數(shù)擊沉,只走了汪直、徐海。”

陸漸聽得血為之沸,拍案叫道:“這件事轟轟烈烈,令尊就不知道嗎?”谷縝搖頭道:“那一戰(zhàn)倭人死亡殆盡,汪直等人棄眾逃命,事后害怕倭人親眷怪罪,詐稱遇上颶風(fēng)、船毀人亡。他們不說,我也無心夸耀。唉,你不知道,那一股倭寇固然敗亡,隨船擄來的百姓也落海喪生,沒活幾人……”說到這里,他望著廳外沉沉夜色,長長嘆了一口氣。

陸漸也是發(fā)呆,尋思倭寇與被擄百姓同乘一船,是殺是救,甚是為難,換了自己,決不能如谷縝一般果決。想到這里,他注視谷縝,忽覺眼前之人十分陌生。

此時魚傳端來飯菜,寥寥幾盤,卻是糟鰣魚、燜火腿、紅腐乳,另有兩般果子。谷縝笑道:“我飲食但求方便,你莫嫌寒磣,將就一二?!标憹u笑道:“我小時候也常常挨餓,這些飯菜做夢也吃不到的。”他本就饑餓,當(dāng)下盛了飯,狼吞虎咽。

谷縝望著陸漸,忽有些悶悶不樂,放下筷子,斟一碗酒,喝一碗,再斟一碗,如此連喝三碗,方才舉筷進(jìn)食。

用罷飯,鴻書正好捧來兩副鎧甲,均是哨官服色,另有兩口腰刀,陸漸忍不住問:“這些值多少銀子?”鴻書應(yīng)道:“每副三百兩,賣家與我相熟,故而甲胄之外,奉送兩把腰刀?!?/p>

陸漸啼笑皆非,搖頭道:“這些官軍太荒唐,難怪盡打敗仗!”谷縝見他憤憤不平,不由暗自好笑,說道:“他們?nèi)舨换奶?,便不叫官軍了?!?/p>

兩人換甲挎刀,信步出門。路上人馬銜枚,往來無聲,長街漆黑,火光飄忽,遠(yuǎn)遠(yuǎn)聽著戰(zhàn)靴霍霍有聲。

兩人混在一隊(duì)士兵后面,來到三山門外。但見內(nèi)城外郭之間搭著一座十丈木臺,四周堆滿柴草,不知有何用途。

二人溜上城樓。只見沿著城墻,正一溜兒架起數(shù)十尊佛朗機(jī)火炮,軍士搬運(yùn)器具,悄然來去,間或幾聲低語,被狂風(fēng)一卷,輕輕散去。

兩人職銜不低,站在那里,尋常士兵均不敢問。陸漸為這氣氛震懾,正出神,忽被谷縝拽入譙樓,爬到頂層。谷縝解下一副鉤撓,飛掛樓檐,翻身上了瓦面。陸漸也縱身掠上,奇道:“你做什么?”谷縝笑道:“登高望遠(yuǎn),看一場好戲?!?/p>

陸漸舉目眺去,明月正西,曉星漸沉,長風(fēng)東來,卷得人衣發(fā)飛卷。這里已是南京絕頂,夜色未闌,萬戶蕭索;大江東去,破開沉沉夜色;鐘山疊嶂,于天地間分外蒼莽。

忽聽人語傳來,低頭望去,幾名軍士扛著一乘步輦來到城頭,沈舟虛坐在輦上,手拈羽扇指點(diǎn)遠(yuǎn)方。胡宗憲隨在一旁,容色冷峻,不住點(diǎn)頭。

陸漸詫道:“胡宗憲沒有出城?”谷縝道:“虛則實(shí)之,實(shí)則虛之,所謂胡宗憲出城,不過是沈瘸子的詭計(jì)?!闭f到這兒,他盯著沈舟虛,流露出一股深切恨意。

“谷縝,”陸漸忍不住問:“你和沈舟虛之間,到底有什么仇恨?”谷縝寂然半晌,忽道:“那個商清影你見過么?”陸漸道:“見過?!惫瓤b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字字說道:“她就是我的生身母親?!?/p>

陸漸不覺目定口呆,回想起來,那晚在佛堂前,谷縝說的那番話,分明就是怨怪商清影拋棄自己。一時間,陸漸心內(nèi)的許多疑惑豁然貫通,但見谷縝低頭不語,欲要勸說幾句,卻又自恨口拙,想不出精當(dāng)?shù)脑拋?。二人一時沉默下去,唯有罡風(fēng)呼呼,掠身而過。

木臺下火苗一躥,騰起燒了起來,外郭上響起一陣喧嘩,伴著叫聲,木臺漸被火焰吞沒,火光燭天,十里可見。

陸漸十分奇怪,轉(zhuǎn)頭望去,城中起了五六處火頭,不覺吃驚道:“怎么回事?”谷縝道:“火是沈舟虛放的,汪直在城外,瞧見火起,聽見喊聲,必然以為徐海在奪取城門……”

忽聽“轟隆”一聲,吊橋放下,城門洞開,城頭喊聲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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